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现代艺术设计变革简述

潘琪慧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奥米加工坊有限责任公司由一群艺术家共同发起成立，他们在制作日常器具时，允许自由嬉戏。他们拒绝用砂纸将自己的作品打磨光滑，破坏其表现品质，因为他们相信公众最终可以识破机械造物对艺术品的模仿花招。他们努力像工人那样满足人们对日常生活必需品的追求，但是不想通过机械造物的那种虚伪的优雅去讨好公众。在满足需求与表达现代文明人情感的同时，他们也试图保持原始艺术或农民艺术的那种自发的新鲜感。”这段话出自英国艺术批评家罗杰·弗莱在1914年发行的《奥米加工坊展览会目录序言》（下称“序言”）。序言简单地介绍了奥米加工坊的设计理念。罗杰·弗莱是英国著名的形式主义美学家、现代艺术批评家，有着“现代艺术批评之父”的称号。他曾于1910年与1912年先后两次举办后印象派画展来为现代艺术辩护。后印象派这一名词也是由弗莱最先提出的。1913年，罗杰·弗莱在伦敦的菲茨罗伊广场创立了奥米加工坊，主要成员包括弗莱同属布鲁姆斯伯里文化圈的画家瓦妮萨·贝尔、邓肯·格兰特等人。后来，弗莱还与温德姆·刘易斯、亨利·杜赛特等画家展开了合作。从这段话可以看出弗莱对待现代艺术的态度，提出雇佣艺术家作为工坊的工人，把纯粹的艺术与实用的工艺结合起来以创作作品，让艺术可以与生活和谐相处，这样既能达到审美高度，又能作用于日常装饰。此外，为了保留作品的表现品质，艺术家选择采用手工制作而尽量减少依赖机械造物。而这正是奥米加工坊的创立初衷，旨在为英国工艺设计与装饰艺术变革作出尝试。

1 让艺术家自由

罗杰·弗莱成立奥米加工坊最直接的原因是选择雇佣艺术家作为工坊的主要劳动力。弗莱在信中写道：“我计划为装饰与实用艺术开设一家工坊。我发现有许多年轻的艺术家，他们的画作显示出强烈的装饰情感，他们也很高兴将他们的才华用在实用艺术上，这既可以为他们提供一定的生活来源，也能有助于他们作为画家与雕塑家的作品创作。”弗莱希望能帮助英国年轻的艺术家们，通过大众购买艺术家设计的用品，让艺术家得到相应的报酬来维持生活所需，还能使艺术更富有活力与创造力。艺术家们不仅能够发挥个人独特的才华，而且可以通过相互合作、相互协助创作出更完美的作品。

那么，为什么弗莱会把雇佣艺术家作为成立工坊的原因之一？主要原因在于艺术家的地位发生了变化，在现代社会中艺术家的处境开始变得相对孤立。一直以来，艺术家都是附庸于皇室成员、教皇等掌握权利与财富的人，通过为他们服务来获得资助。自18世纪工业革命之后，国家制度的转变、经济发展的变化都深刻地影响着艺术领域的发展进程。随着资本主义制度建立，达官显贵对艺术家的资助与艺术风格的决定权逐渐销声匿迹，不复存在。只有私人收藏家通过公开市场购买艺术作品。艺术家与投资人看似交换了位置，然而艺术家和艺术本身却依然无法真正立足于社会。在《艺术与社会主义》一文中，弗莱指出：“资本家的前任是贵族，二者的差别并不是很大，艺术家对资本家同样不能抱有任何指望。这其中主要是存在着艺术与商业的误解。商业社会下没有功利目的的手工艺品无法被人理解，艺术的必要性对于平凡生活来说并不迫切。”

脱离了宫廷与教会的艺术家们开始尝试融入社会与大众，但是一味地趋炎附势，又会使笔下的作品变得庸俗、虚伪，失去艺术价值。艺术家所需要的是“在保证自由发挥创造力的权利下可以得到钱”这一条件。因此，弗莱认为：营造一个与社会接轨又自由的环境非常有必要，并且艺术家要从抽象的创造艺术家转变为能实现实用艺术的艺术家。这一态度在伍尔夫的《罗杰·弗莱传》中也有所透露：“在谈话中拟定了一个计划，将要成立一家公司，开办一家工坊。年轻的艺术家们将要制作他们喜欢制作的，同时也是大众喜欢的椅子、桌子、地毯、壶等。从而使他们可以赖以谋生，也可以如诗人写诗那样自由自在地绘画，为了娱乐而非金钱。由此，他们可以宣称艺术自由‘不受所有的拘束与暴政’。”

2 形成现代艺术风格

对于奥米加工坊的特色，弗莱的重点不在于工艺，而是在装饰艺术上。当时，英国的装饰设计陈旧，大大落后于欧洲其他国家。刚刚迈入新世纪的英国还沉浸在古典艺术氛围中，迷恋着传统、华丽、繁琐的植物缠绕装饰风格，对早已走向现代的欧洲大陆的艺术风格漠不关心。因此，不少艺术家试图引进国外的现代艺术来变革陈旧的英国装饰风格。奥米加工坊便是其中最积极、最有名的一个群体，他们同样也有着为了彻底改革英国装饰艺术的决心。奥米加工坊的艺术家经常采用一些鲜艳、抽象的图形，来展现马蒂斯的绘画、崛起的野兽主义与立体主义艺术新潮流。在各项设计作品中，经常会出现后印象主义艺术家塞尚的艺术特征，促进英国的装饰艺术设计与现代主义艺术的多种风格设计团体之间加深交流。

在成立奥米加工坊之前，弗莱在英国伦敦格拉夫顿美术馆举办了一场名为“马奈与后印象派艺术家”的画展。除了展示当时已经成名的马奈的作品，还包括保罗·塞尚、保罗·高更、文森特·梵高、乔治·修拉等艺术家的作品。此前，保罗·塞尚一直被归为印象主义，乔治·修拉、文森特·梵高曾被称为新印象派，保罗·高更的画则具有象征意味，他们风格迥异，不过也具有唯一的共同点——都是从印象派发展而来。弗莱将他们取名为后印象派，意思是印象派之后的艺术家。于是，在艺术史中，人们可以更清晰、更直观地分辨出印象派与后印象派艺术的不同之处，以及现代艺术的探索之路与魅力所在。此后，弗莱多次举办“后印象派”画展，同时为现代艺术进行辩护。他的行为给当时在艺术方面落后于欧洲其他国家的英国带来了空前的震撼，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大众的审美趣味，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现代艺术的发展。

3 保持工艺表现力

在序言中，弗莱还表现出对于现代工业化机器生产与成熟工艺的担忧。弗莱以黑人简陋的水壶、衣服与塞夫勒瓷器厂的现代瓷器、里昂工厂的天鹅绒织锦进行对比，提出手工艺品不见得比机器造物价值低，甚至价值与意义更大的观点。黑人艺术所代表的原始艺术具有极强的表现力，没有现代工厂盈利的利害关系，仅有制作过程的愉悦感与无限可能性，以及形式的趣味性。

在19世纪下半叶，英国爆发了著名的工艺美术运动。这项运动由艺术评论家约翰·拉斯金与设计师威廉·莫里斯发起，目的在于重建手工艺传统，反对机械化生产。这项运动是具有政治倾向的，对资本主义主导下的财富分配失衡与利润至上提出了控诉，饱含对工业化时代的焦虑与担忧。弗莱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拉斯金与莫里斯的影响，虽然弗莱同样拒绝使用机械来制造、复制工艺品，但是并没有像拉斯金那样痴迷于传统手工艺，完全否定机械化生产。弗莱的观点是：“对机器承担的作用应做出科学、合理的分类，在取代手工上存在一个限度。奥米加工坊的艺术家们在取舍上有一个恰好的尺度，相比单纯的生产加工，他们更关注设计环节，会利用机械来表达自己的艺术观念。”弗莱非常重视艺术作品的表现力，而表现力往往通过形式来体现，肯定了艺术中形式的重要性，强调形式的纯粹审美。弗莱认为，形式本身具有重要的意义，可以产生审美情感。而单纯采用机器生产则失去了形式与表现力。

4 结语

弗莱试图通过提高奥米加工坊的社会地位来扩大其社会影响力，其服务对象逐渐从普罗大众转向上流人士，这一转变直接导致了弗莱与其他艺术家的决裂。经过数次激烈的争吵后，刘易斯等艺术家陆续退出了奥米加工坊。这所满怀热情与革命理想的工坊仅开办了六年，最终于1919年6月关闭。奥米加工坊没有限制艺术家的创造与想象空间，也没有统一的可识别的风格，更没有政治动机。虽然，相比工艺美术运动，奥米加工坊产生的影响并不深远。但是，历史无法忽视弗莱的艺术理念与设计尝试，他试图将后印象派与受到后印象派影响的现代艺术（主要是野兽主义、立体主义）与工艺相结合，对现代艺术的推广，以及英美装饰艺术的发展都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不过也有一些论点认为，弗莱的形式主义工艺活动阻碍了英国的设计发展，使装饰设计只局限于表面。此外，弗莱一味追求快乐与自由，没有形成严谨的生产方式与商业模式，在艺术风格与工艺品的结合上，只做到了对现代艺术的推广，并没有实质的突破与创新。

笔者认为，弗莱在创办奥米加工坊以后，选择贯彻所谓的精英主义与形式主义思想，自有他的顾虑。弗莱受到拉斯金的影响，意识到艺术与社会、艺术与工业的联系，然而当艺术与市场紧密结合，艺术与实用产品相结合，艺术逐渐成为商品与环境的装饰部分，会不得不趋向大众审美的标准。弗莱希望工坊的手工艺品得到上层社会的认可，也许是对大众审美的保守态度，对艺术审美标准淡化的担忧。不过，弗莱不是绝对的精英主义者，他应该是希望通过建立一个审美标准来引导大众审美。而他自己为了大众形成更高的审美也做出了很多努力。对于形式主义美学思想，弗莱虽然相对克莱夫·贝尔的形式主义温和一些，但是他一直没有对形式的重要性产生过怀疑。形式主义之所以形成的一项重要目的就是为了形成艺术科学，成为独立的学科，在艺术内部找到独立的规则，而不单单通过感官来评判艺术美感。专注于形式只是为解决当下的问题，毕竟谁也无法真正超越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