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充满人间烟火气息的头条故事

周艳丽

(安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发表于《北京文学》2019年第7期的《头条故事》是乔叶短篇小说中的一个代表。小说的主人公苏紫是一位中年知识女性，是《中原腔调》杂志的主编。在纸质传媒日渐式微的今天，作为“一本订阅量羞于出口的戏剧杂志”(1)乔叶：《头条故事》，《2019年中国女性文学选》，清华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356页。，《中原腔调》的日子并不好过。为了给杂志寻找新的突破口，苏紫在今日头条上注册了她的自媒体号。通过今日头条，苏紫所发表的文字频频受到网友的关注，尤其是那条关于自己收藏的油印戏本的故事，阅读量竟然达到了十万次，这显然是苏紫所无法想象的：“对网友的厉害，她从此心悦诚服。自此，她决定一周发两次，内容也更上心了些。耗时费神是必需的，不过能长见识，也有意外收获，为了这些见识和收获，耗时费神也值得。她也开始对阅读量和粉丝数在意起来，慢慢发现，却原来，这两样的增多确实也是会让人上瘾的，会让人有些甜丝丝的成就感。”(2)乔叶：《头条故事》，《2019年中国女性文学选》，清华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361页。

苏紫毕竟不是一位普通的网民，作为一名杂志主编，她清醒地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苏紫尽管小心谨慎地发言，但还是在一条给树刷白的头条中，因请教刷树师傅时使用了“不耻下问”一词，而引来了网民的一片指责之声。至此，苏紫才真正体会到了网民的强大，正如豆子所说：“吃瓜群众果然是最最厉害的呀，无论是瓜藤瓜蔓还是瓜花瓜叶，甚或是在瓜还是小瓜时的一切枝节，总之是瓜的一切，只要是他们想刨的，什么都饶不了。”(3)乔叶：《头条故事》，《2019年中国女性文学选》，清华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374页。面对网友的指责，苏紫渐渐地感到了不安和无奈：“眼看着这些不知姓名的其他群众吃得津津有味，吐得一地渣子，忧思如焚，却束手无策。真是讽刺。”(4)乔叶：《头条故事》，《2019年中国女性文学选》，清华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372页。由此，网民的热闹和猛追不放，与苏紫的焦虑和无助便形成了小说明暗相间的两条线索。如果将视域放得再广泛一些，这难道不正是当前社会现象的某种暗喻？在诺大的网络世界面前，作为个体的人一方面禁不住会有跃跃欲试的冲动，另一方面却又会因为对网络的不够了解，而萌生出种种的焦虑和无奈。

大凡能真实反映当下现实生活的作品，评论家们就会称它们是接地气的作品。所谓接地气的作品，就是那些关注社会现实，描写人们当下生活体验的作品，即是用普通大众的语言，去讲普通大众关心的事，但又不脱离大多数读者审美趣味的作品。一般而言，接地气的作品应有两个特征：其一，它所反映的生活就是普通大众所关心关注的生活，是普通大众心中有笔下无的事儿，是发生在读者自己身边或者就是读者亲身所经历的事儿，让读者读了以后有亲切感。其二，它所讲的故事具有很强的时尚性，这不是陈年旧事，而是新近发生或者正在发生的事儿，让读者读了以后有新鲜感。《头条故事》就是一篇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优秀之作。

《头条故事》的主人公苏紫所经历的人生体验并非仅仅是一个个案，而是许多人经验的一种折射。客观地说，在一个不熟悉的世界面前，人类所产生的慌恐和不安心理本属于正常的心理反应，人们只要团结在一起共同面对即可，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人与人之间信任感的有无，一旦这种信任感变成了一种虚空，那么，前面所产生的不安心理就会加重。乔叶在谈《头条故事》的创作过程时就说：“他们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们。也因此，一切都更为真实。不像朋友圈里都是熟脸，起码也有点赞之交，需要适度的客气和敷衍。因为陌生，在这里收获的赞赏和纳悦都更为纯净温馨，也因为陌生，遭遇的哂笑甚至嘲骂也格外刻薄冷酷。烟火气的双面性就此显现出来：既能暖得冒大汗，也能呛得肝肺疼。对于前者，我自然只有感激。对于后者，我常常是既恐惧又好奇，却无招架之力，更无招架之功。”(5)乔叶：《烟火气的两面性》， https://www.sohu.com/a/333230066_202823。可以看得出来，乔叶的感受，苏紫的感受，同时也是生活在现实社会中你、我、他的感受，它们因其相似的性质而具有了连带的功效。

《头条故事》的现实性体现在它对庸常人生的描写上。小说中的每一位都是生活在当代现实社会中的普通人。无论是主编苏紫，还是悦悦和豆子，她们都明显带有普通人的生活印记，她们就是生活在我们身边的小张或者小李。对于悦悦和豆子而言，她们因为年轻而显得新潮，对自己的领导不叫领导而叫“小主”，正是她们这个年龄的人的时代特征。苏紫的年龄、身份都与她们不一样，但也有属于她自己的时代特征。因为年龄偏大，苏紫总担心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为了不被年轻的编辑们嘲笑，她在潜意识里想拉近与这些年轻人的距离，所以她千方百计地去讨好那些颇有时尚气息的年轻人，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还没有被时代所淘汰。正像叙述者所说的那样：“在这种事情上，她很在意这些小年轻的意见。不能不在意。杂志再小众，总也是对外的，多少总要吸纳一些当下的新鲜信息，而身边这些小年轻就是最便捷的信息来源。别的不说，单是一两日不好好和这些小编辑们聊天，再听他们说话，她就会觉得有些磕绊。……这些半生不熟的词就像一堵堵或厚或薄的墙，会把她和他们高高低低地隔开，想要迈过去总是会显而易见地费力。”(6)乔叶：《头条故事》，《2019年中国女性文学选》，清华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357页。这种担心落伍被时代淘汰的焦虑感，岂止只是苏紫才有，其实，这也是现实生活中许多人都有的感觉，尤其那些和苏紫处于同一代际的人们更是如此，在这层意义上，“焦虑”无疑就成为她们的时代特征了。

《头条故事》的另一个特点是时代感强。考察这篇文字并不算太多的文本，我们不难发现小说中的许多词语都很新潮，无论是苏紫，还是悦悦和豆子，她们的话语大都来自网络用语，以苏紫那条引火烧身的头条为例。苏紫见自己的话惹了祸，赶紧求豆子帮忙，豆子急忙打车来找苏紫，一进苏紫家门，豆子就有一段话：“小主，阅读量已经八十万了，您莫不是从此就成红得发紫的网红了？您闺名又是紫，这可真是实至名归啦。……豆子分析说，这些评论看似泱泱，其实全都可以简化为一个字：怼。若要强行划分，可分为轻怼、中怼和重怼这几个层级。”(7)乔叶：《头条故事》，《2019年中国女性文学选》，清华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367页。

文学原本就是语言的艺术，文学作品的成功与否，很关键的一个因素就取决于作者所使用的语言。乔叶的小说语言具有简洁、平实、澄明等特点，由于篇幅所限，这些特点就不再一一赘述。在此，笔者只对《故事头条》中所用的网络热词作一简略陈述。据统计，《头条故事》全文不足两万字，但是仅网络语言就用了几十个之多。除了“小主”“撩”“套路”“洪荒之力”“人艰不拆”“喜大普奔”“细思恐极”等词语之外，作者还讲述了像“大猪蹄”、“真香”等网络流传较广的故事。至于在叙事过程中所触及的网络语言就更多了，譬如，“Logo”“打卡”“萌”“坑”“泱泱”“怼”“被喷”“吃瓜群众”“狗仔”，等等。作者对这些网络热词的使用可谓是信手拈来，而恰恰是对这些网络热词看似不经意的运用，更增强了这篇小说的现实感和时代感。难能可贵的是，这些词语并不是被孤零零地摆在那里，而是被叙述者巧妙地融到了娓娓道来的叙事之中，不露一点痕迹。这或许正是这篇小说被人们所关注、所喜欢的真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