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
买书、读书、爱书、藏书,自古以来就是人间最美好的事情之一。从莎草、榆树皮、泥板、竹简、丝帛到纸张,人类尽一切努力维护着文字的记录,维护着文明的延续。手抄纸本书籍诞生之后,藏书印便出现了。私人藏书、图书馆前身藏书楼的藏书便都有了印记。印刷术的初期发展使得纸本书不再昂贵到不可想象,但是毕竟还是非常珍贵的,非一般人能够拥有。欧洲王室、贵族的藏书开始成为权势与地位的某种象征的时候,他们就想着要把自己家族的盾徽、纹章印制在纸上,留在书里。于是,艺术家设计的四至六平方英寸大小的纹章藏书票应运而生,到今天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
欧洲中世纪,伟大的德意志艺术家杜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的创作的藏书票,无所不包。1514年,学者、纽伦堡政府书记官史宾格拉(Lazarus Spengler,1479—1534)翻译出版了圣杰罗姆的生平,有缘与杜勒结识,便磨着杜勒为他制作藏书票。三年之后,杜勒在百忙中抽空完成了这帧藏书票,从这幅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优雅端庄的图画里史宾格拉家族的纹章居中而设。
由此,我们可以了解到,藏书票的诞生伴随着三个条件:纸本书、印刷以及艺术家的创作。因为藏书票的小巧、精致,也因为藏书人对藏书票的珍爱,更因为历代版画家在创作藏书票上卓越的成就,藏书票常常被人们称作“纸上宝石”。
木刻、铜版蚀刻等版画技术在藏书票的制作中大放异彩。拉丁文Ex-Libris表达“这是某人的藏书”或者“某人的图书馆”的意思。现代社会,有些藏书票干脆直接写明“这本书属于”某人所有,在美国,俗称bookplate。重要的出版社常常印制这家出版社专属藏书票随同书籍赠予藏书人。纽约摩根图书馆的礼品部永远有精美的图画藏书票供读者选购,已经有九十年历史的纽约Strand书店不仅供应各种类型的藏书票,特别推出無酸藏书票,极力保护纸本书存之久远。
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欧洲仍然是珍奇藏书票最大的集散地,中国台湾地区、日本的版画界也积极推行藏书票的创作与普及,成绩斐然。
这帧藏书票来自意大利佛罗伦萨,出售时还配备有特制的胶水与刷子,以免损伤珍贵的纸本书。这一帧藏书票在Ex-Libris下方循常例为藏书人留下空白,书写自己的名字;在上方却用法文写明了图画的内容,希腊神话中“飞马诞生”的故事。在图画里,还在明显的位置留下了创作者的名字。
希腊神话中,关于美杜莎有好几个不同的版本。在这帧图画中表现的是,因为得罪了智慧女神阿西娜,被变成怪物的美杜莎,任何人见到她都会变成石头。英雄帕休斯得到众神的允诺,前来取美杜莎的性命。当他割下她的头颅之时,鲜血喷涌而出,飞马佩格索斯诞生了。飞马是艺术女神缪斯的朋友,也是文学的守护者。
大神宙斯在天空设“飞马座”,至今我们仍然能够在秋天灿烂的星空里,在仙女座西南宝瓶座以北,看到这个最耀眼的六个“王族星座”之一。凄美的神话故事延伸出对文学艺术的珍爱,自然成为藏书人喜欢的藏书票题材。
一位朋友来到我的书房,看我正用一把德国制造的书刷小心翼翼地清理书架上整整一排的精装书。他好奇地问,这么多精装书,好像是同一家出版社的出版品,应该任何书店都买得到吧?事实正好相反,位于美国东北部康涅狄格州的The Easton Press(伊斯顿)出版社专门出版昂贵的皮面精装典藏书,只有圣诞节前夕某些大书店才能够得到极少量的“礼品书”。平常日子读者买书非邮购不可。多年来都必须填写邮购单贴上邮票寄出版社,二十一世纪以来,出版社才勉强接受电话或电邮买书。因为全部手工装订,读者下单订书之后通常要等四个星期以上,这名贵之书才会隆重来到读者手中。至于我书房中有关罗浮宫、奥塞美术馆、隐士庐博物馆等世界重大典藏的艺术书籍,以及关于米开朗基罗、林布兰、毕加索等诸位艺术家的专书,以及关于新艺术、立体派、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等艺术理论的专著,甚至有关美国艺术流变的专论,都是在法国精心编辑排版、送到意大利精美印刷、再送回美国镀金装帧。如此流程,读者需要耐心等待数星期是平常事。朋友惊问,如此这般,如何因应高科技时代?我笑答:正因为高科技时代生活质量粗糙,昂贵的艺术品般的典藏书才会大受欢迎啊。要知道,与这家出版社常相往来的客户在全世界有两三百万之众,而且,据翔实可靠的统计,整个美国出版界最赚钱的出版社正是这高贵的伊斯顿。
朋友望着书架上那些色彩典雅的精装艺术书籍有点手足无措,他尴尬地说,太伟大,也有点太沉重。我笑着抽出一本九百六十页的书递给他,书名叫作1001 Paintings You Must See Before You Die,中文可以含蓄地译成《非看不可的一千零一幅画作》。朋友眉开眼笑,说是没有力量去订购阅读这么多专书,但这一本却是从艺术的翰海中选取的精华之精华,他要赶快去订购。
翻开书,他看到了伊斯顿镶着金边的藏书票,又一次惊呆了。我便解释给他听,随着书籍来到读者手中的还有伊斯顿出版社自己印行的多种贴纸式藏书票,以利读者建立专属自己的典藏项目。
为了说清楚,我带朋友来到儿子的房间。伊斯顿藏书票有各种款式,这张蓝底白字的是其中之一,专门用于作者签名、第一版的科学幻想小说。在一个充满想象空间的红色土星图案下面端正印出Ex-Libris,名示其藏书票身份,藏书人签名处占据醒目位置,最下面是出版社大名,以花体字呈现,典雅、矜持,一如伊斯顿风格,无与伦比。安捷自进入高中起成为其重要客户,科幻经典是他的典藏。
世界上就是会有这样的书籍出现,它们是神奇之书。无论我们处在怎样艰难困苦的境地里,它们都会给我们鼓励,给我们指点出一个奋勇向前的方向,甚至给我们一个榜样,告诉我们,他(她)们能够做到,我们也都应当可以做得到。这样的书,有着疗伤的作用,更有着励志的作用。若是一本文学类的书,励志的作用便隐藏在字里行间,我们顺着优美的行文读下去,不再沮丧,不再彷徨,浑身充满了坚持下去奋斗不止的豪情与勇气。读到这样的书,我会贴上一枚白底蓝色木刻版画藏书票,一条船正蓄势待发准备扑向大海,乘长风,破万里浪,奔向辉煌的彼岸。
毫无疑问,藏书票是版画的世界,而木刻正是源远流长的大宗。从欧洲十五世纪的木刻(用来刻图的木板取自树木的纵切面)到硬木木刻(用来刻图的木板取自树木的横切面),到近代受到其他种类版画的影响以及印刷术的不断飞跃进步,木刻版画经历了无数流变。但是,古早木刻版画朴实、简洁、明快的特质总是受到藏家的歡迎,这样的版画特质也就不断地一次次地在版画艺术的嬗递中浮现出来。
这一幅1532年的作品带领我们回顾手工制作木刻版画的时代,创作这幅版画的意大利艺术家是帕格尼诺(Alessandro Paganino),他也是一位作家,在一本有关古老的手工制作挂毯技艺的书里谈到了早期的木刻。这幅版画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上面这个部分表现设计绘图和在木板上将画面以外的部分剔除的刀刻程序;下面这个部分则表现上色与压版的程序。可以想见,五百年前,木刻版画是一张一张印制的,由于油墨的浓淡不同,版画成品也会呈现不同的风貌。
我们的十个手指,除了敲键、打电动玩具、滑手机之外,还会做很多事。
我们会写字、画图、玩乐器、做算术。
我们还能够在厨房里帮忙洗菜、饭后帮忙洗锅刷碗、洗衣服、收拾房间。
我们还能够透过一些DIY(Do it yourself)书籍来学习许多有趣的技能,比方说做一个小书架、修理玩具汽车、甚至真正的自行车、计算机。比方说制作手工书、缝衣服、编织毛线、绣花、剪纸、做中国结。
在书店里,“自己动手”的项目里,还包括烹饪同园艺,一个书架又一个书架的食谱书总是让我们的味蕾快速地兴奋起来,世界各地的风味菜看起来已经美不胜收,做起来好像也不难,这样的美食书籍总是能够得到大家的欢迎。至于园艺专书,分为室内与室外,更根据各地的气候与地表温度详细分类,如此,我们就能在自家庭院、露台、窗台种植适合于这个地区的花草,不至于失败。
年轻朋友庆生,先到书店找本书来研究一番,女孩的发饰用小珠珠点缀在蕾丝上,可以自己编织。切蛋糕,桌上的花朵也可以用色彩丰富的毛线来钩成花瓣,再用铁丝扎成花束。至于花瓶,可以用洗干净的啤酒瓶来代替,瓶子外面用美丽的毛线一圈圈扎紧。派对结束,亲朋好友还可以将桌上的“瓶花”带回家,那可是永不褪流行的美好。更不消说大家在制作这些美丽之物的时候,有着多少快乐的时光。
在我的“工作间”里有着大量的食谱书、也有着大量的书籍谈到最复杂的编织、最有趣的百衲被设计、色彩和谐的庭园设计、植被的维护,甚至怎样做一本精致的手工书。
这些书都有藏书票,上面有一架缝纫机的藏书票我会放在百衲被的专书中,虽然我的百衲被都是手缝的不用机器,但我喜欢藏书票上百衲被所使用的针脚设计,亲切而温暖。另外一帧有着喷水壶的木刻版画藏书票,我会置放在园艺专书里,画面上的玫瑰、藤蔓、叶子都会让我立即奔出门去,去亲近怒放的鲜花、去触碰含羞的蓓蕾、去倾听树叶的欢唱。
这一切的美好却都要从快乐动手开始,习惯于常常动手创造美好,会让我们获得无穷尽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