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三块广告牌》中的色彩心理学分析研究

程颖

(安徽建筑大学 艺术学院，安徽 合肥 230022)

0 引言

影片《三块广告牌》运用黑色幽默的叙述语言揭露了美国社会存在的尖锐社会矛盾，内容深刻，是一部非常优秀的作品。然而对《三块广告牌》的理论研究并不多，主要集中在对影片叙事结构、认同机制及人物关系的论述上，以上研究成果为本文的撰写提供了重要参考。而从心理学角度对影片的色彩学分析几乎没有，原因在于现实主义影片中的客观用色与形式主义影片中强烈的主观用色不同，色彩关系与现实过于接近，从而使得色彩分析变得尤为困难。然而即便是客观色彩，其对人物性格的塑造、情节、结构的推进等方面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本文试从色彩心理学角度分析片中人物、场景的色彩结构、构成特点及对情节造成的影响及其心理学效应。综上所述，本文的研究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并希望为今后相关题材的研究提供有益的理论参考。

《三块广告牌》是英国电影导演Martin Mc-Donag 编剧执导的一部现实主义题材影片，虽为现实主义题材但在表达方式上却带有强烈的黑色幽默的荒诞感。影片通过一位母亲的漫漫寻凶路，在与警局产生激烈对峙的矛盾中，触及美国现实社会面临的诸多社会矛盾：种族歧视问题、神职人员娈童问题、恐同、司法霸权、中西部地区经济问题、家庭情感危机等。影片的女主人公米尔德里德，是一位因女儿被奸杀致死却寻凶无果，沉浸在痛苦绝望中的母亲，在其女被害之地竖起三块广告牌，以此控诉警察局长的无能和警局的不作为。

本文主要对影片中的色彩进行心理学方向的研究。片中多样化的色彩有助于观影者领会导演意图、剧中人物心理世界、场景氛围等。自20 世纪30 年代，有色电影被发明，“电影色彩就成为了实现人们重现真实生活的重要手段，”[1]巴拉兹·贝拉早有预知，色彩的剪辑与组合形成的蒙太奇效应会对电影艺术的发展起到重大影响。不同颜色的混合搭配为蒙太奇提供了独特的表达形式，色彩拥有各自强烈而悬殊的性格特征、象征意味，能够引发联想、想象、触动心绪；色彩的对比与协调形成的不同场景间巨大的反差，起到的不仅仅是点缀和修饰作用，“这就是未来电影蕴含的巨大潜能。”[2]

1 色彩的涵义及色彩心理的形成

“色彩”(COLOUR)在百度百科上的解释为：“能够引发审美快感的、最直观的视觉元素。”色彩与颜色看似一个概念，实为整体和局部的关系，色彩由各个单独的颜色构成，独立的颜色形成了整体的色彩。色彩时时刻刻地围绕在我们身边，不同的颜色会对我们的心理、生理产生不同的暗示作用，某些色彩会让我们感到愉悦，某些色彩又会让我们觉得悲伤。看到红色我们会想到火光、太阳、鲜血，有温暖、热情、躁动、危险、警告的象征意味，红色是一种正向与负向并存的色彩；看到白色，我们立刻会想起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北国、优雅高洁的婚纱等，白色具有单纯、洁净、完美亦或死亡的象征意味。色彩，会带给我们多样的感受的原因就在于它与我们的日常经验产生了“重合”进而达到“共感”。因此，很多行业利用色彩的这一特性，如在产品的设计过程中，根据产品用途的不同、目标人群的不同、将特定色彩运用于相应产品中。与视觉相关的平面、工业、环境设计等都会将特定的色彩运用其中，利用不同颜色对人感官的刺激进而产生不同的知觉、感觉等方面的反应，从而对人们的消费进行引导。这种由生理刺激进而产生的内心反应是色彩心理学所要探索的领域。电影工业也利用了色彩的这一特性，并且相当注重这种逻辑依存关系，通过色彩对观者产生的情感反应，推动剧情结构的递进深入，为观众创造一个又一个悲喜交加的虚拟世界。色彩在影片中的效用及影响分为三方面：物象的真实再现、情感的表达及象征意义，而象征意义即是色彩心理效果的抽象化传递。本文将透过研究不同色彩在影片《三块广告牌》中的象征、暗示作用，进而研究心理颜色与人物、剧情、影片结构的关系。

一部电影优劣的评判标准与情节结构、摄影、配乐、演员的表演息息相关，而影视色彩与配乐的不同组合，可让观众产生情感上的“共振”，对影片情节的起承转合有非着常重要的作用。著名摄影师斯托拉普曾说过：“利用色彩抒发内心的感触，就像运用光、影，表达生、死的矛盾冲突一样激烈”。[3]如Quentin Tarantino 的《杀死比尔》，影片在不同章节的主观性色彩的运用成就了他的暴力美学；魔幻大片《阿凡达》运用了大量奇幻的色彩，色彩与情节相融，为观众创造了一个神秘、瑰丽而又逼真的潘多拉星球。

2 影片的色彩心理学应用特色

《三块广告牌》是一部带有强烈作者性的现实主义影片。现实主义是对现实世界和社会的真实反映，作者性是导演独特的观看世界的角度、方式及个人对社会问题的态度与观点。整部影片的色彩并没有跌宕起伏的强烈戏剧性，一切就如我们的日常，影片中唯一具有高饱和度色彩的便是反复出现的三块巨大的红色广告牌，所有色彩都必须臣服于它，所有色彩的出现都是为了更好地突出这片巨大的红色，所有色彩的纯度也都必须低于这片红色，不同色度的灰与高纯度的红构成了影片色彩在纯度上的对比。红色广告牌像战场的旌旗，是一位母亲无声却坚定的控诉。片中色彩的运用正如所表达的故事情节一样，巨大的冲突矛盾蕴含在看似平淡的现实中，于无声处听惊雷。2018 年6 月上映，折桂戛纳金棕榈奖的Hirokazu Koreeda 的《小偷家族》，同样运用了纪录片式的冷峻的拍摄语言，表达了生活与生命的灰度；Joon-ho Bong 的《寄生虫》等，在色彩的运用上，同样没有巨大的起伏。虽然客观色彩在此类现实主义影片中的应用均高于主观用色，并与后现代主义影片及科幻大片中色彩的应用有着显著的差别，但色彩在此类影片中的心理学意义及象征意义依然重大。

3 色彩在影片中的心理学效应及象征意义

3.1 影片色彩的整体风格

《三块广告牌》发生的场景为虚构的美国南部小镇EBBING，南方小镇相较于北方城市的蓬勃发展，更显衰落、凋敝、落后，在色彩的运用上为与现实生活相一致的自然色，整体色调为淡调、冷调，即使在室外，看似阳光明媚，却依然带有淡淡的冷蓝色，清冷的色调在这里带来的是一种冰凉、怀旧的气息。

3.2 色彩.人物

“人物的性格、形象特质可以通过色彩语言进行塑造，经由角色在差异化场景中的不同色彩倾向引发的情感反应得以实现，从而最终形成人物形象的总体特征。”[4]人物服装、衣饰、妆容及所处情境的色彩：前景、中景、远景的色彩构成，“通过色彩的变化帮助观者理解、强化角色、情节，有利于影片故事结构的完整陈述，引发观众情感共鸣。”[5]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将饱经丧女之痛、永不妥协、坚如顽石、愤怒的母亲形象刻画到了极致。她一反好莱坞影片中的女性形象，既不优雅也不性感，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的深深印记，让观者情不自禁想起德国女画家科勒·恵支及其作品中母亲的形象，法国作家罗曼·罗兰曾说过“具有丈夫气概的妇人，用了阴郁和纤浓的同情”，这句评价与她们的形象极为吻合。在坚硬外表的包裹下是一颗敏感、善良、柔软的内心。影片在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处将女主角米尔德里德的善良展现出来：米尔德里德去EBBING 广告公司租借三块广告牌时，下意识的帮助困在窗框上的一只小甲虫翻身，看似无意识的举动展示了主人公内心的柔软。

3.2.1 蓝色，战斗的象征符号

开篇女主人公米尔德里德在三块巨大猩红色广告牌前接受电视台女主持人的采访（图1），控诉警察局长的不作为，身穿淡蓝色工装裤配以深红色衬衫，头裹蓝色头巾，这是米尔德里德的标志性服饰，也是她的战衣，每当她穿上这身衣服就意味着一场战役即将爆发。这身服饰与她的职业、家庭、性格相符：一家小店的店主，与朋友合作的生意并不兴隆；与前夫离异，生活中的每件事必须亲力亲为。蓝色的工装服没有明显的性别特征，米尔德里德在这里是中性的，女性特质被刻意掩藏，干练而强硬，穿上这身衣服的她更像是一位全副武装的斗士。

图1 电影《三块广告牌》的蓝与红

从色彩心理学角度分析，蓝色属于冷色，看到蓝色会让我们联想到蓝天、海洋，同时也会让我们感到寒冷、忧郁、沉静，和红色相比，蓝色是精神的颜色，蓝色之于人冷的感觉，淡淡的蓝色在色彩心理上是一种拒人千里的色彩，它代表无情、傲慢、坚硬，蓝色的服饰既象征着女主人公的性格特征，也暗示了女主人公对这场战争坚定的决心。

3.2.2 粉色，纠结的象征

服饰的色彩变化暗示了人物情绪上的变化。如威洛比警长自杀当天，警长妻子给米尔德里德送来一封信，是警长死前所写。警长的死对米尔德里德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伯仁非我所杀，却因我而死”是米尔德里德的内心写照，米尔德里德对警长的死怀有歉疚和负罪感。在这段情节的表现上，人物服饰的颜色发生了变化，米尔德里德的工装服由蓝色变成了粉色（图2）。粉色是红色与白色的混合，与强烈的红色相比，粉色显得弱小而娇柔，是一种女性的、温柔、甜蜜的色彩，具有妥协和顺从的特质。这一幕色彩的变化暗示了米尔德里德女性特质的流露及内心强烈的纠结感。粉色的工作服与背景中驶过的高纯度红色列车形成了同一色相的不同纯度的对比关系，也表现了米尔德里德内心的挣扎，是为了女儿的死继续与镇上所有人为敌还是放弃？

图2 电影《三块广告牌》的粉色

3.2.3 红色，战斗的象征

红色的广告牌：图1，图3 中高纯度的红色广告牌屹立在美国南部小镇的旷野中，巨大、触目，通过与黑、绿、灰的色彩对比，使得红色在雾气濛濛的灰绿色中显得格外突兀，它就像一面旗帜点燃了女主与警局战争的导火索，宣告女主人公与警察局的战争。如前文所述，红色是一种积极与消极并存的、混杂的、高强度的感性色彩，是一种极端色，从爱情直至仇恨，从红色玫瑰到复仇天使。复仇天使从翅膀到鞋底全是红色，因此红色也被应用在具有警示意义和信号意义的地方，即信号色。红色是物质的色彩，是基于血的心理和强烈标志性作用，一句习语深刻说明了生与死的接近“今日红颜，明日尸骨”。图1 中红与蓝的并置：红色广告牌与主人公蓝色服饰在色彩上的对比，红色象征的物质性与蓝色象征的精神性对立，红和蓝同时出现预示着一场不可避免的战争即将爆发；红色与黑色的并置：红色的广告牌与黑色的字体、边框，黑色的字体在大面积红色背景之上异常显眼，具有侵略性和攻击性。从色彩学理论的角度来说，黑、白、灰都是无彩色，然而当我们看到这三种色彩时，它们却有着任何一种颜色都无法替代的心理学及象征意义。看到黑色我们会联想到黑夜和死亡，康定斯基曾像这样描述过黑色：“黑色像没有任何可能的虚无，像死寂的空虚，和没有未来的永久的沉默”[6]任何颜色与黑色并置，就是对原初的决裂，成为它的相反面，是一种极具破坏性的色彩。红色与黑色的并置象征了愤怒与仇恨。

图3 电影《三块广告牌》的红色广告牌

红色的血滴：如图4，审讯室中警长威洛比身着白色制服，女主穿的依旧是蓝色工装裤，审讯初期两人针尖对麦芒，势不两立，但当警长突然发病口吐鲜血，直接将血喷溅在米尔德里德脸上时，米尔德里德立即放下原先咄咄逼人的立场，在震惊与慌乱中，冲出房门寻求帮助。这一幕相当意外却又是充满人性力量的描写，极自然地展现出了米尔德里德人性中的温厚！女主穿的虽是蓝色工装裤，但不似图1 中影片开篇的场景，全副武装；警长身着白色制服，星星点点的殷红血色与大面积纯白衬衫间的对比，面积虽小却尤显绝望。白色在物理学意义上是无彩色，与黑色一样，具有独立的特质与表情。不仅象征着外表的清洁和内心的纯净，也代表无辜、哀悼和死亡。通过这样的色彩对比，也暗示警长命不久矣。米尔德里德女儿之死，威洛比竭尽所能却一无所获，对他来说也是一生的遗憾。

图4 电影《三块广告牌》的红色血滴

3.2.4 橙色，变动的象征

红色与黄色间的橙色是温暖的、亲密的，兼具了红色和黄色的属性，是热情与活力的象征。在中国，黄色是富贵、完美的权利色彩，它具有至高无上的特征；红色代表喜庆、丰饶、富足。橙色不仅是介于权利和富饶之间的色彩，更具其独立的性格：“它是变迁的色彩。”[7]橙色醒目，却是不受人喜爱的色彩。影片中的另一主角警员狄克森，这一人物在性格上有着严重缺陷，暴力并有种族主义倾向。在外随意殴打老百姓；在家中，却是一个妈宝，恋母情结严重。像这样的人不光在警察队伍中不受人待见，就连普通老百姓也看不起他，人见人厌，也不服任何人管制。但狄克森对警长威洛比却异常爱戴与尊重，警长的自杀是对狄克森的重创，受不了打击的他先是暴打了广告公司经理，但当他读到威洛比的遗书后，开始懂得作为警察的真谛。他原谅了放火烧伤他的米尔德里德，并不遗余力地帮助米尔德里德追寻真凶。狄克森与其母在家中的场景，光源多为压抑、暗淡的暖橙色光，橙色在影片中的运用与狄克森这一人物性格非常贴切，火爆而令人厌恶，同时蕴藏着巨大的变动性。图5 表现的是狄克森和米尔德里德发现了疑似强奸犯后，俩人决定带枪寻凶。这是狄克森出行前夜与母亲告别的场景，暖黄色的灯光投射出巨大的橙黄色阴影，包围着狄克森与其母，狄克森无限眷恋地轻抚早已沉沉睡去的老母亲，一动一静，暗示狄克森对母亲强烈的不舍。然而人生就是一条敢于承担、自我救赎与完善的独行之路，没有谁会一直相伴，橙色的灯光预示着狄克森性格上的巨大变动、蜕变与反转。

3.2.5 灰色，哀悼的色彩

影片一开场便表现了被大片浓雾重重包裹的三块矗立在旷野中的、破败的、巨大广告牌（图6）。大面积浓重的灰色雾气给人一种压抑的冷寂、疏离感，让人透不过气来。灰是黑与白的混合，是没有特点、个性、模糊、不明确和令人不快的色彩，灰色代表着摧毁一切美好的不幸，象征着不友善和充满敌意，给人一种拒人千里、冷峻的感受。影片一开场的这片密不透风的灰，为整部影片定下了基调。在这样的清晨里，女主人公独自一人开车行驶在女儿被害的公路上，无法排解心中的忧伤与愤怒。在发现了三块广告牌后，似乎寻找到了疏泄的出口。这一幕以芮妮.弗莱明的《夏日最后的玫瑰》配乐，芮妮·弗莱明歌剧式的明亮、圆润的唱腔，像是一根利刃直接穿透层层浓雾，让我们得以喘息。在这里视觉上的压抑通过听觉得以缓解，视、听互补。歌词中所唱“这凄凉的世界，谁愿独自苟活，…一起安然长眠…让你和亲爱的伙伴，在那黄土中埋藏”，与影片的内容、色调相呼应，共同表达悲痛欲绝的母亲对女儿的不舍与告别，歌词是母亲内心最深处的独白，也点出了影片的缘起。

图6 电影《三块广告牌》的灰色

4 结语

“影视作品中，色彩附着在服饰、陈设等造型上传达信息。”[8]在影视作品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色彩是导演表达情感的重要介质”。[9]一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绪、心理，色彩都可以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色彩无声的抽象意味会给观众留下更为广阔和开放的想象空间。正所谓“一切尽在不言中”“此处无声胜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