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创新加剧了企业技能短缺吗?

2021-01-12 02:23卢小玲
关键词:劳动力变革技能

明 娟,卢小玲

(广东工业大学 经济与贸易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0)

一、引 言

在互联网、人工智能等新一轮科技革命快速发展背景下,世界范围内的技能短缺现象日益凸显,特别在使用先进技术的企业中,往往表现出更大程度的技能短缺,技能短缺已经成为技术变革剧烈行业的突出现象与普遍特征[1-2]。而技术创新对技能短缺的影响也成为近年来劳动经济学和发展经济学重点关注的方向。“技术变革-劳动力市场变化”框架为分析技术变革对技能短缺的影响提供了理论依据:一是由于技术创新固有的节约劳动力效应和“补偿机制”的存在,技术进步/创新节省一部分低技能劳动力的同时又创造新的就业机会,改变了劳动力市场结构[3-4];二是技能偏向型技术进步增加了对熟练工人的需求,加剧技能劳动者短缺,同时造成劳动力市场的极化现象,即增加了对高技能劳动力和低技能劳动力的需求,降低了对中等技能劳动力的需求[5-6];三是技术创新提升了对岗位的技能和素质要求,但教育与培训的滞后往往导致实际供给的技能难以满足技术创新的要求,引发更大范围的技能短缺[7-8]。在实证检验中,虽然技术变革对就业的影响的结论在实证上没能达成共识,但是由于技术进步和技能创新的驱动,技术变革常常会偏向熟练工人或者技能型人才的需求增加,使技能短缺持续上升[9]。

随着劳动人口增速放缓和劳动力价格上涨,中国传统制造业人口红利逐渐消失,通过技术更新和创新,以互联网、人工智能提升改造传统产业的同时,推动“技术红利”替代“人口红利”,成为制造业企业优化升级的必然选择。不过,由于数字技术进步和工人技能的发展速度不对等,企业的新技能需求得不到满足使得技能缺口存在并有扩大的可能性[8]。《中国劳动力市场技能缺口研究》课题组研究发现,中国正处于产业链低端的“世界工厂”向高附加值产品生产过渡的阶段,对高技能劳动力的需求不断增加,劳动力市场的技能回报也随之上升,即技能溢价现象,但企业仍然普遍存在人才短缺难题。如何保证技术创新水平持续提高的同时缩小技能缺口、推进劳动力市场平稳发展也成为当前经济社会发展关注热点。不过,由于缺乏企业层面调查数据支持,国内对于技能短缺的研究更多是围绕技能短缺现状与应对机制[10-11],或探究技能短缺治理国际经验[12-14]等。部分研究如魏下海和黄乾[15](2010)、王子成[16](2015)利用企业调查数据分别讨论了技术进步对企业技术劳动力短缺的影响,但研究并没有考虑技术进步与技能短缺之间的反向因果关系,Probit回归存在一定的估计偏差。

本文基于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中国雇主-雇员匹配数据追踪调查(2013年)”数据,采用研发支出表征技术创新,进一步考察技术创新对企业技能短缺的影响。

二、技术创新与技能短缺文献述评

21世纪以来,人类进入了以人工智能、机器人技术、量子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为主的第四次科技革命,技术创新引发的技能短缺问题也逐渐成为制约企业发展和影响国家竞争力的重要瓶颈[3],因而受到世界范围内诸多学者的关注和探讨。

关于技术创新如何驱动技能需求以及技术创新需要哪些技能是同一个问题的两面,技术变革往往伴随着技术创新,创新增加了对技能的要求和需求,而技能的提升和多样化则推动了技术创新。然而,由于技术创新带来的知识更新速度加快,教育制度和培训体系具有一定的时滞性,技能短缺问题日益突出并将影响技术创新,因此,很难把推动创新的技能与创新带来的变革所要求的技能变化分开,并且从长远来看,技能和创新之间的关系是循环的[4]。而技术创新对技能短缺的影响作用的微观机理,主要体现在“技术变革-劳动力市场变化”的理论框架中。

第一,技术变革会重组就业市场结构,改变高技能劳动者和低技能劳动者在就业市场上地位。这一观点可追溯至19世纪Vivarelli[17](1995)、Petit[18](1993)和Pianta等[19](2000)提出的“补偿理论(Compensation Theory)”。该理论由不同的补偿机制组成,包括“新机器”、“新投资”、“降价”、“增加收入”以及“新产品”等,它们由技术变革触发,可以抵消过程创新最初节省劳动力的影响,即技术进步所引发新的生产设备、企业家新的投资、产品价格下降、新产品出现、企业主营业务收入增加等联动效应,不仅带来新的就业机会弥补一部分技术性失业,还催生了更广泛的技能需求,拓宽劳动力市场的技能需求广度。此外,Leo和Tether等[3-4]指出,创新活动倾向于增加对劳动力的总体需求,但同时降低对非技术工人的需求,如技术变革中流程创新(Process Innovation)在提高生产率的同时,将许多重复性工作交给机器,减少了对低技能工人的需求。不过技术变革中的产品创新(Product Innovation)则通过刺激消费需求而扩大生产,创造更多就业岗位和工作机会,尤其是增加对制造、编程和控制机器等支撑技术创新的技能型劳动者的需求[20]。也就是说,由于技术进步固有的节约劳动力效应和“补偿机制”的存在,技术创新节省一部分低技能劳动力的同时又为高技能劳动力增加新的就业机会,使得高技能劳动者和低技能劳动者在就业市场上的地位进一步分化,改变劳动力市场结构。

第二,技术创新会加剧技能错配,出现技术性失业(Technological Unemployment)并提升技能溢价(Skill Premium)。由于技术变革通常是非中性的,无论是技能偏向型还是程序偏向型技术进步,都暗示着新技术与高技能和软技能劳动者的积极互补性,但市场上的高技能和软技能劳动力往往供不应求,因而,在生产过程中使用先进技术的行业面临更为严峻的技能不匹配问题[21]。进一步而言,偏向型技术进步在增加企业对高技能劳动力需求的同时,还加速了技能的贬值和过时,对低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大幅降低,劳动力市场出现技术性失业[4]。Dunne等[22](1997)和Mallick等[23](2015)还发现,技术变革总是有利于受过更多教育、更有工作经验的熟练劳动力而不是非熟练劳动力,因而熟练工人凭借技能优势在技术创新中获得企业青睐和更高的工资,提升技能溢价并加剧工资不平等。

第三,由技术创新变革引发的熟练工人短缺很大程度反映技能短缺问题,在企业中表现为难以填补的职位空缺和招聘困难[1]。Kodama[24](2003)指出,随着技术融合的多元化与产业合作的不断增加,创新越来越多地跨越行业和技术边界,这将使新的创新更加广泛地应用,进而改变了市场的技能需求,要求工人拥有更广泛的、非单一的、涉及多个学科的技能。因此,技术变革对劳动者提出了更多更高的技能和素质要求,但是教育及培训难以匹配相应的市场技能需求,企业难以招聘到与岗位技能要求相符的合格人才,形成技能短缺[2]。

关于技术创新与技能短缺相关关系的实证分析常常从技术变革剧烈的行业层面进行分析,二者互动关系实证集中在技术变革对劳动市场的影响研究中。

在“技术变革—就业效应”模型的实证检验中,经济学家表示很难界定创新对就业的最终影响,因为后者受到许多其他因素的影响,如宏观经济和周期性条件、劳动力市场动态和规则、工作时间趋势等。其中,Leontief和Duchin[25](1986)使用“投入-产出”矩阵来检验自动化对就业的影响,假设有四种不同的情景(以不同的技术变化速度为特征)并进行了模拟,将未来的需求变化视为外生的。虽然四项模拟都导致就业趋势增加,但该研究显示新技术明显存在节省劳动力的偏向,即技术进步加快意味着就业增长率下降。而Whitley和Wilson[26-27]分别在1982年和1987年构建了一个多部门动态模型,使用补偿框架探讨英国技术变革对就业的影响,两位作者预测了1990年英国经济的大多数部门的就业水平,并且他们的模拟补偿机制能够弥补过程创新导致的初始失业。

虽然技术变革对就业的最终影响在实证上影响没能达成共识,但是由于技术进步和技能创新的驱动,技术变革常常会偏向熟练工人或者技能型人才的需求增加[9]。这个观点得到了许多实证检验的肯定,在“偏向型技术变革—技术失业—技能溢价”的模型检验中得到证实。其中,Mallick和Sousa[23](2015)基于美国NBER-CES制造业数据库的行业层面数据研究技术变革对技能就业影响时,发现信息通信技术等行业的快速增长加速了对熟练工人的需求,而技术进步偏向于熟练劳动力并导致技能溢价上升,1958—2009年间,熟练与非熟练劳动力比率由1.2%上升至16.8%,而熟练劳动力与非熟练劳动力工资比率也由0.9%上升至20.5%。此外,由于技术变革引发的熟练劳动力短缺反映着技能短缺问题,体现在“技术进步-技能短缺”实证模型中,Haskel和Martin[1](1999)利用1991年员工人力和技能实践调查(EMSPS)和1990年工作场所员工关系调查(WERS)数据,探讨了技术进步对技能短缺的影响,发现生产高科技产品的企业,出现技能短缺的可能性比其他条件高出22%,而且技术进步存在技能偏向,对熟练劳动力需求的增加会持续加大技能短缺程度。

中国传统制造业人口红利逐渐消失,推动“技术红利”替代“人口红利”已成为制造业企业优化升级的必然选择,而如何保证技术创新水平持续提高的同时减小技能缺口、推进劳动力市场平稳发展也成为当前经济社会发展关注的热点。技能短缺问题引起国内学者的广泛探讨,不过,由于缺乏企业层面调查数据支持,国内对技能短缺的研究更多是围绕技能短缺成因与应对机制进行定性分析。以曾湘泉[10]为代表的部分学者表示,技能人员短缺的根源源于长期以来错误的人才理念,进而通过“错误人力资源管理→错误的市场需求信号→错误的需求信号→错误的人力资本投资→错误的劳动力供给行为”这样一种错误机制引发短缺;而张凤林[11](2004)从专用性人力资本视角探究技能短缺问题,表示由于专用性人力资本的不可转移性,在构建雇佣关系时雇主或雇员往往面临“要挟风险”,加上传统的“终身就业”制度被废除以后没有相应的替代机制,出现了雇佣关系的短期化并由此导致专用性人力资本投资的缺失,最终引发了企业技能短缺。此外,罗永泰[28](2005)基于激励机制角度来分析技能人才的短缺,表示市场、企业、学校以及政府四方面的激励不足引致了技能短缺。而杨国伟[29](2007)和曾瑜等[30](2018)认为科技革命大大提升了对技能型劳动力的需求,加剧了技能短缺。在技术变革下技能短缺治理的研究中,已有研究常常借鉴国际间制造强国的经验。以杨国伟课题组[12-14](2006,2006,2008)为代表,分别对德国、英国和美国的技能短缺进行原因分析,探讨其采取的应对措施并为技术变革下中国技能短缺的治理提供经验借鉴。在少数实证研究中,魏下海和黄乾[15](2010)、王子成[16](2015)利用企业调查数据分别讨论了技术进步对企业技术劳动力短缺的影响,证实了技术进步加剧技能劳动力短缺,并由此降低了企业的生产率。总的来说,国内研究在理论上偏向于解释宏观层面的技能短缺,对微观层面企业内部的技能短缺研究有待拓展。在实证检验中,已有研究则没有考虑技术进步与技能短缺之间的反向因果关系,Probit回归存在一定的估计偏差,这些都有待进一步拓展。

三、估计模型与数据说明

(一)估计模型

1.Tobit模型

技能短缺的普遍共识和最简单的定义是“当没有足够的人员具备完成需要完成的工作所需技能的情况”[31],因而,通常直接用填补空缺或工作的困难来定义。参考Haskel和Martin[32](1993)、Bosworth[33](1993)的研究,采用“需要填补的技能岗位空缺数”来表示技能短缺,其中技能岗位取三类:管理人员(不含行政办事人员)、专业技术人员和技术工人,而技术创新使用企业研发投入来替代。调查样本中约65%的企业没有报告技能短缺问题,结果变量“技能短缺”符合“自变量为包含0在内的正值,且0是有意义的正值”的特征,采用Tobit模型来估计。

(1)

(2)

2.模型内生性与工具变量选择

技术创新与技能短缺之间可能存在反向因果关系,由人力资本质量不足所形成的技能短缺会成为限制员工发展和企业创新产出的瓶颈。同时,当出现技能短缺时,无法招聘合适人员的公司必须致力于提高生产力的管理和技术创新,从而使企业产出更有效率,免受于劳动力市场供应短缺的影响[34]。因此,技术创新与技能短缺成为同一个系统问题,不可避免面临内生性问题,有必要利用工具变量法进行处理。结构方程假定如下:

(3)

rd2i=λinstrument2i+γx2i+ω2i

(4)

其中,instrument2i为假定至少存在一个外生变量,与方程(3)的误差项e1i正交,且与rd2i有较强相关关系。IV-Tobit模型的估计使用极大似然估计法(Maximum Likelihood Estimation,MLE)。

研发投入的工具变量有两个:一是CEO(首席执行官)在本企业的工作经验。一般认为工作时间越长,CEO对企业熟悉程度越高,会加大企业研发投入;二是过去一年是否发生并购行为。并购一般都是强企业兼并弱企业,并购后一般会加大研发投入。这两个变量都是影响企业研发投入的关键因素,但对企业技能短缺并没有直接关联,即CEO在本企业的工作经验、并购活动与企业技能劳动力短缺正交。

(二)数据来源与样本特征

研究数据来源于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中国雇主-雇员匹配数据追踪调查(2013)”,此次调查在北京、齐齐哈尔、长春、济南、郑州、成都、福州、苏州、襄阳、咸阳、太原、广州等10个大中城市展开,共获取439家企业(雇主),4510名员工(雇员)样本数据。本研究主要使用其中的雇主调查数据,调查问卷覆盖面较广,包含企业用工状况、招聘与培训、员工福利计划、职业保护与安全、企业背景情况等各项信息,调查内容详尽,为探讨研发投入对企业技能短缺的影响提供了良好的数据基础。

从表1可以看出,调查企业中平均技能短缺约4.5人,其中,约三分之一的企业面临技能短缺问题。分职业类型来看,目前,企业短缺最严重的是专业技术人员,企业平均短缺约2人,其次是技术工人短缺,平均短缺约1.9人,而管理人员短缺程度相对较低,平均短缺不足0.6人。

表1同时给出了研发投入与技能短缺的均值检验,可以看出,是否有研发投入与企业技能短缺存在显著关联:有研发投入企业的技能短缺总量或技能短缺发生率都要显著高于无研发投入企业,有研发投入企业技能短缺量比无研发投入企业要多出约4.2人,而有研发投入企业技能短缺发生率比无研发投入企业高出约13.9%。分职业来说,有研发投入企业其专业技术人员短缺和技术工人短缺都显著高于无研发投入企业,分别高约2.2人和1.5人,有研发投入企业管理人员短缺略高于无研发投入企业,但这一差异并不显著。

表2给出了样本企业特征,样本企业以服务业企业为主,制造业企业约占样本的30.98%,而服务业企业则占样本的69.02%。企业规模以100人以下为主,占总样本的60.82%,这些企业成立年限平均14.87年。从用工情况来看,企业技能劳动力占总雇佣量的比例平均达到44.3%,高于《中国劳动力市场技能缺口研究》估算的技能劳动者数量占全国就业人员总量19%,可能由于雇主-雇员匹配调查主要在中大型城市进行,中大型城市技能人才聚集程度要远高于中小城市。样本数据显示,技能劳动力工资平均达到4 144.7元,技能劳动力工资远高于同期的普通劳动力平均工资,《2013年全国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当年外出农民工人均月工资收入仅为2609元。从就业保障和劳动保护来看,样本企业中仅有不足10%的技能劳动力签订了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技能人才仍缺乏相应的长期雇佣保护。而企业职业安全与劳动保护支出平均为21.25万,远低于企业社保费用支出,社保费用支出平均达到645.1万。

表1 技能短缺与技术创新均值检验

表2 主要变量分布表

四、实证结果

(一)估计结果

首先,我们利用Tobit模型进行估计,其中,模型1为基准模型,模型2加入了就业保障和劳动保护变量,模型3控制城市固定效应,具体的回归结果见表3。在基准方程中逐步加入控制变量和城市固定效应,主要关注变量研发支出的系数和符号依然稳健。研发投入对企业技能短缺存在显著的正效应,研发投入产生的技术进步会加大对技能劳动力的需求,继而扩大技能缺口。考虑到研发投入可能存在内生问题,我们使用IV-Tobit进一步估计其影响效应。Wald外生性检验表明,研发投入存在内生问题,而IV-Tobit估计的第一步结果显示,CEO工作经验和是否发生并购对企业研发投入有显著正影响,弱工具变量CLR检验和过度识别检验证实,利用CEO工作经验和是否有并购行为作为工具变量不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也是可识别的。IV-Tobit估计进一步证实,研发支出对企业技能短缺有显著正影响,研发支出每增加100万,企业预期技能短缺人数增加约2.1人。在本研究中,研发支出的增加表示技术创新与技术进步,研发支出与技能短缺的正向关系反映着技术创新加大了技能缺口,这一结果与Haskel和Martin[1](1999)的研究结果一致,证实了技能短缺与技术进步存在着一定的关系,发现高科技企业更有可能出现技能短缺,并提出了技能短缺的持续存在可以用技术变革解释的观点。技术创新/进步需要一定的技能水平支撑,由此加剧对熟练劳动力的需求,而技术工人的供给水平小于企业需求,或者现有工人技能水平与企业要求的不匹配加剧了熟练劳动力短缺和技能短缺程度。总的来说,研发支出对企业技能缺口的影响是研发提升了技术进步,要求有更高人力资本匹配的劳动者,加大技能短缺缺口。

表3 技术创新与技能短缺

再看其他变量的影响,从模型3估计结果可以看出,企业规模越大,技能缺口越大。这个结果与Van Ours[35](1988)和Ridder等人[36](1991)的观点一致,他们的研究表明,规模更大的公司岗位空缺时间比小公司更长,原因除了大公司遵循更严格和繁琐的招聘流程确保更好匹配之外,对于面临需求上升和生产计划更加灵活的大企业来说,发展伴随着明显技术进步,增加了对技能型员工的需求与要求,对技能劳动者需求大幅提升而出现更大程度的技能短缺问题。Haskel和Martin[32](1993)以及Bosworth[33]的研究也得到同样的结论,显示由于规模较大的企业需要雇用技能更广泛的员工,更有可能存在一项或多项以技能短缺为特征的岗位空缺。

此外,我们发现制造业技能缺口显著高于服务业。有趣的是,这个结论与欧美学者过去研究结果相反。其中,Haskel和Martin[37](1993)在研究英国技能短缺的原因时发现,行业的技能短缺存在异质性,其中,制造业聚集的地方技能短缺程度更低。而Bechmann和Dahms[38](2012)的调查发现,在服务业中技能短缺问题突出,尤其是银行业和保险业中未填补合格工作的比例超过了其他部门,并且他们预计在未来两年,公务员队伍将面临最大的短缺困境。在Bellmann等人[39](2014)的研究结果中,也发现服务业的技能短缺问题较制造业严重。原因可能是国家所处发展阶段、环境不同,其中,Dunkel[40](2011)介绍了欧洲技术工人预计短缺的一些信息,他预测到2020年,欧洲将新增600万个就业岗位,其中四分之三将用于服务业。相比之下,我国正处于制造业转型升级的关键阶段,正不断加大先进制造业发展力度,正如Bosworth、Wilson和Taylor[41](1992)所说,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技术变化剧烈和专业技能需求旺盛的行业可能更容易出现技能短缺,因此,当前我国的制造业技能缺口要大于服务业。

从业人员中技能劳动力比例越高,技能缺口越大。技能劳动力比例越高,需求量越大,缺口越大。该结果与Bosworth[33](1993)的结论相吻合,他发现在生产领域中,技能劳动者占比高则企业更有可能存在技能短缺,Sill[42](2002)的研究中也有同样的观点,他们发现技术进步已经变得对熟练劳动力更有利,并证实了20世纪80年代引入的新技术加速了熟练劳动力替换非熟练劳动力。也就是说,尽管技术创新推动着技能劳动力比例上升,但是熟练工人的供给数量与质量依旧无法满足伴随技术进步的技能需求,即使技能劳动者的供给也在增加,过快的技术变革依然加剧了技能短缺。

企业劳动保护支出对技能短缺有显著负效应,企业劳动保护支出越高,技能短缺量越小。这与Haskel和Martin[32](1993)研究结果相似,两位学者在英国技能短缺原因的研究中发现,与工会合作、采用利润相关的薪酬计划或没有裁员的企业面临的技能短缺更少,即对劳动者保护程度越高,技能短缺程度越小。该结果表明劳动保护成为技术工人选择就业的一个方向标。

不过,我们也发现,工资、社会保障缴纳有缓解技能短缺的作用,但并不显著,表明工资并不是诱发技能短缺的关键因素,这与Haskel和Martin[32](1993)的结论相吻合。他们在文献中表示技术短缺并不是因为公司无法将工资调整到市场水平而出现的,说明在技能工资看涨的情况下,技能劳动力就业可能有更多的其他考量。从雇主的角度来看,Fang[43](2009)在研究中表示在应对企业技能短缺时,没有证据表明企业采取增加工资的方式以减少短缺,至少在短期内是这样,可能是因为企业受到集体谈判协议、公共政策和内部公平关注的限制。Mangan[44](2014)的研究结果则显示,雇主在一定程度上不愿在相关行业内外争夺稀缺劳动力资源时将工资作为一种手段,这种行为可能是由对现有或未来劳动力的流动效应的担忧驱动的,还可能表明非工资福利在减少工资对填补空缺的影响方面的潜在重要性,即除了工资之外,技能劳动者在选择就业时也看重非工资福利等其他条件。最后,技能劳动合同比例也有负效应,但也不显著,说明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在构建长期劳动关系上并没有发挥显著作用。

(二)异质性考察

研发投入对技能短缺的影响,可能会由于所在区域与产业的差异而不同。我们进一步把样本按照区域差异划分为超级大城市、大城市和中型城市,按照产业区分为制造业和服务业来进行比较分析。具体的回归结果见表4。从产业差异来看,制造业和服务业,研发支出均对其技能短缺有显著正影响,而研发投入在不同类型城市也均对技能短缺产生正影响,研发投入引发的技术进步拉大技能缺口,这一结论具有较强的稳健性。不过,我们也发现,研发支出对技能短缺的影响在区域之间存在较大差异,超大城市的研发投入对技能短缺存在显著正影响,但在大城市和中型城市虽然也存在积极影响,但这一影响并不显著。这进一步显示,在大型城市中技术进步和技术创新的拉动作用更强,而在中小型城市研发与技术进步效应并不明显。而研发支出对制造业和服务业的影响效应大小也不尽相同,对制造业的影响要明显高于对服务业技能短缺的影响。技能短缺在地区的异质性结果与Bosworth[33](1993)相一致,表明技术短缺问题最严重的地区是高水平增长地区,其次是增长地区和度假村以及农村地区,需求不足地区的技术短缺问题最低,表明技术进步加剧当地劳动力市场紧张程度导致更大范围的技术缺口,而需求较小的地区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技能短缺程度。

而研发支出对制造业和服务业的影响效应大小也不尽相同,对制造业的影响要明显高于对服务业技能短缺的影响。该结果进一步验证了表3中我国制造业技能短缺程度较服务业严重,Haskel和Martin[32](1993)的研究也显示不同行业受到的技术进步的影响效应不同,他们在研究中表示,需求的增加通常会导致短缺的增加。对于我国制造业技术缺口受到研发支出的影响更大,可能是由于当前我国先进制造业发展加速,制造业的需求较为旺盛,因此,制造业技能短缺受到的技术变革的拉动作用更大。

表4 技术创新与技能短缺异质性检验

五、结论和政策含义

(一)主要研究结论

本研究基于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中国雇主-雇员匹配数据追踪调查(2013)”获取的439家企业(雇主)和4 510名员工(雇员)的样本数据,参考Haskel和Martin[32](1993)和Bosworth[33](1993)对技能短缺的衡量方式,使用“需要填补的技能岗位空缺数”来衡量技能短缺,并用研发投入来表征技术创新,使用Tobit模型来研究技术创新与技能短缺的关系,并且进一步考查了技能短缺在区域和产业上存在的异质性。实证结果表明:

1.研发支出对企业技能短缺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即技术创新加大了企业的技术缺口。

2.从企业特征来看,企业规模与技能短缺存在积极的正相关性,表明技能短缺伴随着企业规模扩大而增加;企业成立年限、工资与长期劳动合同均与技能短缺存在负相关性,但均不显著,而企业劳动保护支出与技能短缺呈现较强的负相关性;此外,技能劳动者比例与技能短缺呈现显著的正相关性,表明技术进步加剧了对技能劳动者的需求,而供求不匹配加重了技术缺口。从行业层面看,制造业的技能短缺程度明显高于服务业。

3.技术创新对技能短缺的影响在区域和产业上存在显著的差异。其中,超大城市的研发投入对技能短缺存在显著的正向效应,对大中城市的正向关系并不显著。由于超大城市中技术变革更为剧烈,进一步验证了更高的技术创新水平加剧了技术缺口。

(二)政策含义

基于上述结论,联系当前我国人工智能等技术变革导致对高技能人才需求增加。一方面,技术创新确实在改善我国需求疲软的现状并刺激经济发展上发挥重要作用,但是另一方面,由于技术创新需要一定技能水平的支撑,不断加快的技术创新引发技能劳动力的供求不足与质量不符,将不断加剧技能短缺程度。我们还注意到技术创新对技能短缺的影响在区域和产业上存在显著异质性。技术创新加剧技能短缺的作用在超大城市表现显著,而对大中城市影响不显著,制造业技能短缺程度明显高于服务业。超大城市集聚着高生产率/创新型企业,但由于超大城市过高的生活成本(如房价)在挤出低技能劳动力的同时,也降低了中高技能劳动者的生活质量。其次,技术变革与创新主要发生在制造业部门,占服务业比重较大的餐饮、零售批发和交通运输等对就业者技能水平要求相对较低,技能短缺势必在制造业表现更为突出。如何化解技术创新所引发的技能缺口问题将成为今后政策改进的方向。

1.在短期内,企业需要关注内部劳动力的技能供给状况,保证持续而有效的培训机制,并增强对劳动者的就业保障。

2.在长期内,大城市特别是超大城市健全住房、教育等公共服务保障制度、环境治理和户籍改革等,打造宜居宜业大环境,增强超大城市对高技能人才的吸引力。同时,保持城市间良性竞争和互助合作的关系,提升区域产业合理布局和生产率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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