浅析20世纪70年代伊以关系

袁佳艺

(山西师范大学 历史与旅游文化学院，山西 临汾 041000)

二战后，中东地区取代巴尔干半岛成为新的世界火药桶，至今仍然冲突不断，伊朗与以色列之间的关系就是其中之一。二者作为中东地区的重要国家，双方之间的对抗和合作不仅影响自身的发展且对该地区的局势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因此，研究伊以之间的关系就显得极为重要。其实以色列和伊朗并不是自古以来就敌对，此前由于有波斯人和犹太人之间古老文化纽带的维系，以色列和伊朗一直是关系紧密的盟友。在整个20世纪70年代，甚至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爆发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两国都一直保持着一定的合作。

一 、20世纪70年代伊以关系的发展阶段

(一)伊以合作蜜月期(1971—1979)

鉴于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目前的敌对状态，伊斯兰共和国也公开表示过对以色列意识形态的敌视，所以很容易忽视这两个国家在伊斯兰革命前后多年的合作关系。但其实在1979年之前，以色列和伊朗依旧在一系列广泛的问题上都保持着私下的合作，尽管面临着很多限制，伊朗对以色列的敌意仍在，但这种合作却仍是比较广泛的。

1.战略政策方面

自以色列1948年建国以来，阿拉伯国家基本都持反对意见。虽然伊朗也从未正式承认过以色列，但在1950年3月6日伊朗曾以非正式、非公开的方式承认了以色列[1]。尽管出于对阿拉伯反以情绪的敏感，伊朗在1967年阿以战争后公开地批评了以色列，但在利益的驱使下，还是不得不将以色列视为对复兴社会党伊拉克的宝贵制衡力量，一直在各方面与以色列进行秘密合作。

基于20世纪50年代以色列总理本·古里安(David Ben Gurion)提出的“外围联盟”战略思想，以色列清晰地认识到必须与该地区的非阿拉伯国家建立密切关系才能不受伤害，而发展与伊朗的关系就是本·古里安这一外交思想的重要部分，因此，在1979年伊斯兰革命之前，伊朗一直被以色列认为是“外围联盟”战略皇冠上的宝石[2]10，主要是想通过与伊朗等非阿拉伯国家的合作来抵制阿拉伯国家的消极影响，保护自身的国家利益。此外，以色列领导人也希望与伊朗的合作能对整个阿拉伯世界都起到制衡作用，同时，也解除来自伊拉克的威胁[3]。务实的利益和共同的敌人往往总是胜过意识形态，因此，以色列积极与非阿拉伯中东国家结成战略联盟。

2.经济和能源方面

随后伊朗和以色列都极力促成双方之间的经济和能源合作，并且在巴拿马和瑞士建立了被称为“反亚洲石油”(Trans-Asiatic Oil)的新公司来掩盖其合作踪迹[4]。这个新公司作为一个中央法律实体，是20世纪70年代末在以色列和伊朗国家石油公司之间保持绝密伙伴关系的一个运作基地，主要功能是为以色列提供石油。这一合作不但能让以色列获得丰厚回报，而且也恰好符合了伊朗希望在国际石油市场上确立主导地位的愿望。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石油消耗量的14%—18%是从中东进口的，1972年欧洲共同体九国所需要石油的63%和日本所需石油的72%也是来自中东，可见中东对欧美国家的重要程度[5]200。但1973年阿拉伯国家发起了石油禁运运动，这次的禁运是为了惩罚美国和欧洲国家，却促进了伊朗的发展。伊朗没有加入抵制西方的行列，继续进行正常的石油生产，收入也随之不断增加，因此，成为中东地区主要的受益者[6]165，甚至伊朗的“五五”计划也因此由原定的投资322亿美元提高到696亿美元[5]214。尽管此时伊朗民众对以色列的不满情绪十分高涨，但在目睹了以色列战胜埃及、叙利亚和约旦军队之后，伊朗政府毅然加强了与以色列的合作。因为与以色列的经济合作可以帮助其更好地进行国内建设，加快国内经济社会的发展，进而实现其地区大国梦。

3.军事方面

巴列维王朝时期，伊朗每年都要从以色列购买价值约5亿美元的武器，凭借着与以色列的武器贸易，伊朗的军事扩张计划也达到了顶峰。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的报告显示，以色列曾通过一个英国军火商向伊朗运送了大量的弹药、翻新过的喷气发动机、为美国制造M-48坦克、飞机轮胎，提供零件[7]。以色列除了向伊朗出售用于制造武器系统的弹药外，还出售了“鹰”(Hawk)防空导弹、“拖”(TOW)反坦克导弹及飞机零件[7]。伊朗也积极利用石油生产来促进本国军事工业的发展，并于1977年与以色列联合开展了一项名为“花儿行动”的军事行动来发展先进的导弹系统[8]，这也是70年代末两国签署的6份石油换武器的合同之一，价值约为12亿美元。由于伊朗支付了大约3亿美元的现金和2亿5 000万美元的石油，因此，参与了以色列主导研究的好几个项目。同时，伊朗也开始进行导弹组装的相关试验。之所以以伊双方能够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是因为其都急需拥有新的防御系统，以提升各自的军事实力[2]13。

这一时期以伊两国都从所谓的“边缘主义”中获得了许多利益，并一直维持着这种建立在共同地缘政治利益基础之上的关系，直到80年代。80年代以后，双方的竞争取代了合作，成为当时两国关系的一个显著特征。

(二)伊以合作低迷期(1979以后)

1979年，伊朗爆发了伊斯兰革命，革命后伊朗的外交政策开始意识形态化，霍梅尼对以色列表现出强烈的反对。但由于革命恶化了双方的国家安全环境，两国既要面临着苏联的威胁，又要面对激进阿拉伯国家的挑战[9]，此外还有来自伊拉克的威胁，因此，以色列决策者继续保持对伊朗的友好。以色列的战略家也继续将伊朗视为反对伊拉克的潜在盟友。而对于伊朗来说，也正面临被阿拉伯国家排挤孤立无援的局面，因而也急需盟友的支持。因此，在这一时期，以色列和伊朗之间仍然保持着友好的相处。

1.伊以合作的促进因素

第一，武器贸易的促进作用。对以色列来说，向伊朗运送武器是基于战略需要。由于萨达姆·侯赛因极力寻求提高伊拉克核能力的途径，以色列考虑到伊拉克核力量增强的巨大威胁，因而愿意在军事上给伊朗提供援助，例如，秘密地为伊朗的幻影战斗机运送轮胎，为伊朗军队运送其他武器等。虽然此前美国曾因“德黑兰人质”事件与伊朗闹得很不愉快[6]202-203，以色列也依旧保持与伊朗的私下接触。德黑兰人质事件结束后，以色列便全面恢复了对伊朗的军售，促使这时的武器销售额达到了7 000万美元。对伊朗来说，以色列的武器贸易也提升了其军事实力。在与伊拉克的战争中，伊拉克因为有美国和苏联的支持，军队战斗力强大，而伊朗却由于美国停止武器供应，更为依赖与以色列的军事合作，最明显的表现就是霍梅尼开始允许大批在伊朗的犹太人离开前往美国或以色列。此外，也正是因为与以色列的合作关系，伊朗新政权才没有陷入完全孤立。显然这一时期武器贸易是以伊合作的主要动力。

第二，伊朗“温和派”的维系作用。以色列和伊朗也在其他问题上进行了秘密合作，如伊朗帮助伊拉克的犹太人回到以色列，以色列也帮助“伊朗国家安全和情报局”的发展，还有双方共同支持库尔德人的独立运动[10]。但同时伊朗为缓解自己在阿拉伯世界的孤立感也在公开场合加大了对以色列的攻击力度，将以色列描绘成阿拉伯世界的威胁。从表面上看这一似乎会对两国的关系产生不利影响，但实际上这并没有引起以色列的不满，因为总的说来以色列还是从与伊朗的武器交易中获得了许多经济上和地缘政治上的利益。而在这一点上，以色列除了想通过和伊朗的武器贸易赚取钱财之外，还希望能够赢得伊朗“温和派”的青睐，因为“温和派”是最有可能在霍梅尼下台后掌权的派别，如果以色列能得到“温和派”的支持，那么后续的继续合作就会容易许多。因此，在1989年霍梅尼去世后，两国的关系确实有了更加务实的发展。

2.伊以合作的阻力

即使这一时期两国仍然保持合作，但伊朗的外交政策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方面，霍梅尼从意识形态出发，对以色列发出了许多带有敌意的激烈言论，将以色列看作是帝国主义的产物，认为其存在是对穆斯林威胁；另一方面，1958年以来一直实施的“外围联盟”政策也被伊朗新政权完全否定，理由是该政策不利于新时期伊朗的长期发展，对伊朗构建区域大国的地位也没有帮助。尤其是在第四次中东战争期间，阿拉伯国家对石油武器的运用使伊朗对阿拉伯国家的力量有了进一步认识，开始意识到自身的长治久安和地区大国地位的实现必须要获得阿拉伯国家的承认，因而逐渐将目标转向了阿拉伯国家[11]。其实伊朗的亲阿拉伯的倾向早已出现萌芽，只是直到这时才有了某些具体的落实，因此，导致了伊以两国合作的热度开始下降。

二、20世纪70年代伊以合作的原因

20世纪70年代，以色列和伊朗在一系列广泛的问题上展开了合作，来自多方面的原因使这两个国家团结起来共同应对各种挑战。以色列将伊朗视为其“外围联盟”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伊朗将以色列视为对抗阿拉伯世界的有用力量，因此，在整个70年代，两国都热衷于发展有利于双方的合作关系。由于中东地区的反以情绪，伊朗也不愿意同以色列过于亲密，因此，形成了双方之间的这种复杂关系，其中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国际环境的相对缓和

20世纪70年代的国际关系逐渐缓和，美国由于70年代的经济危机，实力有所衰退，苏联由于社会主义阵营的分裂也无暇东顾，原本世界上矛盾最为尖锐的两个超级大国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精力竞争。而随着美苏矛盾的缓和，欧共体的成立、日本经济的恢复与发展、第三世界国家的崛起等各方的发展又不断冲击着美国和苏联作为霸主的地位，世界格局由两极朝着多极化的方向发展。这种局面就使得作为大国同盟国的中东国家十分迷茫，不敢轻举妄动。伊朗作为这些国家的其中之一，自然也不敢轻易与其他国家发生冲突，只能选择用和平的方式来进行国际交往，避免陷入内忧外患的两难局面。

(二)以色列自身发展的需要

从20世纪50年代末至1979年被推翻，伊朗国王政权一直是以色列最重要的伙伴，以色列也一直利用与伊朗的关系来抵制苏联支持的阿拉伯政权。首先，对以色列来说，伊朗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愿意公开向其出售石油的国家之一。1967年和1973年两次阿以战争之后，以色列在国际上面临着空前的孤立，成为国际社会中的“不可接触者”[12]，中东地区的其他石油生产国纷纷开展石油禁运运动，西方国家的石油公司也不想得罪阿拉伯国家，苏联也切断了对以色列的石油供应，因此伊朗的石油对以色列而言就显得弥足珍贵[13]。其次，凭借与伊朗的武器贸易和军事合作，以色列获得了许多经济利益，因为以色列出售给伊朗的武器价格是正常价格的数倍，这对以色列的经济建设产生了积极影响。资料显示，在巴列维王室被推翻以后，以色列取消了对伊朗的武器销售协议，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合作迅速降温，仅在1978年至1979年两年间对以色列就造成了近5亿美元的损失。最后，由于“外围联盟”战略是20世纪50年代以来一直指导着以色列对外发展的主要战略，以色列领导人希望革命后的伊朗仍然可以作为其“外围联盟”的一部分，帮助其应对抵制阿拉伯国家的包围。

(三)伊朗自身发展的需要

首先，以色列一直以来都是伊朗最可靠的武器供应国。其次，由于以色列与伊朗的合作包括共同开发一种能够携带核弹头的导弹。这个价值约10亿美元的项目对伊朗军事实力的增强十分有利，因为伊朗认为与以色列的合作可以加速其地区大国目标的实现，加上伊拉克的威胁也促使其必须重视国家的军事建设[14]。并且这项计划得到了国内80%的民众支持，认为这是伊朗科技振兴的重要里程碑，这也促使伊朗更加紧锣密鼓与以色列合作[15]。最后，两国情报部门之间也有密切的关系，巴列维曾邀请以色列情报人员“摩萨德”帮助其建立秘密警察“萨瓦克”和训练伊朗的军队。因此，即使在1979年伊朗王权被推翻之后，伊斯兰共和国也因为以色列对其阿拉伯邻国特别是伊拉克的制衡作用继续与以色列合作，尽管新政权在意识形态上对以色列极为不满。

三、20世纪70年代伊以关系的影响

纵观整个20世纪70年代，尽管以伊两国之间存在着多方面的分歧，但出于对各自安全和国家利益的考虑，两国都尽量维持合作的状态，虽然在此期间，伊斯兰革命的爆发使合作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不论以色列还是伊朗，都是中东地区有较大影响力的国家，因此，两国关系的发展变化必然会对整个中东地区产生影响。

(一)对以色列的影响

首先，对于以色列来说，与伊朗的军事交易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可以快速增加国内的财政收入，因为以色列出售给伊朗的军火价格十分昂贵，而伊朗对此也表示默许；其次，双方之间石油换武器的协议也给以色列带来了大量的石油，满足了以色列对能源的需求；最后，双方的合作也为以色列的国家安全提供了保障。因为伊朗的军事实力的薄弱，没有自己的弹道导弹，也没有生产这种导弹的能力，又要面临其他国家的威胁，以色列为其直接提供武器只会助长伊朗对其依赖，根本不可能会对以色列自身造成威胁。因此，以色列也一直将伊朗看作是未来反对阿拉伯世界的合作伙伴。即使后来，伊拉克的威胁明显上升之后，以色列也没有结束其“外围联盟”计划，反而更将伊朗作为是该政策的核心。对此以色列国家安全机构指出，这是因为伊朗的导弹计划从未针对过以色列，并且相信伊朗国内政治的演变会更加巩固以色列和伊朗之间的良好关系[16]。

(二)对伊朗的影响

当然，20世纪70年代以色列与伊朗之间的合作关系对伊朗也有很多好处。首先，伊朗与以色列的和平合作是以伊双方共同的安全需要，而且伊斯兰革命爆发以后，苏联被认为是比美国更令人恐惧对手，霍梅尼甚至称其为另一个“伟大的撒旦”[17]。尽管在此之后霍梅尼在意识形态上反对以色列，但这场革命并没有改变伊朗所处的局面，伊朗依旧面临各种威胁，所以，这时期与以色列保持原有的和平的关系对伊朗的国家安全来说是最可靠的。就国家关系来说，伊朗清楚自己的天敌是逊尼派，所以其目的并不在于摧毁以色列，而是要维护自己的政权，并在逊尼派阿拉伯国家面前确立自己作为一个区域战略大国的地位，没必要在此时与以色列反目，增加一个敌人。此外，与以色列的合作可以很大程度上提升伊朗军事实力，为国家的安全提供保障。虽然伊朗作为中东的石油大国之一，但一直都很被动，一方面，由于伊朗本来自身的军事实力就很弱，美国在1965年将伊朗列入“发达国家”的行列之后，于1967年终止了对伊朗的经济、军事援助[5]252，另一方面，西方国家也不愿意冒着得罪阿拉伯国家的风险为其提供武器，所以，与以色列之间的武器贸易及军事合作对伊朗来说极为重要。

(三)对中东地区的影响

以色列与伊朗的这种合作关系对整个中东地区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首先，由于中东国家在国家形态问题上缺乏共识，他们对如何治理国家这个问题还比较陌生。20世纪70年代末和80年代初，以色列的梅纳赫姆·贝京总理和依扎克·沙米尔总理表示阿拉伯国家之间只有通过冲突的方式才能实现和平，在这种情况下，各国的角色地位和相对权力的划分都还有待后续的定夺，所以，在中东造成了一种气氛，即各国经常煽动邻国的不稳定，支持恐怖组织和分离主义运动，导致中东地区的局势十分紧张[17]。而这一时期以色列与伊朗的合作就对这种紧张的局势起到了一定的缓和作用，以伊之间用合作的关系来替代对抗，对中东地区的内部稳定有很大的影响。其次，以色列与伊朗之间的合作也使得西方国家不敢轻易地对中东地区发动进攻，先不论其是否知道以伊之间维持这种友好关系的深层次的缘起，但其也不能否认这两个国家的联合会大大增强整体实力的事实。20世纪70年代的国际格局正在逐渐发生着变化，西方国家自身也面临着各种挑战，这也为中东地区的稳定带来一定的积极影响。

总之，不管以伊之间合作的目的何原因的多样性，不能否认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竞争，但就70年代双方的关系来说，不论是对这两个国家自身还是其所处的地区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四、结语

1979年伊斯兰革命之后，以色列和伊朗的合作并没有随着王室的倒台而结束，尽管遭到阿拉伯等世界上许多国家的反对，伊斯兰共和国也仍然继续与以色列进行合作。再加上两国的地缘政治环境并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仍然面临着埃及和苏联的威胁，共同的地缘政治利益促进了以伊之间的默契合作，尽管这种合作的程度有限。虽然这两个国家此时互相团结、和平相处，但伊朗在意识形态上对以色列的敌意仍然存在，因为与巴列维王室不同，伊朗革命政权并不仅仅只是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待以色列。全球国际关系在上世纪70年代整体趋向缓和，因此伊朗在继续加强与以色列合作的同时，也开始重视与阿拉伯国家之间友谊的培养。然而，从长远的角度看来，两国又都不希望彼此之间离得太远，因此，在很多领域也保持着很多新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