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光,刘永晋
解户,主要指运送上供物料的人户,是明代徭役的一种特殊人群。正如天启年间河南巡抚范景文所言,“民所患苦,莫如差役。钱粮有收户、解户,驿递有马户,供应有行户”(1)(清)张廷玉等:《明史》卷78《食货志二》,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906页。。很多早期学者对明代徭役作了较为细致的研究,后期的研究大多是在前人研究基础上的展开和细化,集中体现在对明代徭役中的特殊人群如灶户、铺户、菜户、阴阳户等进行研究(2)灶户的研究起步较早,著述丰富,较有代表性的有陈诗启《明代的灶户和盐的生产》(《厦门大学学报》1957年第1期)、薛宗正《灶户在盐业生产中的地位》(《中国历史博物馆馆刊》1983年第5期)、刘淼《明朝灶户的户役》(《盐业史研究》1992年第2期)、李晓龙《灶户家族与明清盐场的运作——广东靖康盐场凤冈陈氏的个案研究》(《中山大学学报》2013年第3期)等。关于铺户,许敏、唐文基、赵毅、胡海峰等作了较为细致的研究,如许敏《关于明代铺户的几个问题》(《明史研究论丛》1982年第2辑)、唐文基《明代的铺户及其买办制度》(《历史研究》1983年第5期)、赵毅《铺户、商役和明代城市经济》(《东北师范大学学报》1985年第4期)、胡海峰《徭役与城市控制:明代北京“铺户”内涵再探》(《学术研究》2014年第11期)。菜户和阴阳户的研究起步较晚,且成果有限,主要有盛承《明代菜户考论》(《史学月刊》2018年第9期)、尹敏志《明代的阴阳生与阴阳户》(《史学月刊》2019年第3期)。。关于解户的研究不仅有限,且只限于布解(3)“布解,顾名思义就是布匹的解运,是对作为赋税折征形式的棉布,从征收到运输,至最终上纳的整个过程的总称。解户则是布解一役的承担者,从民户中佥派,是松江府徭役中的重差。”见陈蕴鸾、曹幸穗《明代松江府布解考论》,《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11年第4期。其他关于“布解”的研究主要有:陈蕴鸾、曹幸穗《论明清松江府官布征解之变迁》,《中国农史》2012年第2期;范金民《明清江南官布之征解》,《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1期。。作为解户之一的“军解”,不仅与明代军事紧密相连,而且与明代的政治、经济和社会等方面密切相关。关于军解的资料有限且分散,故没有引起学术界的足够重视。本文钩稽史料,梳理明代军解的缘起、相关规定及存在的问题等,敬请方家指正。
军解,特指解送军丁(4)军丁,包括军官、军人和余丁,详见《大明会典》卷161《律例二·名例下·军官军人犯罪免徒流》,《续修四库全书》第79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的解户,又称“长解”“解人”,或通称“解户”(5)这些称呼在(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4《解发条例》中都曾出现。。它的出现与明代军户制度密切相关。
明灭元而立,但在很多方面又承袭元制,世袭军户制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代表。所谓世袭军户制度,简而言之,就是一人为军,则一家为军;一时为军,则世代为军。当然,在诸如官至兵部尚书、学业有成或者特赦等某些特殊情况下,军人可以免除军籍,但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极低。这种世袭制度,使得军户被牢牢固定在一种身份上,改变身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加之,军人的社会地位至明代中后期开始下降,甚至到了“人耻为军”的地步(6)王毓铨在《明代的军户》(《历史研究》1959年第6期)一文中提出“明代军户地位低下”的观点,长期以来被很多学者所接受。但也有一些学者提出质疑,可参见马自树《明代军队由尊到卑的变化》(《山东师大学报》1984年第4期)、张金奎《明代军户地位低下论质疑》(《中国史研究》2005年第2期)。,越来越多的军户想要摆脱这种身份,他们选择的方式大都是逃亡。明朝的军士逃亡现象自立国之初就已出现,不仅贯穿明朝始终,且呈愈演愈烈之势,“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明代军事史实际上就是一部军丁逃亡史”(7)刘金祥:《明代卫所缺伍的原因探析——兼谈明代军队的贪污腐败》,《北方论丛》2003年第5期,第71页。。
面对军士大量逃亡的困境,为保证军伍充实,明廷主要采取两种办法:维持军伍本身的实力和增加军户的数量。其中第一个途径,维持军伍本身的实力,即“实行伍”。当时就有人认为,“实行伍,不过清勾、召募两端”(8)(明)冯琦:《京营策》,(明)陈子龙等编:《明经世文编》卷442,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4859页。。关于招募,《明书·戎马志》的概括较为完整:“召募之兵,明初无有也。正统中,始募天下军余民壮为兵。景泰初,复令广召募,即以所在官司统领,遇警调用,然犹之民也。弘治中以虏警抽编,无警许罢役,遂有常饷。沿至正德,遂令分戍番操,无复休息。兵部尚书王琼请量罢之,不听。肃宗深知其弊而未遑清理,及后为真兵矣。”(9)(清)傅维鳞:《明书》卷72《志十四·戎马志三》,《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38册,济南:齐鲁书社,1997年,第738页。按,引文中“肃宗”应为“世宗”。可见,募兵制虽然晚于世兵制出现,但因所募军士战斗力强于世兵,募兵在明朝中后期逐渐成为主要兵源之一,是明朝武装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由于其存在“易聚易散,散而不可复聚”、“无尺籍伍符可按而稽”等弊端,“不三年而亡其半”(10)(明)冯琦:《京营策》,《明经世文编》卷442,第4859页。,募兵制也渐成一大弊政。
清勾作为“实行伍”的另外一种办法,自明初出现时就备受质疑,但伴随了明朝始终,成为必不可废之法。清勾是清军和勾军的合称,洪武十六年,太祖命五军都督府檄外卫所,速逮缺伍士卒,同时命令给事中潘庸等到各地进行清理(11)(清)张廷玉等:《明史》卷92《兵四·清理军伍》,第2255页。。这是明代进行清勾的最早记录,此时勾军与清军的侧重点尚有所不同,宣德以后勾军才逐渐并入清军之中(12)如在河间府,“凡老疾逃亡,在卫无丁者,则取户丁补役。各卫初差旗军勾取。宣德间,敕差御史一员,责委各府州县官转行清理。各卫每年造册送部类发御史,下之府州县清解,自是遂免勾军之扰”。嘉靖《河间府志》卷11《武备志·兵制》,《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上海:上海书店,1990年,第574页。。由于主持清勾工作的主要是清军御史(全称为“清理军政监察御史”,也有其他一些称谓,如“清军监察御史”“清理军伍监察御史”等),故又常称之为“清军”。清勾的具体方法,时人范济有过具体描述:“自今事故军士,令各卫造册备申都府兵部,发勘合勾取,令布政司、按察司督责府州县,依发去勾军册内乡贯姓名,一一勾取起解,定以到卫限期,仍取卫所收管缴报,年终朝觐,于实征内开写节次取发到某里军人若干名,死亡户绝者若干名具奏,其官吏姓名并里甲邻人保结文状,缴申府部以凭稽考,庶免差人勾扰之弊。”(13)(明)范济:《请阙上书》,《明经世文编》卷29,第211页。清军的程序大致是:卫所造清勾册,送都府→兵部填发勘合→两司督责府州县清军官按册勾军→取得补役户丁回卫→核对勾军文册。这一系列的工作大多由清军御史或巡按御史督责府州县清军官进行,但其中解送补役户丁回卫的工作则主要由军解承担。
保证军伍充实的第二个途径,增加兵户的数量,明廷采取的办法主要是充军。明朝尤其是明初重刑治国,百姓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充军。“所谓罪者,或粮赋违限,或工作误式,甚而至于洪永之际奏请小有不合,僚属偶尔不和,又甚而死事逮于群从,诖误累及亲友。”(14)(明)王世贞:《议处清军事宜以实营伍以苏民困疏》,《明经世文编》卷332,第3544页。明初的军犯都为永远军犯,不仅自己终身服役,子孙后代均要承担军役。也就是说,一旦充军,户籍就由民户改为军户。直至英宗即位,才将充军人犯分成永远军犯和终身军犯两类(15)英宗在即位诏书中规定:“自宣德十年正月初十日以后,官吏人等犯罪充军者止终本身。”《明英宗实录》卷1,宣德十年正月壬午条,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第16页。。因为军犯补伍的数量可观,当朝人陆容甚至产生“本朝军伍,皆谪发罪人充之”(16)(明)陆容:《菽园杂记》卷8,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99页。的错觉。有学者认为,以罪犯为军在中国历史悠久,而明朝将其发展到极致(17)张金奎:《明代卫所军户研究》,北京:线装书局,2007年,第28页。。吴艳红进一步说明以罪犯为军不仅保存了原有军籍之人,而且也可以将非军籍之人补充至军伍中。同时指出,充军在明初虽然有边远、附近之分,但附近较少。至明朝中后期,充军虽然逐渐有远近程度的分化,但其发往地仍以边远为主(18)吴艳红:《明代充军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年,第233~235页。。而根据“起解充发军犯,比照清勾起解事例”(19)(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卷155《兵部三十八·军政二·起解》,《续修四库全书》第791册,第610页。的规定,这些充军人犯的解送工作也要由军解承担。
由此可以看出,明廷解决军士逃亡问题有两个主要途径,即“实行伍”的“清勾”与增加兵户数量的“充军”。解送逃亡军丁和充军人犯虽然分属不同机构负责,但承担解送工作的都是军解。
丁亮通过海瑞《兴革条例》中所载均徭项目的工食银、耗银以及正耗银,分析了各类差役的轻重,不仅将淳安县的均徭役分为重、轻两个等级,还将重役进一步细分为“极重”和“重”,并将解户纳入“极重差役”一类(20)丁亮:《明代均徭役财政负担解析——以海瑞〈兴革条例〉为中心》,《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军解户就属于重役的范畴。而且,不管是逃军解补还是充军,明廷奉行的主要原则都是就远就边,这间接加剧了军解任务的繁重程度。
《四川各地勘案及其它事宜档册》记载有潼川州丰饶乡军籍徐张贤案(21)《四川各地勘案及其它事宜档册》,《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51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8年,第708页。:徐张贤,四十岁,潼川州丰饶乡军籍,故祖徐和轻因追赃不足于洪武十三年充军贵州清平卫。洪武十三年至嘉靖十四年之间的户丁解补情况,该档册并无记载,只记载了嘉靖十四年因在伍正军徐正烈的妻子未解到,乃解送徐正烈妻康氏到卫。嘉靖二十七年,清军官员查出徐正烈缺伍,于是到原籍勾补。原籍户丁徐张堂轮该补伍,官府佥派徐张堂同族徐张贤和徐正东将徐张堂及其妻鲁氏解送至贵州清平卫。徐张堂夫妇不愿至贵州清平卫补伍,乃以钱财贿赂两位解人,一直迁延在家。嘉靖三十年,清军官员发现徐张堂夫妇还未到伍,徐张贤案事发。此时徐正东已经去世,徐张贤被定发充军。
这一案件含有明代军解制度的相关信息。
1.军解的资格
洪武十四年,明朝开始编制黄册,建立里甲组织。里长作为点差徭役的责任人,编佥依据在四年之后也就是洪武十八年才予以明确规定,该年正月明太祖正式下诏:“命天下府州县官,民户上中下三等为赋役册,贮于厅事。凡遇徭役,发册验其轻重而役之,以革吏弊。”(22)《明太祖实录》卷170,洪武十八年正月己卯条,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第2585页。具体划分的标准是:“验民贫富,及丁税多寡,第为上中下籍记之。遇有役,随轻重役使之。”(23)《明太祖实录》卷212,洪武二十年九月己酉条,第3146页。也就是说,徭役的划分依据是丁粮,即人丁和田地。
具体到军士勾解,明初也是按照此法执行。《浦江志略》记载该县所造“军解三等文册”时提到,“凡一册,内开管解军人递年里长,照依丁粮上中下三等,上户解远军,中户解稍近军,下户解近军。如有十分窎远者,一家承解不及,数家津贴”(24)(明)毛凤韶:嘉靖《浦江志略》卷3《官守志·册籍》,《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第102页。。但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军解的佥派方法有些微差别。正德十年规定:“有司差人解军,务要选取有丁力之家差遣押解。”具体来说,由各府州县清军官员将各里甲有丁力者,“量其多寡,编作上、中、中下三等,置立印信文簿,填注在官”(25)(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4《解发条例》,《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1页。。而同年巡按陕西御史王佩针对清解军丁中出现的问题,提议让各司府清军官督同州县掌印清军官,“将各里甲有丁之家,量其丁力多寡,编作上、中、中中三等,置立印信文簿,填注在官”(26)(明)王佩:《题为陈时弊以清军伍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89页。。
由此可以看出,明代的军解是按照户等进行佥派的,以正德十年为界,前期是将有丁之家分为上中下三等,中期以后则分为上、中、中中或者中下三等。出现这种变化的原因是军解的任务太重,下户无力承担。
2.军解的配备标准
正德十五年,开封府祥符县长解蔡表将所解军人庞景隆和妻子刘氏中途卖放,导致同批解人雷礼等受到牵连。雷礼由此上告到巡按河南御史喻茂坚处,提到“同批一张内开解人二名,管押军人一名,并妻各姓名明白”(27)(明)喻茂坚:《题为祛时弊以安军民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98页。。嘉靖十一年,巡按浙江御史郑濂也说,“如问发边卫,一军必于该图里甲佥长解二名”(28)(明)郑濂:《题为申明旧例祛时弊以裨军政以安地方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61页。。郑濂根据自身工作实际,提议府州县在起解军人时,要按照“近者一名,远者二名,俱于递年内轮佥”(29)(明)赵堂:《军政备例》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413页。的原则定佥长解。而根据就边就远的原则,军解在起解军人时出现“近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由此可见,解送军丁的配备标准大致是一军配备两名军解。
如此配备,明廷是有所考量的,嘉靖九年巡按湖广监察御史傅鄂所说“一军用二解,庶免疏虞”(30)《明世宗实录》卷120,嘉靖九年十二月乙酉条,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第2876页。可谓一语中的。这里的“军”是指“正军”,即军官或者军人,并不含余丁和随军家小。两名长解的佥派原则是“先佥宗族,宗族无人,则佥里甲”(31)(明)吕坤:《实政录》卷4《民务·解送军囚》,《吕坤全集》(中册),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1057页。。上述徐张贤案中,徐张堂及其妻子就是由其两位族人负责解送的。当然,宗族也要分亲疏远近,“就令本家充解,先尽兄弟族人,次及亲戚邻友”(32)(明)赵堂:《军政备例》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413页。。明廷此举的目的是想以亲情来限制军解的逃亡,从而达到“亲族邻佑惧充解之难而不敢容隐,军人递解之苦而不敢轻逃”(33)(明)赵堂:《军政备例》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414页。的目的。
3.军解的期限和分管原则
天顺五年规定,“各处清理起解逃故等项,军解有违批限一年之上,军发边卫,解人发附近卫所充军”(34)(明)孔贞运:《皇明诏制》卷4,《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56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年,第606页。。与宣德元年相比(35)(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卷155《兵部三十八·军政二·起解》,《续修四库全书》第791册,第607页。,虽然违限一年以上者的处罚规定并未改变,但在违限的时间规定上有所延长,从半年延长至一年。这也是顺应现实所做的调整,毕竟就边就远的原则下,长解在半年之内将所解军人解送到卫的几率较小。正德七年题准,“凡有新发充军,长解人等受财脱放,及违限者,比照违限一年事例,亦发附近卫所充军”(36)(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4《解发条例》,《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3页。。隆庆五年重申“违限一年之上者,解人发附近,军人发边远充军”(37)(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卷155《兵部三十八·军政二·起解》,《续修四库全书》第791册,第611页。。可见,“一年之例”是明廷规定的最低基准,基本贯穿明代始终。
起解军丁有三种情况:其一,亡故和老疾军士的勾补;其二,民户佥充军户;其三,因罪充军。对于清出在逃、记录等项军人,“或酌量南北,改编调卫;或暂收寄操,查明归伍”;对于军犯,则有“就近充发、填实边方之例”(38)(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卷154《兵部三十七·军政一·编发》,《续修四库全书》第791册,第599页。。起解军丁的来源有二,即军和民,他们的负责部门本该是不同的。“凡军民有犯例该充军等项,属有司者有司佥解,属军卫者军卫佥解。不许偏累有司,违者参究。”(39)(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4《解发条例》,《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1页。从嘉靖四年的这一规定中可以看出,军丁起解没有统一机构负责,而是采取分别管理的原则,属有司的有司佥解,属军卫的军卫佥解。当然,除了军卫和有司佥解之外,还存在一些特殊现象,如“系王府军校人役,于护卫司佥解,不许偏累有司”(40)(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4《解发条例》,《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1页。。虽然一再强调“不许偏累有司”,但由于解户本来就是由民户充任的,属于里甲杂役(41)“凡役民,自里甲正办外,如粮长、解户、马船头、馆夫、祗候、弓兵、皂隶、门禁、厨斗为常役。”(清)张廷玉等:《明史》卷78《食货二》,第1905页。,而且军户解军存在“徇情不肯解”的弊端,因此,军解仍多由民户担任,即巡按陕西御史杨秦所说的“以民解军”(42)(明)杨秦:《题为清理军伍以苏民困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8页。。
4.佥解军妻
按照规定,“凡解军丁逃军,须连妻小同解,违者问罪”(43)(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卷155《兵部三十八·军政二·起解》,《续修四库全书》第791册,第611页。。前述徐张贤案中,徐正烈赴卫时,妻子并未随行,嘉靖十四年就将其妻子康氏解送到卫。而且在解送徐张堂至贵州清平卫时,特意说明连同其妻鲁氏起解。但这项规定在执行过程中很快就出现问题。由于明代逃故军丁和充军人犯的从军基本原则是就远就边,且南北更戍,因此,押解的军丁若中途病故,军解仍需将病故军丁的妻小解赴各该卫所交割。这些妻小,尤其是军妻,或暗受凌辱而无处诉告,或到达卫所而无所依归,处境悲惨,甚至无法存活。因此,正统二年规定,“今后有解军至中途病故者,解人即赴所在官司,告相明白,责付长解收埋,给与勘信文凭,就将妻小付原解人执照,领回原籍,收发宁家,另于户内选取壮丁一名差人解补”(44)(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4《解发条例》,《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6页。。虽然明廷已经极力避免随行军妻因军丁死亡所造成的影响,出于各种考虑,军妻不愿随行或军人不愿带妻随行的现象较为普遍,于是就出现贿赂军解,以有妻作无妻的应对之策。正德六年即已出现“批内开有妻而无解到者”的现象。明廷佥解军妻随行的目的是为了让军丁安心服役,但军丁随到随逃的现象普遍存在,带着妻小服役无疑增加了逃跑的难度与成本,于是军雇假妻随行成为一种常态。万历二年规定,解到的新军若有雇觅假妻的,要将假妻变价入官,或者配给别卫无妻的军人(45)(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卷155《兵部三十八·军政二·起解》,《续修四库全书》第791册,第611页。。
5.解军程序
凡欲勾补逃亡军士,即由兵部填发勘合给承宣布政司和提刑按察司,由两司督责各府州县根据勾军册内的乡贯姓名进行勾取。对能自首的逃军免罪,复归原伍。对那些按照规定补役的户丁,要“选拣精壮亲丁,佥点相应长解,批内明开相貌年甲”(46)(明)刘惟谦:《大明律》卷14《兵律二·军政·军人替役》,《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276册,第613页。。在京者起解两京兵部,在外者直接解送到卫。“批内”(又叫“批回”)除了要明白标注相貌和年龄,还要“明开某处某人顶补某卫所名役”(47)(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4《解发条例》,《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1页。。正德十年又规定,军解押解军丁需要先到押解所在地的清军衙门或巡按衙门挂号,然后才能将押解的军丁投卫。解到的新军要检查编军册、户口食粮册与批回是否相同,相同者就收补役,给解人出具印信收管。若比对有误,该卫所也要给军解出具印信批单,而军解还要将冒着生命危险押解而来的军丁带回原籍。司府州县的清军官遇有军解销批,必须查验明白,不仅要求原批批回和收管批单“两证”齐全,而且批回与批单的内容一定要清晰。如果只有原批批回而没有收管批单,或者印信模糊,都不许销缴。但在执行过程中,部分卫所官吏人等为了勒索钱财,往往拖延出具印信的时间。因此,弘治十三年规定,“京卫及在外卫所,解到新军,以投文为始,限十日内,将收管批回给付长解。若刁蹬留难者,该吏军吏总小旗提问。卫所掌印并本管官,不拘曾否得财,参问带俸差操”(48)(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卷155《兵部三十八·军政二·起解》,《续修四库全书》第791册,第609页。。至此,军解的任务结束。随后,各卫所要将解到军士以及给批月日造册,而各清理军政官也要将获有批回者,类造揭帖。揭帖的内容大致是“某军某年月日解某卫所,获有批收,是否真批,曾否在卫”(49)(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4《解发条例》,《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3页。,并于春秋二季移文知会各省清军御史。彼处清军御史行查的实,然后回文。如果不曾到卫,则拘军解、里老究治,从重解发。这样做的目的在于彼此互相查考,确保清勾军丁如实着伍。从这一系列的程序可以看出,军解是明廷军士佥解的实际执行人员,对整个清勾制度至关重要。
总体上看,军解的相关规定是逐步完善的,这和明代清勾制度的逐步完善一致。清勾虽在洪武时期即已出现,但洪武、永乐年间只在局部地区开展,非全国性工作,相关规章制度也不健全。洪熙元年九月,为解决清勾工作中愈发凸显的弊端,行在兵部尚书张本奏请分遣大臣前往各处清理,并奏上清理事例八条作为清勾管解的依据。与此相应,最早涉及军解的相关规定也出现在这期间,“宣德元年奏准,凡起解逃军户丁,须量地立限递解。若长解纵容违限半年以上者,依律问罪。一年以上者,发附近充军,犯人发边远充军”(50)(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卷155《兵部三十八·军政二·起解》,《续修四库全书》第791册,第607页。。宣德元年只是规定了解军的期限,内容相对简单。随着清军制度渐次完善(51)宣德时,明廷已将清军视为独立作业予以重视,但宣德年间的清军只是根据实际需要,临时派遣大臣。英宗即位后,派遣十七位监察御史清军,设立专职,定期派遣。,军解的相关规定也逐渐增多,并针对解补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制定了更为具体的措施,最终形成一整套的军解制度。
清勾是明廷为维持军户世袭制度,确保军士数量和来源的一项重要措施。但军户世袭制度本身已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因此,清勾自实行之初便带有许多不可克服的弊端。时人就曾发出这样的感慨:“以军伍消耗为忧者,务严其法,然法严而民益扰,终不能使之安其业而不逃,此非法之不善,势不能也。”(52)(明)王琼:《清军类序》,《明经世文编》卷111,第1024页。
作为清勾工作的基层执行者,军解也存在许多弊端。本来州县以民解军的目的只是依靠民户来押解军丁,使其早日到达部队,发挥“以军卫民”的作用。军解虽然辛苦,但至少为害不深。随着时间的推移,清勾本身的弊端日益凸显,给军解带来的问题也逐渐表面化,所谓“祖宗之制沿革多矣,乃法不足以惩凶慝,而足以祸善良,于上无涓涘之益,于下有丘山之损者,解军是也”(53)(清)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原编第六册 苏松》,《续修四库全书》第595册,第712页。。概而言之,军解的弊端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1.远调之苦
出于惩奸除恶和充实边卫的目的,明代充军和军丁解补的原则基本是从远从边。一军起解,该图里甲需要佥两名长解,往返近者上千里,远者乃至万里(54)于谦以山西大同四州七县之民为例,说他们从军“自昔至今,多于腹里及迤南卫所充当军役,其各该卫分有二三千里,有五七千里者”。(明)于谦:《覆大同守御疏》,《明经世文编》卷34,第252页。,所需费用多至百两。以关中为例,西安等府所属县分人民为事充军时,大多编发至广东、广西、福建等处卫所,“因水土不服,多为烟瘴所侵,随到随死,不可胜计”(55)(明)马文升:《巡抚事宜疏》,《御制明臣奏议》卷10,《丛书集成新编》第31册,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4年,第432页。。而南方充军至陕西的军犯,则担心此处苦寒,也不肯前来着役。南北之间自然环境差异较大,所解送之军丁到卫之后不到数月可能就会染病而死,有的甚至在解送的过程中就已经丧命。军犯之死是因其所犯之过,可以说死不足惜。但军犯死后,随行的家小更加无依无靠,也面临着“尽绝”的困境。押解的军丁死亡,随行的家丁也随之尽绝,军队又需要补充兵员,于是又发文原籍清勾死亡军丁的本家户丁补伍。军丁家属往来数年而不能着伍,屡屡起解,不仅军士家族面临远戍之困,“祸又延及众充解户者”(56)(明)赵堂:《军政备例》卷3,“永远军丁南北例”,《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206页。,负责解送的军解也受其拖累。军解们并非全是家境富饶者,有时必须典卖田产子女,冒着寒暑,与所解之军共赴瘴险之地。时人曾详细描述军解的悲惨处境:“押解一名,若二名者,非有腴田上赀应出践更也,又非身犯罪谴应流徙也,必使之废庐产、鬻子女,触冒寒暑,凌历瘴险,以与军共一旦之命。故管解而至于千里之外,则下产半废;二千里之外,则下产尽废;三千里之外,则中产亦废矣。”(57)(清)傅维鳞:《明书》卷70《志十四·戎马志一》,《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38册,第717页。本身并无过错,只是因为服役就受此无妄之灾,“长解之情甚为无辜”(58)(明)赵堂:《军政备例》卷4,“新军编发本省”,《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416页。。而且,长解为里排之平民,押解之人多悍险之贼人,无异于羊入虎口。长解不仅无法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而且会因为没有按期解送到卫而受到处罚,甚至被充军,“是作奸犯科者,军也;流离荡析者,解军者也”(59)(清)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原编第六册 苏松》,《续修四库全书》第595册,第712页。。
为解决应解军丁不愿远戍的问题,就有了时人徐贞明的班行之议。所谓“班行”,即“其有应解军户,丁田众多,不愿远戍者,如匠班事例,量征军班行”(60)(明)徐贞明:《亟修水利以预储蓄酌议军班以停勾补疏》,《明经世文编》卷398,第4307页。。具体来说,就是将应解军户分为上、中、下三等,或类解京师,或转发各卫,就便招募土著。更简单地说,“班行”就是纳银代役,也就是募兵。徐贞明认为此法既可使军户免受远戍之苦,也可使军解免解送之劳。而且,招募的土著多为精壮,战斗力强,也无逃亡的隐患。但此法有一定的局限性,首先,能够纳银代役的军户肯定是丁多粮众者,而这些军户完全可以用贿赂手段,通过更改姓名、户籍等方式来达到避役目的,不用忍受班行的“每岁诛求”。而被解送的军丁大多都穷困潦倒,甚至连军装和娶妻都需要里族提供帮助。其次,前文所述佥解军丁有三个来源,其中充军之人大多豪悍,也触犯了法律,若是纳银代役,“诚恐富豪之家肆无忌惮”(61)(明)范景文:《南枢志》卷88《军政条例·卫所类》,“为民充军不许纳赎”,《中国方志丛书·华中地方第四五三号 江苏省》,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年,第2232页。,无法体现法律的权威性和约束力。最后,招募虽原则上要求土著,但在现实中往往不问乡贯,“群而投,群而收,稍绳束即哗杀长官”(62)(清)傅维鳞:《明书》卷72《志十四·戎马志三》,《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38册,第738页。。募兵不仅逐渐成为明朝中后期兵变的主要隐患,而且“已失国家定籍”(63)(明)孙旬:《皇明疏钞》卷51《武备二·修举武备疏》,刘兆祐主编:《中国史学丛书三编》,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6年,第3844页。,并不被世人广泛认可。因此,为解决远戍的问题,更多有识之士认可的是“从近改补”之法。于谦在上书中提到,“本府州县官吏里老累次于臣等处告称艰难,若得近于大同等卫所当军,情愿自备鞍马,不敢便支粮赏,奋勇杀贼以图补报”(64)(明)孙旬:《皇明疏钞》卷54《边防一·预备大同边务疏》,《中国史学丛书三编》,第4076页。。对于远戍之事,不仅军士极力反对,府州县官吏里老也因“凡遣戍者,该里为办装,后欲均其劳费,则通一县而轮解之”(65)(清)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原编第六册 苏松》,《续修四库全书》第595册,第712页。极为反感。王世贞以其亲身经历说道:“远戍之困,十四在军,而十六在民。”认为解决之道“莫若从近改补”,“从近改补”有四个好处,其中第四个就是“解户不至破家”(66)(明)王世贞:《议处清军事宜以实营伍以苏民困疏》,《明经世文编》卷332,第3543页。。可见,解户破产与远戍有着密切的联系。巡按浙江御史郑濂也认为,此法实为军民两便,“解人免道路之忧,军人安营伍之役,官府便于勾摄查理,里老易于跟捉举首,而卫所官旗不得冒粮卖放,奸消弊绝,法良而民便矣”(67)(明)郑濂:《题为申明旧例祛时弊以裨军政以安地方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61~62页。。“从近改补”有利,当然也有弊,“恐附近之例一开,而安便之徒竟起,原发卫所日就虚耗,旧编册籍必致分更”(68)(明)赵堂:《军政备例》卷1,“解到清勾户丁”,《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179页。。加之祖宗法制难于更改,“从近改补”也只是在特殊时期或者特殊地区实行,并未在全国推广。于谦主张在大同实行“从近改补”,也是因为“今者北虏之于西狄,大同之与他处,非惟理势轻重有不同,其实事机急缓悬绝”(69)(明)于谦:《覆大同守御疏》,《明经世文编》卷34,第253页。。
2.吏弊之害
与军士逃亡相同,腐败问题也贯穿明朝始终,解军环节中腐败问题也比比皆是。以“佥解军妻”为例,明廷规定解军必须连同军妻一起佥解,而且务必在军解的“批内”标明妻子的年貌。如果原批有妻,但未解到,解人要承担纵放之责。军丁病故,军解需要到府州县报告,清军官查验清楚,给军解出具勘信文凭,“不曾告有相验文凭者,卫所官吏自合就于收管并回文内明白开写妻无解到等项缘由,附与解人赍回原籍官司投缴追问”(70)(明)李春芳:《题为军政利弊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82页。。虽然明廷考虑到解军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也出台了相关规定,但在实际操作中,起解之初掌印、佥书等官就可以借口批内无妻,掯勒长解。长解好不容易将军丁解补至卫所,卫所官员也可以收管批单不及张数或用印模糊为由进行勒索。总之是“惟欲随其贪饕,往往托以借口咨行,刁蹬留难。解人久候,盘缠被其剥削一空,有沿路求丐而回者,有饿死道路者,有不候批回而逃者,甚而有将军解扭械监禁”(71)(明)李春芳:《题为军政利弊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83页。。即使军解在押解军丁补伍的过程中没有任何过错,到卫之后的军丁也可以“或营称赍册,或委托取装”,贿赂卫所官吏。“明理而畏法者少,糊涂而贪婪者多”(72)(明)杨秦:《题为清理军伍以苏民困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8页。的卫所官员,受其贿赂,又贪图其月粮,于是在押解的军丁到卫之时就将其卖放,甚至出现“解者未及门,而军已高卧于家”(73)(明)王世贞:《议处清军事宜以实营伍以苏民困疏》,《明经世文编》卷332,第3543页。的奇特现象。对此,《嘉定县志》有较为形象的记述:“审解之日,军必先索资财以为私费,轩然谓足以制解者生死之命,而解者亦惴惴然自以为生死由之,其费常逾数百金。幸及到卫,指挥以下或利军刀笔,延为上宾,而反诃诘解军者,甚者蒙扭械若犯重法。囊中不留一钱。或假贷奉之,乃幸无事。军已入贿,以差为名,归家安坐,而解者尚守批文,动延岁月。”(74)(清)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原编第六册 苏松》,《续修四库全书》第595册,第712页。
针对这一现象,明廷制定严格制度,《军政条例》中的相关规定多如牛毛。成化十三年规定,都司卫所如有解到军丁到卫,要立即收补,即使查对“批内”有不符之处,也要在十日内办完,“如亲管官旗刁蹬掯取财物,不与批回违限者,许被害人赴告,将作弊人员参拿究问”(75)(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1《军卫条例》,《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17页。。强调卫所官员若因已经收受被解军丁的贿赂,或者为了收受贿赂而为难长解,都会被处罚,但对于如何处罚又规定得含糊不清,只是强调“参拿究问”。弘治十三年则进一步规定,“若刁蹬留难者,该吏军吏总小旗提问,卫所掌印并本管官,不拘曾否得财,参问带俸差操”(76)(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1《军卫条例》,《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17页。。所谓“带俸差操”,与“见任管事”(77)“凡内外大小军职衙门官员,具在职掌,俱有额数及原定资格。其后武职升授渐多,不能复拘额数,但有见任、带俸之别。”(明)申时行等:《大明会典》卷118《兵部一·铨选一·官制》,《续修四库全书》第791册,第181页。相对,是指仅享受俸禄而不任事的武官。由于带俸武官与现任武官相比,本来就略低一等,“为事问革带俸,成为针对武官的一种最常见的惩罚方式”(78)程彩萍:《明代带俸武官初探》,《江苏社会科学》2013年第2期,第244页。。不仅亲管官旗要受到处罚,掌印官也要连同被剥夺管事权,弘治十三年的处罚力度显然已经远远大于成化十三年的规定。而且,弘治十三年的规定还强调,不管是否收受贿赂,只要卫所官员存在为难长解的情况,都要受到处罚。规定虽严密,问题依然如旧,屡禁不止。巡按浙江御史李春芳结合工作实际,认为“彼各该官员岂不知军政有例,辄敢故犯”的原因,是清军御史及两司清军委官稽考不到位。也就是说,问题不只在卫所官员,清军御史和清军官员们也存在督责不力的问题。于是他着力在所管辖地区进行稽考,并将“已该臣查出前项有犯卫所行提书吏人等究问”,但各该官员犹不知警。面对此局面,束手无策的李御史只能要求再行严申禁约,如果官员再犯,“轻则容臣量情责罚,重则参奏,仍行各处清军御史一体施行”。他认为如此则可以“军解少苏而不陷违限之罪,其冒认等弊亦因可革”(79)(明)李春芳:《题为军政利弊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82页。。
3.重勾之累
明朝军士逃亡现象愈演愈烈,出现军士逃亡政府派人清勾解补,军丁到卫后再逃,政府再清勾解补的恶性循环。作为最底层的执行人员,军解苦不堪言。嘉靖四年,巡按陕西御史杨秦就曾描述过军解之苦:“近年以来解补役户丁并新问发充军者,有限解原逃正身随解随逃者无穷。有一军而逐年长解者,有一年而连解一二次者,军既不得充伍,民亦不得安生,甚有连累解户充军及道路饥寒病死,其害多端,不可枚举。”(80)(明)杨秦:《题为清理军伍以苏民困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8页。曾任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的吕坤也对此作过入木三分的刻画:“至于长解往来,远者常费数十金,收管才回,凶犯随至。再被清勾告发,依然又解一番。是凶犯不死,而解夫往往累死。凶犯固贫而里族亦累以贫,甚者凶犯逃脱,长解即为代戍,比惩大憝乎,虐无罪乎。民间之恨,此为最深。”(81)(明)吕坤:《实政录》卷4《民务·解送军囚》,《吕坤全集》(中册),第1057页。如前所述,解户属于“杂役”,而“杂役”的编排原则是“因事编佥”“上命非时”,官府随意征派杂役,应役的民户被迫承受沉重负担。吕坤以其亲历形象地描述了军解所面临的重勾之苦:某人(甲)因为百种贪暴,被问发充军。军解(乙)在押解其赴卫着役时累死,但甲在着伍之后随即回到原籍。甲刚到原籍又被清勾,这次负责解送的是乙的儿子(丙)。解送途中,甲不知悔改,又准备逃走。丙对甲本就怀有杀父之恨,见甲又要逃,激愤之下追回并打死甲。为此,丙被判死刑。吕坤感慨道:“是父子二人死于一军也,岂不悲哉。”(82)(明)吕坤:《实政录》卷4《民务·解送军囚》,《吕坤全集》(中册),第1057页。册籍混乱是造成重勾的重要原因。与历朝历代一样,明代十分重视户籍管理,军民以籍为定,“必用籍明实而后奸弊可查”(83)(明)马三乐:《条陈蓟镇事宜疏略》,《四镇三关志》卷7《制疏考·蓟镇制疏》,《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10册,第325页。。各处有司解军也要根据兵部验发的清册进行勾解,但“近来各卫所造清册,或有名无姓,或有县无里,或以张四而改作张回,或以安定而改作安塞,或有名姓而无充发改调卫分、编补户丁来历,甚至或底册有名,清册却将名姓籍贯全部收造”(84)(明)王佩:《题为陈时弊以清军伍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88页。。册籍混乱至此,清勾的正确性就可想而知了。军解将军丁解送至卫所,而卫所称在营有丁,要求军解原批带回原籍,“一勾一解之间,劳费不赀,止以帮贴之故,而扰害如此,诚不可不禁也”(85)(明)马三乐:《条陈蓟镇事宜疏略》,《四镇三关志》卷7《制疏考·蓟镇制疏》,《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10册,第326页。。
为解决这一问题,明廷采取的解决办法之一就是让解户轮流管解,即将民户中的上、中户定为解户,轮流担任军解之役,“止令管解户丁并新充发军役。其原逃正身逃回一次二次者,照例的决,递解该卫,不许累民管解。逃回三次者,照例处决,另佥户丁解补”(86)(明)杨秦:《题为清理军伍以苏民困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8页。。但这一改变治标不治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重勾给军解带来的困难。其一,即使明文规定要按照路程远近,选取有丁力之家负责押解军丁,但各有司罔知法例,“卖富户而差贫户”(87)(明)王佩:《题为陈时弊以清军伍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89页。,导致贫户无力而不能解。其二,解军之法本身就存在弊端,即“无军之都既不用津贴之费,又不受跋涉之苦。一有应解军户则依户科贴,已为无辜之征。轮排管解,自同囚罪之人,彼亦何乐于有军,何为于独苦耶。以致逃移者不捉,见存者结绝,日消月磨,但恨其逃灭之不早,而不计清审之例严也”(88)(明)陈储秀:《题为清理军伍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80页。。嘉靖十年规定,“如有军士逃回,里邻户首容隐,以里邻户首押解,里邻户首出首,以的亲父兄押解,免佥解户”(89)(明)范景文:《南枢志》卷91《军政条例·解发类(上)》,“分别逃军情罪”,第2457页。,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军解的“重勾”之累。而巡按广东御史陈储秀于嘉靖十八年提出解决之法,即“计一县图里若干,排年若干,清出应解军丁若干,不拘该都有军无军,每一都解军一次,依都轮佥。不论该卫或远或近,每百里贴银五钱,计里津输。中间有随粮之多寡以为定解之等差,因道之远近,以立征派之分数,则户或三分五分,既不苦于盘费之难措,都随九军十军,又不愁于管解之偏累”(90)(明)陈储秀:《题为清理军伍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80页。。他认为这样既可以“严窝家之禁,开首告之门”,又可以解决军解的管解之难题,同时还能达到充实军伍的目的。但实行起来困难重重,因为每里每都图本就有较为繁重的徭役,这一方法把本不属于他们的任务强加于他们身上,则无军里图的态度就可想而知。另外,随着逃军问题日益严重和军力愈发空虚,军丁勾补也日益频繁,“通省遍邑何里无军籍之户,何户无该解之丁”(91)(明)赵堂:《军政备例》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412页。,基本上不存在不用勾丁之地。
4.制度之扰
明廷实行清勾的目的是保证军士世袭制度的实行,但最终却出现“反为肆恶纵奸”的效果。出现这一反差的原因,除了相关官员徇私舞弊、贪污腐败之外,制度与现实之间的矛盾也是至关重要的因素。解补军丁之前,明廷规定里甲要给户贫丁少者“具赍资为置买妻小”(92)(清)傅维鳞:《明书》卷70《志十四·戎马志一》,《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第38册,第717页。,目的是“遇之厚,庶得其心,无逃亡也”,但“亡命曾不为衰”。在勾解过程中,明廷给军解规定了严格的期限,一旦超出期限,军解要面临充军的处罚。这样做是想以严格的制度稽查来达到军解不敢任意迟违的目的。而且,为了避免冒名顶替的问题,军解在勾解军丁赴卫服役时,需要携带军批,详细标明军丁及军妻的年貌、住址及服役的地点。但在执行过程中,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军解无法按时取得军批。虽然明廷规定“若不行开写者,转送法司问罪”,但军解往往“更历数重衙门,动经月余,方得了事”(93)(明)赵堂:《军政备例》卷2,《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187页。。及至到卫,不仅盘缠消耗殆尽,而且已是“回销过限”,人财两空。上无法摆脱清军御史等清勾官吏的控制,下无法脱离勾解军丁的苦海,军解之困境就可想而知。对于清勾工作,明廷较为重视,因此,两司专门派遣清军御史到各地负责清勾工作。同时各处清军御史着落每都司委派军政都指挥一人,卫所委派军政佐贰指挥千户一员,职专清军。清查出军丁,例行批解;解人纵容军丁在家延住和半路卖放军丁者,充军。立法不可谓不严,不可谓不密,但在制度执行过程中,制度与现实的冲突无所不在。
清军御史是被派至各地全面领导清勾工作的,但因所辖区域广远,初来乍到,不熟悉地方政务,加之兼差太多,不仅要负责刷卷(94)嘉靖十一年,巡按浙江御史郑濂建议由清军御史兼理刷卷:“刷卷御史多者不过年余,清军御史必以三年为限,久可以兼之,自后刷卷御史不必专差,但遇清军之年,选委御史清理竣事日,就将应刷文卷,照刷一周,先行奏缴,其清军数目,俟选京日奏缴,未完卷簿,如无清军御史交代,即交与在所巡按带管。”《明世宗实录》卷134,嘉靖十一年正月甲戌条,第3183~3184页。,还要兼管屯田(95)嘉靖十九年,湖广清军御史姚虞上疏认为,“屯田之事多干军伍,或遇告争,彼此掣肘难行,宜照清军事例,或遇五年差遣御史清理之时,屯田事宜即与兼摄,其管屯官悉听节制,庶事有责成,法不自废”。《明世宗实录》卷240,嘉靖十九年八月癸亥条,第4864页。、驿传、水利、盐法等其他事务,所以无法专心于清勾。府州县的清军官员虽熟悉地方事务,但因事务繁多(96)(明)何沾《题为申明旧例以裨军政事》云:“近访得按属府卫州县同知等官不以朝廷军政为重,往往营谋黄册、水利、税粮、捕盗、勘理、词讼等项兼管,以此职业不专,军伍废弛,致纵吏书通同作弊。”(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85页。,也无力顾及,即使明廷已经明确规定“各处巡抚、巡按并司卫掌印官,今后非紧急军情,不许仍前轻易差委清军官员,敢有故违及所属阿顺营干者,悉听清军御史提问参奏”(97)(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3《清审条例》,《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32页。。这就给军解作弊提供了可乘之机,“以致军解得以通同司府州县吏书,或容买捏伪搪塞,或纵在家延捱,经年不解。或解到卫所,朦胧与同姓无干人归并”(98)(明)李春芳:《题为军政利弊事》,(明)霍冀辑:《军政条例类考》卷5,《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82页。。乃至起解之时,所解之人并非亲丁,即使所解之人是亲丁,也没有同解正妻。军解们解送至卫所的,往往是其义男、女婿或者临时掠买的奴婢。他们并非军户,跟被解之人又无血缘关系,所以到卫之后肯定会选择逃亡。卫所距离原籍数千里乃至万里,逃而再勾需要数年,勾而再解又要数年。于军队无补伍之效,徒累军解倾家荡产,疲于奔命。明廷也逐渐加大对军解作弊的处罚力度。弘治三年兵部尚书马文升就提出,“其军解买讨伪印批回者,实是出于有意。今止问拟徒罪,似乎情重法轻,所以人多轻犯。合无比照违限充军事例,今后但有捏买伪印批回,事发到官,解人发附近卫分充军,军人发边远充军”(99)(明)赵堂:《军政备例·续集》,《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547页。。弘治十三年,刑部会同其他衙门商议决定,“起解军士,捏买伪印批回者,除真犯死罪外,解人发附近,军士调边卫各充军”(100)(明)赵堂:《军政备例》卷2,《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190页。。此外,解军不仅会导致军解本人家破人亡,而且也会给里甲带来沉重负担,“原籍官司起解一军,扰害十年”(101)(明)赵堂:《军政备例》卷1,《续修四库全书》第852册,第178页。。因此,清军吏胥、里甲与军解之间的“配合”愈发默契,并最终将所有的重担都转嫁到了军户身上,导致军户逃亡愈加频繁。
明廷为了充实军伍采用清勾之法,而且针对清勾各个环节中可能出现或者已经出现的问题进一步制定和完善了相关制度,但制度越详细,说明问题越严重。军解作为清勾制度的最底层执行人员,受到来自清军官吏和勾解军丁的夹击,迫于压力则把负担转嫁给勾解对象。清军吏胥作为清勾制度的实际负责人,既受微薄俸禄的限制,又囿于上升空间的狭窄,则把野心和欲望放在贪腐上,最终也加剧了军户的痛苦。而清军御史或者巡按御史作为清勾制度的最高责任人,既要受考核的影响而不得不严行清勾,又因为兼职太多和不熟悉地方事务,不得不把具体工作交给吏胥和里老,最终导致清勾成为明朝的一大弊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