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柏 王晓梅 熊明月 口锁堂
《百症赋》首见于明代嘉靖年间的《针灸聚英》,医家高武所录,后又被成书于明代万历年间的《针灸大成》收录,均未载何人所作,因其取穴精简,治疗病证多而广为流传。全书共涉及96个病证,涵盖内外妇儿五官科等各类疾病,其中有关脾胃病的条文共12条,包含10种病证,不乏脱肛、肛漏、霍乱、痢疾等肛肠病、传染病,取穴为单穴或对穴,临床验之有效,对当代针灸治疗脾胃病有着重要的临床指导意义和研究价值,本文从取穴配伍及治疗思想两方面加以探析。
《百症赋》治疗脾胃病处方取穴精简,采用对穴或单穴,这和其大量选用特定穴密不可分。12条针灸处方中都有特定穴的出现,共16个,占总穴数的76.2%,高于本赋全篇选用特定穴的百分比(72.4%)。特定穴作为十四经具有特殊治疗作用的腧穴,历来为针灸医家所青睐。《百症赋》中运用特定穴治疗脾胃病有以下四方面特色:(1)脾胃相关特定穴数量多。脾胃本经穴3个(陷谷、商丘、足三里),相关背俞穴、募穴3个(中脘、脾俞、胃俞),再加脾胃相关交会穴2个(下脘、中府),共计8穴。脾胃病与其经络、脏腑密切相关。本经穴也是五输穴,远道取穴,作用明确。背俞穴、募穴位于躯干,可直接与脾胃脏腑相通。(2)同类别特定穴并用,效专力宏。如赋中取脾俞、膀胱俞双背俞穴治疗脾虚积滞,阴病阳治;中邪霍乱选足三里、阴谷,此为足阳明胃经、足少阴肾经之合穴,霍乱核心病机为中焦气机逆乱,合主逆气而泄,两合穴并用能更好的集中力量调理气机,更快见效。(3)单穴治病都为特定穴。脾胃病3条单穴处方全部为特定穴,分别选用了胃募穴中脘,足少阳胆经郄穴外丘及足太阴脾经经穴商丘,治疗的疾病多为肛肠病。(4)交会穴多。大量运用交会穴是脾胃病取穴的重要特色,共有5个穴位(下脘、中府、幽门、长强、中脘),占总穴数的23.8%。从位置归经来说,这些交会穴都集中在躯干,与中焦脾胃及下焦大小肠位置较近,有利于发挥近端作用,另外多属任督二脉,有利于加强脾胃与周身阴阳之气的联系;从功用分析,正如《标幽赋》所云:“住痛移疼,取相交相贯之径”,治疗疼痛宜取经脉交会穴。如《百症赋》所言:“中脘主乎积痢。”中脘为任脉、手太阳小肠经及足阳明胃经的交会穴,又是腑会,对于以腹痛腹泻,里急后重为主症的痢疾,取中脘可和胃理气,止痛止泻。
标本理论在针灸经络理论中占有重要地位。具体来说,四肢部为“本”,是经气汇聚的重心;头面躯干部为“标”,是经气扩散的区域。赋中选穴标部与本部腧穴并重,有单取标部或单取本部穴位,也有标本腧穴搭配使用。其中标部腧穴8个,本部腧穴13个。二者配合,正所谓“腧穴所在,主治所及”,可发挥本部穴位邻近作用;“经脉所过,主治所及”,又可施展特定穴调理脾胃的远道治疗作用[1]。如“刺长强于承山,善主肠风新下血”,长强位于尾骶,靠近肛门直肠,刺之直达病所,承山位于小腿,属足太阳膀胱经,与臀部经脉相连,可凉血止血,两穴并用,标本同治。
《百症赋》治疗脾胃病非常重视奇经八脉,在5条处方中出现8个相关穴位(建里、内关、幽门、玉堂、中脘、长强、百会、鸠尾),以任督二脉居多。位置上脾胃居中焦胸腹,任督二脉纵贯躯干胸腹,《素问·痿论篇》又云:“阳明者……皆属于带脉,而络于督脉。”故脾胃与奇经八脉联系密切。此外,奇经八脉可加强十二正经的联系,密切脾胃与其他脏腑的联系,从整体上调节、蓄溢全身气血[2]。如脱肛取督脉之百会,督脉为阳脉之海,可升阳益气。
正如歌赋结尾所言:“先究其病原,后攻其穴道。”《百症赋》对每种病症病机认识都很深刻,处处彰显着辨证论治的色彩。如“脾虚谷以不消,脾俞膀胱俞觅;胃冷食而难化,魂门胃俞堪责”。同样是饮食积滞,因病机不同,同病异治,故两处方选穴不同。脾虚引起的积滞,取脾俞、膀胱俞,健脾补脾,促进水谷运化,膀胱俞渗湿利水,避免湿困脾土;胃中寒冷,气滞不行,取魂门和胃俞理气和胃、温胃散寒。除脏腑辨证,经络辨证运用广泛。赋中记载:“烦心呕吐,幽门开彻玉堂明。”幽门属足少阴肾经,又与冲脉相会。在《灵枢·经脉篇》记载肾经主病包含烦心,《素问·骨空论篇》云:“冲脉为病,逆气里急。”幽门又处胸腹部,邻近作用可治疗胃气上逆引发的呕吐,既符合经络辨证的辨证归经,又符合辨位归经。
歌赋遵循《内经》之道。如《灵枢·五乱》阐发了霍乱病机和治疗,认为“荣气顺脉,卫气逆行,清浊相干……乱于肠胃,则为霍乱……气在于肠胃者,取之足太阴阳明,不下者,取之三里”。霍乱是因营卫之气逆乱所致,治疗可取足三里等脾胃经穴位。谨遵《内经》,赋云:“中邪霍乱,寻阴谷三里之程”,治疗霍乱取足三里,同时配伍足少阴肾经合穴阴谷穴,合主逆气而泄,两合穴并用,调和营卫[3]。再如赋言:“外丘收乎大肠。”脱肛取外丘穴,其取穴原理来源于《内经》经筋理论:“足少阳之筋……其支者,别起外辅骨,上走髀,前者结于伏兔之上,后者结与尻。”尻即臀部,外丘通过经筋与臀部相通,因而可治疗肛肠病。赋中应用《内经》理论诊治脾胃病不胜枚举,在此不一一赘述。
治疗脾胃病是以脾胃为中心,赋中脾胃相关穴位众多,总不离健脾和胃。然其病位虽在脾胃肠腑,与其他脏腑经络也有关联。《景岳全书》有云:“五脏之邪,皆通脾胃。”处方具体病证具体分析,兼治其他四脏。肺主气,病机十九条有言:“诸气膹郁,皆属于肺。”脾为生痰之源,肺为贮痰之器。赋中云:“胸满更加噎塞,中府意舍所行。” 痰湿内阻引起的痞满,取手太阴肺经募穴中府,行气解郁,又可补肺宣肺,使痰有出路;治疗胃寒积滞取与肝俞相平的魂门,肝主疏泻,疏肝理气,促进水谷运化;心与脾五行相生,《内经》名家王庆其教授提倡“治胃先治心,心平则胃和”。呕吐取玉堂穴,其下正是神明之府,神安则胃和;湿最易伤脾,水湿代谢与肾及膀胱的蒸腾气化密切相关,脾虚积滞选用膀胱俞,渗湿利水,避免湿困脾土,已病防变。这对现代临床多有启发,即施治不局限于脾胃本身,整体考虑,治脾胃不忘安四脏,治四脏可调脾胃[4]。
赋中治疗脾胃病通补兼施。对于久病虚证多补,如痢疾日久,中气下陷、脾胃亏虚,取胃之募穴中脘补益脾胃,脾虚积滞取脾之背俞穴健脾消滞。脾宜升则健,胃以降为和,脾胃运化腐熟功能需时刻保持通达顺畅,四肢百骸才能持续得到其化生的水谷精微滋养,赋中以通为主,具体表现在处方则为两大特色:祛湿与理气。
2.3.1 祛湿通腑 《素问·病机十九条篇》有云:“诸湿肿满,皆属于脾。”诸多脾胃病往往与湿相关,《百症赋》重视祛湿以健脾,方式多样。(1)散寒化湿,如“腹内肠鸣,下脘陷谷能平”,治疗肠鸣选用陷谷。其病机主要是水饮与气俱客于肠腑,停滞不行,气水相冲击发声而成。陷谷是足阳明胃经输穴,位于足背,《针灸大成》记载陷谷主面目浮肿水病,有散寒化湿之功。异病同治,临床上遇到很多腰痛患者,病程长,疼痛隐隐缠绵不绝,行步艰楚,结合舌脉,通常由寒湿客于腰部所致,治疗时在局部取穴的同时配合陷谷、承山、阴陵泉等穴位散寒除湿往往效果更佳。(2)清利湿热,如“商丘痔瘤而最良”,痔瘤多指肛漏,其病机多为湿热下注肛门、余毒不尽而气血运行不畅,取足太阴脾经经穴商丘,此穴五行属金,根据实则泻其子的五输穴补泻原则,针刺商丘可清脾胃湿热。(3)利水渗湿,如前文所述,治疗脾虚积滞选用膀胱俞,利水通利小便以渗湿,防止湿困脾土。查阅文献报道,膀胱俞在临床上多用于治疗尿潴留、遗尿等泌尿系统疾病[5-6],笔者在慢性腹泻、肠易激综合征的治疗中加用膀胱俞,发现疗效比常规取穴更好。上述举例皆是湿邪致病或将要生湿,临床治疗应在掌握病机的基础上,重视祛湿,但也不可滥用祛湿之法。
2.3.2 理气通三焦 气机的升降出入主宰人体的各项生命活动。《素问·六微旨大论篇》有云:“出入废则神机化灭,升降息则气立孤危。”脾胃又居中焦,更是人体气机运行的中轴转枢[7]。《百症赋》极其重视调节气机的异常,针对不同的气机运动失常,治则各不相同。(1)高者抑之,气逆而上则降,如呕吐取幽门穴,其属足少阴肾经,当脐中上六寸,处于胸腹交界处,其又与冲脉交会,《素问·骨空论篇》言:“冲脉为病,逆气里急。”故幽门可降逆、和胃止呕。除呕吐外,痞满、呃逆、呕血等病往往也伴有气机上逆,在取脾胃经相关穴位的同时,根据《百症赋》治疗思路,可兼取胸腹部足少阴肾经及冲脉相关穴位。(2)滞者行之,气滞则通之,如肛漏病程较久,余毒不尽,气血壅滞,取商丘可行气活血,其位置又是足反射区之下身淋巴结反射区,可加速清除肛门的湿热余毒。随着现代外科学的迅猛发展,医院内开展各类手术数量巨大,患者术后身体在重新调整恢复的过程中常出现各类不适,尤其是各类胃肠道术后常会出现排便障碍、腹胀、腹痛、恶心呕吐等症状,从中医角度看多为腑气不通,气滞不行所致,选用行气作用强的穴位可有效改善症状。如Chen等[8]对63例胃癌术后患者经皮电刺激内关、足三里,相较于空白组,可明显缩短病人首次排气、进食时间,有效改善术后肠麻痹症状。笔者在院内针灸治疗患者术后排气排便障碍时,常规施用体针外,还联合电针、头针,并指导患者行八段锦之双手托天理三焦及调理脾胃须单举导引功法,增加行气效果,促进胃肠功能恢复。(3)下者举之,气陷则升提,如“脱肛趋百会尾翳之所”,脱肛为中气下陷,直肠脱垂于外。赋中选取百会,属督脉,位于癫顶,为升阳固摄之要穴,能提举一身之气,使直肠回纳如常。如此脾胃升降如常,气从以顺。
针灸歌赋是历代医家在长期临床实践中,对针灸相关理论和临床治疗经验的高度概括[9],能被明代针灸经典《针灸聚英》《针灸大成》收录并流传至今,足以见得《百症赋》具有极高的临床应用价值。明医家高武对此赋作了高度评价“曰百症者,宜其曲尽百般病症针刺也”,说明了本篇所举病例和取穴的纲要,也是治疗百病的基本法则[10]。针灸文献专家黄龙祥[11]指出针灸歌赋的大量出现体现了明代针灸著作的普及性,《百症赋》作为其中的优秀作品,朗朗上口,易于传诵学习,极大了促进了针灸的临床应用,代表了这个时期针灸的普及水准。
《百症赋》治疗脾胃病的种类丰富,涵盖10种病症,当代针灸治疗脾胃病疾病谱发生了很多变化,按照杜元灏等[12]划分的针灸等级疾病谱的标准,像肛漏、脱肛、霍乱、痢疾等病症在现代临床上针灸已经较少介入治疗,而呕吐、腹泻、肠鸣、消化不良、痔疮等病症,针灸仍发挥积极作用。疾病谱变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西医的迅猛发展,很多疾病经西药或手术得到了有效治疗,如痢疾、肛漏等;另一方面百姓对针灸治疗脾胃病的认可及认知度不高,患者多是因为失眠、中风等神志病或颈肩腰腿痛的运动系统疾病寻求针灸治疗,齐丽珍等[13]在统计1949年以来现代中医期刊针灸临床涉及病症的40734篇文献也发现篇次构成比居最前列的是神经系统疾病(28.14%)、运动系统疾病(20.69%),其次才是消化系统疾病 (10.34%)。这就需要针灸医师提高脾胃病临床疗效获得更多患者认可,《百症赋》为后学者树立了典范。
从赋中可知,精准取穴的前提是对脾胃生理病理特性及病因病机的深刻把握,脾胃位居中焦,脾主升清,胃主降浊,不能一味攻也不可一味补,而应以通为顺,多种脾胃病如痢疾、痞满、积滞、肛漏等与湿阻或气滞密切相关,因此歌赋极其重视祛湿与理气大法的运用。在取穴上《百症赋》注重特定穴的选用和配伍,尤其是特定穴的配伍效专力宏,如运用“合主逆气而泄”的理论,采用足三里、阴谷双合穴共同治疗气机逆乱之霍乱;采用中焦之脾俞及下焦之膀胱俞,脏腑同调,健脾祛湿同施,双背俞穴治疗完谷不化,充分发挥特定穴的特定作用,结合病机,实现了穴位的最优配伍。总之,学习研究《百症赋》可吸取脾胃病治疗经验,促进自身对穴位的掌握和应用,尤其是特定穴的配伍,精穴疏针,对提高脾胃病治疗的自信心,拓宽当代针灸治疗疾病谱都具有重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