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民谣与河州花儿的叙事特征和修辞手法的程式分析

2021-01-16 03:40
黑河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程式民谣叙述者

马 瑞

(兰州交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一、英语民谣与河州花儿简介

英语民谣是一种早期的民间口头文学,主要盛行于英格兰和苏格兰。一般认为,英语民谣起源于13—14世纪,复兴于18世纪,这主要归功于罗伯特·彭斯运用苏格兰方言抒写的苏格兰民歌。其后,以华兹华斯和柯勒律治为代表的“湖畔派”浪漫主义诗人从苏格兰民间文学中受到启发,使得民谣体在浪漫主义运动中获得复兴,他们创作的歌谣称之为抒情民谣(literary ballads)。这里的英语民谣指以叙事诗为主的传统民谣,包罗的内容非常丰富,涉及当时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包括历史故事、民间传说、爱情故事、滑稽歌谣、复仇、家族悲剧等主题。其中一些故事,如《罗宾汉与寡妇的三个儿子》(Robin Hood and the Widow’s Three Sons)、《厄舍井的夫人》(The Wife of Usher’s Well)、《三只渡鸦》(The Three Ravens)、《伦得尔勋爵》(Lord Randal)已经在英语世界里家喻户晓。

花儿是流行于我国甘肃、青海、宁夏、新疆等地的民间歌谣。作为一种民间口头传承文艺,花儿兼具文学性和音乐性,并且反映了西部社会的变迁发展历程[1]。与英语民谣类似,花儿的内容折射出汉、回、藏、土、保安、东乡、撒拉、裕固等多个民族人民的日常生产和生活。根据流行地域、传唱民族、艺术风格等标准,花儿还可被划分成不同的流派。本文采取学者武宇林对花儿的划分办法,分为河州花儿和洮岷花儿两大流派。其中,河州并不局限于甘肃、青海、宁夏的古河州地区,还包括河州之外的新疆等地。

二、英语民谣与河州花儿的叙事特征比较

英语民谣起源于民间,是当时人们根据所闻所见创作的口头文学,内容多叙事、少抒情,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广泛传播于民间社会。一般来说,叙事文学由于其故事性较强而受到普通民众的喜爱,并得以迅速发展。从叙事学的角度来看,英语史诗就是最早的叙事文本[2]。《贝奥武夫》(Beowulf)便是英国叙事文学的开端。英语民谣的叙事传统即为这一开端的延续。而中国最早的文学形式是以《诗经》为代表的民间口传文学,内容重抒情、重言志,而轻叙事。尽管中西方文学传统大不相同,但两者都有自己较为独特的叙事艺术。河州花儿这一民歌类型基本上秉持着中国文学当中的“诗言志,歌永言”传统,但其中不乏一些非常有特色的叙事花儿,它们对河州花儿这一流派的形成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一)叙事人称比较

热奈特曾指出,叙事人称即“叙述者与他所讲述的故事的关系”。叙述者与所述事件的关系极为重要。叙述者所处的位置不同,所述事件的情形就会不同。叙述者所处位置的明显标志就是叙事人称[3]。从哈佛大学教授查尔德编辑的《英格兰和苏格兰民谣》(English and Scottish Popular Ballad)收录的篇目来看,第三人称叙事占主导。这与叙事人称在英国的演变过程相吻合,即第三人称叙事出现得最早,第一人称次之,第二人称出现得最晚。究其原因,从内容上看,英语民谣以叙述英雄人物、显赫贵族或他人的经历为主,叙述者天然就与故事人物保持着一定距离,或仰慕、或赞美、或揶揄,总之叙述者很少与故事人物的身份重叠[4]。其次,第一或第二人称都具有强烈的在场性,影响事件的真实客观性,唯有第三人称给人以不在场的感觉,能够以较为冷静客观的立场讲述事件。另外,在亚里士多德影响下,西方文学非常重视情节。《诗学》中论及戏剧六要素时谈道:“六个成分里,最重要的是情节,即事件的安排;因为悲剧所模仿的不是人,而是人的行动。”由此可见,对故事完整到位的展现比叙述者本身更重要。这是英语民谣大量使用第三人称的另一原因。

河州花儿的叙事人称以第一和第二人称为主,这与花儿的民歌性质有直接原因。在河州地区,男子称自己喜爱的女性为花儿,是男子向心上人表达感情的歌曲,所以,花儿多为情歌。因此,一开始花儿的演唱者和叙述者多数情况下是重合的。后来当地人民就直接借用这些前人创作好的情歌或经过略加修改后来直抒胸臆,人称不再做任何变化。另一方面,河州花儿的创作素材大多来源于当地人民的日常生活和流传下来的故事,叙述者并未完全脱离叙述内容。与英语民谣不同,花儿的叙述者并未与故事人物保持着一定距离,因为大多数花儿叙述的内容实际上起着“兴”的作用,即“先言他物引起所咏之词”[5]。叙述者想通过讲述特定的故事为后续的抒情铺垫,而非抒发对所述人物的仰慕、赞美或讽刺。因此,对事件的真实客观叙述不是叙事花儿的主要目的。

(二)叙事方式比较

英语民谣重在展示故事情节,因而个体的行为描写就构成了动态的叙事方式。除了刻画人物的动作之外,99%的英语民谣会通过人物之间会话或独白来展现人物性格特征[6]。这种动态的叙述模式有助于叙述者完整、生动地展现情节,使叙事具体化,符合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提到的“模仿”说。

与英语民谣相反,河州花儿的叙事方式以静态叙事为主。叙述过程中很少加入人物的言语,主要使用白描法描绘人物形象,用“赋”铺陈事件的背景和发展或通过静态地描写某一场景和事件起兴,引出真正表达的内容和感情。

(三)叙事时空比较

前文所述英语民谣重情节这一特点客观上促成了英语民谣总体上较重视时间,人物动作及情节的发展按照线性时间顺序展开。西方的叙事总体上呈现出较强的时间性,有神话的、哲学的和思想观念上的原因[7]。《荷马史诗》中记载的神话叙事就有着清晰的时间线索和连贯的情节。从哲学角度看,万物皆流,一切事物都瞬息万变。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宣称“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从思想观念来看,西方非常重视事物的因果关系,这更直接导致了线性时间性情节结构。

与之相反,中国的叙事总体上重视空间。河州花儿中多数叙事不太注重事件在时间流逝中的变化,而着力于事物在不同地域空间下的状态,比如,爱慕的女子在不同场合下的姿态、神情和表现[8]。这一特点使得河州花儿的叙事“不以故事为主,而是以论述关系和状态作为叙事的重心”。河州花儿或者说中国叙事整体上呈现出的这一特点与中国先民的“天人合一”的世界观和思维方式有关[9]。其精神内涵是宇宙自然与人间社会,在本质上是相通的,人类社会的运行应该遵循自然运行的法则,以求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在这样的一个和谐整体中,各个部分是有机组合在一起的,难以区分前后因果关系。具体到叙事,“便不再重视事件中与因果关系有密切联系的时间因素,代之而起的是对时间因素的重视”。

三、口头程式理论及对比分析

(一)口头程式理论

由哈佛大学教授米尔曼·帕里(Milman Parry)和他的学生阿尔伯特·贝茨·洛德( Albert Bates Lord)创立的口头程式理论,亦称为帕里—洛德理论(Parry-Lord Theory),是20世纪以来研究民间口头文学的重要民俗学理论[10]。在某种意义上,该理论主要用于阐释口头诗歌的创作机制问题。口头程式理论包含三个基本的构成要素:程式、主题及故事类型,它们构成了口头程式理论体系的基本框架。其中,程式是构成叙事单元的最小单位,是指“在相同的步格条件下,常常用来表达一个基本观念的词组;它是具有重复性和稳定性的词组,可以使歌手在现场表演的压力下,仍能快速、流利地叙事。”在即兴创作和口头传承的条件下,“诗人只有掌握程式化表达方式,才能创作它的诗,程式化的表达方式可以为之提供现成的诗句”[11]。

(二)英语民谣的修辞手法程式

英语民谣大量采用重复(repetition)修辞来突出故事渲染的情绪,使得民谣在传唱过程中具有一定的音乐美,而朗朗上口[12]。如《帕特里克·斯本士爵士》(Sir Patrick Spens)最后三节(stanza)中的第一行既采用了单词的重复(repetition of words),“lang, lang”,“lang, lang”, “Haf owre, haf owre”;又使用了渐进式重复(incremental repetition),即对重复的诗句进行一些改动,使得前后重复的内容能够层层推进故事发展。如下文从“坐”(“sit”)到“站”(“stand”),从“扇子拿在手上”(“Wi' their fans into their hand”)再到“金梳子别在发上”,充分表达出妇人们焦急地盼着丈夫归家的心情。

O lang, lang may the ladies sit,

Wi' their fans into their hand

Or ere they see Sir Patrick Spens

Come sailing to the strand.

O lang, lang may the ladies stand,

Wi thair gold kems in their hair,

Waiting for thair ain deir lords,

For they'll se thame na mair.

Haf owre, haf owre to Aberdour,

Tis fiftie fathom deip,

And thair lies guid Sir Patrick Spens,

The Scots lords at his feit.

还有一类重复则是连续使用语法结构相同、用词基本相同的诗行,只在个别地方替换词语,以增强某种情绪。如《伦得尔勋爵》[13](Lord Randal)每节中的前两行都是母亲对儿子关切的问话,第二行重复着第一行的问句,只在呼语上有变化。此外,每节的三四行是儿子伦得尔勋爵给母亲的回答,但只有第三行前半句在各节有变化,其余部分都是句子重复,突出了伦得尔勋爵中毒很深,昏昏欲睡的场景。

"Oh where ha'e ye been, Lord Randall, my son!

And where ha'e ye been, my handsome young man!"

"I ha'e been to the wild wood: mother, make my bed soon,

For I'm wearied wi' hunting, and fain wald lie down."

"An wha met ye there, Lord Randall, my son?

An wha met you there, my handsome young man?"

"I dined wi my true-love; mother, make my bed soon,

For I'm wearied wi hunting, and fain wad lie doon."

(三)河州花儿的修辞手法程式

1. 比兴手法

花儿最常见的修辞程式是比兴。朱熹在《诗集传》中将两者解释为: “比,以彼物比此物;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河州花儿的比兴传统技巧表现为在创作和传唱过程中就地取物,即大量应用民俗事物和社会现象,如花卉、农作物、家畜、家禽、当地野生动物等,并对这些事物加以巧妙运用,引出后文。如“鹞子飞了鹰没有飞,鹰飞是铃铃儿响哩;二阿哥走了心没有走,心走是尕妹妹想哩”。虽然鹞子飞走了,但鹰还在,飞翔而去的鹰身上的铃铛“响”,引出女子对远走的阿哥的“想”。谐音双关,表达了当地男女之间质朴的感情。又如“狗曲子花儿一条根,马莲花儿是乱根;我想尕妹子一条心,尕妹子想我是乱心”。第一句是对第三句的暗喻,第二句是对第四句的暗喻;以前两句起兴自然引出“我”和“尕妹子”不同的情感状态。

2.对喻

河州花儿另一常见的修辞程式是对喻,“其成组的比喻往往是一对有着相互对应或相互对比关系的对偶形态比喻”“即一首歌谣里同时出现两个对偶的比喻”。这些十分具有民族乡土气息的对喻活泼生动、形式多样。如“好甘草出在宁夏川,好黄连出在四川;杂妹是甘草比蜜甜,苦阿哥就像那黄连”。在这首花儿里,男女双方都被喻为草本植物,甘草味甜暗喻尕妹的家境比较富裕;黄连味苦则暗喻阿哥家境贫寒。两种植物味道相异的属性,恰如其分地道出了杂妹和阿哥的甘苦不同的景况。又如 “尕妹好比清泉的水,越活是越清亮了;阿哥好比路边的草,越活是越孽障了”。这首花儿中的清泉和路边草构成了鲜明的对比,表明尕妹和阿哥所处的不同环境。尕妹就如清泉一般带给人生机和喜悦,备受人们的喜爱;而阿哥却如同那路边被人忽视、被人践踏的野草,处境凄惨。这里鲜明的对喻暗示了二人的感情将以失败收场。

四、结语

通过对英国传统民谣和河州花儿的对比分析,不难看出尽管同属民间口头文学,但二者在叙事人称、叙事方式、叙事时空和修辞手法上各具特色,这与二者受到的诗学观、文学传统、民族性格等影响有关[14]。简而言之,英国民谣受到亚里士多德《诗学》的理念影响较多,英国本土的文学又以叙事史诗发端,国民性格较开放,因而在修辞上较多使用直白描述,而较少使用委婉的比喻来抒情。与之相比,隶属中国文学子系统的河州花儿受到中国文学“诗言志”传统和最早的诗歌集《诗经》的影响较深,花儿多为当地人民抒情的工具。在这方面,中国人感情表达相对含蓄、委婉,因而在花儿中较多地采用中国的传统诗歌表现手法“赋”“比”“兴”。这些叙事和修辞方面的特征一定程度上构成了英国民谣和河州花儿不同的“气质”,既为人们传唱提供了便利,也形成了各自程式化的结构,以方便人们研究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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