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 庆
中国共产党怎样解决民族问题,这是一个包括过去时、现在时和未来时的动态命题,它是答案、是过程,也是问题。(1)转引自郝时远《中国共产党怎样解决民族问题》一书的封底表述,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日起就担负起在国内发动阶级革命实现人民解放、对外救国图存争取民族独立的任务。完成国内任务和对外的任务,都要立足于多民族国情,都要从理论和政策上回答如何团结和动员各族人民的问题。伴随着对多民族国情认知的不断加深,中国共产党的民族纲领政策不断明确,理论层面的研究不断深化,并在实践—理论—实践的螺旋上升过程中实现了理论与实践的成熟化,建立起完整的理论体系。回顾中国共产党百年的民族理论探索与创新,把握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的历程,有助于增强人们对于解决中国民族问题的理论自信。
研究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的百年探索与创新是一个庞杂的议题,既涉及到使用文献的数量、质量的问题,也涉及到研究的视角问题。在梳理、阅读中国知网关于“党的民族理论”研究文献的基础上,(2)截至2020年10月25日,中国知网共有篇名为“党的民族理论”的文献47篇,从具体的主题分类来看,涉及民族理论的文献20篇(其中民族理论与政策并列的文献15篇)、创新发展(包括与时俱进)的文献8篇、阶段性研究的文献13篇、其他主题文献6篇。显而易见,“理论与政策交织”“创新发展”是“党的民族理论”研究中的共识。本文在研究中选用了过程、实践和权威的视角。
图1 中国知网“党的民族理论”研究文献主题
一是过程的视角,也就是在百年的历程中认知和把握党的民族理论的历时性发展,其间也含及挫折。党的民族理论的百年发展,是一个体系上从简单到复杂的过程,内容上从浅显到深刻的过程,实质上是一个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的进程。
从认识论的角度看,理论的产生、发展与成熟有一个过程。在中国共产党运用马克思主义原理进行民族理论的探索中,同样存在着一个过程,即存在一个从简单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到逐步实现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与中国民族实际相结合,进而通过民族政策实践检验理论的一个过程。只有尊重这一客观过程,才能够体验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探索与深化的不易;尊重这一过程就要反对“照搬苏联理论”“套用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党的民族理论一开始即成熟”等不当认知。我们要认识到,党在幼年时期曾经多次犯过“左”的错误,这种错误在民族工作中也有反映,对于民族问题和民族工作,中国共产党是在总结经验教训的过程中逐步提高认识的。(3)陈夕:《1927-1937年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和民族政策的历史发展》,《党的文献》2007年第5期。同时,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形成、发展、逐步完善的过程,也是和中国社会发展的整体进程基本同步的,因为从根本上讲,民族是社会的一部分,民族理论也是宏观的社会理论的一部分。脱离历史和脱离社会结构研究民族则是抽离式的、机械性的研究。
二是实践第一的视角,注重理论与实践、理论与政策的交互研究。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创立与发展的需求是为了建立新的多民族国家,强烈的实践性决定了民族理论必须服务于实践并受到实践的检验。
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的途径就是实践,遵循国情实际的实践。把握实践第一的观点有助于克服“本本主义”“教条主义”以及研究方法上的“唯文献、唯文件论”,研究中国共产党的民族理论应当依据实践的线索进入特定的时间与空间。“好使”“实用”“有效”是中国共产党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中进行实践探索、理论探索的信条。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并没有给出中国共产党解决民族问题的具体理论“处方”,坚持民族工作实践第一,依据马克思主义民族观和基本民族理论观点进行不断探索,积累经验、把握规律、创新理论是基本路径。“实践高于(理论的)认识,因为实践不仅有普遍性的优点,而且有直接的现实性的优点。”(4)《列宁全集》第3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230页。同时实践又是社会的、发展的,人们正是以不断的实践为基础,才能积累下知识、概括出理论,这一逻辑同样适用于中国共产党的民族理论探索与创新。实践第一的观点还有助于避免将既有理论观点固化,从而影响理论创新。政策是理论的实践化,学界关于民族理论与民族政策并行研究的特点也间接表明,研究党的民族理论百年历程要坚持实践第一的视角。
三是权威的视角,也就是说研究党的民族理论及其发展历程要保证支撑材料的权威性。党的民族理论主要呈现在不同时期党的主要领导人的讲话或著述,以及标志性的会议(例如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与标志性的文件中。
党的民族理论是党的中央领导集体和党的理论工作者集体智慧的结晶,它不等同于学术界关于党的民族理论的相关研究。学术界的研究可以服务于党的民族理论发展,也可以解读和阐释党的民族理论,而党的民族理论的权威、规范表述主要是由党的理论部门来完成的。一些学术作品在研判一定时期党的民族理论时,存在“不恰当拔高”和“过于成熟化评价”的表述,这不利于我们正确认知和把握党的民族理论。民族事象的复杂性、敏感性的特点,决定了相应的理论研究要精准、精确、精道,要拿捏好分寸,把握好火候。
中国共产党的民族理论主要体现在党中央关于民族工作的决议、文件、会议和主要领导人的讲话中。从过程的角度讲,可分为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民族理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的民族理论、社会主义建设初期探索的民族理论、改革开放以来的民族理论以及新时代的民族理论。
在对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的继承发展研究中,按照党的主要领导人、中央领导集体的民族理论成果划分阶段,是较为主流的方法。(5)徐玉圻:《毛泽东民族理论研究》,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出版社,2002年;彭英明:《邓小平民族理论研究》,南宁:广西民族出版社,1999年;金炳镐、青觉:《中国共产党三代领导集体的民族理论与实践》,哈尔滨:黑龙江教育出版社,2004年;金炳镐、王瑜卿、吕洋:《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90年》,沈阳:辽宁民族出版社,2014年。2010年,学者杨顺清在研究中认为,中国共产党成立90年以来,立足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基本国情,致力于把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与本国民族实际相结合,在解决国内民族问题的实践中,不断推进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取得了理论创新的两大重要成果,即毛泽东民族思想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族理论,构成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科学体系。党的民族理论创新成果不仅具有鲜明的中国特色,契合了中国革命、建设、改革各个历史时期的时代特点,而且显示了一脉相承、与时俱进、开拓创新的理论品格。(6)杨顺清:《略论中国共产党的民族理论创新及其重大成果》,《贵州民族研究》2010年第6期。他认为,邓小平民族理论的创立标志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族理论基本形成,“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民族理论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民族理论的丰富和发展。(7)杨顺清:《略论中国共产党的民族理论创新及其重大成果》,《贵州民族研究》2010年第6期。鉴于党的百年民族理论成果极其丰富,加之篇幅受限难以给出全景描摹,本文刻意选择一些重要的理论结点进行讨论,一则弥补难以给出全描之憾,二则旨在深化相关结点的研究。在本文中,民族理论结点是指在党的民族理论体系中、在党的民族理论发展进程中具有重要意义的理论成果,这些成果在认知和把握党的民族理论中具有全局性、全程性的意义。
从组织建设到理论创立,中国共产党均经历了从不成熟走向成熟的过程。在建党初期,党的领导人主要按照共产国际的相关原则提出民族纲领政策,而民族理论的研究相对起步较晚。如果将理论视为系统化的理性认识,理论的内容则是以规律性的归纳和深刻的阐释及学理性为特征的。参照这样的理论标准,中国共产党较为规范的民族理论研究是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的。有研究者指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特别是中国共产党早期,在民族理论上既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则,又受苏联的影响较多,直到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才逐渐摆脱照搬苏联模式的影响,走上了自主创新的道路。(9)郭家骥:《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的演变和发展》,《学术探索》2008年第2期。
1940年4月、7月中央西北工作委员会先后拟定了《关于回回民族问题的提纲》和《关于抗战中蒙古民族问题提纲》,这两个提纲是以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民族问题的理论为指导,系统地研究国内少数民族问题的代表性作品,呈现出中国共产党关于民族的早期理论探索。以《关于回回民族问题的提纲》为例,该文件涉及对回族的族称、来源、特征、社会经济发展状况、族内外政治关系、宗教文化等问题的研究,属于对特定民族研究的理论“全描”,这也是从特定民族研究抽象为一般化民族理论的基础性实践。关于这两份提纲,华涛指出,中共当时的理论阐述不能说非常完备,就影响而言,它对中共抗日根据地以外的政治各界及普通民众的影响也应该有限,但是在学理上确立了在多民族国家中实行民族平等的两个重要原则,一是少数民族在聚居的地方有自己管理自己事务的权利,二是少数民族必须在国家认同问题上毫不动摇。(10)华涛:《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共产党解决民族问题的思路及其当代意义——关于长征及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发展的研究》,《民族研究》 2016年第5期。
有学者指出,在党对民族理论的早期研究中,时任中宣部副部长兼秘书长的杨松,结合在中共中央马列学院开设的系列讲座,系统阐述了“中华民族”“民族建国”“民族自决”等一系列重大的民族问题。被认为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党的领导干部第一次就一系列重大的民族问题进行理论阐述。(11)郑大华:《论杨松对民主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的历史贡献》,《民族研究》 2015年第3期。诚然,党的集体决策机制也决定了党的民族理论在形成、发展的过程中凝结着集体智慧。
与中华民族当时对内实现人民解放相对应的对外任务是获得民族独立,在回答何为中华民族这一重大理论问题上,1938年八路军总政治部印发的《抗日战士政治课本》中写道:“中国有四万万五千人口,组成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包括汉、满、蒙、回、藏、苗、瑶、番、黎、夷等几十个民族……中华民族是代表中国境内各民族之总称。”(12)中共中央统战部:《民族问题文献选编》,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年,第808页。1939年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一文中,第一次对中华民族的起源、民族结构、民族传统关系做了理论性的阐述,揭示了中国的民族特点和民族关系的实质,他指出:“我们中国现在拥有四亿五千万人口,差不多占了全世界人口的四分之一。在这四亿五千万人口中,十分之九以上为汉人。此外,还有蒙人、回人、藏人、维吾尔人、苗人、彝人、壮人、仲家人、朝鲜人等,共有数十种少数民族,虽然文化发展的程度不同,但是都已有长久的历史。中国是一个由多民族结合而成的拥有广大人口的国家。”(13)《毛泽东选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22页。
之所以将两份提纲和关于中华民族的表述列为这一时期的主要理论结点,主要在于党关于回回民族问题、蒙古民族问题的研究是依据马克思主义民族观,从历史、社会发展进程、民族关系结构等视角“立体”“深化”研究这两个民族的族源、特征、流变、社会处境等问题的,可以说是一次复合性、综合性很强的关于民族的理论化研究。而关于中华民族的表述,则直接涉及各民族与国家、中华民族关系的思考,而这一点则是民族研究领域在较长时期相对忽视的一个议题,(14)在2017年党的十九大召开之前的民族理论相关教材和论著中,涉及中华民族的研究不多。即重视关于民族的“平视”研究,而忽视了关于中华民族的“仰视”研究,对中华民族的上位价值及意义仍认知不足,而是将中华民族平位于各民族的组合。
毫无疑问,民族的概念在党的整个民族理论体系中是坐标点,是民族问题、民族关系、民族发展等一系列议题的发散基点。从斯大林民族定义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实现民族概念的中国化是党的民族理论创新的重要标志。
1957年3月25日,周恩来总理在出席政协第二届全国委员会召开的关于建立广西壮族自治区问题座谈会上指出:“在我国,不能死套斯大林提出的民族定义。那个定义指的是资本主义上升时代的民族,不能用它解释前资本主义时代各个社会阶段中发生的有关的复杂问题。”(15)金炳镐:《民族纲领政策文献选编》,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565、636-647页。
1961年9月,时任中共中央统战部长的李维汉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干部会议上发表讲话,阐述了党和毛泽东同志解决我国民族问题的理论和政策,(16)在出版说明中,编著者指出文章是作者1961年9月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干部会议上的讲话记录,后来经过整理,补充和修改。《民族研究》杂志征得作者同意,删去两节,在1980年第一、二期发表。这篇讲话阐述了党和毛泽东同志解决我国民族问题的理论和政策,总结了经验教训,指出了当时工作中存在的一些偏向,也提出了一些新的问题和看法。具体见《关于民族理论与民族政策的若干问题》出版说明部分。其中涉及的民族理论内容包括:马克思列宁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革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问题(其中包括对马克思列宁主义解决民族问题的根本原则的讨论、民族自决权理论、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民族革命、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内部民族关系、多民族国家的民族区域自治、如何看待中国的民族关系和民族民主革命等)、少数民族中的革命和战争问题、民族主义和国际主义—共产主义的关系、大汉族主义和地方民族主义的实质和表现、社会主义时期各民族之间的共同点和差别、民族融合问题、关于当前阶段民族问题的任务以及民族区域自治的理论讨论、关于党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和培养民族干部政策的理论讨论问题等。应该说,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和社会主义改造、建设的初期,党和国家主要考虑的是确立和实施怎样的政策,而政策的主要依据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民族纲领和中国民族问题的实际,深刻的理论性的讨论和研究并不多。与此同时,斯大林关于民族的定义在民族政策、民族议题中具有重要的影响。
对于“民族问题的实质是阶级问题”的否定开启了党的民族理论的进一步创新发展。1980年7月15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特约评论员的文章《评所谓“民族问题的实质是阶级问题”》,文章指出,民族问题和阶级问题不能混淆;社会主义时期的民族问题,基本上是各族劳动人民之间的关系问题;文章还指出了社会主义时期民族问题的内容和根源。(17)金炳镐:《民族纲领政策文献选编》,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565、636-647页。而在1981年6月27日通过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则明确指出:必须明确认识,现在我国的民族关系基本上是各族劳动人民之间的关系。有学者指出,“民族问题的实质是阶级问题”在改革开放前一度占据中国民族理论的核心地位。它是民族解放议题在社会建设中传承和演变的结果。澄清“民族问题的实质是阶级问题”提法造成的思想理论混乱,为当时民族工作和理论界的拨乱反正提供了重要理论和舆论支撑。(18)周竞红:《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的深化》,《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8年第3期。
在摆脱“民族问题的实质是阶级问题”的束缚之后,整个国家开始向经济社会发展的方向转向,中国共产党的民族理论研究顺应改革开放的进程,重点围绕经济社会建设展开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解决民族问题正确道路的新探索。
20世纪90年代以后,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成为党中央展示民族理论探索与创新的重要窗口。择其重点而言,1992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厘定了民族问题理论(包括民族问题的涵义、民族问题复杂性的五方面表现,李鹏总理在闭幕会的讲话中又强调了民族问题的长期性、复杂性和重要性);我们党运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观察和处理民族问题,形成了一系列的基本观点(19)包括民族的产生、发展和消亡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民族问题将长期存在;社会主义阶段是各民族共同繁荣兴旺的时期,各民族间的共同因素在不断增多,但民族特点、民族差异将继续存在;民族问题是社会总问题的一部分,民族问题只有在解决整个社会问题的过程中才能逐步解决,等等。这些观点在后续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中不断完善。和政策。1999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揭示了新中国民族工作的两大历史任务,强调加快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的发展,不仅是一个重大的经济问题,也是一个重大的政治问题;强调各民族共同发展、共同繁荣;再次强调了社会主义民族关系中“三个离不开”的思想。朱镕基总理在闭幕会的讲话中指出,依法治国是我们党治理国家的基本方略,也是实现民族团结和进步的保证。
2005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在党的民族理论创新发展中具有标志性意义,体现为民族理论归纳、总结的丰富性,具体表现在将“和谐”纳入社会主义民族关系的特征、我国民族问题四个“交织在一起”的特征、(20)1999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强调了民族问题与宗教问题相交织的特征。社会主义民族关系中的“和睦相处、和衷共济、和谐发展”、新世纪新阶段的民族工作主题等,而在印发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民族工作加快少数民族和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决定》(中发〔2005〕10号,以下简称《决定》)中则将中国共产党关于民族问题的基本理论和政策概括为“十二个”方面,具体涉及民族的共同特征、民族的历史过程、社会主义时期的民族与民族关系、民族问题及其特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是解决我国民族问题的根本道路、民族区域自治、民族与文化关系等方面。对于这“十二个”方面,刘宝明认为,其基本涵盖了中国共产党关于民族问题和民族工作的基本观点和基本政策,构成了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和民族政策的核心内容。(21)刘宝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推动民族理论新发展重要成果及其意义》,《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3期。
王希恩研究员将中国共产党关于民族问题的基本观点和政策在1992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的表述(五个方面)、在1999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的表述(八个方面)比较之后,认为中国共产党对民族问题的表述在内容上逐步增多,理论上趋向完整。尤其是党中央打破二三十年来在民族定义上的沉默,对什么是民族做出回答是一种突破性的发展,并认为肯定“民族问题既包括民族自身的发展,也包括民族之间,民族与阶级、国家之间等方面的关系”这一民族问题的定义有非常现实的指导意义,凸显出当今中国的民族问题主要不是民族之间的矛盾问题,而主要是民族之间的发展差别问题。(22)王希恩:《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的重要发展》,《广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6年第2期。此外,首次在党的文件中,把“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理论纳入国家话语体系,来说明我国民族关系形成的历史依据。(23)蒋连华:《十六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对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新发展》,《马克思主义研究》2008年第3期。郭家骥认为,“十二个”方面是迄今为止对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和民族政策的最全面、最系统、最完整也是最新的阐述。既继承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 、“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中关于民族问题的基本原理和基本政策,又根据国内外民族问题演变和发展的新形势,作出了创造性发展,充满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是新时期做好民族工作、处理好民族问题、协调好民族关系的纲领性文件;同时也为民族理论研究开拓了更为广阔的视野和空间。(24)郭家骥:《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的演变和发展》,《学术探索》2008年第2期。郝时远研究员认为,这是对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特别是在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进程中解决民族问题基本经验的高度概括,是对毛泽东思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有关民族事务思想理论的提炼。(25)郝时远:《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与民族政策的理论性与实践性》,《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
应该说如何认知民族,如何解决民族问题,是党的民族理论和民族政策要回答的关键问题。关于民族“六个特征”(26)2005年召开的中央民族工作会议指出,民族是在一定的历史发展阶段形成的稳定的人们共同体。一般来说,民族在历史渊源、生产方式、语言、文化、风俗习惯以及心理认同等方面具有共同的特征。有的民族在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宗教起着重要作用。的表述,既符合了如何在新形势下界定民族的问题,也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打开了族际界限,相比于斯大林“四个共同特征缺一不可”(27)即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的民族文化特点上的共同心理素质这四个基本特征缺一不可。的民族概念更加灵活,也更加符合各民族流动、杂居、涵化的实际。而将民族问题的内涵从狭义的民族之间的矛盾拓展为“一个发展问题、三个关系问题”(民族自身的发展问题,民族之间,民族与阶级、国家之间等方面的关系问题),更加凸显出民族问题的普遍性、长期性、复杂性、国际性、重要性,以及主要通过发展解决民族问题的指导思想,强调将民族问题的解决纳入到国家发展的大格局、大趋势之中。可以说,关于民族概念、民族问题概念的中国化促进了民族关系、民族发展等多个理论内容的拓展和深化。
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民族工作,特别关心少数民族群众和民族地区的发展,立足调查研究,凝结多方智慧,深化理论、优化政策,深刻回答新时代中国民族工作的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民族理论方面作出的重大原创性科学论断,是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中国化的最新成果,尤其是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写入党章,确定为新时代民族工作的主线,具有重大而深远的意义,将中华民族共同体建设从强调各民族“平等、团结”“改革开放、共同发展”的阶段,带入到“团结进步、融合发展”的新阶段。
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丰富发展了一系列党的民族理论内容,包括多民族国情特色、财富、优势说;民族团结生命线、石榴籽、重在交心说;民族关系中的守望相助理念;做好民族工作,关键在党、关键在人;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华民族大家庭说,等等,丰富了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正确道路的内涵。其中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最具代表性,可以说是中国特色多民族国家建设理论的凝练。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执政党必然要回答中国特色的多民族国家建设理论是什么。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所代表的中国特色多民族国家建设理论,不同于西方国家的民族共和模式、多元文化主义模式和自由主义公民模式。中国特色多民族国家建设理论尊重差异、包容多样、增量有机性团结、取向共同体建设。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论价值,一方面体现在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进程中,确保中华民族始终包容、内聚,这是现代中国民族建构的重大议题;另一方面,体现在激烈的国际竞争中,面对外来的对抗与风险,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能让中华民族强筋健骨。
早在2011年郝时远研究员便指出,学术界对中国的民族国家建构、中华民族的塑造的研究尚处于初始阶段。有关中华民族的认同问题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但是如何实现认同,怎样加强认同,对这一民族国家进行的国家层面的民族共同体建构的课题,学术界尚未从理论到实践作出应有的智力支持。(28)郝时远:《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与民族政策的理论性与实践性》,《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而在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之后,理论界关于“中华民族共同体”和“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研究成果层出不穷,成为滋养政策、教育国民的重要资源。
每一个民族都处在特定的时空交织中,“时”是指一个民族必定要处在特定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不断体现出时代特点、阶段特点;“空”是指一个民族必然要处在特定的自然生态环境空间之中,处在与其他民族嵌合互动的社会结构之中。中国共产党正是在洞察中国各民族百年发展的历程,审视各民族与中华民族、整个国家发展关联的基础上,遵循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从中华大地上的百年变迁与发展出发,进行理论积淀、建设与创新发展的。
中国共产党的民族理论是关于民族及其相关议题的理论,包括如何定义民族,如何阐释民族的特征,如何解释民族形成、发展和消亡的过程及其因循的规律,如何解释民族问题、民族关系、民族发展等方面。
民族理论是以民族为研究客体或研究对象的,因而民族承认,即承认民族这一人们共同体的存在,承认民族群体的政治、社会地位以及各民族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是民族理论确立的逻辑起点。中国共产党的民族理论形成是以民族承认为前提的,即中国共产党尊重不同民族群体客观存在的事实以及民族之间的差异,并按照相应的特征与标准识别民族,进而主张以平等、团结的原则处理民族关系,建立人民当家做主的国家。
中国共产党民族理论形成、发展、逐步完善的过程,本身就是民族、民族概念不断理论化的过程:一方面是民族客观实际被主观反映的过程;另一方面,也是关于民族的概念、思维认知不断深化和规律化的过程。前者是人们凭借实践主观认知客体的过程;后者是理论研究者凭借思维进行知识生产、理论创设的过程。反映民族客体—主观认知民族—民族理论化既是认知实践过程,也是从民族概念到概念理论化的关于民族的理论形成过程。
以民族概念的确定为基点,延展出不同的议题,就构成了民族理论的内容,不同层面、不同领域的内容又组合为体系。整体而言,党的民族理论以马克思主义民族观为指导,结合中国民族与民族问题的实际,回答了什么是民族,什么是民族问题,如何解决民族问题,如何实现各民族共同繁荣发展等主要问题,可以说中国共产党的民族理论不是简单的人文社会科学意义上的概念、学理、意义、逻辑维度的“思维创作”,更多的是为了实现社会主义建设而要解决现实民族问题的“实践方案”。
围绕不同时代国家的整体建设目标,围绕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大局,党的民族理论内容不断丰富、体系日趋健全,包括民族概念理论、民族形成理论、民族实体理论、民族发展理论、民族关系理论、民族问题理论、民族主义理论、民族平等理论、民族团结理论、民族区域自治理论、民族工作理论,等等。
在诸多学者的相关研究中,刘宝明的成果具有代表性,他以回顾改革开放以来党的民族理论创新发展的视角将党的民族理论成果归纳为:对多民族国情的认识实现重大突破、提出了中国特色的民族概念、深化了对民族问题概念的认知、深化了对中华民族基本特征的认识、深化了对社会主义时期民族问题基本性质的认识、深化了对社会主义民族关系内涵和特征的认识、深化了对民族区域自治内涵和特点的认识、深化了对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正确道路内涵和意义的认识、深化了对马克思主义民族观基本内涵的认识、提出了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大命题、深化了对民族团结进步事业内涵和意义的认识、深化了加强党对民族工作领导的意义和途径的认识。(29)刘宝明:《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推动民族理论创新发展重要成果及其意义》,《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第3期。“提出”“深化”表明了党的民族理论的不断创新与承继发展,而“提出”“深化”的“对象”则是党的民族理论内容及体系,那就是多民族国情理论、民族(概念)理论、民族问题理论、中华民族理论、社会主义时期民族问题理论、社会主义民族关系理论、民族区域自治理论、中国特色解决民族问题正确道路理论、丰富了马克思主义民族观理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理论、民族团结进步事业理论、民族工作理论。这些理论内容以多民族国情为逻辑起点和现实起点;以民族、民族问题、民族关系、民族团结进步事业等为主要话语;以社会主义时期的民族问题、民族关系、民族事务、民族工作等为主要议题;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多民族国家建设的核心工程。
务实是党的民族理论的鲜明特点,理论的务实体现为实际、实在、实用,而不是单纯话语、思维层面的主观建构。党的民族理论在各个议题创新发展的同时,也顺应了不同阶段、不同时期的“大势”,党的民族理论早期主要回答的是如何将语言文化、自然生态、发展程度等方面存在巨大差异的不同民族、不同区域整合到新的国家中的问题;要回答以怎样的制度设计解决民族与国家之间的张力问题,而阶级团结、人民团结、民族区域自治等从理论与实践上解决了这些问题;到了改革开放阶段,民族自身发展问题、各民族共同发展问题,以及破解发展制约因素、提供发展有利因素成为关键议题,这一时期的民族发展理论和发展政策、发展路径、发展观念等成为理论研究的重点;进入新时代以来,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核心的多民族国家建设理论成为重点。
回首党的民族理论百年发展,可以帮助我们增强对于理论研究顺“势”的理解,包括时间点上的态势,也包括过程中的趋势。步入新时代,理论与实践更多地面对着交往中的“共”势、嵌合中的“隐”势、实践中的“细”势,也就是说,各民族在“液态”社会中、在网络时代,交往交流交融的机会不断增多、接触交往的条件不断优化、领域不断拓展,各方面的共同性因素在不断增多;随着社会的交互流动性增强、人们在生活生产中的依存性也进一步增强,民族因素愈来愈嵌合在不同场域、不同空间,民族议题的显著性降低、内隐性增强;在理论转化为实践的过程中,为了提升理论效度,需要更多地关注实践环节的细节之处、细微之处。
就当下和今后而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无疑是理论研究的重点,学界的研究应注意避免“过烫”“过急”“过虑”的心态。热点研究过头就会变“烫”,就有可能脱离实际与理性;注意对民族工作理论的深化研究,在实践环节避免过急,要注意评估相关新出台政策的风险,把握住“绵绵用力、久久为功”的力度、火候与节奏,注意因事制宜、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多”与“一”的关系始终是多民族国家建设和民族事务治理理论研究的基本关切,“各美其美”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并行不悖,包容差异、尊重多样与促进共同并行不悖,无须忧虑“各美其美”会影响共同性增量,也无须忧虑引导共同性增量会伤害“各美其美”;同时,避免止步于“各美其美”,要善于“美人之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旨在不断提高中华民族的包容力、凝聚力,包容力体现为包容差异而聚合(团结一体),凝聚力更多地体现为精神与认同上的聚和(心神交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