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惠强
一
黄秋芬是个做事比较感性的人,无论与人相处还是与人谋事,她的第一感觉注重的就是对方的长相。尽管她也明白长得好看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长得不好看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人这个简单的道理,但倘若对方的长相让她看着不舒服,她还是尽量回避或不与之合作的。
其实黄秋芬对对方的长相要求也并不苛刻,既不要求有多漂亮,也不要求有多帅气,只是五官长得必须周正。她执拗地认为五官长得周正的人,心眼儿也一定不会偏到哪里去,这一点从她当年择偶选对象就没变过。事实上也的确验证了她的初衷:丈夫虽然眼睛不大,嘴唇挺厚,还长着一对扇风耳,但五官长得挺周正,虽说没什么大本事,但人老实本分,没一点儿花花肠子,让日子过得安安稳稳,踏踏实实。
黄秋芬来到村南头公路边的汽车站牌下,没一会儿,一辆公交车就开过来了。对于这趟公交车黄秋芬并不陌生,当然也不新鲜,因为过去在县城念初中时,她几乎每个月都得坐一两次。她上学那会儿乡里还没有中学,初中必须得到县城读。那时交通还不是很便利,从城里到乡下只有一趟长途车,还少得可怜,上午一趟,下午一趟,过时不候。那时的公路还是土路,汽车只要开过,后边就会拖条长长的尾巴,像西游記里那些妖魔鬼怪遁行时一样。论当年她的学习成绩,继续读高中应该没有问题,就是将来考上个二本三本或大专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当时母亲身体不好,不但不能下地劳动,还得有人伺候,父亲一个人忙里忙外,实在吃不消,这才让她放弃学业,回乡务农。因此她的人生也像许多农村人一样从原点出发又回到原点。想起没能读高中这件事,她心里时不时还会生出些遗憾。
“唉,都啥岁数了,不想那些往事了,读了高中又能咋样?兴许……”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心中的遗憾,登上了半小时一趟的公交车。
车上人不多,她找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转眼间汽车已经在宽阔的柏油路上跑得轮下生风了。
正是晚秋时节,田野里的庄稼多数已经收完,大块儿的土地开始裸露,回归到原始的本色,远远看去已显出几分荒凉的感觉……
一小时多一点儿汽车开进了县城。
尽管好多年没来过县城了,街道宽了,楼群密了,人也比从前多了,变化的确很大,可黄秋芬依然觉得没有什么生疏感。哪条路,哪座楼,哪个路口,她几乎都能记起原来的模样。毕竟在这儿上过三年学呢!想到这儿,她心里竟不由自主生出些许自豪来。
按照同村小梅昨天在电话里给她指引的路,黄秋芬很快就在鼓楼西街找到了那家名叫“黄蝴蝶”的家政公司。说是公司,其实连块牌子也没有,只是临街的玻璃窗上贴着几个用即时贴刻成的字。
黄蝴蝶家政公司,绿色的宋体字,“黄蝴蝶”三个字还镶了一圈金边儿,怯是怯了点儿,倒也醒目。一个家政公司为啥取这样一个名字?黄蝴蝶代表什么?是个啥意思?黄秋芬站在“黄蝴蝶”门外端详了好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推门走了进去。
让黄秋芬想不到的是,“黄蝴蝶”三个字,竟跟自己后来的生活生出一段紧密的联系。当然这是后话。
“黄蝴蝶”并不大,只是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正面一张桌子,桌后放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三十几岁年纪的女人。门响,桌后的女人抬起头,目光飞快地从面前那几页纸上飘到黄秋芬的脸上。之所以用“飘”字,是因为黄秋芬感觉对方那两束目光似乎有些飘忽不定,甚或还带着几分轻视和不屑,这让她心里感到很不舒服。黄秋芬不喜欢这种眼神。除了目光,中年女人身材微胖,长得也不好看,眼睛一大一小不说,两眼之间的距离也不够,嘴唇也显得太薄,像两片纸在那儿上下呼扇,诸多原因使黄秋芬觉得对方那两束目光也显得愈发狡黠。
“是找保姆还是请月嫂?”
“噢,不是,我是来找工作的。”
“找工作?你想找什么工作?”
“您这不是家政公司吗?我想找份儿家政服务的活儿。”
“原来做过吗?”
“没做过,头回出来。”
“带身份证了吗?”
“带了带了。”黄秋芬一边回答一边从包里掏出身份证。
中年女人接过身份证看了一眼,再抬起头看她一眼,似乎是在核实她的身份。
“56岁,怎么这岁数才出来?”
“不是56岁,是46岁。”
“啊?噢,46岁也不小了嘛。”对方脸上的尴尬像风一样掠过。
“是呀,原来家里事多,一直忙得没时间,就……”
“我跟你说,你可不能说你没干过。”
“那咋说?”
“从我这儿出去的都是经过严格培训才能上岗的,家政经验都很丰富,一会儿填表得按我说的填。”
黄秋芬从中年女人手里接过身份证和一张表格。
“除了我说的那条外,其他的你得照实填。”
“您说的那条怎么填?”
“先写十年吧,五年保姆,五年月嫂。”
“这、这不是……”她没让骗人两个字说出口。
“要想有工作就得按我说的填。”
“填完表以后呢?”
“排队等着,前边还有好几个排着呢!”
“得等多长时间呀?”
“那可没谱儿,要看找保姆的人多少了。”
黄秋芬不知后边再问点啥,她看一眼那张让她不怎么喜欢的脸,瞬间就打消了在这里找工作的念头儿。正在这时,包里的电话响了,她一边掏电话一边走出了“黄蝴蝶”。
电话是小梅打来的。询问她是否找到了“黄蝴蝶”,应聘是否顺利。
“找是找到了,不过我不想在这干,你瞧女老板,满脸没丁点让人喜欢的地方,骗人不说,还眼睁睁看着我的身份证愣说我56岁,什么素质?给她打工,还不如上工地搬砖和泥呢!”
“你是找工作还是相亲呀?管人家长啥样儿干吗?”
“那不行!看见这样的人我就觉得不顺眼,我不想给她干。”
“那行,你不在这儿找也行,那我告诉你,你直接到南关立交桥底下去试试,那儿有个劳务市场,我听说好多人都上那儿去找事做。”
“行,我这就去,等我找好了给你打电话。”
“方便的话晚上请你吃个饭呗!”
“饭就免了吧,等找着工作,我请你。”
“你可得多长点儿心眼,现在到处都是骗子,别让人把你忽悠了。”
“我都啥岁数了,人家骗我干吗?”
“保不准哪个老头儿看你长得年轻好看,不劫财只劫色呢?”
“你又胡说八道,没一点儿正经的,不跟你贫嘴了,我现在就往南关去。”
“好!祝你马到成功!找好了想着给我回个电话。”
“知道了!”
二
小梅是黄秋芬的中学同学,两人一个村,小梅出来的早,做过保姆,也做过月嫂,现在在一家什么公司当保洁员,听说干得不错。春节时两人在村里不期而遇,在小梅一个劲儿地鼓动下,黄秋芬才动了出来找工作的念头。
南关立交桥原本是一处十字交叉路口,后来因车流太大修成了立交桥。桥上是南来北往的一条高速公路,各种汽车川流不息,像一条滚滚流淌的大河。桥下虽然也是公路,但多是些转弯或掉头的车,车流量不大,速度也不快。立交桥占地面积很大,除去汽车行驶的地方外,四周留下了许多夹角,后来这些夹角和空地就形成了一个行业齐全、颇有些规模的劳务市场。
黄秋芬在立交桥下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这个劳务市场表面看挺乱,其实是很有规律的。东北角空地上多是些干家居装修的农民工,他们面前或大或小都立着块木牌或纸板,上面写着“木工、瓦工、装修、水暖”等各类工种。牌子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说,字的大小也不一样,一看就是个没什么文化的群体,好在承揽项目一目了然。东南角空地上是一拉溜儿的三轮车,间或还有几辆厢式小货车。三轮车或厢式小货车上也隔三岔五贴着些“快速便捷”“专业送货”一类的广告牌,把式或司机们有的蹲在地上抽烟,有的斜仰在车上打盹,给人一种闲散无事、灰头土脸的感觉。西南角跟前边两个地方相比明显不同,除了牌子上写着“补课、家教、专业咨询”等术语外,居然还有“专业英语、专业打字、电脑辅导”等字样,还没到跟前,一股文化气息便扑面而至。这个群体多是些年轻人,很多还是学生模样。
看到这些求职的孩子,黄秋芬心头涌动起一股同情的暗流:这些孩子也真是不容易呢!许是触景生情,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儿子那儿忙不忙?累不累?都一年多没回家了,也不知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对,该给儿子打个电话了。”心里想着儿子,两脚却没有停下,她转到了立交桥的西北角。
西北角是一片矮树林和花坛,树是小松树,花坛里多是些月季和其他草本花。因为已是晚秋,小松树依然苍翠著,花坛里那些芍药、蔷薇、串红多数都已凋敝,只有三两朵月季还努力昂着头,展示着与众不同的顽强生命力。花坛四周坐着清一色的女人,有年龄大的,也有年龄小的,有胖些的,也有瘦些的,但个个都梳洗打扮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这些人仨俩一堆儿坐在花坛边,或闲聊,或闭目养神,给人一种带着几分慵懒的感觉。每当有生人路过时,他们会突然精神起来,目光齐刷刷追过去,像舞台上的演奏家追随指挥棒的目光一样。所不同的是这些人面前没有一块广告牌,只是不少人身边或面前都放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包。这一定就是家政和保姆市场了。黄秋芬下意识地看看自己手里的提包,小声嘟囔一句:“还挺整齐划一的!”
因为是初来乍到,情况不明,黄秋芬没敢往人堆里扎,找了个离人群还有十几米距离、又略显安静的花坛边坐下来。
因为刚才突然想起儿子,这会儿坐这又无事可做,她决定趁这工夫给儿子打个电话。刚拿出手机,她就看见不远处有个女人朝她走过来。因为对方的目光直视着她,脸上又笑容可掬,她赶忙收起电话,像在舞台上搞表演的人一样,瞬间把微笑挪到脸上。
径直朝她走来的女人有30岁左右,皮肤白皙,长得很是清秀,是那种放在任何地方都不会浪费“漂亮”两个字的人。
“你是做家政或保姆工作的?”
“啊……是,您……”黄秋芬仰头看着已经站在面前的女人。
“我想找个保姆,不知您愿意不愿意去?”女人的话说得轻声细语,且边说边蹲下身子,这让黄秋芬感到有点意外。
“愿意愿意,不过……”由于对方蹲下身子的举动让黄秋芬拿不准自己是应该站起来还是应该继续坐着。
“不过什么?”
“不过我得先跟您说明,我是头回出来,以前从没干过,不知能不能胜任。”
“哪儿有什么胜任不胜任的。”
“不知您家是看孩子还是伺候老人?”
“情况有些特殊。”
“噢?那您说。”
“活儿倒不多,就是照看一个五岁多点儿的小姑娘,我女儿。”
“五岁的孩子不是该上幼儿园了吗?”
“要不怎么说情况有点特殊呢!我女儿三岁多点儿得了败血病,一年多了,总是发低烧,哪个幼儿园都不收,医院也没什么好办法,我和她爸都得上班,家里又不能没人,实在没辙,我就跑这儿来了。”
看着这位长得漂亮、穿戴得体的女人,不知怎的,黄秋芬的脑海里忽地冒出一句名言:“幸福的人是相似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是谁说的她想不起来了,但此时她对这句话却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看着眼前这位清秀漂亮的女人和蔼可亲的样子,一种同情之感从黄秋芬的心底油然而生。
“行,照顾小孩儿应该没啥问题,我到您家先试试,您觉着满意我就干,觉着不行您再换人。”
“没想到您还挺通情达理的。”
“我也是当妈妈的,知道怎么照顾孩子。”
“您有几个小孩儿?”
“就一个。”
“儿子还是闺女?”
“儿子,今年都20多岁了。”
“20多岁了?您有那么大?”
“我今年46岁,20多岁结的婚。”
“哦,真没看出来,您长得真是太年轻了,看上去最多也就30多岁。”
“您真会说话,我儿子都工作好几年了。”
“工作好几年了?您儿子是干什么工作的?”
“修铁路的。”
“修铁路的?那可是个了不起的行业,让人羡慕,电视里常说那是咱共和国的脊梁呢!”
“啥脊梁不脊梁的,一年多都见不着个人影儿,年初说是在河南,夏天又说在河北,谁知这会儿又跑哪儿去了,反正干他们那行的就像个没脚鹰。”
“啥叫没脚鹰?”
“落不了地唄!”
“哦,那的确不容易。”
“谁说不是呢!嗨,不说这些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
“哦,您瞧我,说了半天话,把该说的事却忘了,我姓卢,叫卢小燕,在县科委上班,我家那口子叫陈溪,在县工业局上班。”
“您不用介绍太多,我知道怎么称呼您就行了,给,这是我的身份证。”
卢小燕接过身份证看一眼,说:“黄秋芬,这名字起得挺好啊!”
“是我爸给起的,因为生我那天是秋分,就叫了这么个名儿,我嫌不像个女孩子名儿,上中学时给那个‘分字上加了个草字头。”
“这名字真挺好的,好听又好记,还挺有纪念意义,那我就叫您大姐吧?”
“行,叫啥都行,直接喊名儿也行。”
“不知您爱人在哪儿工作?”
“原来也在乡下种地,土里刨食,这几年把地租给了村里的人,也出来打工了,就在咱邻县一个工地给人看仓库。”
“家里还有人吗?”
“锁门了,前几年一直守着那几间破房子和那个破院子,下了几次决心才走出今天这一步,刚到这儿就碰上了您。”
“这说明咱们有缘分呀!好了,别的咱回家聊,说正经的吧,人家说亲兄弟明算账,咱也把账说在明处,您一个月要多少工资?”
“这个……”
“您别不好意思,价码合适咱就成交,我要是嫌高,再找别人!”
“那……好吧,临出来时我跟村儿里的姐妹们也打听了,说看孩子一个月得三千块钱,我是个生手,您先给两千五,看我干得好,您再……”
“就三千,这是底数,干得好我再给您加,就这么定了,走,跟我回家,估计这会儿妞妞爸爸已经把她接回来了。”
“行。”黄秋芬提起地上的提包。
“我帮您拿。”
“不用,不沉,就几件换洗的衣服。”
三
黄秋芬跟着卢小燕离开劳务市场,一路上她都在想:“这女人长得挺好看,说话也直爽,但愿自己运气好,能遇上个善良的好人家吧。”
卢小燕一边走一边给黄秋芬介绍路过的地方,哪家是商店,哪家是超市,自己从事的工作以及家里的情况和家庭所处的位置,黄秋芬只是点头,并不答话。她本想跟卢小燕说自己曾在县城里读过三年中学,可见对方如此热心,就没好意思拦阻,生怕扫了对方的兴。
两人来到地处城中心南街的一栋居民楼下,楼是六层楼,看上去不是很新。
“咱家是二门二层,虽然没电梯,好在楼层不高。”卢小燕一边上楼一边介绍说。一梯两户,卢小燕停在左侧户门外掏出钥匙开门,然后做了个很优雅的手势说:“您请!”听到这两个字,黄秋芬感到一股暖流从心头涌起,她没想到卢小燕对自己这么尊重。
“您真是太客气了。”
“您是客人嘛!”
“客人?”人家并没把自己当保姆!她觉得心里那根弦又被拨动了一下。
两人前后脚进了屋,在门厅里卢小燕给黄秋芬递过一双拖鞋,说:“把这个换上,让脚也松宽松宽。”
“谢谢您。”
话音没落,随着一声“妈妈”的叫声,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儿像只蝴蝶般从客厅“飞”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30多岁、戴着近视镜的男人。
“呵!这么快就请回来了,你这效率蛮高的嘛!”
“可不是,刚到那儿就碰见了,没谈第二个,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黄秋芬顾不得换上刚接到手里的拖鞋,赶紧又把拖鞋撂在地上。
一阵寒暄过后,黄秋芬被让到客厅里坐下,坐在卢小燕身边那个叫妞妞的小姑娘不错眼珠地看着这位陌生人。
“既然进了门,咱们就是一家人,大姐,您辛苦了,我们先向您表示衷心的感谢。”那个叫陈溪的男人同样很有礼貌,话一出口,就让黄秋芬心里热乎乎的。
“瞧您说的,只要我能把您交代的事情做好,让您满意就行了,路上我跟您太太也说了,我是第一次出来,好多地方都不懂,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请您多批评。”
“谁还没有第一次?您来了,就是帮我们大忙了,我跟小燕单位里都特忙,没时间照顾妞妞,这回我们可解放了,先谢谢您吧。”说着,他出人意料地站起身给黄秋芬鞠了个躬。
这举动让黄秋芬着实没料到,她屁股还没坐稳又忙不迭地站起身,同样给陈溪鞠着躬。
看着两人相互客气的样子,卢小燕笑得合不拢嘴:“瞧你俩这客气劲儿,一家人,搞得像个日本人似的。”
黄秋芬复又坐回沙发上,嘴上虽然没再说啥,心里却像喝了烧酒般暖和。
卢小燕摸着女儿的头说:“妞妞,以后我和爸爸上班,你就跟阿姨在家玩儿好不好?”
妞妞轻轻点了点头。
“妞妞有点认生,对不对?过一会儿就好了,是不是?”卢小燕看着妞妞问。
妞妞又点了点头。
黄秋芬一边回答陈溪的问询(大部分问题都是卢小燕替她回答的),一边悄悄注视着这个叫妞妞的小姑娘。也许是因为知道妞妞身体不好的缘故,她心里不由自主生出几分隐隐作痛的感觉,每看妞妞一眼,那种感觉似乎就加重几分。平心而论,妞妞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周正匀称,像玉石般圆润,宽额头,尖下颏,翘翘的小鼻子,水灵灵的大眼睛像两汪清水,只是身体略显单薄,细腻而白皙的皮肤少了些血色儿。
妞妞起身下地,低声对卢小燕说:“妈妈,我去玩积木了。”
“去吧,妈妈陪阿姨说会儿话,一会儿陪你,好吗?”
“好的。”妞妞像只蝴蝶般“飞”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
黄秋芬看着陈溪问:“孩子的病好些没有?”
陈溪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轻叹口气说:“这种病是血液里的病,一时半会儿很难治愈。”
“现在都有什么症状?”
“已经低烧好长时间了,这一年住了好几次医院,也没见有什么起色,我和小燕天天上班,实在是没别的办法才请您来的。”
“这么长时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原来我妈在这儿帮我们拉扯孩子,上个月我爸身体又出了状况,老家需要人,我妈就回去了。”
“噢,我还没跟您说呢!陈溪老家是四川的,前些天奶奶刚走,要不我俩哪有时间陪妞妞。”
“唉,你俩也真是不容易呢!说吧,照顾妞妞都需要注意些啥,我保证尽心尽力照顾好。”
“也没啥特别的地方,就是饮食上给她多加点营养,医生嘱咐了,每天要给她量量体温,做个记录,按时吃药,一旦出现高烧情况就要赶紧去医院,另外不能让她着凉,这种病最怕感冒。”
陈溪的话音刚落,坐在一旁的卢小燕就开了口:“这事也不能全听大夫的,谁能保证一点儿不着凉?我的意见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你说的也对,我只是按着大夫交代的说。”陈溪嗫嚅着。
黄秋芬没想到漂亮的妞妞病情会如此严重。
“大姐,妞妞的身体就是这样一个状况,医院也承认对这種病回天乏术,我们只要尽心就行了。”卢小燕端过茶杯递给黄秋芬。
“这您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再说,我也喜欢小姑娘。”
“您每天给她单做点可口的吃的就行了,反正她也吃不多。”
“这没问题,我做饭孩子爱吃。”
卢小燕笑着说:“这一点从我见到您的第一眼就已经深信不疑了。”
黄秋芬笑笑没有说话。
“平时您跟妞妞一块儿吃也行,跟我们一块儿吃也行,其他家务事不用您管,您只管照顾妞妞。”
“好。”
“家里的钱就放在电视柜下边那个抽屉里,吃的用的该买什么您自己做主,不用跟我们打招呼。中午我跟陈溪在单位吃,晚饭我下班回来再做,30分钟保证让大家吃上饭。”
“那怎么行!我一个大活人在家啥都不干,哪能说得过去?这事咱不说了,我想干点儿啥就干点儿啥,你们上好班就行了。”
“大姐,别的事真的不用您做,您只管照顾妞妞,其他活儿我们干。”
“既然进了这个门,我就是这个家的人,我岁数比你们都大,家务事怎么安排听我的吧!”
“您……”
“你们平时吃的饭菜有什么忌口的吗?用不用每星期弄个菜谱儿?”
“弄什么菜谱儿呀,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便,就是做菜时多放些辣椒。”陈溪抢先说。
“辣椒就是你的小情人,一天见不着都不行。”
“嘻嘻……”
“还有,”小燕接着说,“您也跟别家的保姆一样,每周有一天假……”
“不用不用,我用不着休假,儿子在外地,他爸也不在身边,我就一个人,又没别的事,休哪门子假?”
“那怎么行,您也不能整天忙活没个休息日呀!再说那样做也不符合劳动法。”
“可是……”
“这事咱不商量了,您每周休息一天,逛逛街,串串亲戚,调整调整,这是必须的。”
“这……”
“您甭说别的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过,如果没有啥特殊情况,您最好能赶在星期六或星期天休息,我跟陈溪都在家。”
“那……好吧。”
四
转眼间黄秋芬到妞妞家一个月了。
一个月来,黄秋芬觉得自己过得非常开心,不但没有丁点儿生疏感,好像对这个家早就熟悉似的,从进门的第一天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本来就应该是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了。
妞妞不但懂事,而且听话,说吃饭,她立刻去洗手;说睡觉,她会马上放下手里的玩具……黄秋芬不止一次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老天爷真的有点不公?这么好的孩子咋就偏偏得这种病呢?”
除去看着妞妞让黄秋芬感到心疼外,日子倒过得顺心而简单。黄秋芬一天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妞妞,可妞妞又是个出奇懂事听话的孩子,这让黄秋芬觉得更没事情可做了。
黄秋芬有早起的习惯,尽管卢小燕一再嘱咐她不用给她和陈溪准备早饭,可黄秋芬还是固执地每天把早饭做好。吃完早饭卢小燕两口子上了班,她一边照看妞妞,一边开始收拾房间,把平时一些很难收拾到的卫生死角也搞得干干净净,一个星期后,每个房间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焕然一新。
为了记录妞妞的身体状况,黄秋芬特意从文具店买回两个笔记本,一个笔记本记录妞妞平时的体温、吃药和饮食情况;另一个笔记本记录每天的花销,油、盐、酱、醋、肉、菜、蛋、奶,一目了然。记录妞妞身体状况的笔记本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记账的笔记本放在电视柜的抽屉里。她觉得两本账都得记好,一个是对妞妞的身体负责,另一个是对卢小燕夫妇给予自己信任的交代。那个抽屉里总放着几千块钱,花多花少都是她说了算,她不能没个交代。
当卢小燕第一次发现账本时说:“大姐,您不用记这本流水账。说完顺手就把记下的两页纸撕掉了。”
“还是记上点吧,家里的日常开销总得有个账目才好。”
“真的不用,日子哪能过那么细?再说,也太麻烦。”卢小燕说。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黄秋芬没有听,第二天照记不误。又过了几天,当卢小燕再次看到那个账本上记着的明细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她叫过黄秋芬,表情挺严肃地说:“大姐,我不是跟您说不用记这本账吗?您怎么还记?”
“都是一家人,我乐意多做点事。”
“晚上妞妞吃什么?”
“我给她蒸的鸡蛋羹,再让她跟咱们吃点青菜。”
“您这一来,我们这生活可真是上了个档次,享福了。”
“瞧您说的,你们上班也不轻松,我能干就多干点呗!”
“得,感激的话我也不说了,刚从商场路过,看见衣服打折,就给您买了一件,您试试看可身不?”
“您怎么又给我买衣服?上回买的那件衣服还没上身呢!”
卢小燕不由分说帮黄秋芬穿上刚买回来的外套,边试边说:“您看这颜色多好,不冷不燥,大小也合适,今天人家那儿促销,才三折,多便宜呀。”
衣服试完了,卢小燕又从包里掏出个信封递给黄秋芬,说:“今天是开支的日子,把这月的工资给您。”
黄秋芬接过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打开信封数了数,忙问:“不是说好三千块钱吗?怎么是四千块钱?”
“大姐,我觉得三千块钱少了点儿,给您加了一千块钱。”
“这钱我可不能要,说三千块就三千块,这钱我拿着不舒服。”
“您这不是见外吗?快收起来吧,这我还觉着亏欠您呢!”
“小燕,您这话说的大姐可越发不爱听了,您也甭跟我争,这钱说啥我也不能要。”
“您就收下吧,算是我和陈溪的一点心意。再说,咱说好了每星期让您歇一天,您也不歇,您让我们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呀!”
“这是我自愿的,我不乐意歇着,我一歇着就头晕,你们的心意大姐领了,可钱不能要,再说你们每个月就那点工资,给妞妞治病还得花钱,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再多要钱,还算个什么大姐?您说大姐这心里能舒服吗?”
“大姐……您、您真是个好人,总替我们着想……”说到这,卢小燕眼眶就有些湿润了。
“快别这样,让孩子瞧见多不好,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跟陈溪不知说多少回了,能请到您这样的保姆,是我们这辈子的福分,您看妞妞,现在跟您比跟我还亲,我看着都有点嫉妒了!”
“瞧您说的。”
五
黄秋芬在小燕家生活得很顺心,也很愉快,四口人真的像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如果不是黄秋芬经常提醒自己这是在别人家当保姆,她还真有点乐不思蜀了呢!
这天傍晚,黄秋芬接到了小梅的电话。电话一接通,小梅就开始不住声地埋怨开了。
“我说你是怎么回事?自从找到工作以后,就再没了丁点儿消息,说好了请我吃饭,我张着嘴等了好几个月,结果光喝西北风了,你倒好,电话也不打,短信也不回,你在搞什么鬼名堂?”
“我不是告诉你我这儿挺忙的吗?本来是想请你吃个饭,可这边情况特殊,孩子身体不好,他们两口子工作又挺忙,我……”
“再忙也得有个休息时间吧!他们连一天假也不让你休?我告诉你,他们这是违法,你要维权,要维护自己的权利,知道吗?现在这些城里人,都觉得农村人好欺负,没完没了地占便宜。”
“你快别胡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这样的事我见多了,你就是……”
“得得得,小梅,明天是星期六,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咱们见面再聊吧,妞妞妈快下班了。”
黄秋芬觉得心脏“突突突”狂跳不止。
“瞧把你嚇的,还说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告诉你,你这人就是太善良,这样下去,早晚……”
“行了行了,咱们见面再聊吧!你怎么样?还好吧?”
“好!好个屁!”
“遇着什么麻烦了?”
“电话里不说了,等见面再跟你细说。”
挂掉电话后,黄秋芬感到后背一个劲儿冒凉气,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本想着去给妞妞做饭,可手里拿着暖水瓶却跑到了阳台上,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小梅电话里说的那些话她不是没听说过,有的主家对保姆颐指气使,呼来唤去,像对待旧社会的下人一样;有的主家对保姆极不信任,一天到晚像防贼一样防着,没有了起码的尊重……那些保姆呢?由于没有了最基本的信任,因此也就能偷懒就偷懒,能不干就不干,本来能做好的事却偏不往好里做,到头来恶性循环,相互间越发没有了信任和尊重,以至于双方关系愈发紧张。主家相互见面谈论的是如何防止保姆偷懒偷窃,保姆凑到一堆儿商量的是如何对付没良心的主家,长此以往,本来应该像亲人一样的关系倒成了水火之势,好端端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却成了一对无法调和的矛盾……
原本黄秋芬来到妞妞家,在心里还是给自己设了防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在心里合计了不止一回两回,可没想到一进这个家,情况完全不是她想的那样。陈溪和小燕两口子对自己像亲姐姐一样,家里的大事小情都要征求自己的意见,再说妞妞那孩子不但懂事,跟自己那黏糊劲儿简直像亲妈一样,这让黄秋芬进门之后很快就拆除了扎在心里的那道篱笆。今天小梅电话里一通乱说,她被吓得的确不轻,电话里她又不好解释什么,迫不得已才答应请小梅吃顿饭。可电话撂下以后,她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因为她不想让小燕知道自己和小梅通电话的事,她觉得背着主家和其他外出打工的人通电话,总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黄秋芬内心纠结着。
饭做好了。因为昨天陈溪说想吃打卤面,所以她今天特意做了一碗鸡蛋卤,还放了香菇、木耳和肉丝,看上去色香味儿俱佳。当锅里的水即将烧开时,卢小燕进门了。
“呵!今儿吃什么呀?闻着可是真香啊?”
“打卤面,昨天陈溪说想吃打卤面了,我是特意给他做的。”
“我也爱吃,妞妞也爱吃,您这可真是一人称了百人意了。”
说着话陈溪进了门,进门就说:“今天是打卤面,对不对?”
小燕笑着说:“你这鼻子还真灵,快赶上警犬了。”
“你骂人啊。”
“没有没有,我是夸你呢。”
“大姐,您给评评理,有她这样夸人的吗?”
“有,有,别掰扯了,快去洗手,我这就下面条。”
吃饭时,黄秋芬明显看见陈溪皱了下眉,赶紧问:“怎么?卤打得不好?”
陈溪笑笑说:“好好,真香!真香!”可当黄秋芬吃第一口面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一时疏忽竟忘了放盐,打卤面寡淡无味。
黄秋芬没再说什么,赶紧把卤端到厨房回了锅。
饭吃完了,黄秋芬在厨房收拾碗筷,卢小燕走进来帮忙。
“大姐,您今儿个是不是有什么事呀?”
“没有呀!就是做饭那会儿村里的小梅打了个电话过来,这一打岔,就把盐忘了放,可陈溪还说香,明摆着是说瞎话。”
“小梅打电话没说有什么事?”
“没事,就说我欠她那顿饭还没吃。”
黄秋芬对电话里小梅说的话只字没提。
“明天是星期六,要不您就歇一天,把欠人家那顿饭请了,也省得您老惦记着,您要是不想在外边请,就把那姑娘请咱家来,我帮您做几个菜,就算把这事了了。”
“那怎么行,怎么能把她请家里来,那像个什么话?”
“没事,真要一见面呀,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好朋友呢!”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话既然说到这儿了,那我明天就歇一天,到街上找个饭馆儿请她吃一顿就行了。”
“要不我打电话给你们在‘烤鸭店订个座儿?”
“不用了,明天我们找个地方吃顿便饭就行了,没什么讲究的。”
收拾完厨房,黄秋芬来到客厅,还没坐定,陈溪手里拿着瓶葡萄酒走过来。
“大姐,听说您要请老乡吃饭,我这正好有几瓶好葡萄酒,给您带一瓶,让老乡也尝尝。”
黄秋芬一个劲儿摆着手说:“不要不要不要,农村人哪有那个习惯,快收起来……”
“让您带您就带上呗,反正他也不喝,再说也算不上什么酒,就是个葡萄汁。”
听着卢小燕的话,看着陈溪真诚的样子,黄秋芬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她确实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要不是自己极力克制,眼泪是一定会淌下来的……
六
黄秋芬一夜未眠。到底是因为什么睡不着,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只是觉得脑子里像一团乱麻,一会是儿子,一会儿是小梅,一会儿又是卢小燕,一个一个交替着在脑子里闪过,到底在想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根本理不出个头绪。
小梅比黄秋芬小十岁,可她从村里出来找工作却是几年前的事了。记得那会儿小梅刚结婚不久,就跟着村里的几个小伙伴出来打工了。那会儿黄秋芬也想着跟他们一块儿出去干点什么,可丈夫已经出去打工,儿子又不在家,偌大个院子和家里没有一个人,她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好像家里存着什么金银财宝似的。这回要不是春节跟小梅见面受到启发,她肯定还下不了走出来的决心。
小梅在村子里是个数一数二的漂亮姑娘。身材好不说,胖瘦还匀称,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离老远的地方就能把人的眼球吸过去。她的一张脸还长得端庄周正,皮肤白皙,两只大大的杏核眼遮挡在长睫毛下,像两汪清水般明净。春节时小梅回家过年,人比过去又白嫩了许多,再加上穿戴讲究,在村里便愈发显得出众,鹤立鸡群一般。其实小梅也没穿什么特别好的衣服,上身一件花衬衫,外加一件红色粗毛线织成的毛衣,下身一條黑色紧身裤,脚上是一双很普通的半高腰黑皮靴,再加上那件不系扣子的浅灰色的长款羊绒大衣,就显得庄重又协调,让村里好几个小姐妹羡慕不已,他们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眼睛却暴露了心里的秘密,第二天就奔了县城。
其实村里人的穿戴并不是不讲究,眼下生活好了,不愁吃不愁穿,吃的穿的跟城里几乎没什么差别,可村里人在穿戴上不会搭配。在外边工作几年的小梅最大的变化就是穿戴上协调了,从色调到款式都特别合适,显得跟城里人没什么区别,也显得高雅而与众不同。
黄秋芬没有提前订饭店,她和小梅约好了在商场门口见面,见面后再商量到哪家饭馆吃饭。黄秋芬来到商场门口还没站定,就看见小梅闪身从商场的门里走了出来。
“呵!你还真是挺准时呀?”小梅走上前来一把抱住黄秋芬。
“你早来了?”
“早来一会儿,上里边转了一圈儿,刚出来就看见你了。”
黄秋芬把小梅轻轻推开,上下打量着她,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看上有点憔悴?身体不舒服了?”
“一会儿再说吧,怎么样?看孩子的活儿不累吧?”
“不累,妞妞那孩子可听话了,我这一天没事干,都快闲出病来了,再过些日子八成得想办法减肥了呢!”
“一点也不胖,正合适,看这儿,多挺实,跟个大姑娘似的。”小梅在黄秋芬的胸前轻轻捏了一把。
“瞧你,真没个正形,让人看见多不好。”
“呵,还挺封建。”
“你不封建,那你把衣服脱了在这展示展示?”
“展示就展示。”说着小梅上前做出要脱黄秋芬衣服的架势,吓得黄秋芬直往后躲,接着两人笑成一堆……
“哎,说真的,你这衣服可真不错,款式好,颜色也好,跟你这人真是挺搭的。”
“这是妞妞妈妈给我买的,说特便宜,商场处理,才三折价。”
“特便宜?这件衣服咋说也得二百多,你信不信?”
“是吗?我也不懂,今天听说我要请你的客,妞妞妈妈非让我穿这件,我还不想穿呢!”
“看样子主家对你不错呀!”
“可好了,一家三口人,没一个隔心的,待我像一家人似的,也算我命好,碰上这么一家人。”
“你呀,我看你是一叶障目,被假象蒙蔽了,人家跟你既不沾亲又不带故,凭什么对你好?还不是人家有图你的地方?你可得提高点儿警惕。”
“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能图我什么?”
“那家的男主人怎么样?像你长得这么标致,又这么贤惠,他家的男主人不会图谋不轨吧?”
“你看你,越说越离谱儿了,我一个40多岁的老女人,人家图我什么?亏你也说得出口。”说到这儿,黄秋芬后悔把陈溪给她的那瓶法国红葡萄酒带来了。
“我告诉你,世上这男人呀,没一个好东西,他们要是没的图,才不会对你好呢!”
“你怎么总把人想得那么坏?你没听人说过吗,上苍给你的两只眼睛,一只让你看黑暗中的邪恶,一只让你看阳光下的善良,你怎么只看到……”
“好了好了,不跟你探讨这些了,说吧,咱们上哪儿去吃饭?”
黄秋芬的情绪被小梅搞得有点低落,脸上的笑也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你说吧,上哪都行,听你的就是了。”
“那咱们就去西街的‘仙人居,那家的菜可好吃了,价钱还不贵。”
“你说的是‘黄蝴蝶对面那家?”
“对,就是那儿,我对那儿熟。”
黄秋芬说:“行。”
两人来到坐落在西街“黄蝴蝶”斜对面的“仙人居”,刚一进门,服务生就迎了上来。黄秋芬本想找个靠墙角的清静地方,还没开口,小梅的话已经出了口。“有没有小一点的单间?我们就俩人,不想被打搅。”
服务生连说:“有,有,请上二楼。”
小梅又问:“单间不收服务费吧?收服务费我就告你。”没等服务生回答,小梅接着说,“给我们来个单间。”
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两人在二楼一个小单间落座,黄秋芬请小梅点了几个菜,然后从包里掏出陈溪让她带来的那瓶法国红葡萄酒。
“你还带酒来了?”
“妞妞爸爸听说我要请你吃饭,特意让我招待你的。”黄秋芬这话是专门针对小梅刚才说的那些话的,说完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小梅一眼。
小梅接过葡萄酒看了看,脸上果然有若有所思的神态掠过。
“怎么样?”妞妞爸爸说,“这是真正的法国红葡萄。”
小梅没再接黄秋芬的话茬儿,把酒瓶递给服务生说:“打开吧。”
服务生拿着酒瓶出去了。
单间里瞬间清静下来,黄秋芬看着小梅一脸憔悴的样子,不无关切地问:“最近过得不开心?遇到什么难事了?我看你脸色特别不好。”
小梅轻轻叹口气说:“唉,简直是一言难尽。”
“说说吧,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小梅向黄秋芬叙述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
“我刚从村儿里出来那会儿,也是给人当保姆,这你都知道,为什么我干了两年就不干了?全都是因为那家的男主人。那家的活儿不是很累,就是做点饭,捎带着照看一个不到70岁的老太太。那老太太身体挺好,也用不着怎么照顾。可那家的男主人一天到晚总是色迷迷地看着我,有时候趁我不注意还动手动脚的,不是这儿摸一把就是那儿捏一下,弄得我特别反感,有两次我差点跟他翻了脸。”
“这事你早就该跟他翻脸。”
“话是这么说,可那男人对我还真是不错,每月除了给我工资外,还偷偷再塞给我五百块钱,我就忍下了。后来他见我没什么动静,倒是也有些收敛。可有一次女主人到外地出差,他半夜三更竟摸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他就不怕被老太太看见?”
“那老太太有点耳背,晚上睡下以后门一关,什么也听不见。”
“后来呢?你就跟他……”
“我才看不上他呢!人长得丑不说,还天天吃大蒜,离着八丈远就能闻到。”
“后来呢?”
“后来我就跟他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报警,他这才罢手。第二天我就不干了,临走也没饶了他,让他多给我结了半个月的工资。”
“你真行。后来呢?”
“后来经别人介绍,我就到另一家去做了月嫂。那小两口人不错,活儿虽然累点儿,但钱挣得多,我在那家干了将近一年,后来孩子一岁时,孩子姥姥从老家来了,专门照顾孩子,我就失业了。”
“再后来呢?”
服务生过来上菜,三个凉菜,三个热菜,黄秋芬给小梅和自己各倒上一杯葡萄酒,两人边吃边聊。
“后来我到处去找工作,正好这个饭店招服务员,我就来应聘,后来就当了这儿的服务员,在这儿认识了我现在公司的肖老板。”
“在这儿认识的?”
“是啊,那天肖老板喝得有点多,临走时是我把他搀下楼的,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再后来我给他打了个电话,就联系上了。”
“他给你留了电话号码?”
“他隔三岔五总到这儿来吃饭的。”
“那个肖老板是干什么的?是个怎样的人呀?”
“那个肖老板40多岁,跟你年纪差不多,可看上去也就30多岁,有钱不说,人还和善,长得又特别帅。”
“他是干什么的?”
“好几个地方都有他自己的公司,专门经营电子产品。”
“你联系他干什么?”
“你不知道,饭店的活儿太累了,每天都得干到半夜,有时更长,挣得还不多,我就不想干了。”
“肖老板答应给你找工作了?”
“肖老板当时就一口答应,让我到他们公司上班,第二天我就去了。”
黄秋芬端起酒杯示意小梅喝一口,碰过杯,黄秋芬直接喝了,小梅却端着酒杯不停地在手里晃着,边晃边说:“你真土,这么好的酒怎么能像你那样喝?这得先晃悠,让酒跟空气充分反应,然后喝才是正味儿。”
黄秋芬的确不知道喝葡萄酒还有这讲究,可她对小梅说自己土挺反感,就搶白说:“你不土,你刚从土窝子里爬出来几天?”
“我说的是知识。”
“什么狗屁知识?我看就是臭讲究,都是跟那个肖老板学的吧?”
“得得得,你不土,行了吧?”
“接着说你吧,那个肖老板让你做什么工作?”
“公司也没什么可干的,你还不知道我,电脑不会,别的专业知识也没有,就是先干点杂活儿,搞搞卫生什么的。”
“那人家公司要你干吗?白养一个大闲人?”
“要不怎么说肖老板这人不错呢!不瞒你说,虽说我只是个勤杂工,可人家肖老板一点儿也没看不起我,处处照顾我,对我可是真好。”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就好上了。”
“他没有家?没结婚?”
“当时我也不知道,以为他就是个单身男人呢!”
“我不信,你要跟他好,你不问问情况?再说,你家里也有男人呀?”
“我当时真的没问,反正看他哪儿都好,就跟他好了。”
“你结婚那天我也去了,你家里那个男人不是挺好的吗?”
“人是挺好,就是太窝囊。”小梅喝口酒说。
“后来呢?你跟肖老板的事要是让他知道了怎么办?”
“我们已经离了。”
“你离婚了?我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听说?”
“结婚第二年我们就离了。”
“后来你就一直跟着那个肖老板?”
“嗯。”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他这才跟我说他家里有女人,还有儿子。”
“那怎么办?”
“他答应回去跟他媳妇离婚,然后娶我,可是……”
“可是怎么了?”
“上个月他媳妇找到公司去了,还跟我打了一架,说我是第三者,还动了手。我找到肖老板评理,他说眼下他媳妇不同意离,让我再等等,你说我能等,可肚子里的孩子能等吗?这月初我就自己做主,把孩子做了。”
“哦,原来是这样,我说一见面就觉得你咋那么憔悴呢,原来是刚做了手术,那你怎么还喝酒呢?”
“没事,做完手术第二天我就喝了,喝的还是白酒。”
“你呀,真是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现在怎么办?”
“谁知道呢,反正肖老板说了,早晚会娶我的。”
听了小梅的故事,黄秋芬觉得肚子里有好多话想说,可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说,便索性什么也没说。
“来,喝酒。”小梅再次举起酒杯。
“你还是少喝点吧,刚做了手术,这样会毁了身子的。”
“身子早就毁了,还怕一杯酒?”
“可是……我觉得你……”
“姐,你要说的我都懂,你也甭说了,反正男人嘛,人家有钱,想干什么干什么,女人嘛,哼!”
“这事你也不能一概而论,好人总是有的。”
“得了得了,你又要说妞妞他们家了,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千万别被假象蒙蔽,城里人心眼多,藏的深着呢!你就多长点心眼儿吧,人家心里咋想的你咋知道?”
“他们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得得得,咱不说这些了,来,喝酒!”
黄秋芬本想再劝劝小梅,可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就只好不再言声……
分手时,黄秋芬对小梅说:“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你给我打电话。”
小梅朝她扬扬手,说声“拜拜”,很优雅地朝另一条街走去。
看着小梅的背影,黄秋芬觉得心里乱糟糟的,虽然刚才吃饭时根本没吃几口,可这会儿肚子里却胀得满满的。她叹口气自语道:“小梅的变化咋这么大呢?”
七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草长莺飞,花红柳绿,万物复苏,又一个春天来到了。
黄秋芬一直惦记着春天带妞妞捉蝴蝶的许诺。可近段时间妞妞的身体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显得更加虚弱,体温还总在38℃以上,有时下午能达到39℃。到医院去过几次,医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好打消了带妞妞去乡下玩几天的念头。
这是个星期日,黄秋芬谎称家里有事回去处理,便坐上公交车回了乡下老家。一进家门,她顾不得收拾几个月没人住、到处落满灰尘的屋子,翻箱倒柜找出两块窗纱布。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家里找根铁丝或竹竿什么的不是难事,她很快做好了一个捕捉蝴蝶的网子,然后马不停蹄朝村外奔去……
村子北边不远就是一片小山坡,阳光正好,蔚蓝的天空上几朵棉絮般的白云柔柔地飘着。山坡上桃红柳绿,山花烂漫。清风徐来,阵阵花香扑鼻而至,沁人心脾。黄秋芬深深吸几口香甜的空气,心想:“妞妞要是没病该有多好呀!”
黄秋芬举着刚做好的网子穿梭在花丛之中,没一会儿就扣住了好几只蝴蝶,有红蝴蝶、绿蝴蝶、粉蝴蝶,当然还有两只妞妞最喜欢的黄蝴蝶。她小心翼翼地把蝴蝶装进事先准備好的罐头瓶里,又摘下几朵鲜花放进去,这才满意地返回县城。
当妞妞看到那几只真蝴蝶时,高兴得手舞足蹈,白皙的小脸笑得十分灿烂,像一朵盛开的山桃花。
“妈妈,你快来看,阿姨抓来真蝴蝶了!”
卢小燕看着妞妞,再看看黄秋芬,眼睛里满满的全是感激。
“您说回家有事要办,就是为妞妞去抓蝴蝶?”
“是呀,我寻思这几天山花应该开了,果然正是时候,就是蝴蝶有点不好抓。”
“大姐,您……”卢小燕哽咽了。
“大姐,您对妞妞比我们都细心!”陈溪在一旁感慨着。
“瞧您说的,这是啥大事呀?我原本是想带妞妞回村儿里玩两天,看看花晒晒太阳,顺便再给她逮几只黄蝴蝶,可又怕她身体吃不消,这才没敢吭声。”
一说到妞妞的身体,卢小燕禁不住又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卢小燕和陈溪上班后,黄秋芬照顾妞妞吃过早饭,又给她量了体温,做好记录,然后开始收拾房间,等她搞完卫生,却半天没见妞妞有动静,她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跑过去看,却见妞妞趴在自己床上,出神地看着那几只蝴蝶发呆呢!
“妞妞,你在干吗?”
“我在看蝴蝶呀!”
“出来跟阿姨一块儿活动活动好不好?”
“阿姨你看,这几只蝴蝶好可怜,一动也不动,过几天它们会不会死呀?”
“蝴蝶也是有寿命的,怎么可能不死呢?”
“阿姨,要不我们把它们放了吧?”
“你不再玩几天了?”
“我怕它们在瓶子里会憋死。”
“妞妞真善良,好,那我们到阳台上去把它们放了吧。”
“行!”妞妞抱着罐头瓶朝阳台跑去。
当扎了眼儿的瓶盖儿被打开时,几只蝴蝶却依然一动不动,妞妞又把瓶子扣过来,把几只蝴蝶倒在阳台上……黄秋芬静静地看着妞妞的举动。
大概是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的缘故,几只蝴蝶慢慢有了动静,只见它们扇动翅膀,不一会儿便一只一只飞走了,当最后一只黄蝴蝶飞得越来越高,终于看不见时,妞妞高兴地喊:“阿姨你看,它们全都飞走了!”
黄秋芬的眼睛渐渐湿润了,这孩子咋就这么善良呢?
“阿姨,你怎么了?”
“没事,阿姨被阳光晃眼了。”
放飞完蝴蝶,妞妞回到自己屋里又上了床。这是平时很少有的情况。黄秋芬摸摸她的额头,的确有些烫手,她再次给妞妞测试体温,39℃多!
“妞妞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妞妞摇摇头说:“没有,就是有点困。”
“那好,妞妞睡一会儿吧。”
黄秋芬为妞妞盖好被子,轻轻关上了房门。
来到客厅,她立刻拨通了卢小燕的电话。
大约一个小时后,陈溪和卢小燕一块儿进了家门。
“怎么样?”卢小燕进门后低声问。
“刚给她喝了点水,又睡了,这可怎么好呀?”
陈溪说:“大姐,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上海有家三甲医院说是对妞妞的病很有研究,我们打算带她去上海看看。”
“啥时去?”
“现在就准备吧,一会儿走。”
“哦,那好,我给妞妞准备几件衣服,再带上点零食。”说着黄秋芬转身朝妞妞房间走去。
准备工作很快就绪,临出门卢小燕对黄秋芬说:“大姐,这几天只好让您一个人看家了。”
“放心吧,我看家,保证不会有问题。”
“阿姨,你再给我做几只黄蝴蝶吧?”
“行行,阿姨给你做几只更大的黄蝴蝶,一定做得比原来的还好,等妞妞回来玩儿,好不好?”
“好!”妞妞微笑着,笑得很甜很甜。
八
漫长的一个星期等待,让黄秋芬深切体会到人太过轻闲并不是什么好事的道理,对她而言甚至是一种折磨。她吃饭不香,睡觉不甜,心里总觉不踏实,桌子没擦完又去收拾卫生间,地扫了一半儿又去阳台浇花,完全是一副魂不守舍的状态。好几次她听见门外有响动,跑过去看看却没人,有两回半夜里居然被开门声惊醒,跑出来一看,竟是幻觉……
黄秋芬的脑子里全是妞妞的影子。
房间里的卫生已被她多次重复打扫,窗明几净不说,阳台上的玻璃也被她擦得像没有玻璃一样了。她想打个电话问问妞妞的情况,可电话拿起两次又放下;想打个电话问问小梅的情况,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实际意义,最终没有拨出去。
当妞妞去上海的第四天,她给儿子拨通了电话。
“妈,您咋这会儿来电话,家里有事?”
“没事,妈就想问你最近忙不忙?”
“忙!忙得一塌糊涂,正是工程最关键的时候,您要是没事我就撂电话了。”
“别别别,妈问你现在哪儿呢?”
“我在陕西!一切都好,我这儿正开会,妈我撂电话了。”
没等她再说话,电话那头儿已经挂断了。她拿着电话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这孩子,看来是真忙。”她喃喃自语。
没事干就做蝴蝶吧!俗话说慢工出细活儿,本来她的手就巧,又有充裕的时间,蝴蝶就做得愈发精致,红的绿的,大的小的,应有尽有。当然,她做得最多的还是黄蝴蝶,因为那是妞妞最喜欢的。蝴蝶做好了,她再用线把它们吊在半空,妞妞的房间里,到处都飞舞着活灵活现的纸蝴蝶。
当妞妞离开家第七天的下午,她忽听房门有了响动,赶忙跑过去……
是卢小燕和陈溪回来了,两人进门,身后却不见妞妞的影子,黄秋芬急切地问:“妞妞呢?”
夫妇俩像是没听见她的话,绕过她直接去了客厅。黄秋芬心里一紧,心跳瞬间加快,紧跟卢小燕的脚步颤声问:“妞妞呢?你们倒是说话呀?”
卢小燕眼里含着泪,低声说:“大姐,妞妞走了。”
“这、这……”黄秋芬觉得仿佛有把刀猛地扎在她心口的闸门上,泪水“哗”地一下涌出了眼眶……
“到了上海的第二天,妞妞烧得便愈发厉害,连续两天一直在40℃以上,尽管医院全力抢救,可还是没能留住她幼小的生命。今天上午,我们为妞妞办理了捐献遗体的手续,把妞妞永远留在了医院……”
黄秋芬对卢小燕夫妇的做法既不理解也难以接受:“你们……”
陈溪平静地说:“大姐,医院更需要妞妞,说不定将来能救更多的人呢!”
黄秋芬觉得脑子里乱极了,眼前像有无数只黄蝴蝶在飞,定睛细看,每只黄蝴蝶都是妞妞那张瘦削的小脸,她嘤嘤地哭着:“妞妞真是太可人了,我……”
捐献遗体的事她早就听说过,但真正让她如此近距离面对,而且又是妞妞那样一个让她怜爱的孩子,她的確接受不了。
……
第二天早晨,黄秋芬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含着眼泪对陈溪和卢小燕说:“你们一家都是好人,啥时需要我了就给我打电话。”
“大姐,您先别走了,再多住些日子行不行?”
“不了,妞妞走了,我心里不好受,看哪儿都是妞妞的影子,受不了,受不了……”说着眼泪又淌了下来。
卢小燕替黄秋芬擦擦眼泪,说:“来了才几个月,真是对不住您,不知该怎么感谢您呢!”
“快别说感谢的话了,你们这么尊重大姐,大姐是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您先别走,我还有事!小燕转身去了里间屋,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和一张妞妞的照片。”
“把妞妞的照片送您一张吧,留个纪念,这是两万块钱,是我和陈溪的一点心意。”
“照片我留下,钱我不要,你们又没拖欠我工资,再说我也不缺钱。”
“知道您不缺钱,就算是对您的奖励。”
“我说了,我不要。”
“要不留给您儿子,兴许将来能用得上。”
黄秋芬看着卢小燕那双红肿的眼睛:“好意大姐心领了,钱我不要。”
“就当是我们给您儿子的,行吗?”
黄秋芬摇摇头说:“我真的不需要。”
“大姐,您……”
“我会想你们的……”黄秋芬没再往下说什么,她飞快地转过身去开屋门,当屋门打开的时候,她却站在门口没有走,低声说,“等到了妞妞的忌日,你能替大姐给妞妞烧几只黄蝴蝶吗?”
“一定的,我一定给她烧。”
黄秋芬无声地朝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