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研究将以归化异化理论为指导,从芮效卫和埃杰顿的两种英译本(以下简称芮译本和埃译本)中选取具有文化特色的饮食名称作为研究对象,结合例句对各自采取的策略和方法进行对比分析,探讨两位译者如何处理《金瓶梅》中的饮食文化因素。
关键词:《金瓶梅》;归化;异化;饮食文化;
一、引言
《金瓶梅》问世后被译成多种语言在世界范围内传播,迄今为止的两个全译本分别是:英国人埃杰顿翻译成的《金莲》(The Golden Lotus),于1939年出版、美国汉学家芮效卫翻译的《金瓶里的梅子》(The Plum in the Golden Vase),最完整的版本于2013年出版。本研究将从以归化和异化理论为指导,选取《金瓶梅》前五十回中出现的汤、糕点及噶饭这三类含有文化意义的饮食名称,就埃译本和芮译本中具体使用的英译策略和技巧进行对比分析。通过对《金瓶梅》两种英译本的分析,我们发现埃杰顿译者在处理饮食文化因素时采取的翻译策略和技巧主要倾向于“归化”策略,而芮效卫译者更倾向于“异化”策略。 而归化与异化之间不存在高低优劣之分,他们可以相辅相成、相互补充,两者的动态结合才能译出更好的文学作品。同时,此研究无意对《金瓶梅》两个英译本的优劣加以比较,不同译本所选取的翻译策略是由多方面的因素决定的,如:历史文化语境、译者的翻译目的、读者倾向等,且两种英译本对于该作品在英语世界里的传播均起积极的作用。
二、归化与异化
归化与异化这对术语可以追溯到德国著名翻译家施莱尔马赫在其论文中提到的两种翻译途径,即:“译者要么尽量不打扰原作者而让读者靠近作者,要么尽量不打扰读者而让作者靠近读者”。(Schleiermacher,1992:42)后来,韦努蒂在后殖民主义的背景下发展了施莱尔马赫的论点,得出了其异化和归化观。
归化翻译,就是要把源语本土化,以目标语或译文读者为归宿,采取目标语读者所习惯的表达方式来传达原文的内容。奈达作为归化翻译的倡导者,在20世纪60-70年代的一系列著作中构筑了一个宏大的结构主义归化式翻译理论体系,他的归化思想是希望词汇、句法、语篇等语言学的不同层次上,不拘泥于原文的形式,只求保存原作的内容,用译文中最切近而又最自然的对等语将这个内容表达出来,实现“最切近的自然对等”(Nida&Taber,1969:12);韦努蒂将归化定义为:遵守目标语言文化当前的主流价值观,公然对原文采用保守的同化手段,使其迎合本土的典律、出版潮流和政治需求(Venuti,2001: 240);
异化翻译,是译者尽可能不去打扰作者,让读者向作者靠拢。在翻译过程中迁就外来文化的语言特点,吸纳外语表达方式,要求译者向原作者靠拢,采取相应于作者所使用的源语表达方式,来传达原文的内容。韦努蒂将异化定义为:偏离本土主流价值观,保留原文的语言和文化差异(Venuti,2001:240); Shuttleworth&Cowi又根据韦努蒂的见解,将异化定义为:“在一定程度上为保留原文的异域性而故意打破目标语言常规的翻译”。(Shuttleworth&Cowie,1997:59);而后殖民主义学者鲁滨逊对异化的理解是:一个“好”的译本总是要保留原来“外语”文本中的某些有意义的痕迹(Robinson,1997:117)。
简言之,在归化理论指导下呈现译文的表达方式是完全通顺自然的,通顺自然的翻译能让读者更好地理解原文,避免文化冲突,消除文化障碍,最终达到文化交流的目的(张华,2020:152)。这种翻译方法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译文,增强译文的可读性和欣赏性,比如,如果将“夫妻肺片”这道菜完全采取异化的方法,翻成“Husband and Wife' s Lung Slices”,外国人一看菜名是丈夫和妻子的肺片,绝对会吓得花容失色,所以应结合归化法翻成“Sliced Beef and Ox Tongue in Chili Sauce”;而异化翻译有助于让读者感受不同的民族情感,体会各种语言传统的差异性,有利于文化的交流,丰富译文语言的表现力(张沉香,2006),比如:饺子(jiaozi)和豆腐(tofu)这类饮食,深受外国人喜爱,他们已经非常熟悉这类中国饮食,这时候可以采用异化法,直接进行音译。
三、饮食文化译本对比分析
翻译是一项至关重要的跨文化交际活动,对于许多民族来说,食物是最敏感和最重要的民族文化表达方式,就《金瓶梅》而言,关于饮食文化的术语和描述很多,且其中很多都是中国特有的表达。因此,对于译者来说,如何用另外一种语言处理这类饮食名称及其背后的文化因素具有极大的挑战性。下文将引用前五十回中的汤、糕点及噶饭三类饮食词汇进行例句分析,探讨两位译者所选用的翻译方法和策略。
(一)汤
例句1: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西门庆道:最好,干娘放甜些。(第二回)
芮译:“How about a concord punch, sir?” asked Dame Wang. “That would be great,” said Hsi-men Ch’ing. “Make it good and sweet, Godmother.”
埃譯:“Would you like a little all spice soup?” old woman Wang said. “Yes, please,” said Ximen, “but let it be sweet.”
和合汤也称阴阳和合汤,是古代新婚夫妇共喝的一种“泡茶”,据《西湖游览志余》载,“今婚礼祀好合,盖取和谐好合之意”,用果仁、蜜饯之类的甜食调和烹制而成。王婆提出西门庆是否要吃和合汤,是为了引逗他求自己做媒,暗示西门庆与潘金莲之间也会如新婚夫妻一般“和谐好合”,具有戏谑意味。芮译本在处理这个文化负载词的时候,采用异化策略将其意译成了“concord punch”,其中“concord”具有“和谐、一致”的意思,“punch”为多义词,作者取其“宾治酒”之意,指各种酒和糖、柠檬、调料等勾兑而成的饮料,向读者呈现了这种汤的在中国文化中的实指,尽量保留了原文的指示意义,让读者向中国文化靠拢。而埃译采取了归化策略将其直译成了“all spice soup”,从字面意思上传达了这种汤里面包含各种调料,丢弃了和合汤的深层文化含义,但易于目的语读者理解和接受。
例句2:早起来,等着要吃荷花饼、银丝鲊汤。(第十一回)
芮译:For this reason heroes early and expressed a desire for some lotus-blossom cakes and pickled fish and vermicelli soup for breakfast.
埃译:He got up very early and asked for some lotus cakes and soup.
汉代东方朔所作的《神异经》记录了鲊的制作方法:“以盐米酿之,如菹,熟而食之。”可见制作鲊的原料为鱼,以盐和米作为辅料,腌制一段时间后可供进食。所谓“银丝”,指的是鱼肉切丝后细如雪花的一种状态。杜甫《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其二)以“鲜鲫银丝脍,芹碧涧羹”,称赞何氏山林之美。新鲜的鱼肉细切称之为脍,因鲫鱼丝为银白色,因此有“银丝”之称。西门庆家的这碗“银丝鲱汤”,即是以将腌制好的鱼块切成丝状,再下锅做成汤。虽然是家常食物,但对于刀工有特别的要求,既费工夫又耗时。芮译为“pickled fish and vermicelli soup”,其中“vermicelli”在英英词典中的解释为:“very fine strands of pasta, used in soups”,即可以放在汤里面的一种细长的意大利面,所以整个译文可以理解成腌鱼意大利面汤,结合前文的解释,其实这一译文是不太贴切的,“丝”并非一种细长的面条,而是丝状的鱼肉;而埃译将其统称为“soup”,未详细阐述其原材料的特点。但是总体而言,芮译以追求译文的完整忠实性为前提,虽有一些偏差,但是也尽最大努力运用异化策略呈现源语言的饮食文化特点,而埃译本则选用归化策略,统称为“soup”,以免引发英语读者的阅读障碍和歧义。
(二)糕点
例句3: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经话。他家如灋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的家去。(第二回)
芮译:“I’m serious,” said Hsi-men Ch’ing. “If her husband can make good steamed wheat cakes......”
埃译:“I am quite serious,” Ximen said. “If they have good buns there......”
炊饼是古代以白面为材料蒸制的一种面食,类似现代的馒头或者蒸饼,无馅,宫廷内因避讳宋仁宗赵祯的名讳而把蒸饼唤作炊饼,这种叫法也很快在民间传开。
芮译本译为“steamed wheat cakes”,即“蒸制的小麦蛋糕”,将其做法和原材料都完整准确地呈现出来,又用西方人比较熟悉的“蛋糕”来进行解释,将异化和归化策略相结合,有助于让读者了解源语国家的糕点文化。埃杰顿将炊饼简化为“ buns”,省略了其制作方式和原材料,仅用英语读者熟悉的“面包”代替,具有明显的归化倾向,虽然会让英语读者无法形象地了解源语国家有关炊饼的糕点文化,但是考虑到其文化背景,这样子处理也很巧妙。
例句4:李铭吴惠两个拿着两个盒子跪下,揭开,都是顶皮饼、松花饼、白糖万寿糕、玫瑰搽瓤卷儿。(第三十九回)
芮译:Li Ming and WuHui came in carrying a pair of boxes, knelt down, and opened them up for inspection. They were filled with cream puff pastries, pine pollen pastries, little molded cakes sprinkled with crystallized sugar with the character for long life embossed on their surfaces, and rose hip flavored pastry rolls.
埃译:The two boys came, carrying boxes, which they presented on their knees. When the boxes were opened, it was seen that they contained all kinds of delightful cakes, and tea with rose petals.
“白糖万寿糕”和“寿桃”或“寿面”都是带有中国文化特色的词,如何翻译这类词汇就有所考究了。芮译为“little molded cakes sprinkled with crystallized sugar with the character for long life embossed on their surfaces”,即理解成撒有结晶糖的蛋糕,蛋糕表面还刻有象征长寿的符号,该译文运用了直译法和意译法,完整明确地将其意思表达了出来,其中最关键的是译出了这种糕点的文化内涵,给源语国家饮食文化的英语学习者解释了关于糕点中多次使用“寿”字眼,在中华文化中其实是蕴含了“长寿”的意思。而埃译为“delightful cakes”,将前面提到的“顶皮饼、松花饼、白糖万寿糕”三者统称为漂亮的蛋糕,以目的语读者更熟悉的蛋糕来统一解释,翻译得较为简略,缺失了对寿糕、寿桃等饮食名称背后的文化信息的解读,但未给读者造成困惑,容易理解,具有明显的归化倾向。
(三) 噶饭/下饭
例5:噶饭/下饭(第三十四回)
“噶饭”或“下饭”在第三十四回中出現了四次,其四种语境各不相同,两种译本中对四处处理也都不太一致,但总的来说,埃译本仍侧重于归化策略,芮译本侧重于异化策略,具体请参照表格及表格下的分析。
“噶饭”又叫下饭,但明清时期的下饭和我们今天所说的“下饭菜”并不能完全划等号。它们有四种含义:(1)今天我们生活中常见的下饭的菜肴,在宋代吴自牧的《梦粱录天晓诸人出市》中有提到:“和宁门红杈子前,买卖细色异品菜蔬,诸般嗄饭”(2)下酒菜;(3)就着菜肴把饭吃下去,在《古今小说木绵庵郑虎臣报冤》中提到:“贾涉自带得有牛脯、乾菜之类,取出嗄饭”;(4)宴席中比较重要的那几个菜,就像今天我们说的“硬菜”。
而第三十四回中出现的第一处“噶饭”,出自于“第二道又是四碗嗄饭:一瓯儿滤蒸的烧鸭、一瓯儿水晶膀蹄、一瓯儿白煠猪肉、一瓯儿炮炒的腰子。”结合语境可以将其理解成上述的第四种含义,所以芮译为“These delicacies”,即山珍海味、美味佳肴的意思,译者采用了异化策略尽量还原了噶饭在这处语境中的意思;而埃译本简称为“they”,省略了噶饭在中国传统文化以及该语境下的含义,但译文简略,便于读者理解。
第二处下饭,出自于:“下一两五钱来,敎买了一坛金华酒、两只烧鸭、两只鸡、一钱银子鲜鱼、一肘蹄子、二钱顶皮酥菓馅饼儿、一钱银子的搽瓤卷儿。把下饭送到来兴儿屋裏,央及他媳妇惠秀替他整理”,根据语境得知,这个下饭在该处指的是各种食物或原材料,埃译本运用了归化策略,虽未指明“下饭”在文中具体所指,将其统称为“these things”,但是这样子处理是可取的,结合前面出现的一系列食物和原材料的语境,读者很容易根据译文理解其意思;而芮译本运用了异化策略,还原了“下饭”在该语境中的部分所指,即一些做饭的原材料,但是事实上还包括了酒及点心,若两种译文互相结合,便能完整呈现该词在源于文化中此处的含义。
第三处噶饭和第四处噶饭,是出自于同一个句子中:“李瓶儿把各样嗄饭,拣在一个碟儿裏,教他吃。那小厮一连陪他吃了两大杯,怕脸红,就不敢吃,就出来了;到了前边铺子裏,还剩了一半点心嗄饭,摆在柜上,又打了两提坛酒”。这里是在描述小厮收了应伯爵的贿赂找李瓶儿帮忙,所以买了一堆鸡鸭鱼肉,摆到李瓶儿房中,所以这两处的“噶饭”都指的是美味佳肴,同第一处的“噶饭”类似。芮译本沿用前面的“delicacies”,也是将其异化处理;而埃译本中将其处理成“dishes”,“dish”这个词最初指盘碟。由于各国饮食文化不同,人们的用餐方式和习惯也不一样。比如,我们中国人的餐桌上通常会有很多盘子,盘子中的菜品大家可以共同享用;而英国人在就餐的时候通常用一个盘子盛这顿饭要吃的所有食物。所以“dish”后来就被引申为“something prepared to be eaten”,即“菜肴、菜品”的意思,所以译者运用了归化策略将其译为西方读者更熟悉的语言--“菜肴”。
四、总结
从以上的例句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两位译者在处理《金瓶梅》饮食文化时的基本倾向,即芮效卫译者基本上遵循以源语文化为归宿的原则,从“全翻译”的角度尽量保留源语国家的饮食文化,侧重于异化策略向外国读者展现中国传统饮食文化负载词的内涵,全面展示《金瓶梅》的异国风味;而埃杰顿译者则遵循以目的语文化为归宿的原则,侧重于归化策略,大多采用译入语读者熟悉的饮食名称来替代,省略了一些饮食文化内涵,但易于目标读者理解和接受。“归化”或“异化”策略指导下形成的译文各有所长,也各有其短,译者既可采用“归化”,也可采用“异化”的原则和方法,两者并非对立,而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而至于在译文中必须保留哪些源语文化、怎样保留、哪些源语文化的因素又必须作出调整以适应目的语文化,都可从作者所处的历史文化语境、翻译目的及目标读者等因素的基础上做出译者自己的选择(郭建中,1998)。基于当前国家提倡的文化输出战略,译者在翻译中国饮食文化负载词时,应具有深刻的文化交流意识,将异化和归化有机结合在一起,在准确表达原文意思的前提下,也要保证译入语读者对译文的接受度,适当保留和解释原文中带有中国饮食文化的元素,从而让读者获得深入的文化体验(贾晓玉,2020),这对当代文化战略的构建和中国文化的“走出去”具有深刻的启示。
五、参考文献
[1]Douglas Robinson,Translation and Empire:Postcolonial Theories Explained[M], Manchester:St Jerome,1997, p.117.
[2]Lawrence Venuti, Strategies of translation[A].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C].Baker, M&Mlmkj&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1.p.240.
[3]Nida,E.A.&Taber,C.R.The theory and Practice of Translation[M].E.J Leiden:Brill,1969.
[4]Shuttleworth&Cowie,Dictionary of Translation Studies,Manchester[M]: St, Jerome Publishing,1997,p.59.
[5]Scheiemacher,A.On the Different Methods Of Translating[A].Theories of Translation:An Anthology of Essays from Dryden to Derrida[C]. Schulte,R.&Biguenet,J.Chicago and London: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2,36-54.
[6]郭建中.翻译中的文化因素:异化与归化[J].外国语(上海外国语大学学报),1998(02):3-5.
[7]贾晓玉. 归化异化视角下——汉语文化负载词的翻译[A]. 四川西部文献编译研究中心、成都翻译协会、《科教兴国丛书》编委会.外语教育与翻译发展创新研究(第九卷)[C].四川西部文献编译研究中心,2020:5.
[8]张华,霍军光,蒋继春.文化负载词翻译范式的演进——从对等到归化与异化[J].吉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20(10):151-152.
[9]張沉香.论异化与归化的动态统一[J].语言与翻译,2006(04):43-47.
作者简介:马彩勤,女,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翻译;邮编:20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