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心凌,徐 君
(浙江师范大学 教师教育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0)
巴西教育家保罗·弗莱雷的《被压迫者教育学》于20世纪70年代问世,主要论述了解放教育思想。解放教育与传统的“灌输式”教育相对立,后者具有强烈的压迫性特点,剥夺人的发言权利,固化人的思维方式。弗莱雷为了拯救那些遭受压迫的人们提出了解放教育思想,以达到摆脱束缚、解放人性、实现自由的目的。
随着知识浪潮的袭来以及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成人的工作、生活环境变得日益复杂,不同个体皆承受着来自内部和外部的不同压力。在这种情形下,通过特定时间段内刻苦学习而一劳永逸获取知识的模式已不再适用,成人唯有坚持学习才能开发无限潜能、顺应时代变革。本文通过深入剖析弗莱雷解放教育思想,旨在为我国成人学习模式变革带来一些启示。
第一,自由主义教育思想。“自由主义”这个词首先出现在英语词汇中,它作为一种西方国家主流的意识形态,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西方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等大政方针的制定。[1]自由主义以自主为核心,主张在充分尊重人的基础上,实现人的价值并最终收获自由。从这一核心出发,自由主义在政治上主张实行代议制民主制度,在文化上突显多元、包容与开放的特征,在社会变革上主张采用温和的方式。弗莱雷受到当时一些自由改革运动带来的影响,追求民主、追求自由的理念逐渐成为其解放教育思想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反对用激进的方式去分析巴西社会。原因在于巴西社会缺乏民主的经历,人们在心理上极度依附统治阶层,并长期处于被压迫的状态。弗莱雷还对国外利润转移、巴西政治活动、民主意识、殖民地、扫盲等自由主题进行讨论,主张只有使现存的社会结构得到变革,自由主义才有可能实现。
第二,存在主义教育思想。存在主义视人的存在为出发点,关注人的中心地位,充分展现人的个性化需求。它高度赞同弘扬人的主观能动性,强调个人的体验和内在的心理意识。存在主义主要代表人物的观点极大地启发了弗莱雷,如雅斯贝尔斯对“生存”与“存在”进行的论述:动物为了在社会中生存才与其它动物接触,但人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作为一种历史的存在去认识和改造世界,这正是人的责任与使命。这一论述促使弗莱雷对意识化以及相关概念做了进一步的阐释。存在主义者充分肯定对话在生活和教育中的必要性。[2]和这些存在主义者一样,弗莱雷也希望人们可以通过对话来产生批判性反思意识,争取实现个人的自由和解放。
第三,现象学教育思想。现象学作为一种思潮盛行于20世纪西方的哲学领域。就狭义而言,它是指德国哲学家胡塞尔创立的重要学派,其内容主要由该学派的相关理论构成;就广义而言,在前述基础上,其内容还涵盖后人不断发展起来的哲学理论以及20世纪西方人文学科中所运用的相关原则和方法体系。换言之,它不是一组内容固定的理论知识,而是一种描述现象的研究方法。现象学代表人物胡塞尔在《纯粹现象学通论》里论述了“背景直觉”这个概念,指在待认识的对象未单独出现或人尚有意去认识它时,它是以一种待体验的背景存在于人意识的周围,人们可以通过提问的方式去认识和引导,待其显现出来就成为人们即将认识的对象,进入人们的认知结构中。弗莱雷受其观点的启发,提出了提问式教育,即把师生之间的情况作为问题提出,通过双方的批判性反思追究根源,共同采取行动来改善师生现状。此外,弗莱雷大量引用胡塞尔关于主体与客体关系的论述,还基于黑格尔对心理现象的研究来探讨人们的意识问题。总之,在作品《被压迫者教育学》中,不难发现许多现象学教育思想的影子。
弗莱雷在《被压迫者教育学》开篇第一句话就提出:“人性化问题一直是人类的中心问题。”[3]他发现社会秩序长期处于混乱与不公正的状态中,其造成的“非人性化”现象在被压迫者与压迫者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压迫者试图通过金钱来购买获得一切,他们认为生命的追求就在于拥有更多的可控的东西。这一切当然也包括对他人的压迫,在他们身上捆绑许许多多的规定,促使被压迫者遵从他们的意志、执行他们的决定。但被压迫者的内心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他们非常渴望自由,渴望从这种束缚中解脱出来;另一方面他们又恐惧自由,对被剥夺的思考发言权默不作声,逐渐失去了批判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意识。而压迫者通过这样的方式不仅异化了他人的生命,同时自身的生命也被扭曲,人性化完美的历程受到阻碍。[4]双方都深陷于被禁锢、非人性化的状态中。基于此,弗莱雷提出教育的目的在于将人性从束缚中解放出来,促进人性的觉醒与完善,教育的任务是推动人性化发展。
为了真正的解放人性,必须从根源上唤起人民的反抗,即在意识层面上促成人民的反思和觉悟。因此,弗莱雷提出了“意识化”概念,即通过唤起人民的觉醒,帮助他们意识到自己在历史演变与发展进程中的主体性地位,进而达到恢复人性的目的。[5]他认为意识的觉醒并非一蹴而就,需要历经三个意识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单向无转变意识”,处在该意识阶段的人们畏惧自由,不敢思维,十分遵从压迫者的意志;第二个阶段是“幼稚的转移意识”,处在该意识阶段的人们有强烈的群体意识,但思考问题过于简单,更倾向于采用争论而非对话的方式来分析和解释问题;第三阶段便是“批判性转移意识”,处在该意识阶段的人们善于自我反思进而形成对问题的深层次理解,灵活纠正甚至否定不恰当的认知。具体而言,即在分析问题时避免先入为主,主动合作对话;在解决问题时敢于担负责任,协同采取行动。弗莱雷主张人们要将对意识的反思和对世界的行动相结合,在意识阶段的提升中实现对世界的批判与改造。
上述的批判性转移意识其实就是批判性反思意识。人们需要反复经历批判性反思的过程并有意识地把它作为一种学习策略运用到对话的活动中,形成关于自我和社会现实的新观点和新看法。在下一步的行动中,既要采取相应的措施来完善自我,又要积极投身到改变现实的斗争中去。
在形成批判性反思意识的历程中,教育居于至关重要的地位。弗莱雷非常反对传统的以讲解为基本特征的“灌输式”教育。教师是讲解的主体,学生是讲解的客体。教师的任务就是将知识灌输直至填满学生的脑子,学生的任务就是通过教师的讲解不断存储知识。这种方式造成的不利影响是学生因师生之间缺乏情感和交流而只会机械地记忆所讲解的内容,最后沦为了学习的机器。为此,弗莱雷主张摒弃灌输式教学法而提出对话式教学法。
所谓的对话式教学就是鼓励全体师生都最大限度地参与到活动中,致力于突破教师是主体、学生是客体的旧模式。教师和学生要将自身置于外界的大背景下,发现并形成事关现实世界的问题,共同批判分析和思索对话,以达到揭示与改造世界的目的。而对话的展开需要满足一定的条件:比如对话应建立在双方平等的基础上,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想法的权利;对话的双方要对彼此饱含着爱与信任,每个人不光是要爱人类同胞,也要爱世界、爱生活;对话的双方在表达个人观点时要保持一种谦恭的态度,不能因对方的观点与自己的不一致就藐视他人。在教学过程中,师生之间应当互相支持和配合,共同营造良好的对话环境。若缺少了其中一个条件,那么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对话,良好的教学效果也难以得到保证。
弗莱雷认为在开展对话式教学中,一项必需的条件就是教师和学生都具备高标准的学术严密性。而要想达到这个条件,教师和学生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严格要求自己、严肃对待教与学的过程。对教师来说,教师不仅要去阅读与自己所教科目相关的著作文章,还要在整个教育过程中不断地学习和完善相关的科目知识与教学技能。对学生来说,学习不能只是浮于表面,要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过程中去,善于透过现象发现本质,深度体验学习过程。此外,达到严密的学术要求还需要师生之间形成纪律约束,但纪律不是死板的,是教师和学生借助有目的的、指引性的、结构性的、批判性的对话开展教学活动中一种自律和集体性的付出。[6]换言之,纪律的制定要能够兼顾教师和学生的意志,在质疑反思、合作交流的过程中展现集体的智慧,其最终目的是达到个人和集体的自律。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课堂上应是死气沉沉的,弗莱雷认为在教学中适当的幽默是有必要的,不应压抑个体个性的发挥。教师对幽默的合理运用,不仅能自如应对课堂上出现的意外状况,也能帮助学生更好地理解学科知识。
要想摆脱外在束缚、获得内在解放就必须要通过解放教育来培养一个独特的、发展的人。这个人能够遵从自己内心的想法,拥有判断思考、表达观点和自主选择的权利,形成自己独特的实践经历和精神体验。《学会生存》中曾指出,人永远无法变为一个成人,因为人的一生是一个不停歇的完善过程与无止境的学习过程。[7]换言之,成人学习者仍然是待发展的人,需要参与各项学习活动以不断提升自身的修养,顺利应对工作和生活中的挑战。联系成人学习的实际情况,他们学习的内容大多来自普通高校相同专业开设的课程,而这样的课程知识很难符合自己的兴趣取向和现实需求,所以成人学习者应当选择围绕个性需求与生活经验的学习内容。
第一,成人学习者可以从自己的实际情况出发,积极参与以学习小组或学术研讨会形式开展的系列活动。一方面能倾听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把握个人兴趣取向、积累相关知识储备。另一方面在有目的的学习过程中不断反思和完善自己,增长相关领域的知识和技能,帮助自己更好地胜任未来的工作岗位。第二,成人学习者要改变知识获取的习惯,通过对生活世界的探索来减少对工作场所获取知识的依赖。哈贝马斯说过,个体鲜活、真切且富有个性的生活世界中所涵盖的某种十分强烈但稍显隐蔽的直接性为任何一种知识模式奠定了最扎实的基础。[8]生活世界的个性解放、社会的互动交往、未知事物的好奇等更有利于成人学习者获得知识、技术和能力。第三,成人学习者在探索过程中要提高对有效知识或信息的甄别能力,即学会判别知识的真伪以及判断其是否切合自己的需求、时代的要求,这样有选择性的学习才能有效提高学习的效率。
弗莱雷强调,批判性反思帮助人们意识到自身与世界之间的紧密联系,现实世界并非静止不动,而是一个不断被人改造的存在。换言之,解放教育要求人们将个人生活置于外界环境中,采用批判性反思策略发现生活世界的压迫,追溯问题的根源,提高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能力。联系成人学习者的现状:一方面,与其他普通学生相比,成人学习者在处理各类事件时更容易产生先入为主的认知,若是不正确的认知会束缚他们的思维,阻碍了问题探究和学习进程;另一方面,成人学习者具备丰富的经验,他们能够基于已有的经验资源进行批判性反思。因此,成人学习者应当重视并养成批判性反思的良好学习习惯,将自我反思贯穿学习的始终。
对成人学习者而言,应从以下三个方面入手:首先,对内容的批判性反思,即成人学习者对一个问题的内容或叙述的内涵进行检验,从“是什么”的角度来判断事情的正确性;其次,对过程的批判性反思,即成人学习者对使用的策略进行回顾和检验的过程;最后,对前提的批判性反思,即成人学习者对问题本质的质疑。[9]若成人学习者能够做到对前提的批判性反思,说明他们能深入思考问题,促使自己不断发掘问题产生的根本原因,从而具备明确清晰的行动方向。每个成人学习者都是独特的个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在交流中不可避免地会产生矛盾观点的碰撞,故成人学习者应当在尊重、了解他人观点的基础上仍旧反思和批判自己,始终怀有不断学习和主动进取的心态。
根据弗莱雷的对话式教学,教师与学生是相互平等的,学习是一个教学相长、共同促进的过程。师生通过批判性反思,在合作的过程中共同成长,追求双方的人性化。联系成人学习的实际情况,教师话语权居于支配的地位会造成教师主导教学的情形,若这种主导过于明显,成人学习者会长期处于被支配的状态,从而逐步降低学习的主动性,难以形成独立的意志。一旦成人学习者回到社会中,很容易被社会淘汰。因此,笔者认为在成人学习中存在着双主体,即以教师和学生为主体。
这种双主体意味着双方的主导性是对等的,不存在谁主导、谁盲从的情况。[10]一方面,教师向成人学习者传授知识和技能,帮助他们更新所在领域的知识内容,掌握前沿资讯;另一方面,成人学习者已经拥有对相关行业或岗位较为丰富的实践经验,对理论和实践都有一定的独立分析能力和反思能力,教师也能从他们身上接触到自身不了解的领域,从而实现一种双向互动。在这个过程中,提问、交流和合作是相互交织的。每个人既是被提问者也是提问者,教师和成人学习者需要在批判分析现实的基础上提出引人深思的具象问题;交流和合作是学习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彼此之间应当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通过双方合作来确定行动方案并顺利解决问题。具体而言,教师和成人学习者可以共享教学时间,即在教师教学的时间里,成人学习者也要参与。在成人学习者自学时间里,如预习、复习、实验等环节中,教师也要参与,以这样的方式更有效地促进情感和思维的互动,实现教与学的交融。
弗莱雷认为解放教育具备一种严密性,对师生双方都提出了较高的学术要求。对学生来说,需要采用批判性反思策略,主动地去探究未知的世界,在与他人的合作对话中不断去发现和创新。这样的学习能给学生带来以下的益处,实现精神上的成长、发展和睦的人际关系、培养创新意识等。但不可否认的是,要实现这样的突破,个体必定要经历一个痛苦、愉悦、怀疑等各类情感交织的复杂心理过程。结合成人学习者的现状,成人学习者的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些根深蒂固的、不合时宜的观点,这些观点可能是从小被灌输得来的或是从一些错误的行为中习得的。当进入严肃的学习情境或者面对个人与集体纪律的冲突时,他们也许会意识到自己观点是错误的,但是倾向于竭力维护自己的观点,拒绝进行反思和质疑这样痛苦和艰辛的思维过程。这既无助于成人学习者自我的成长,也无法契合对话式教学的要求。因此,成人学习者应当在开展学习活动之前做好体验痛苦与愉悦的心理准备,在学习过程中培养自己的毅力、决心和吃苦精神,怀有开放包容的心态来应对任务挑战。
成人学习者可以在开展一项学习活动之前先确定一个目标,对目标的制定应当由易到难,尽量细分,这样可以降低执行的难度和提高行动的效率。在业余时间里,成人学习者可以主动学习一些成人学习理论,了解自身学习的优缺点,进一步开发学习潜能。积极心理学也是值得学习者涉猎的领域。它能有效地测量成人学习者的积极心理品质,包括好奇心、勇敢、坚持和热情等,明确它们的形成途径,并通过适当干预来塑造这些心理品质。如此一来,成人学习者不仅能产生内在的积极力量,也能自如地与群体、社会文化等外部环境进行互动。
弗莱雷一直都在为成人教育事业奋斗,不光是他的解放教育思想值得思考,他所开展的成人扫盲工作也值得借鉴。弗莱雷以自身的实践行动在诠释着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这一原则的重要性。结合成人学习者的现状:一方面,成人学习者一般都已进入职场,独立性较强,能够凭借以往丰富的经验,自主地进行思考和判断;另一方面,成人学习者将来还是要回归社会从事某一工作,只有将学习到的理论主动应用到实践中,才有可能赢得或保持自己在工作岗位中的竞争优势。因此,相较普通高校的学生,社会往往对成人学习者理论联系实际的能力要求比较高。[11]
第一,成人学习者应当适时转变学习观念。在当今这个知识大爆炸和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成人学习者唯有提高学习能力和解决问题能力,充分意识到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重要性,才能更好地跟上时代前进的脚步。第二,成人学习者应当尝试进行研究性学习。与原有“接受式”的学习方式不同,研究性学习注重活动的过程和学生的实践体验,强调对已有知识、技能的灵活运用。其学习形式是多样的,可以是小组合作研究、个人独立研究,也可以是个人研究与集体讨论相结合。[12]成人学习者根据实际情况选择合适的形式开展活动,围绕着感兴趣的研究课题来收集和分析相关资料,制定切实可行的研究计划,走入现场开展具体调查,最后及时总结反思与分享心得。在体验研究性学习时,成人学习者不仅处于一种全新的学习环境中,还拥有了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机会。
弗莱雷解放教育思想所强调的批判性反思意识、严谨认真、主动实践等是优秀人才不可或缺的品质。只有解除思维的束缚,激发创新的活力,我国才能抢占前沿研究与关键性技术的先机,有效提升综合国力。作为国际社会的一份子,每个成员不仅应当认识到自己的主体地位,承担起在国际社会中应有的责任,而且应当主动尊重和理解其他成员的利益,以共同利益为基础开展互助合作,形成一股强大的凝聚力。当每个成员怀着对话和博爱的精神以共同付出努力时,人类才能够携手建设共同的未来。
总之,保罗·弗莱雷可谓一位时代的巨人。他提出的解放教育思想强调人性的解放和自由,教师和学生在洞悉各种社会现象的基础上,充分利用批判性反思策略以有效开展对话活动,试图消弭现实世界不合理的结构与关系,进而创造民主、平等、和谐的社会。这种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不仅能够拓宽我国学者思考成人学习的整体思路,助力成人教育教学和理论的不断进步,而且能够为审视世界性问题提供全新理论视角,促进各国家地区对当前现实的反思和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