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者/ 刘子曦
访者按:每个时代,都有着这样一群同学少年,他们心怀抱负和梦想,身负责任和热情,离家万里、漂洋过海赴欧洲求学深造,把最好的年华和最饱满的能量也交付给了这片土地。这篇文章是从我跟同在欧洲留学的青年钢琴家刘子钰的专访交流中摘取的一些内容。其中聊到了他的比赛,目前他入围了四个国际赛事,分别是“肖邦国际钢琴比赛”“德国国际钢琴大奖”“克利夫兰国际钢琴比赛”“悉尼国际钢琴比赛”。此外,我们还谈及他的老师阿里·瓦迪(Arie Vardi),以及他在德国汉诺威的学习生活情况。这些宝贵的真实信息能展示在这个时代里优秀的旅欧中国音乐学子的面貌和所取得的成绩。希望读者能从中了解青年钢琴家的真实生活状态,并从他的身上获得一些启发。
刘子曦(以下简称“访”):你从中央音乐学院附中毕业后,为什么会倾心于汉诺威?在汉诺威具体的学习生活是怎样的?
刘子钰(以下简称“刘”):汉诺威是一个非常安静、朴素的城市,娱乐活动比较少,这样的环境可以让我很好地沉淀和保持专注。除了出去比赛或者弹音乐会,就是在这个城市练琴和看看书,跟朋友吃饭、聊聊天。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汉诺威音乐学院的课程设置让学生有充分的时间和精力去练琴、拼比赛,不会把最应该在舞台上拼搏的时光浪费在一些不必要的课程上。现在我觉得这个决定和选择是很正确的。
阿里·瓦迪班里的学生基本都是已经很成熟的知名演奏家,老师并不会主动布置曲目,每个人视音乐会和比赛需求自己决定。我个人一学年是四至五小时的独奏曲目和三到四首左右的协奏曲曲目量(欧洲音乐学院钢琴系一般大致为一年一小时独奏和一首协奏的曲目量)。阿里·瓦迪每个月只有两周时间在汉诺威,教三四节课左右,学生们直接用熟练程度到可以拿去弹音乐会的曲子上课。由于并不是每星期都有课,所以大家都非常独立,老师不在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他只负责点拨、启发你。
访:我听说现在依然有许多活跃在乐坛的职业钢琴家特意飞去汉诺威找他上课,那么在你看来,像阿里·瓦迪这样的名师,他是怎么挑选学生的呢?
刘:他挑学生不只是听目前的演奏水平,而更加看重其未来的可能性。他会看很多东西,如视奏能力、背谱能力、转调与即兴的能力、改编交响乐及听辨的能力。他说过,挑学生是一件非常考验想象力的事。要考虑一个年轻音乐家的成长和发展空间,他(她)身上有什么特点,这个特点又会让他(她)成一个怎样的钢琴家。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高贵、大气的品位和纯正的风格感。他这样著名的教授,选学生就像做一种投资,是目光长远且谨慎的。
访:你提到你老师看重的一点是“高贵、大气的品位和纯正的风格感”,能具体说一说吗?你是怎样在这些方面培养自己的呢?
刘:我觉得,想要被认可,第一重要的就是要有高级的品位和诚恳的心,在这个基础上再去发展其他。品位是个很抽象的概念,我觉得是一个人关于时代精神,以及对作曲家个人风格的知识储备与自己的审美能力、想象力的结合。从具体处理来讲,它跟timing(时间感)、rubato(自由节奏)的运用、力度的设计有很大关系。
就我自身而言,父母都是音乐爱好者,我小时候几乎随时随地都在听音乐,每天我都会听不同的音乐家的录音,鲁宾斯坦、科尔托、霍洛维兹、拉赫玛尼诺夫,可以说是从小在音乐里长大,被熏陶出来了。听得多了,就会记住一个好的“味道”。类似于你小时候天天吃最正宗的本帮菜,之后你自己做的时候,自然也会去追求你记忆中正宗的味道。
访:“会听”确实是音乐家最重要的素质之一,这一点可以说是能否弹好和弹对风格的关键。那么你是如何听录音呢?现在录音资源非常丰富,你比较喜欢听谁的录音呢?
刘:我是根据曲子有选择性地听。就拿准备“肖赛”来说,主要的肖邦演奏家和“肖赛”评委们在录音里如何弹作品,怎么做和做了哪些处理,我基本心里都有数。
访:参加类似的国际比赛,你的状态怎样?会感觉疲惫吗?现在你需要同时兼顾四个大比赛,在这样的一个状态里,你是如何管理练琴和平衡生活的呢?
刘:我好像习惯了,从中央音乐学院附小开始就是在这种高压的环境里。后来都是别人问我“你不觉得累吗”,我回过神来一对比,觉得这么过好像是要更累一点儿,但我自己觉得其实也还好,如果让我闲下来反而不舒服。
而对于备赛来说,练琴肯定是要讲究效率了,光是“肖赛”就有将近三小时的曲目。我现在练琴会有大致安排,比如今天练第一轮的曲子,我非常注重练习的效果。我会经常录音,除了录我自己以外,我会听所有弹得好的作品录音。因为大家都是照着谱子弹,所以每个人都有可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然后听一听录音或许就启发到自己了,可以“集百家之长”。
我的生活和职业其实已经融合在一起了,既然选择了这个职业,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的状态。而且我也喜欢,那就好好做下去。
访:一个好的钢琴导师的重要性是我们所有人的共识,那么你的导师对于你的比赛指导是怎样的呢?
刘:我认为比赛是我自己的事情,主要靠我自己。从简到繁的细节和各项工作内容都是需要我自己来进行思考和处理的,老师给我点拨和雕琢,负责画龙点睛,而绝非一种“保姆式”的存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参加顶级的比赛,无论从音乐能力、个人的性格,还是内心各方面,在还未登上赛场的舞台之前,实际上就已经对我们提出了“高度独立性”这项要求了,更何况还要应付赢得比赛之后的职业演奏生活,所以过度依赖老师是肯定不行的。
当然,我们也会保持沟通,互相尊重对方的想法和意见,在我们的工作和作为师生的合作里,我的想法和教授的意见是完全不冲突的。他喜欢独立有想法的学生,我也很愿意倾听长者的意见。因为疫情原因,目前我跟教授是见不到面的,只能通过语音、视频的方式来保持沟通和联络。
访:今年的四个比赛,你是如何准备曲目的?
刘:目前“肖赛”曲目,以最终比赛演奏曲目为准,可能会进行调整。首先,我比赛用的曲子一定是经过多番打磨的成品,不足够成熟的作品是不可能用于比赛的。而且对于比赛的作品,我一定是在很多场独奏音乐会里反复用演奏状态多次磨炼、调整,直到这部作品与我融为一体。像我刚提到的听录音,听自己、听别人,反复去对比,会带来很多启发性的思考。不断地在这个过程里循环,让它像是进入了我的血液里,我的大脑和身体非常清晰地熟知它的每个细节。到了这个程度,才是我做决定是否使用它的第一步。其次,尊重比赛章程,严格按比赛要求来,不冒失地去做一些个性化决定。最后,我肯定是选作曲家作品集里质量最高、往往也是公认最经典的那一些作品,并且我关注作品之间的风格感觉上的对比。同时,我也会考虑作品在理论层面的联系。比如,创作时间、创作内容,以及调性之间的协调等。我认为选曲能够充分体现一个音乐家的品位和音乐修养,是一件很需要功底和智慧的事情。
访:这四个比赛都是目前关注度很高的钢琴赛事,你作为已经入选的青年钢琴家是如何看待这四个比赛的特点和风格呢?
刘:我将这四个比赛作两类,第一类就是“肖赛”,众所周知这个比赛只弹肖邦的作品;第二类即其余三个比赛,通过多个角度、多种风格来呈现一个钢琴家的综合素养和能力。
另外,我还有两点想法。第一,对于任何一个比赛,我现在认为其本质都是一样的,都是去寻找既有个性、能力和天赋,又训练有素,能够极为细腻敏感、最高质量地演奏,同时表达出乐谱的每个细节且尊重作曲家的每个想法的钢琴家。第二,就读于汉诺威音乐学院之前,我是从中央音乐学院附小、附中一路走来的。我是一个中国钢琴家,更是一个中国人,能与各国顶尖的青年钢琴家进行比拼,对我而言是带有民族荣誉感的。比赛对我而言也是一种使命和责任,既让世界听到更多优秀中国钢琴家的声音,又不辜负我的恩师凌远和阿里·瓦迪对我的辛勤教导和殷切期望。
访:这次疫情对你的学习生活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作为钢琴家,你有怎样的感受?
刘:自疫情在欧洲爆发蔓延,汉诺威的琴房就关闭了,因此我一直在家里练琴和工作。与其说有什么影响,我认为更多的是方式上的转变,从学校琴房到家里,从现场音乐会到线上音乐会,从面对面的沟通交流到更多地通过网络和科技交流。疫情并没有让我的工作完全停滞不前,我在音乐和练琴上没有放松或懈怠。
但作为钢琴家,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这次疫情打破了长期以来音乐领域运作的传统模式,迅速推动了各类音乐活动的“线上化”进程,大量的线上钢琴音乐会、线上钢琴教学和讲座开始出现。而我身处这个时代的洪流之中,应当最快地调整和适应。
整理至此,我的文字似乎没有完全体现刘子钰被舞台和比赛打磨出来的少年老成的气质和无论谈及什么都带有的平淡谦逊的感觉。我们总会好奇,活跃在世界级赛事和演奏舞台上的钢琴家们如何在高压和高强度的状态里调整和自制,而通过与刘子钰的交流,我才明白,其实并无格外的方法,唯有接受、习惯,而后保持平静和日复一日的工作。人生从来都只有两个选择:接受平凡或忍受“地狱”。
2019年6月,刘子钰在汉诺威音乐学院内部以第一名的成绩升入钢琴系研究生。他是第一个获得“意大利维奥蒂国际钢琴比赛”第一名的中国人,往届获奖的钢琴家包括克劳迪奥·阿巴多、丹尼尔·巴伦伯伊姆和宋悦云等。并且,他也打破了中国钢琴家在该比赛70年历史上的获奖空白。接下来,他已入选的四个比赛的分量都将印证他作为新生代钢琴家在职业道路上的成长。对于1998年出生的刘子钰来说,这样的发展历程可以说是速度较快并且成绩可喜的。他在意大利的那场决赛轮里的演奏和表现用“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来形容再合适不过。当时,他的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已经弹至末乐章,居然有几分乐队速度和整体能量隐约跟不上他的感受,这是20岁刚出头少年人的音乐和台风面貌。
最后,如果你对他的音乐有一丝好奇,那么接下来他在这四场钢琴赛场上的表现将会给你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