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利
元代国祚短暂,但其书法成就在中国书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随着元代政权的逐步稳固,因长期受到先进汉文化的浸润,在进入中原地区的西北各民族士人中出现一大批书家。据陶宗仪《书史会要》与清官修《佩文斋书画谱》进行统计,元代书家共计550余人,少数民族书家就有60余人,占比超10%,数量相当可观。少数民族书家群体的崛起是元代书坛的一大亮点,也是元代书法史研究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目前学界对这一书家群体关注得并不多,研究成果十分有限。因此,对元代少数民族书家进行探讨,不但可以拓展元代美术史的研究范围,而且可以加强对我国多元多彩历史文化的认知。
一、元代少数民族书家产生的原因
(一)“右文倡儒”政策形成的宽松文化环境
认识元代文化政策是研究少数民族书家的前提。元统一全国后,为了更好地统治中原地区,元世祖需要对中国历代帝王的治国之道有更深的了解,逐步认识到学习汉文化的重要性。在耶律楚材等人的建議下,元世祖积极推广“汉法”,以“右文倡儒”为立国之本,起用与选拔了一批汉人和南人。这为各民族间的文化交流提供了良好条件。元代统治下的中国,疆域广阔,民族众多,多元意识形态并存。面对这种客观情况,元统治者采取了开放、包容发展的文化政策,无疑给书法文化的发展提供了沃土。如元皇庆二年(1313),仁宗恢复了废止80年的科举制度,从而改变了很多蒙古、色目人的命运与价值取向。同时,元统治者对有一技之长的儒士颇为赏识与重用,有的因精通书法而步入仕途。可以说,“右文倡儒”的文化政策所形成的宽松文化环境是元代少数民族书家脱颖而出的重要原因。
(二)帝王书家的示范引领作用
从元初开始,皇室兴起了学习汉文化的热潮,将书法艺术渗透于经史等汉文化教育之中,由朝廷善书的经筵文官担任此职务,并在皇室中形成传统。元世祖虽不善书法,但为子孙长久计议,命太子真金与贵族子弟学习书法。元世祖以后的几位皇帝均喜好书法,礼遇书家。据《元史》载,元仁宗为表达对其师李孟的恩宠及尊重,曾御书“秋谷”(李孟号秋谷)二字赐予李孟。从清拓《懋勤殿法帖》所刻《赐李孟润帖》来看,仁宗书法已达相当高的水平。袁桷《清容集》也曾记载其御书《除官赞》之事。元英宗书法“皆雄健纵逸,而刚毅英武之气发于笔端”,“尝见宋宣和手敕卷首御题四字,又别楮上‘日光昭吾民,月色清我心’十字,一琴上‘至治之音’四字”。元文宗的汉文修养在元代君主中是最高的,对书艺的重视程度也前所未有。他“稽古右文”,诗、书、画兼善。“喜作字,每进用儒臣,或亲御宸翰作敕书以赐之。”史载,天历二年(1329),文宗御书寺额“南山寺”三个大字赐予南山寺。从中可以窥见其气势磅礴、笔力雄强的书风。文宗尤喜唐太宗书法,尝于奎章阁中临摹其行书《晋祠铭》,“因模为墨本,以赐近臣”。时人许有壬如此评价文宗的书法:“落笔过人,得唐太宗晋祠碑风,遂益超诣。”文宗在位期间,大兴文治,专设奎章阁,少数民族书家揭傒斯、康里巎巎、苏天爵等担任要职,一大批少数民族书家云集于此。文宗“自写阁记,甚有晋人法度,云汉昭回,非臣庶所能及也”。文宗时常亲临奎章阁与文人雅士欣赏、鉴定书画,参与题跋等活动。在奎章阁,各民族书家可以突破民族与等级界限进行相互交流。奎章阁为元代培养了相当多的少数民族书家。元顺帝执政时期,“务以宽平致治,改奎章为宣文,崇儒重道,尊礼旧臣”。元顺帝于至正初年将奎章阁改为宣文阁后,其职能与奎章阁相同,文事活动更加频繁。顺帝命阁臣搜访法书置于奎章阁中,“万机之余留心翰墨,所书大字严正结密,非浅学可到”。可以说,文宗与顺帝执政期间,汉文化在朝廷的影响达到了高峰。元顺帝和太子阿裕锡哩达喇风雅之好不亚于文宗,有关其读书习字的记载不绝于史。阿裕锡哩达喇对汉文化的重视程度不亚于前几位君主。阿裕锡哩达喇自幼长于宫中,他“于东宫建端本堂,置贤师传以教之”。阿裕锡哩达喇“知好学,喜作字,真楷遒媚,深得虞永兴之妙,非工夫纯熟不能到也”。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元代数位帝王对书法如此钟情,对朝野上下,特别是蒙古、色目贵族所产生的示范、引领作用不可小觑。这是出现大量少数民族书家的主因。同时也应看到,元代帝王的习书活动,客观上既推动了自身的汉化,也巩固了皇权政治。
(三)雅集扩大了书法文化影响的范围
雅集是元代文人雅士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元代的一大特色,这种活动贯穿于整个元代。雅集以元大都、江南地区最为频繁、活跃。其中规模最大者要数英宗皇帝与顺宗之女鲁国大长公主祥哥剌吉在元大都举行的书画题品鉴赏活动。宫廷的雅集逐渐推广到了民间。不同信仰的各族士人凭借雅集这一纽带,增进了彼此间的交流,促进了各民族间的融合,扩大了书法文化影响的范围。
此外,各族士人为建立与汉族士人的联系,显示共同的文化喜好,建构与自己相类的文人交际圈,纷纷投入书法学习。
二、元代少数民族代表书家及其书法成就
元代开拓了书法艺术发展的新领域。元代少数民族士人在汉文化的深刻影响下,在与其自身民族文化的互动中逐步成长。元代书坛名家层见迭出,代不乏人。元代书法文化的发展经历了一个漫长过程,笔者将其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并择其要者加以论述。
(一)元代前期的少数民族书家
13世纪初,蒙古汗国建立伊始,为实现全国统一,战事频仍,作为文化艺术之一,书法艺术的发展受到严重影响。直到元世祖灭南宋后,这种局面才得以改观。随着1271年元政权的建立与人民生活的安定,包括书法艺术在内的社会文化事业逐步得到恢复与发展,并日益显露生机。元代前期的代表书家主要有耶律楚材、廉希贡、高克恭、贯云石等,其中以耶律楚材影响最大,最能代表元初北方的书风。
耶律楚材(1190—1244),字晋卿,号湛然居士,契丹族,辽国宗室后裔,元代开国重臣,是蒙古推行汉儒家文化的代表人物。他谙熟儒家典籍,通晓天文术数,是元代赵孟之前最有造诣的书家。其书法成就主要从晚年所作墨迹《〈送刘满〉诗卷》(图1)反映出来。此卷书于1240年,时作者51岁,“此盖其晚年所作,字画尤劲健,如铸铁所成。刚毅之气,至老不衰”[4]。通篇气势雄浑,用笔苍劲挺拔,含蓄古宕,结字中宫紧收,撇捺取黄庭坚舒展奔放之态,颇具颜筋柳骨风范,堪称北方“河朔伟气”书风之典范。
廉希贡,生卒年不详,字端甫,号芗林,元初政治家廉希宪之弟,畏吾儿族,封蓟國公,官至昭文馆大学士。元代著名书法家与书画鉴赏家。书法受赵孟、鲜于枢等名家熏陶,得魏晋古健遒媚之风,书风苍劲浑穆,尤以大字见长。
高克恭(1248—1310),字彦敬,号房山,回族。大都(今北京)人。与赵孟情谊深厚。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春云晓霭图》轴纸本,其上有高克恭小楷题款2.5行,计21字。风格纵逸清雅,遒丽可观。
贯云石(1286—1324),本名小云石海涯,号酸斋,畏吾儿族。汉文化修养深厚,一生淡富贵而轻功名。他工诗善书,以草隶见长,自成一家。代表作有《行书〈中舟〉帖》《跋宋人〈寒鸦图〉卷》与《陶渊明〈归去来辞〉》墨迹。《行书〈中舟〉帖》现藏上海博物馆,此帖气势开张,行笔豪健,疏密有致,开创明代“尚态”书风先河。贯云石与赵孟交往甚深,书法受后者影响颇大,其书法却有标新立异、欲想跳出赵书姿媚风格之意。从其书《跋宋人〈寒鸦图〉卷》自书诗看,点画不拘,结体丰腴,使转纵逸,放浪不羁,显得奇奇怪怪。
(二)元代后期的少数民族书家
元代后期的少数民族书家主要有赵世延、孛术鲁翀、康里巎巎、萨都剌、余阙、泰不华、雅琥、迺贤、盛熙明等。
赵世延(1260—1336),字子敬,雍古族。封鲁国公,任职期间有善政。《元史》载,赵世延天资聪明,幼喜读儒家经典,早年入枢密院御史台肄习官政,曾受到元世祖的召见。代表作品有《跋化度寺碑》《东岳庙昭德殿碑》,其书受苏东坡、颜真卿影响较大,丰腴活泼,颇具怡然自得之趣。
孛术鲁翀(1279—1338),字子翀,号菊潭,邓州(今河南南阳邓州市)人,女真族。以博学多闻著称,其书受唐代徐浩的影响很深,为时人所重。他撰写了大量的碑文墓志。《元史》本传记载了他在上都时曾奉敕书碑之事。孛术鲁翀的传世作品有《跋黄庭坚〈松风阁诗〉一首》(图2)墨迹本。其书笔力雄健,结构开张,富有气势别具风貌。
康里巎巎(1295—1345),字子山,号正斋、恕叟,谥文忠,西域康里人。康里巎巎自幼深受汉文化熏陶,博通群书。一生为官忠直清廉,深得皇帝器重。他亲自参与制定元朝文化制度,关注国运民生,在保护、推动汉文化发展,加速蒙古统治者汉化与促进民族文化交流方面贡献甚大。《书史会要》称他:“风流儒雅,知经国大体,博涉经史,刻意翰墨。”康里巎巎时有书名,真、行、草书皆善:“正书师虞永兴,行草师钟太傅、王右军,笔画遒媚,转折圆劲,名重一时。评者谓国朝以书名世者,自赵魏公后,便及公也。”因为书法成就突出,康里巎巎的书法作品得以在元代奎章阁收藏。从传世作品看,其书风流潇洒,笔到法随,刚健新奇,有纯净脱俗之神韵;既有西北民族之豪气,又具晋唐崇韵尚法之时代精神。他是中国书法史上唯一能和赵孟抗衡的少数民族书家,时称“南赵北巎”。其传世作品有《谪龙说》(北京故宫博物院藏)、《草书渔父辞册》(上海博物馆藏)、《颜鲁公述张旭笔法记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等。其中《颜鲁公述张旭笔法记卷》是一幅精心力作,结体舒展,行草相间,笔断意连;章法疏密有致,争让得宜,如风卷云舒而又浑然一体,标志着其书法艺术的高度成熟。康里巎巎的楷书以《跋欧阳询化度寺碑》成就最高,笔法精到,结体谨严,笔画劲健舒展,得虞永兴之筋骨,取王大令之隽秀。碑刻《亦都护高昌王世勋碑》,正楷,现存甘肃武威文管所。康里巎巎又是一位书法教育家,诸弟子中以饶介、危素为最出色。康里巎巎对元末明初的书坛影响很大,宋濂、宋克、解缙以至文徵明等都从其书中汲取过营养。
萨都剌,生卒年不详,字天锡,号直斋,回纥族。元代著名诗人,书画家。善楷书。登进士第,中年而卒,有《雁门集》传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萨都剌两幅画:《梅雀图》绢本墨笔与《严陵钓台图》纸本墨笔。《梅雀图》上有其小楷题诗一首,3行40字,点画挺拔,神采丰腴。其书体受赵孟影响较大,同时又有晋唐诸家笔意。《严陵钓台图》上端题有萨都剌行草书跋诗一首,计12行125字。气势磅礴,笔力坚实,略带章草神韵。笔画参差穿插与字间大小疏密均呈现出其高深的艺术修养,显得弥足珍贵。
余阙(1303—1358),字廷心,色目唐兀氏,谥忠宣,河西武威(今甘肃境内)人。元朝忠臣。工诗善书。在文坛与书坛上均影响较大。其书宗晋唐。传世墨迹有《史馆帖》和《跋苏轼〈乐地帖〉》。《史馆帖》为行书,用笔爽快利落,以侧锋取妍,结构姿媚稳妥,笔画遒劲,有米书与赵书风韵。其点画精致,笔触轻重分明,提按灵动虚和,显示出极高的艺术造诣。《跋苏轼〈乐地帖〉》则点画随意,笔致萧散,不经意间露出洒脱自然之风神。
泰不华(1304—1352),字兼善,蒙古族,初名达普化,“泰不华”乃元文宗所赐。封魏国公,谥忠介。因世居白野山,人称白野先生。泰不华以状元及第,曾参与编修宋、辽、金史。正书宗欧阳询,自成体格。尤擅篆隶,温润遒劲。“常以汉刻题额字法题今代碑额,极高古可尚,非他人所能及。”传世墨迹有《刘禹锡〈陋室铭〉》(图3)、《跋鲜于枢〈御史箴〉》《自书七律诗寄虞阁老》等。《跋鲜于枢〈御史箴〉》,楷书,笔画舒展,结构谨严,姿媚遒劲,灵逸飞动。《自书七律诗寄虞阁老》为行草书,笔画轻灵,意到法随,起止转折交代清楚,极有韵致。《刘禹锡〈陋室铭〉》,墨迹本,篆书,笔画舒展遒劲,行笔精熟圆润,结构严整秀美,线条劲健流利。篆书碑刻有《王烈妇祠碑》,此碑笔力细劲豪健,流畅洒脱,结构精紧齐整而无平板之嫌,直追秦汉篆法,开清代篆书之先河。泰不华篆书“师徐铉、张有,稍变
其法,自成一家”。泰不华稍变其法,“以汉刻题额字法”书写篆书,表明了其创新精神。泰不华汉文化修养深厚,精通古文字学,《学古续编》是其考证讹字的著作。其诗典工句丽,与书风相辉映,堪称双绝。伯颜不花的斤(?—1359),即伯颜不花,字苍岩,畏吾儿族。鲜于枢之甥。工画善书,草书似其舅氏。书法见于北京故宫原藏《古壑云松图》,水墨纸本,图上两行行书字“古壑云松,苍岩居士伯颜不花”为其所题,书风苍劲飞动,酷似米芾,堪称元代书艺上品。
雅琥,生卒年不详,字正卿,也里可温人。初名雅古,元文宗御笔改雅琥。授奎章阁参书。雅琥工诗善书,书学主张“托古改制”。其诗以“句格庄严,词藻瑰丽”著称。书法作品仅见《跋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图〉诗》(图4)楷书三行,此书体势修长,笔画舒放,结构精紧,峭丽劲健,风流蕴藉。其书师法欧阳询、黄山谷等。
迺贤(1309—?),字易之,号河朔外史,元代西域葛逻禄部人。诗书皆工,其诗在元末文坛享有盛名。迺贤书法造诣很高,存世墨迹有《南城咏古诗卷》《题赵雍〈挟弹游骑图〉》等,皆为小楷书。《南城咏古诗卷》,字迹疏朗,笔画劲挺,工整中显逸致。《题赵雍〈挟弹游骑图〉》,书体全法赵孟,点画精致,笔力刚健,于平正中见灵妙,是世上少见的迺贤真迹。
盛熙明,生卒年不详,其先曲鲜人,或作龟兹人。“笃学多才,工翰墨,亦能通六国书。”[1]220著有《法书考》八卷,对书法源流、笔法、结构、印章等叙述甚详。该书对推动蒙古朝廷的进一步汉化有重要作用。盛熙明书宗赵孟,楷书清秀灵动,得赵书洒脱飘逸之致。传世墨迹仅见《跋赵孟杂书三段卷》。
此外,元代少数民族书家还有庆童、马祖常、护都沓儿、铎尔直、达识帖木儿、沐仲易、赛景初与马九皋、马九霄兄弟等。庆童“善大字”;马九皋与其弟马九霄“能篆书”;达识帖木儿“大字学释溥光,小字亦有骼力”;沐仲易“尤精于书法”;赛景初自幼学康里巎巎书法,“极为佳妙,文忠公深嘉之”。但这些书家存世墨迹少见。
三、元代少数民族书家的书风特征
(一)深受赵体影响,书风以圆润遒丽、洒脱刚健为主要特征
赵孟是元代书坛开风气之先的书法大家。元代的少数民族书家几乎都受到赵氏书法的影响。具体而言,元前期的少数民族书家是在与赵孟直接交往过程中受其影响,后期书家则在赵孟作古后因仰慕其书艺,心摹手追,间接受其影响。前期书家有高克恭、廉希贡、萨都剌等,后期书家有迺贤、余阙、雅琥、泰不华、盛熙明等。从传世书迹看,他们的书法皆以圆润遒丽为主要特征,但各民族传统文化的某些特质和民族气息依然保留着,所以有时又呈现出洒脱刚健的风格特征。如余阙的《史馆帖》,雅琥的《跋董源〈夏景山口待渡图〉诗》等。
(二)豪爽刚健,奇崛独出,书风带有“河朔伟气”
此书风以帝王书法与康里巎巎书法最为典型。元英宗书法“皆雄健纵逸,而刚毅英武之气发于笔端”。文宗御书寺额“南山寺”三个大字气势磅礴、笔力雄强。北方民族的豪爽之气充溢其间。康里巎巎的楷书得虞世南之筋骨,取王献之之隽秀;行草书师法钟繇、王羲之,却能守正出新,另辟蹊径。其刚健新奇的书体既具西北民族那种长虹跨海、“风沙裘剑之豪”的雄浑美,又不失晋唐崇韵尚法之时代精神。可以说,元代帝王与康里巎巎的书法是豪爽刚健的民族性格与中原传统书法艺术融合升华后的产物。
概言之,少数民族洒脱飘逸、豪爽刚健的书风是各民族书家特异气质的反映。西北少数民族书家给元代书坛带来了活力,丰富了书法创作的内容与类型。在元代民族交融的时代大背景下,各民族书家以其聪明才智给元代书坛注入了阳刚之美、豪迈壮阔的气息与浓重的民族色彩,给中国书法文化带来了别样的审美视觉效果,从而成为中国书法史上出彩的景观,理应受到后人的思考与关注。
四、元代少数民族书家对后世的贡献与影响
元代书法文化的长足发展,离不开少数民族书家的辛勤劳动。元代少数民族书家以其聪明才智与汉族书家共同创造了元代璀璨的书法文化,对后世影响深远。这种影响可以从康里巎巎与泰不华书法中集中地反映出来。
康里巎巎自幼受先进汉文化的熏陶,汉文化情结浓厚。这种情结集中地反映在他的书法观念中。其最大贡献主要表现在章草方面。
(一)赋予书法以新的内涵和特质
赵孟的书法复古风潮给“章草”书体带来了新生。康里巎巎在赵氏基础上,大胆地将章草与今草进行融合,开创了中国草书史的新局面。元代书坛兴起的复古主义书风是对南宋尚意书风时弊的矫正,但这种拟古书风缺少独立创新精神与鲜明的个性特色。在此种情况下,康里巎巎却能奇崛独出,不随波逐流,其独创精神显得尤为可贵。他将章草与今草两相融合,提升了草书的表现力与艺术魅力,增加了草书的意趣与内涵。他的作品《颜鲁公述张旭笔法记卷》通过运笔的使转变化、字形的大小错落,以及字间的自然穿插,取得了既古朴且流美的艺术效果,就很好地表达了这一主旨。其巨大魅力吸引了一批书法名家争相学习,如鲜于枢、吴镇、邓文原、朱德润等,从而为元代书坛增添了新的时代气息,为中国书法史注入了一股活力。
(二)奠定了元末明初书风的基调
康里巎巎宦游一生,门徒广布,其书法在当时影响很大。饶介、危素二人是其中的佼佼者。饶介的行草书秀劲中带有倔强意味的运筆就是受康里巎巎书风影响的结果。危素的“抽刀断水”般的行草书,落笔出锋时的果断迅疾沉着,也可以从康里巎巎作品中找到证据。康里巎巎书风的影响冲破了民族壁垒与地域界限,形成了元末明初书风的基调。明代的宋濂、宋克、解缙以至后来的文徵明等书家都不同程度地从其书中吸收过营养。宋克在继承康里巎巎书体基础上,将章草、今草、狂草三者巧妙地进行糅合,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面目。宋克的《急就章》古雅遒劲,极具康里巎巎书风遗韵。文徵明行草书的意象与康里巎巎书风有异曲同工之妙。明代初期书坛的大放异彩离不开饶介、危素二人的辛勤传播。康里巎巎的书法还泽被当今书坛。现代著名书家高二适的草书就与康里巎巎一脉相承,从他1972年的作品《致章士钊书》中可窥一斑。
泰不华也是一位汉文化修养深厚的学者。在书法方面尤擅篆隶,书风温润遒劲,直追秦汉篆法。泰不华“常以汉刻题额字法题今代碑额,极高古可尚,非他人所能及”,体现了一种极其可贵的创新精神。此外,泰不华的篆书,笔力细劲豪健,书风流畅洒脱,结构精紧齐整而不平板,开清代篆书之先河,影响了清代碑学书风的走向。
五、余论
元代少数民族书家的精彩亮相打破了汉人书法一统天下的局面。元代是多民族文化激烈碰撞、交融的时代,经过元代各民族文化的空前大交流,书法艺术影响的范围进一步扩大。在元代多元文化的时代背景下,不同民族的书家都以其辛勤劳动在书法艺术的百花园里取得了丰硕成果,共同推动元代书法文化的繁荣。元代引人注目的书法成就,给今人以重要的启示:多民族国家文化只有在融合互补中才能更好地发展,坚持文化的对外开放与相互交流才能促进艺术的全面繁荣。
约稿、责编: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