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里越是不露声色的那一个,越是爱得诚惶诚恐;爱情里拼命要爱得进可攻退可守的那一个,不是不够爱,而是太害怕失去。
乔叶大学毕业,应聘到鲁铁诚的小饲料公司做文员。
毕竟年轻,干啥都劲儿劲儿的,根本瞧不上这个一点章法都没有的小破公司。实质上鲁铁诚的公司也不咋行,销售员个个歪瓜裂枣,连鲁铁诚都穿运动装上班。
乔叶知道,鲁铁诚也瞧不上她。
上班头一天,鲁铁诚上下打量了一番打扮得挺白领的乔叶,无可奈何地说:“先干着试试吧!”
后来,乔叶发现,鲁铁诚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了打杂的,擦桌子、扫地、统计订饭人数、准备饲料样品,啥都让她干。
最气人的是,鲁铁诚连她名字都记不住,却恨不得一天挑她八百遍毛病,有事就把门开道口子,板着脸说:“哎,那谁你过来。”
别人也就跟着那谁那谁地喊她。
销售们变着法儿地使唤她,鲁铁诚也不管。
乔叶咬牙忍着,把杂七杂八的活干得干净利落,心里恨死了鲁铁诚。
公司包午餐,乔叶上班没多久,煮饭阿姨请了两天假。销售们那阵子刚好业绩不错,鲁铁诚心情大好,说要亲自下厨给大伙煮饭。
乔叶跟着大姐们去瞧稀奇。
结果,鲁铁诚做到一半从厨房蹦出来,拿块冰敷着烫了的手,一脸悲催地问谁会炒菜。
乔叶冲进厨房,三下五除二就烧了好几个菜。乔叶妈没得早,乔叶七八岁就煮一家人的饭。
鲁铁诚尝了口水煮肉片,辣得眼睛都红了,朝着乔叶竖了竖大拇指。
乔叶得意到冒泡。
下午,有个大姐悄悄在微信上跟乔叶说:“小乔,你做的菜跟老板娘做的味道差不多,辣死人!”
乔叶这才知道,老板娘前两年出车祸不在了,之前,都是她负责伙食。
乔叶回想起圆圆胖胖的鲁铁诚穿着米奇图案的围裙,红着眼圈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蛰了一下。
有的时候,对一个人改观,也就是一闪念的事。
他俩真正走近是因为鲁铁诚儿子小瑞。
有一阵,鲁铁诚家里保姆辞职了,只好天天把孩子接到公司来。
小瑞读二年级,跟作业有八辈子仇似的,吃东西、喝水、上厕所无限循环,磨叽半天也写不了俩字,把鲁铁诚气得人仰马翻。
那时候,乔叶跟鲁铁诚已经挺熟了。鲁铁诚偶尔也跟乔叶没这没那地开开玩笑,可要是只剩下他们俩的话,他又比总统发表就职演说还正经。
乔叶看不下去把小瑞喊过来,给他设好闹钟,写二十分钟休息十分钟。小家伙愉快地接受了。他正在换牙,龇着两个硕大的板牙朝着乔叶笑,从书包里掏出盒巧克力塞给乔叶,暖得不成样子。
鲁铁诚大跌眼镜:“行啊,乔叶!”
乔叶乐得摇头晃脑:“老板,给加工资不?”
鲁铁诚索性把小瑞交给了乔叶,月底,真给她加了1000块钱工资。
六一儿童节,学校放假,鲁铁诚带小瑞和乔叶吃饭。
吃完大餐,小瑞跟在乔叶屁股后头,在电玩城各种嗨,两人嫌鲁铁诚碍手碍脚,把他撵出来。
鲁铁诚一个人歪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中间乔叶隔一会儿跑出来看他,看一眼就进去,也不吭声。第三次跑出来的时候,鲁铁诚闭着眼说:“你都出来了就不能和我说句话?”
乔叶乐出声来,鲁铁诚睁开眼来拉她手。
“我的情况你基本都了解了,要不,咱们试试?”
乔叶忍不住翻白眼,这算表白吗,浪漫点会死吗?
与其说乔叶在和鲁铁诚谈恋爱,不如说乔叶在教这个笨拙的大叔如何跟小姑娘谈恋爱。
对乔叶来说,谈恋爱像个矿工一锨一镐挖掘一座金矿;可鲁铁诚早过了那个阶段,他更乐意哗啦一声把金块堆到乔叶面前。
五花八门的节日,鲁铁诚一律转账,一次两次是开心,久了就无滋无味。
乔叶抱怨,闺蜜骂她:“你不知道男人最大的诚意就是把他的钱给你花吗?”
乔叶只好闭嘴。
有些事鲁铁诚太直接,从不跟乔叶转弯,另一些事又太磨叽。
在公司,他和乔叶装得没事人一样。有时候乔叶送报表进去,故意撩他,鲁铁诚攥住她的小手,一脸尿急的表情,不让她胡来。
约会的时候,乔叶只想逛街看电影,鲁铁诚专拣偏僻的地方溜达。
鲁铁诚哄她:“乖,别人知道了对你不好,先瞒一阵。”
乔叶不乐意了:“鲁铁诚,你啥意思?”
“你别生气啊,万一咱俩合不来,最后没成,别人不定咋编排你呢,咱俩岁数差这么多!”
乔叶气乐了,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啊!可看着鲁铁诚那副忧心的样,又觉得享受,吧唧在他脸上亲一口。
鲁铁诚吻住她,忽然又停住,乔叶咬他嘴唇,他才小心翼翼地撬开她的唇。
鲁铁诚过生日,吃完饭把乔叶带回家,已经把她压到床上了,又忽然小心翼翼地问她:“可以吗?”
乔叶扭过头,让她说什么好!好在他还是继续下去了。
鲁铁诚有点胖,可还没到让人腻歪的程度,结实有力量,乔叶喜欢。
他们不断挖掘彼此,倒也磨合出一些动人的小细节。
乔叶煮饭,鲁铁诚负责洗碗,他动作很笨拙,一看就不常洗。乔叶直想乐,大声喊他,吓得他一哆嗦。乔叶拍下他惊恐的大脸,然后在手机上各种涂鸦,再发到他微信上,把鲁铁诚肚子都笑疼了。
在公司鲁铁诚跟别人发火骂娘的时候,乔叶歪着头,想他在她面前的怂样,觉得跟个大叔谈恋爱也挺有意思。
鲁铁诚想结婚,乔叶犹豫,她想再玩两年。
俩人都做了让步,决定先见家长,鲁铁诚那边没啥问题。乔叶父母都不在了,鲁铁诚和她哥嫂见了一面。
见面那天,鲁铁诚换了身昂贵而低调的西服,理了发,下巴刮得泛青光,一再问乔叶:“行不行啊,能过关不?”
乔叶一撇嘴,有啥不行的。
乔叶哥哥不是很乐意可也不打算深管,客客气气地跟鲁铁诚说,只要叶子自己想好了就成。
可鲁铁诚前脚刚走,乔叶哥哥的脸就拉下来了:“叶子你能不能懂点事,你真准备跟这么个四不靠的男人过一辈子?你不是看上人家钱了吧!”
当然不是,鲁铁诚那小公司也就十几个人,哪算得上有钱人?
“那你图啥,图他的人,图感情,你这孩子呀,你好好想想吧,唉!”她哥唉声叹气地走了。
乔叶辗转反侧了一夜,顺着她哥哥的思路一琢磨,鲁铁诚二婚,比她大十一岁,带个孩子,算是小有事业,踏实稳重。
如此而已。
他真有那么爱她吗,恐怕也未必。
他跟她交往,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她人简单,厨艺与他故去的妻子三分像,又和他儿子处得来……
乔叶懊恼起来。
第二天晚上,鲁铁诚把乔叶紧紧箍在怀里,叫她:“乔叶,乔叶。”乔叶不吭声。
鲁铁诚就埋下头咬她胳膊,一口一口。
乔叶沦陷。爱咋咋地吧,为啥爱大叔就一定得图点啥,我图自个儿乐意不行嘛!
公司新招来个销售叫陆远,没事就爱往乔叶跟前凑,各种讨好。
乔叶在鲁铁诚那里太多无处安放的小情绪都有了妥帖的去处。
鲁铁诚感觉到了威胁,虎视眈眈地盯着乔叶,乔叶嫌他小心眼。
乔叶过生日,陆远喊了一帮小年轻为她庆祝,乔叶答应了,鲁铁诚气得要吐血。
一帮人闹得好凶,男生每人骑一辆摩托车,乔叶快乐得飞起。
她不会和陆远有什么,她只是一只和家鸭混久了的野鸭,遇到同类,总要扑腾扑腾翅膀。
乔叶手机上有十几个鲁铁诚的未接来电,乔叶打回去,鲁铁诚立刻来接她。
乔叶耳朵上戴着陆远在路边摊买给她的耳钉,那会儿光线暗没看出来,这会儿摘下来一看,边边角角粗糙得厉害,可还是喜欢。
鲁铁诚把乔叶搂在怀里叹气:“你这磨人的小丫头啥时候才能长大,那破玩意有什么好,明天带你去买好的。”
乔叶想,这个大叔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男人制造那些小感动对于一个女人的意义。
鲁铁诚参透她的表情:“放屁,没能耐干大事的人才抓着小事不放。”
俩人居然为了这么句话开始冷战。
鲁铁诚到底买了包求和,乔叶很诧异,大叔似乎开了窍。
眨眼就是清明节,鲁铁诚要去给故去的妻子扫墓。嫂子提前嘱咐乔叶,要她不要去,说对她不好。
可鲁铁诚希望她去,她便去了。
山路不好走,鲁铁诚动作又慢,下山的时候,乔叶的脚起了泡,大太阳照着,浑身燥热,心里觉得特别委屈。
扫完墓回来,保姆正在打电话,看见乔叶迅速挂掉。可乔叶还是听见她最后跟对方说的那句,她说:“我们老板呐,那回为了看他儿子喜不喜欢那个姓乔的小姑娘,给我放了两个月假,还带工资呢!”
开心的时候,这就是情侣间的小计谋,可这会儿,乔叶就觉得鲁铁诚心机太深。
乔叶忽然觉得自己挺没劲的,大叔的套路那么多,依她的道行,怎么看得透他。
清明节放假回来,陆远没来。乔叶问鲁铁诚,鲁铁诚说辞了。
乔叶崩溃,鲁铁诚竟然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
下班,乔叶穿着八厘米的高跟鞋飞奔。鲁铁诚开车跟着,气急败坏地解释:“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晚上,鲁铁诚打电话来,乔叶没接,他在微信上解释,说是陆远办事不靠谱,造成一笔损失,才辞退他。
乔叶不知道鲁铁诚说的到底是真是假,答案还重要吗?
乔叶也不知道大叔究竟还有多少恶毒的心肠没用出来,她累了。
乔叶辞了职,跟鲁铁诚分了手,但也没有跟陆远再联系。
后来,她哥哥出了场车祸,肇事者跑了,乔叶为手术费急得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却发现平时日日厮混的哥啊妹啊亲到骨子里的那群人都不见了。鲁铁诚不知道怎么知道了,给她转了五万块钱。
乔叶心情复杂:“谢谢,回头还你。”
鲁铁诚没回。
乔叶哥身体恢复得不好,落下了腿疾。供养他的责任落在乔叶身上。
乔叶彻底长大了。
六年以后,乔叶的第二家面馆开业。
这六年里,她先先后后谈过几次恋爱,可惜,都无疾而终。干脆把力气用在事业上。她厨艺好,索性做起了面馆。
这是鲁铁诚教她的,一定要干自己擅长的事。
仔细想想,她学会的这些东西几乎都是他教给她的。
离开他之后,她慢慢成了第二个他。
三十岁那年,乔叶交了个小她七岁的小男友。
分手的时候,小男友跟她说:“你太功利,太直接,不懂得感受生活细碎的美好,我们不合适。”
乔叶心里说,放屁,没能耐干大事的人才抓着小事不放。
说完,莫名流出了眼泪。
那晚,乔叶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想起跟鲁铁诚在一起的那些细细碎碎。
他一片一片把薯片喂到她嘴里;他努力去辩认她喜欢的那些小鲜肉;他说,我和我的臭钱都是你的;他五音不全,舍命陪她去K歌,歌词老也唱不对,他唱“肯定不是你,陪我到最后……”
一语成谶。
她想,如果当年她足够成熟,那么,她就会明白,爱情里越是不露声色的那一个,越是爱得诚惶诚恐;爱情里拼命要爱得进可攻退可守的那一个,不是不够爱,而是太害怕失去。
当她能够懂他,却再也没岁月可回首,唯有向着烟尘滚滚的过往举杯,愿有人与他深情共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