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冼星海入党问题的历史考察

2021-01-12 23:45胡艺华
红色文化学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冼星海高等教育出版社全集

胡艺华 黄 琛

冼星海是中国现代音乐史上一位蜚声海内外的音乐家,在音乐创作、音乐表演、音乐教育、音乐理论等多个领域都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抗战音乐的先行者、先倡者,也是继聂耳之后中国音乐革命化、民族化、大众化道路的领军人物和集大成者,更是中共历史上唯一一位由毛泽东同志亲笔题名纪念的“人民音乐家”。

1939年5月15日,从“国统区”来到革命圣地延安刚刚半年的冼星海,郑重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在《致中共“鲁艺”支部的自传》中写道:“中国共产党是全国唯一最进步的党,是无产阶级的政党,是坚持抗日、抗战到底的党,是青年的,是前进的,是有国际意义的党。他的前途和发展都是伟大的,也是全世界劳苦大众所冀望的一个党,弱小民族、被压迫民族所共同拥护的一个党。我觉得自己创作幼稚,政治认识太薄弱。因此,我望能接受党的领导,从马列主义的理论学习创作。我常觉得不加入组织成了离开党的领导一样渺茫似的。因此,愿加入党,同时希望党能吸收音乐的专门人才使党的各部门都同时雄大起来,在新中国建设、或在抗日的战争中,成为一支不可侵犯的力量!我像许多青年人一样,愿把青春奉献给党!”(1)《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84—385页。这表明,冼星海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和认同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这种认识和认同对他的音乐人生转型,产生了重要而特殊的影响,为他从“为音乐而音乐”到“为人民而音乐”,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提供了正确的政治引领。

作为一个生性率真单纯、曾经不问政治、一心追求艺术的音乐工作者,冼星海为什么会在历经磨难之后,毅然决然地选择投身到中国共产党的伟大事业、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宏大队伍,坚定不移地紧跟党走,直至为完成党交给的任务而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他“为抗战发出怒吼,为大众谱出呼声”(2)陈寂:《冼星海:为抗战发出怒吼,为大众谱出呼声》,《人民日报》2016年7月20日。,为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而高歌猛进的红色初心与艺术理想,是如何在革命实践中形成的?在中国共产党的感召和引领下,尤其是在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中共第一代领导人的直接关心和悉心教育下,冼星海又是怎样从一个爱国进步的音乐青年一步一步成长为“人民音乐家”的?对于这一系列问题的回答,直接关系到对冼星海光辉形象和可贵品质的深刻把握,也关系到对老一辈音乐家所开创的革命传统的继承发扬。因此,很有必要回到历史的场景中,对于冼星海入党的整个过程,进行全面的考察和深入的分析。

人民音乐家冼星海的音乐人生,经历了从“为音乐而音乐”到“为人民而音乐”的巨大转型,与这个转型相伴相随的是他对党的认识、理解和追求,同样经历了一个不断深化和升华的过程。从总体上看,冼星海的入党历程先后经历了四个阶段。

一、启蒙阶段:在广州、北京和巴黎求学时期(1921—1935年),冼星海缺乏浓厚的政治认识,但非常同情共产党

1921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召开,宣告了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是中国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件大事,“自从有了中国共产党,中国革命的面目就焕然一新了”(3)毛泽东:《全世界革命力量团结起来,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1948年11月),《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357页。。面对风起云涌的大革命浪潮,冼星海既在主观上缺乏关注、不够敏感,也在客观上迫于生计、无暇顾及。作为一名16岁的青涩少年,此时的冼星海正在广州岭南大学附中半工半读。岭南大学附中是一所教会学校,学生大多是贵族子弟,家境窘迫的冼星海常因衣着破旧而被同学嘲笑。尽管如此,在1922年9月的一次交际大会上,冼星海凭借一曲出色的单簧管演奏,获得了“南国萧手”的美称,从此也开启了他艰苦卓绝的求学之路。他先后进入岭南大学读预科、赴北平进入“北大”音乐传习所,之后又来到上海国立音专学习音乐。为了更好地学习音乐、为了改变窘迫的生活现状,并希望可以让自己更强大,他辗转到了法国巴黎。巴黎的生活比国内艰苦百倍,冼星海在1930年写给朋友董任坚夫妇的信中提道:“我是经过许多困难和挫折才到这里,到了我尚须继续奋斗,第一步要解决的就是生活问题。生存问题我解决了,方能说到求学。”(4)《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02页。他半工半读努力学习音乐,并且将一路走来内心的心酸痛苦,以及对民族苦难的感同身受变成了音符,写下了当时在巴黎音乐学院名声远扬的《风》。即便如此,他在巴黎的生活条件也并没有得到改善,并且因为是中国人而遭到排斥和不公待遇。在这种艰难困苦的生活中,冼星海心无旁骛地努力学习音乐,对音乐之外的世界很少关注,尤其是对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和活动“缺乏浓厚的政治认识”,也“没有理解共产主义”(5)《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84页。。

在半工半读的学习中,冼星海除了系统地学习了“艺术、音乐”“哲学原理”“政治学原理”等课程之外,还参与了很多接近工农的工作;在广州岭南大学附中半工半读时,“时常接近学校里面食堂的伙夫、工人、和学校外的疍民”(6)《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79页。,“又教了不少的工农,尤其是工人夜校及疍民,村童学校”(7)《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81页。,经常与工人和疍民打成一片,很受他们的喜欢和亲近,还做过“打字员、班长、暑期华侨学校教员和大学的音乐教授”(8)《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80页。;在北大音乐传习所学习期间,受萧友梅的关照,兼职担任北大图书馆的管理员,“参加很多次学生游行示威,罢课”;在上海“也曾亲自领导过罢课”(9)《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81页。,1928年他正式加入中国左翼文化运动戏剧社团南国社,积极投身于“团结能与时代共痛痒之有为青年,作艺术上之革命运动”为宗旨的文化艺术活动;在广州、在巴黎的7年,他常常处在“失业与饥饿中,而且求助无门”,“曾经做过各种各样的下役,像餐馆跑堂、理发店杂役,做过西崽(Boy),做过看守电话的佣人和其他各种被看作下贱的跑腿”(10)《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97页。,还“提了提琴到咖啡馆、大餐馆中去拉奏讨钱”(11)《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98页。,多次参观法国国庆节和“贞德节”的大游行,他还参加了“国际工会”,观看了很多关于国共分裂大屠杀、劳苦工人生活的新闻片,“曾参加过‘国际工党’和中国工人的会议”,“和少数留法的党员接近”(12)《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81页。。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同在巴黎留学的进步青年岑麒祥曾与他有过一次语重心长的交流,岑麒祥告诉他:“‘九·一八’事变后,国内军阀割据,国家四分五裂,日寇侵略东三省,如果沦为殖民地,我们就要当亡国奴。所以我们务必瞻前顾后,居安思危。”(13)岑运泰:《我的父亲岑麒祥》,《文史春秋》2014年第12期。他开始思考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意识到需要冲破内心的局限、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改变社会的现状,他的红色梦想也渐渐萌芽。由此引发了“思想突变”,从“缺乏浓厚的政治认识”转向“非常同情共产党”(14)《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84页。。对国家苦难和民族屈辱感同身受,就更加理解中国共产党人一路走来的艰辛。

二、深化阶段:留学归国后在上海、武汉工作期间(1935—1938年),冼星海广泛接触共产党人,对党的认识逐步加深

越发危急和动荡的国内局势,促使冼星海放弃巴黎相对稳定的生活,毅然决定回国。1935年回到上海后,在南国社老朋友张曙的邀请下,他加入了左翼联盟,开始结交文艺界的新朋友,例如鲁迅和田汉。随后还加入了歌曲作者协会,这是当时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一个由进步的词曲作者自愿结合的组织。在这里他与吕骥、任光、贺绿汀等人成为朋友。他“提倡大众化音乐、反帝、反封建的音乐,常常帮助青年学生写游行示威歌曲”,又先后在“英商百代唱公司做了一年的唱片配音的工作,在新华影片公司担任了一年的音乐主任,写下了不少时代的歌曲”(15)《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81页。。但是,在写作这些歌曲时,抗日救国运动正受到阻碍,他不愿迎合老板的低级趣味,只想一心投身于抗日救亡歌曲创作,于是“辞掉了职务”。他在1940年发表的记述自己音乐生涯的《我学习音乐的经过》中写道:“我从事音乐事业不是为了做买卖”,“我宁可贫穷,宁可不计分文地为社会服务。”(16)《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03页。在上海的时间里,创作了以《战歌》《民族解放》为代表的300多首救亡歌曲,时刻为国家和民族的命运而担忧。1936年,陶行知创办的“山海工学团”为提高“小先生”的思想文化水平,开设艺友班,邀请了邹韬奋、钱亦石等一批学有专长的社会名流当教员,冼星海也受邀来此任教。冼星海在这里和他们接触、交流成为了朋友。他“喜欢接近学生,尤其是在工人的歌咏队里教歌,也到大场乡下去教歌”,在上海的日子里,他“接触了许多埋头苦干的人士,他们真心的为祖国的事业来献出全部力量”(17)《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03页。,对中国共产党有了一些感性的认识。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冼星海自觉背负着唤起全民族觉醒的重任,随着上海救亡演剧队开始在苏州、徐州、洛阳、郑州等地巡回演出,夜以继日地创作和教唱救亡歌曲。期间的日记显示,几乎每天都是“教军官歌咏”“传授救亡歌曲”“唱救亡的歌曲”(18)《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99页。,甚至在9月5日的日记中写道,“我们很平安地住了一个晚上”(19)《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94页。。平安度日都需要特意写在日记中,足以证明当时局势的动荡不安,以及一路救亡演出的危险重重。1937年11月,因为接连不断的战局失利,他被迫随军民撤退洪流来到武汉。留在武汉后,他继续与歌咏工作者和音乐界人士一起组成抗日救亡的统一战线,还组织了工农歌曲音乐会和大游行,想要通过音乐来鼓舞民众奋起反抗。他组织成立“海星歌咏队”,先教队员演唱抗日歌曲,然后领导队员到工厂、黉舍、医院、农村去演唱宣传。1938年1月,他与张曙等人共同成立“全国歌咏协会”,初步把在武汉的全国歌咏界人士统一到抗战行列里来。除此之外,冼星海“始创了汉口救亡歌咏运动的集会和组织”,“创办了六十个歌咏团体”,在汉口和武昌“举行过在中国音乐史上空前所没有过的‘五一’工农歌曲音乐大会”,“发动了几十万的群众的歌咏火炬游行、水上游行”,并“替汉口及武昌、汉阳的工厂工人写不少歌曲”(20)《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82页。,还曾被武汉当局聘任为文化建设委员。冼星海坚持战斗在抗日救亡第一线,引起了周恩来的关注。在成立政治部第三厅的时候,周恩来点名要求把冼星海吸纳到第三厅工作(21)李崟:《冼星海歌声响彻武汉三镇》,《湖北日报》2015年7月13日。。1938年4月,冼星海正式进入郭沫若领导的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工作,被特聘为第六处的音乐科主任科员。进入第三厅后,他与周恩来、田汉等一批共产党员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接触。在交往的过程中,冼星海受到了他们的教育和熏陶,也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共产党人的崇高品质和人格魅力。不仅如此,他在武汉平生第一次读到了介绍共产党的书,即《抗战中的陕北》,并在1938年3月4日的日记中写道:“今天闷得很,把《抗战中的陕北》读过一次就感到很兴奋。看他们一班革命青年在短衣缩食去干革命工作,不断寻求真理和民族的解放!我们虽然在后方,可是比起他们就觉得惭愧得多!我真怕自己渐渐会落后而大不长进。中国现在是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向着堕落下沉,而另一个就是向着光明的有希望的上进。”(22)《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211页。从这几句简单的文字中不难看出,他已经对革命圣地延安充满了热情和期待,非常向往和许多革命青年一起,“拯救那垂亡的祖国,解放那奴隶的生活”(23)《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211页。。而这样的认知,恰好与中国共产党的思想、理念不谋而合。冼星海在此时,对中国共产党又多了一份理性的认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在周恩来、田汉等人的鼓励和撮合下,与中共早期的著名教育家、理论家、社会活动家钱亦石先生的女儿钱韵玲建立了恋爱关系,这份极其珍贵的红色爱情,使他在情感和思想上更加亲近中国共产党。

三、质变阶段:奔赴延安到加入党组织期间(1938—1939年),冼星海直接感受到中共中央的关心和爱护,决心加入共产党的组织

冼星海在武汉的生活虽然安逸富足,但在国民政府军政部第三厅第六处的工作却倍受排挤,国民党的独裁更是让他感到十分压抑,他发现自己内心的红色火苗显得孤立无援。为了寻找安心写作的地方,也希望顺利实现自己的音乐梦想,尤其是在收到来自鲁迅艺术学院沙可夫院长的聘书和全体师生集体签名的邀请信后,在身边共产党人的鼓励和指引下,他萌生了前往延安的想法。但当时他的内心也并非没有困惑,他担心延安“在设备方面,会不会比武汉差”,担心是否会给他自由的创作环境,以及“进了延安可否再出来”……当他得知在延安的创作完全自由,正在纠结去与不去时,又收到了鲁迅艺术学院两次电报。于是,他“抱着试探的心”,在周恩来的安排下,于1938年10月携新婚妻子钱韵玲启程前往延安。在1938年11月,冼星海二人历经一路颠簸之后抵达革命圣地延安,刚下车便觉得一切都十分新奇却又略感失望,看到“七散八离的”、“像桥穹一样的石砌屋”“古旧的城”……他觉得“延安似乎不应该是这样,延安应该美丽得多”(24)《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05页。。生长于南方的他,根本难以适应延安的艰苦环境,寒冷干燥的气候、西北特色的饮食、破旧不堪的窑洞以及随时可能会出现的日军飞机轰炸……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巨大的考验。面对艰苦的生活条件,他曾任性地说:“保证我吃鸡,否则一行旋律也写不出”(25)裴毅然、孙晓丹:《“延安一怪”冼星海》,《世纪》2010年第4期。,但这一切并没有让他后退,因为他惊喜地发现心里的火苗找到了寄托,因为这里每个人心中都有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比起武汉,虽然生活艰苦许多,但压抑感大大减少,他感受到内心从未有过的安定和富足。让他倍受感动和鼓舞的,还有中共中央对他的支持和优待。中共中央出于对知识分子的关爱,给了冼星海非常多生活上的照顾和优待,给他分配了单独的窑洞以便他安心创作,他的生活得到一定的改善还获得了每个月15元的最高生活津贴。这些在武汉从未感受过的关心,让从小饱受冷眼和挫折的冼星海对党有了巨大的亲近感和认同感。

冼星海在延安不止感受到生活上的温暖,收获更多的是思想上的指导和引领。他出任鲁迅艺术学院音乐教员,并为抗日救亡继续谱曲创作。在这里不仅与吕骥、向隅、塞克、周扬、郑律成等老朋友再次相聚,他还与大众哲学家艾思奇相识并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常常阅读他编写的《大众哲学》并一起讨论交流。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艾思奇还专门致信冼星海,“希望能够再在融化中国民族音乐方面作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努力……”(26)《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263页。,就冼星海的音乐作品《生产大合唱》提出了一系列建设性意见,并鼓励冼星海不断探索音乐的大众化和民族化问题。在音乐创作之余,冼星海还经常同共产党人一起参加各种讨论会、报告会、学习会,共同聆听毛主席的报告,与吕骥、向隅等一大批共产党人进行了广泛接触和深入交流。尤其令冼星海感动的是,他在延安受到了党中央领导人更多的关照和指导,毛泽东亲自接见了初到延安的冼星海,并多次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和他一起讨论音乐和哲学。尤其值得一提的是,1939年春,毛泽东与冼星海就建立中国音乐学派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交谈,毛泽东语重心长地教导冼星海:“中国要革命,必须引进马克思主义;要创建中国音乐学派,恐怕也要引进西洋的音乐技术,但要反对艺术教条主义!学西洋音乐的人,不能顶礼膜拜洋人。要借用西洋的音乐技术,创造中国的音乐学派!再好的外国东西,也要中国化才有用。”(27)孙国林:《延安文艺大事编年》,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6年版,第156页。这不仅给予了冼星海音乐上的启迪,而且为他走上音乐的革命化、民族化、大众化道路指明了方向。最让冼星海受到鼓舞的是,党中央领导人对冼星海在延安创作的经典之作《黄河大合唱》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赞誉。1939年5月,毛泽东亲自参加了《黄河大合唱》在“鲁艺”周年纪念第一次音乐会上的首演。当晚的演出获得了空前的成功,毛泽东激动得跳了起来,连声说“好”。这极大地鼓舞了冼星海的革命斗志,冼星海把这一壮观的场景写入了当天的日记,并表示:“永不忘记今天晚上的情形。”(28)《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275页。周恩来回到延安聆听了《黄河大合唱》后,也欣然为他题词:“为抗战发出怒吼,为大众谱出呼声!”(29)陈寂:《冼星海:为抗战发出怒吼,为大众谱出呼声》,《人民日报》2016年7月20日。除此之外,在毛泽东、周恩来等共产党人的影响和启发下,冼星海认真阅读了《唯物史观》《联共党史》《论共产党》《辩证法唯物论教程》《中国革命运动史》《社会科学概论》《马恩论文艺》《什么是马列主义》等书籍,从中吸取了大量的思想营养和精神能量,由此开始自觉主动地了解中国共产党,并坚定不移地期盼着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5月15日,冼星海正式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在“致中共‘鲁艺’支部的自传”中表达了他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我对于中国共产党的奋斗刻苦精神是时刻不能忘记的。并不是因为中共有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光荣记录,或者是已经有很多优良的组织干部,而是因为我们中国需要有一个无产阶级的政党,这个政党是代表群众意志,有组织地广泛地去领导全中国向着一条光明伟大的路迈进。就中国共产党本身说,她的任务是伟大的,前途是光明的。最大的原因是,中国共产党是由全国最多数的工农分子组成的,她是从艰苦奋斗产生出来的。”(30)《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79页。同年6月14日,冼星海成为预备党员,十分郑重地在日记里写下:“今天就算我入党的第一天,可以说生命上最光荣的一天。我希望我能改变我的人生观,去为无产阶级的音乐来奋斗!”(31)《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282页。

四、升华阶段:加入党组织到苏联病逝期间(1939—1945年),冼星海接受党的指示和领导,不顾一切为党努力和奋斗直至献出生命

入党对于冼星海来说,是音乐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也是一个新的里程碑。作为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他更自觉地接受党的领导、更严格地要求自己。在毛泽东与他讨论构建中国音乐学派的问题后,他广泛地阅读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文艺等方面的书籍,在此基础上致力于民族新音乐的研究,撰写了一系列理论文章,比如《鲁艺与中国新兴音乐》《论中国音乐的民族形式》《民歌与中国新兴音乐》等。同时,他还用实际行动为创立民族音乐学派而努力。他创作了《保卫西北大合唱》等一批具有民族特色的音乐作品,多次在会议上发表了有关民族音乐的演讲。他还亲自指挥了数十场以抗战救亡为主题的音乐表演,为前来延安参观访问的国民党爱国将领、抗日民主人士以及国际友人和爱国华侨,现场演奏《黄河大合唱》,用音乐唤醒民众的抗战意志,为巩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注入了音乐的力量。作为一名音乐教授,他还承担着为党和人民培养音乐人才的重任。在鲁艺的教学中,他不仅仅只是教学生音乐的技能,还给他们“讲音乐发展情况、音乐工作者的态度及今后如何推动音乐工作”(32)《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203页。,还反复告诫学生要为劳苦大众而创作音乐,为他们的幸福解放奋斗到底。1940年5月,冼星海受党中央的委派,秘密前往苏联为纪录片《延安与八路军》配置音乐。在冼星海出发前往苏联之前,毛泽东在家中设宴亲自为他践行,特地交代冼星海:“你们这次去苏联,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一部影片的制作,同时也要对苏联的电影事业和音乐艺术进行考察,学习他们在十月革命胜利后建设和发展电影事业及音乐艺术的经验,作为我们今后的借鉴。”(33)刘迪生:《大河之魂:冼星海和他的非常岁月》,花城出版社2015年版,第208页。秘密前往苏联,对冼星海来说是一场巨大的考验,其中就包含了路途之遥远、离别之痛苦、语言之障碍、政治之风险、任务之繁重。尽管如此,面对党中央的信任和毛泽东的嘱托,他选择了义无反顾、勇往直前。从1940年11月8日他旅居兰州时写给钱韵玲的信中,就可以读懂他当时的心境:“现在既离开了妈妈,离开了你和妮娜,我要把私人事放在第二位,要用尽力量去完成我负责的工作,把自己一切的力量放在工作上,时刻记着自己,不脱离群众,并且要时常站立在群众面前。”(34)《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62页。一个共产党员的坚强党性和红色初心跃然纸上,令人肃然起敬。在辗转西安、兰州、乌鲁木齐的半年期间,他积极参加三地办事处党组织安排的活动,刻苦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著作,同时多次在信中叮嘱妻子钱韵玲要多看《唯物史观》《辩证法唯物论教程》等理论书籍,告诫她要“弄通马列主义”(35)《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335页。才能更好地弄懂艺术,鼓励她在政治上追求进步。

1940年11月,冼星海历经千辛万苦抵达了莫斯科,由此开启了长达五年的苏联岁月。从一定意义上讲,这五年是他生命的最后五年,也是他在贫病交加中顽强奋斗的五年,更是他在异国他乡恪守红色初心、默默为党工作的五年。到达莫斯科后,冼星海和同伴立即投入到影片的配乐制作中,希望更快更好地完成党组织交代的任务尽快回国。电影后期制作十分顺利,正当他们快要完成工作准备回国之时,爆发了苏德战争。突如其来的战争打破了原有的计划,战争的失利也使得苏联陷入了一片混乱。在冼星海等人仓促的撤退过程中,基本制作完成的《延安与八路军》的底片不知去向,冼星海倍感焦急,冒着战乱的危险尽最大的努力去打听和寻找,最终仍一无所获。后来,冼星海离开苏联先后试图从新疆、蒙古等路径返回延安,但都因为极其复杂的原因未能如愿。回国梦被阻断后,被迫流落到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等地,在残酷的战争环境中与党中央失去了联系。尽管如此,他也始终不忘毛泽东临行前交代给他的“考察和学习苏联电影和音乐艺术经验”这一任务,在没有党组织直接领导的情况下,他依然自觉地坚持为党工作。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冼星海与哈萨克斯坦的音乐家拜卡莫夫成为了朋友,并借此了解了很多哈萨克斯坦的人文风俗和音乐风格,学习到了许多新的音乐知识和经验。冼星海夜以继日地工作,创作了《神圣之战》、管弦乐组曲《满江红》等作品,还创作了大量哈萨克民族音乐作品,其中包括歌颂哈萨克民族英雄的交响诗《阿曼盖尔德》。时隔70多年后,他在哈萨克斯坦留下的革命足迹、结下的国际友谊、写下的音乐作品,成为了中国和哈萨克斯坦两国人民友谊的见证和桥梁。冼星海在旅居苏联期间还完成了《民族解放交响乐》的最后创作,并在作品前标明“以此作献给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和光荣的领袖毛泽东同志”(36)《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48页。。他在创作杂记中写道:“我敬慕着这一代伟大的人民领袖,我把这心血创作出来的微小作品贡献给他,愿他领导着民族解放……给人民以自由平等,抗战胜利、民族解放的前途定可实现的。”“这作品还指出中国的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在革命期间有社会主义的苏联的帮助,中国每个人民不能忘记苏联的帮助!”“这作品本身是在中国第一次用这样的形式去写,作者希望中国音乐界努力多写这样的作品,提高中国音乐的水平,把中国新兴音乐建立起来,拿音乐作斗争的锐利武器。”(37)《冼星海全集》编辑委员会:《冼星海全集》第1卷,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50页。由于长期劳累又缺乏营养,冼星海患上了多种疾病。1945年,冼星海在苏联方面安排下到莫斯科克里姆林宫医院治疗,最后在苏联纪念卫国战争伟大胜利的隆隆炮声中溘然长逝。在最后这段身处异乡又极度孤独、身患重病且穷困潦倒的艰难岁月里,冼星海仍然自觉地用一名共产党员的身份严格要求自己,始终心系着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事业,坚持不懈地在音乐的领域里孜孜不倦地为党努力工作直至生命的尽头。

冼星海生活的年代,是中华民族争取独立、中国人民谋求解放的伟大斗争年代,特定的时代背景注定了冼星海富有传奇的人生经历,也赋予了冼星海自强不息的革命精神。虽然他的一生只有短暂的四十年,而且饱受了生活的种种磨难,但是他在最美好的年华、最安逸的状态、最复杂的环境,旗帜鲜明地选择了中国共产党,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中国共产党,坚定不移地紧跟着中国共产党,始终不渝地忠诚于中国共产党,这在中国共产党领导文艺工作的历史实践中堪称是一个经典个案。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不仅体现了冼星海在思想上的觉醒和政治上的成熟,而且也彰显了中国共产党生生不息的强大感召力和巨大凝聚力,从而为我们在新时代的背景下加强文艺领域的意识形态工作、推进党的建设新的伟大工程提供了有益的历史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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