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七盏明灯:读《建筑的七盏明灯》有感

2020-12-21 10:20刘诗凡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艺术设计学院
时尚设计与工程 2020年2期
关键词:明灯工匠建筑

刘诗凡 上海工程技术大学艺术设计学院

约翰·罗斯金的代表作《建筑的七盏明灯》以哥特式建筑为例,把建筑美学应遵守的原则比作“明灯”,依次是“牺牲明灯”、“真理明灯”、“权力明灯”、“美的明灯”、“生命明灯”、“记忆明灯”、“顺从明灯”。罗斯金在书中抨击19世纪英国工业革命时期建筑审美缺失的问题,提出工匠与建筑师要发挥主观能动性,以诚实、真诚的姿态进行设计,逆转建筑艺术不容乐观的现状。罗斯金试图通过复兴传统手工艺的制作方式与艺术风格,令实用的建筑艺术重焕生机,从而达到一个更高的精神层次。不过,罗斯金与时代、同代人及自身存在三个矛盾:罗斯金反感工业革命带来的生产方式与资本主义的运行逻辑;罗斯金反感工匠借助机械打造产品,而不是纯手工打造;罗斯金对自己道德的高度约束,导致最后的精神崩溃。罗斯金乌托邦式的艺术思想在机械大批量生产的背景下难以实现,但他的整体艺术理论有很强的普适性,对当今的艺术设计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1 约翰·罗斯金的问题

1851年,以英国为首的资本主义国家在世界博览会上向世界各国展示了大量造型各异的机械制造的产品。大多数展品将设计原则抛之脑后,为掩盖机械生产的简陋外型而滥用装饰。包括罗斯金在内的许多艺术家对产品华而不实、造型哗众取宠的现象深感厌恶,认为艺术应服务大众,应师承自然,艺术家应树立真实的价值观。在参展的产品中,罗斯金注意到一件铁制缝纫机展品,其造型夸张,制作工艺粗糙。为掩饰缺点,制作者在底座上绘制了大面积的维多利亚风格花纹(如图1所示)。虽然,罗斯金认为这样的产品在设计上哗众取宠,缺乏艺术性,在实用性上华而不实。然而,精英贵族阶层却追捧这种外型华丽的产品,吹捧机械化生产,崇尚繁缛的设计。

图1 铁制缝纫机

这种浮夸的风气及其负面的影响逐渐从制造业波及到其他产业。“因为心爱的建筑被毁坏或忽视而心痛不已,因为不喜欢的建筑被建造出来而痛苦不堪”。罗斯金谨慎地批驳了当时建筑业中存在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第一,资产阶级以剥削劳动力为目的,受压迫的工人们苦不堪言,他们寄希望于教会,希望教会可以成为慰藉心灵的港湾,而宗教改革后的教会已经没有能力为工人阶级建立精神庇护所,导致工人们对教会失望,从而失去唯一的信仰;第二,工作环境过于压抑,高强度的工作导致工匠们不再带着热情工作,转而选择快速生产的途径,甚至在工作时偷工减料;第三,罗斯金推崇中世纪的哥特式风格建筑而不是文艺复兴式的建筑,也不赞同修复古建筑,他憎恶鲁昂圣欧恩大教堂的顶塔,认为教堂穹顶上巨大的装饰看起来无比拙劣,破坏了早期哥特式建筑辉煌宁静的建筑方式,他表示自然、健康的设计应该使用石柱作为支撑,而不是使用工业生产的金属材料。

从以上观点可以看出,罗斯金以现实社会的状况作为依据,将宗教信仰与艺术理论融为一体,坚持“一切优秀作品必须是手工作品”的观点。与其说罗斯金是一位艺术家,不如说他是一位孤独的传道者,努力从社会与国家层面思考符合英国的道德水平与艺术形式。列夫·托尔斯泰曾这样评价他:“罗斯金是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不仅是在英国,在我们这一代人,还是在全世界,在所有的时代里。”罗斯金不只关注英国人艺术教育的缺失,也关注欧洲的艺术教育,更希望通过艺术安抚人们的焦虑感。

2 奉献与美德

罗斯金的建筑理论建立在他的宗教信仰之上,他将“牺牲明灯”列为原则之首,是因为他认为工匠建造建筑时,付出的心血与财力是一种“牺牲品”,只有毫无保留地倾尽自己的全部,才会让建造之物具有最高的审美价值。然而,工匠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献上廉价的牺牲品,企图用最低成本获得最大利益的行为却不是个例。在工匠们看来,罗斯金所提倡的牺牲精神显得有些不理智,甚至过于热情。工匠们舍不得献上牺牲品,或为牺牲而牺牲的现象层出不穷。罗斯金认为:“帕维亚的加尔都西会修道院上镶嵌的象牙雕塑会让人们的视觉感到疲惫,它没有起到装饰的作用,只是一块毫无意义的镶嵌物。”在爆发宗教革命后,真理与规则的传播不再受限于教堂,人们逐渐对世界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工匠们不再寄希望于获得回馈,投资者亦然,他们克扣建筑资金,隐藏自己的财富,导致部分建筑最终成为了敷衍、粗糙之作。

建筑需要工匠与投资者共同努力才能建成,只有工匠一丝不苟地对待工作,投资者不对费用斤斤计较,建筑才能彰显价值,在大地上熠熠生辉。

令人惋惜的是,建筑者对建筑的支配,如财富、权力等都会在岁月中消失。只有真理永存,保护建筑的原则不会衰败。罗斯金在介绍“真理明灯”时,列出以下问题与观点:第一,罗斯金谴责了名不符实的建筑装饰,认为这些装饰在建筑中并没有起到实际作用;第二,罗斯金谴责了偷梁换柱的建筑材料,对于工匠在原有材料的表面绘画,或将其伪装成其他材料的行为感到不齿,例如,工匠在木材上绘制大理石纹路,诱使旁观者相信这栋建筑使用了大理石材料;第三,罗斯金谴责工匠使用机械制造装饰物来替代手工制品。罗斯金认为:“完全或部分使用金属框架会背离建筑艺术的首要原则,他害怕过多使用金属材料会把原本快乐的英国人变成‘铁面人’。”尽管如此,他还是预见了金属结构时代的到来是不可避免的,他无法阻止人们像使用木材一样,在建筑中使用金属材料。一些工匠为了满足自己“衰微而病态的”喜好,抛弃了建筑的艺术性,擅自把哥特式建筑的窗花格设计成交汇的形式。这些拙劣的模仿与不符合原则的处理方式最终毁灭了哥特式建筑。罗斯金认为:“因为伟大的中世纪建筑王朝丧失了自身强大的宗教力量,所以几乎没有力量去抵御文艺复兴的冲击,最后在建筑上出现了形形色色的疾病与腐朽。”对于中世纪建筑没落的境况,罗斯金表现的过于激动与悲观,现实与理想的世界里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他所坚信的真理原则没有在社会上被完全遵守,也没有在建筑上得以执行。

因此,在罗斯金看来,人们奉献的财富、心力与最后的成果都不足以代表真理精神,只有遵从“牺牲之灯”指引的建筑艺术作品,才会闪耀“真理之灯”的光辉。

3 赋予之美

对于“权力之灯”的描述,罗斯金是这样形容的:“有两种建筑会给人带来最愉悦的影响,一种是非常珍贵精美的建筑,另一种则是严肃的建筑。”建筑如何展现自身的庄严感?在罗斯金看来,只有依靠建筑师发挥想象力,把想法“以瞬间的表达方式”倾注在建筑上,才能使建筑的庄严感得以体现。罗斯金强调:“虽然建筑的庄严感可以通过体积与重量体现,但是建筑师要注意平衡建筑与大自然的比例关系。罗斯金每次从查莫尼向上眺望科尔德巴尔姆峰时,都会感到愤怒,因为山上的小木屋破坏了山的壮丽美,让人们认为群山并没那么高。此外,建筑的庄严感依赖于人类赋予建筑阴影面积的多寡。堆积石头不会增加庄严感,只会变成无意义的石堆。在表现庄严感时,要克制阴影面积的使用与对大自然元素的复制,不然会沦为无节制、奢侈的文艺复兴风格建筑。”

在罗斯金看来,拜占庭建筑拥有两种特征,即尊敬与统治。拜占庭建筑作为基督教建筑的典范,粗狂而又壮观,它们坚持真理,保留大自然的纯粹。对比之下,由于建筑师缺乏尊崇与敬仰,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显得软弱无力。所以,只有具备专业的知识与高超的技巧,建筑师才能赋予建筑以力量,将宗教意义上的崇高展现得淋漓尽致。

对于“美的明灯”的描述,罗斯金是这样形容的:“只要离开大自然,人类就没有能力想象美丽。由于人类的能力有限,无法使草变绿,使花变香,所以需要充分开发视力,开动脑筋。”此外,装饰与建筑的关系问题也在这一章节中进行了讨论。罗斯金认为:“装饰不是一味地模仿,而是精心地排列设计。最高级的建筑应该通过雕塑形状的主次、灵动的曲线与严肃的色彩图案对比来体现。”

“权力之灯”与“美的明灯”是建筑的两种价值特征。“美”是展现崇高的前提条件,若不具有美感,那建筑的崇高感就无从谈起。因此,人类既可以为建筑赋予庄严感与浪漫主义的色彩,也可以赋予建筑以鲜活的生命力。最终,建筑将被纳入人的精神领域。

4 历史与遵循

“一个民族的生命就像熔岩流,时而夺目凶猛,时而倦怠无力。”许多人不忍看到建筑凋零,想再次赋予它们生命。然而,19世纪的英国社会急速发展,催生出强大的生产力与消费力。工匠人数的大幅减少,导致大多数机械制造产品的外观设计,都交由没受过艺术训练的工人完成,他们没有能力主动创新,工作时也缺乏耐心,不加选择地模仿前人的风格。针对这种现象,在描述“生命明灯”时,罗斯金十分形象地将人借助机器设计产品比喻成机械地背诵课文,只有工作时心到手到,才会具有声情并茂地朗读诗歌的效果。手工业之所以会成为建筑业的支柱,是因为在手工设计的过程中,人们全心投入,将无价的情感与精神注入到作品中,赋予作品特殊的价值。若建筑师们依赖机械进行建造,无法赋予建筑蓬勃的生命。

当建筑走向没落,要如何保护人类的财富?在记叙“记忆明灯”时,罗斯金是这样形容的:“没有建筑,我们可以照样生活,但是会失去记忆。”建筑斑驳的外墙上记录了一个时代曾经的辉煌,斑驳的外墙不是堆砌的石块,是历史的见证者。当我们看到摇摇欲坠的吊灯、千疮百孔的窗户与寸草不生的花园时,在怜惜之余,或许只能靠想象去揣摩工匠们在建筑上倾注的热情,回味那段无法再现的历史。罗斯金认为:“想要将古建筑修复成与过去一样,不仅是一件劳民伤财、浪费时间的事情,而且对后人理解历史也毫无帮助,再高超的技艺都无法真实地还原建筑的历史面貌,无法超越它原有的成就。而且,修复古建筑这种行为更是一种造假。”例如,2005年,山东的齐长城在修复过程中,因负责人与工作人员缺乏相关的修复知识,采用粗劣的材料与工艺,在真长城的基础上加建假长城,如此随心所欲的修复无疑是严重的破坏,游客花了代价,得到的却是虚假的历史文化信息,不同时期的长城有着不同的历史风貌,不应该刻意破坏衰朽的建筑,而应该正视建筑、历史。又如,广西的北海老街始建于1821年,沿街全是中西合璧的骑楼式建筑,2010年,北海市成功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这条喜讯对老街而言却是噩耗,为打造宜居、宜商的文化街区环境,有关部门与沿街店铺野蛮地破环了积淀几百年的文化氛围,把老街开发成表面繁华,实则内涵空虚的商业街。因此,笔者建议当人们试图保护文化遗产时,必须顾及到所规划地区建筑的历史传统,必须在设计中保留合理的、有历史价值的一切。关于这一点,“记忆明灯”提供的思路显得弥足珍贵:“古代建筑不属于我们,它属于建造者,也属于我们的后代,对我们而言,没有任何理由去破坏它们。”

最后,对于“顺从明灯”,罗斯金探讨了真正的建筑形式,他认为:“一个国家的建筑风格差异仅仅相当于不同方言之间的差别时,才会变得伟大。建筑原则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确定,同时代的人不需要在创造新风格上浪费时间、金钱与精力,费尽心思反而是一种‘危险的虚荣’。”时至今日,这个想法略显保守,不过在当时,旧教堂、民宅被机械化工厂取代,农民涌入城市成为雇佣工人,铸铁被大量运用到建筑中,虽然产生了更多的建筑形式,但也导致极其严重的建筑审美的迷茫与缺失问题。罗斯金提倡学习具有高度权威的建筑建造方式与结构,在建筑原有的风格上加以点缀或变化。

饶有意味的是,罗斯金在文末提到了英国的现状与未来,他认为:“克制装饰可以阻止中层与上层阶级之间不愉快的对峙。英国的经济形势会改善,街道会变得更美丽、更和谐。”罗斯金还提醒世人要谨慎对待毫无意义的创新,凭空出现、没有传承的建筑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

5 结语

罗斯金作为维多利亚时代“美的代言人”,确实拥有比同时代其他人更宽阔的视野。他不仅关注英国社会发展是否健康,也关注着欧洲的明天。他坚信“艺术的根源在于艺术家道德天性的深处,同时也深植在产生艺术家的时代与国家的道德气质中。”爆发工业革命以后,许多欧洲国家都积攒了大量财富。罗斯金建议政府把资金投入到开启大众心智的活动,如发展科学、美学教育等。

不过,罗斯金一边在“美的明灯”中表达对工业革命的产物——火车的憎恶,因为它把乘火车出行的人都变成了毫无情感的包裹,一边又乘火车从英国到法国考察教堂,享受工业革命带来的便利。从罗斯金后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出,火车是他使用频率较高的交通工具之一。罗斯金在书中写道:“有些可怜的旅客贪图高效率,乘坐火车出行,失去了欣赏美景的机会。没有装饰的铁路是愚蠢的,处在偏远位置的火车站是可怜的。”罗斯金充分表达了与权贵们不一样的观点。而机械时代的到来却让他感到彷徨,他无法拒绝机械产品带给他的便利,也无法摆脱宗教对他的精神束缚。

受时代局限与自身成长环境的影响,罗斯金的理论既片面又矛盾。罗斯金被称为“英国艺术的社会主义者”,犀利声讨资本主义残酷的财富积累手段,以及机械生产方式。不过,要注意的是,丰厚的收入让罗斯金有条件使用精美的手工制品,这对平民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因此,无论他的言辞多么有力,部分观点都摆脱不了空想主义的“帽子”。

虽然罗斯金的观点有不足之处,但是他所提出的“与自然和谐共处”理论,为现代社会敲响了警钟,人类不能以破坏环境为代价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在《过去·约翰罗斯金自传》中,罗斯金描述了这样一个景象:“昔日的农舍变成了弃屋,清澈的小河变成了臭水沟,蓝色天空变成了硫磺色。”笔者建议,应该对罗斯金的呼唤有所回应,人类要成为“天空的一朵白云”,而不是“高炉与蒸汽机上方浓密的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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