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照片

2020-12-20 21:16[日]大山诚一郎
青年文摘 2020年12期
关键词:大城渡边胶卷

[日]大山诚一郎

影集里收有36张黑白照片:高耸的东京塔、电车驶过品川站、大兴土木的繁忙工地……这些照片都反映了半个多世纪以前东京的景象。

“这是我爸爸最后拍摄的照片,”渡边真佐子说,“当时,爸爸看了照片后嘟哝了一句‘好奇怪啊,两天后就在下班的路上被人杀害了。”

我的叔叔鹿养大介是一名著名演员,除此以外还是解谜高手。仅我所知,他就曾揭开两起发生在几十年前悬案的真相。今天,渡边真佐子上门请教。我恰巧来叔叔家玩,叔叔婶婶让我也坐在一起聊天。

渡边真佐子看上去有70多岁了,一头银发,气质高雅。她从包里拿出影集说道:“那是昭和三十八年(1963年),也就是东京奥运会举办前一年发生的事。我20岁,和父亲义久、母亲绢江、哥哥久雄一起住在东京品川区……”

1

一家人各有各的事,父亲在富冈汽车公司上班,哥哥在大学上学,真佐子则在短大(相当于中国的大专)听课。

父亲是汽车设计工程师,平时爱好摄影,每到星期天,就外出拍照。真佐子听见后来成为谜团一般的话是在那年的6月23日星期天。那天上午,父亲散步后就去摄影社领取上个星期天拿去显影的胶卷和照片。

“爸爸拍了什么照片?能给我看看吗?”听女儿这么一说,父亲便把照片全摊在桌子上给真佐子看。“这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前18张是6月2日拍的,后18张是在6月16日拍的。”2日和16日,相距的时间有点长,因为这两周父亲工作繁忙,常常要把图纸带回家。

“好奇怪啊。”看着摊放在桌上的照片,父亲嘟哝了一句。他似乎还说了句“大了”,说完便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了?”真佐子问道。

“哦,没什么,”父亲摇摇头,“大概是我的心理作用。”

6月25日,星期二。那天父亲去公司下班后没有回家。哥哥久雄说是和大学同学一起出去喝酒,也没有回家,他当时读书不太用功,喜欢和朋友一起玩,平时兼职家教赚点钱,不够用的时候就偷偷向母亲借。快到9点,久雄红着脸,一身酒气回来了。

然后,快要到深夜零点的时候,客厅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拿着听筒才说了几句,母亲就哀叫一声,摇晃着身子瘫倒在地。

“警察来的电话……说是在秋野神社发现了你爸爸……你爸爸的尸体……”母亲断断续续地说。一家人立刻前往存放遗体的品川区立医院。

接待他们的是刑警南。“发现遗体是深夜11点前后。目前判断,遇害者是被钝器击倒后扼杀的,凶器是掉在地上的一块大石头。基本可以肯定,死亡时间约在6点半至7点半之间。”

“有没有掌握线索,凶手是什么人?”哥哥问。

“目前还没有。因为钱包并没有被拿走,可以肯定不是抢劫。歹徒很可能是设了圈套将他骗进神社。目前分析,你父亲是跟着歹徒走的,可以推断,那是个他熟悉的人。”

第二天灵前守夜,父亲在富冈汽车公司的同事都来了,其中有个名叫大城洋一郎的人和父亲差不多年纪,是公司的营业部长。

“真让人痛心。”大城说,“我们同时进入公司,我对他遭遇不测深感痛心。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请尽管说吧。”

“谢谢!”母亲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说。

2

失去了父親的真佐子家显得冷清、寂寥。一天吃早饭的时候,真佐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想起来,爸爸遇害两天前,看着刚冲洗的照片嘀咕道‘好奇怪啊,还说了一声‘大了。爸爸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哥哥听了不以为然,只是,真佐子总没法摆脱两者之间的联系。她找出父亲遇害前两天从摄影社取回的36张照片,重新摊放在桌子上,仔细观看。

父亲说“大了”,是什么东西大了?是不是照片中摄入的某个景物相比其他显得特别大?仔细观察下来,并没有,拍得都很协调。

大概是心疼她对着照片苦苦思索的样子,哥哥对真佐子说:“我和你一起找吧。”但最后,哥哥也没找出什么来。

“我们还是先别纠缠住爸爸的‘大了这句话吧,不要钻了牛角尖。也有可能是你听错了呢?”

“我觉得自己没有听错……”

话虽这么说,可现实完全让人摸不着头脑。还是照哥哥说的,先别纠缠在这句话上吧。

有一天,哥哥突然说:“对了,爸爸会不会把本不该在现场的人拍进了照片?”

“本不该在现场的人?”

“对!比如说,那人想伪造自己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却被拍进了照片里。爸爸看了觉得奇怪,就去找那人问了。可那人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那个地方,于是心生歹念灭口……”

真佐子和哥哥把照片摆放在桌子上,一张一张地仔细察看。

“呃,你看!那人是不是灵前守夜时来的父亲的同辈?”真佐子指着那张电车驶过品川车站的照片问哥哥。

“对,那人叫大城。”

真佐子听了恍然大悟:“大城……那天爸爸看着照片说的‘大了,很有可能说的是‘大城!”

哥哥脸上浮现出兴奋的神色:“一定是的!真佐子,你真行!”

真佐子和哥哥联系了大城,碰面的地方定在了崇光百货边上的咖啡馆。

“我记得家父曾说过,6月2日这天,他在品川车站遇见过大城先生。”一番寒暄过后哥哥很自然地说了这番话。

“不可能吧?他也许看错人了。那天我在前桥呢。”大城回答。

“是这样,这里有张照片你看看。”哥哥说着从皮包里拿出那张照片递给大城,“这是不是你?”

“确实够像的,可那不是我。这个人拍得这么小。”大城一脸无奈地看着兄妹俩,“你们意思该不会是说,因为我被你父亲拍进了照片,所以杀死了他?”

“啊,不……”

“父亲遭遇不测,这种心情我能理解。但胡乱找个人责难出气,这就不太好了。”

最后,兄妹俩还是没有办法让大城承认照片上的人是他。

“看来我们是外行,做不了这事。”哥哥嘟哝道,“接下来我还是集中精力找个好工作吧。”后来,哥哥像换了个人似的开始努力学习。10月份,他被回响汽车制造公司录用了。母亲得悉后非常高兴,流着眼泪说:“这是你爸爸在天之灵在帮助你!”

哥哥要上班了,追查父亲死因的工作也就彻底打上了休止符。南刑警倒是隔三岔五地上门报告调查的情况,但也没什么进展。一天,真佐子婉转地对南刑警说起了大城的事。南刑警也做了调查,结果表明,大城有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转眼到了第二年,东京奥运会隆重举行,真佐子和哥哥、母亲一起去国立体育场看比赛。坐在观众席上,真佐子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似乎看见父亲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再也不要去想那照片的事了——真佐子好像听见爸爸对她这么说。

3

“从那以后,一晃眼52年过去了!”渡边真佐子喃喃道,“哥哥和我先后成家,母亲也在10年前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家里什么都顺顺当当的,唯有这照片的谜团迟迟没有解开。后来我听说鹿养先生擅长解谜,便抱着希望前来请教。”

叔叔听后露出了一丝抱歉的笑容:“你若问我照片上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很遗憾,我真说不上来。”

“是吗……那我也只好死心了,以后再不去想照片的事了。你能听我把这事说完,已讓我感激不尽。”渡边真佐子微笑着站起身,“我该告辞了。”

“你是真的说不上来,还是故意不说?”送走了渡边真佐子后,婶婶问。

叔叔苦笑了一下。

“叔叔,你一定已经发现了真相,是吧?”

听我这么一问,叔叔轻轻地点点头:“我觉得,义久先生嘴里嘟哝的‘大了,说的是照片拍出的景物与留在自己脑中的印象相比偏大。”

“为什么拍出的景物会比义久先生记忆中的样子大呢?”

“我想,这应该是拍了‘照片的照片才会这样吧!用相机对着照片拍照的话,拍出的照片与原物不会有什么大的差别,这就是‘照片的照片。但在拍摄‘照片的照片时,要注意不能将原照片的边框拍进去,不然的话就会被人看出这张照片并非原创。因此,取景的范围要比原来的照片偏小一点点;而照片的尺寸呢,又得和原照一样大。这样一来,‘照片的照片的被摄体就比原照片中的大了一点。”

“这样说,也是有道理……但是,是谁做了这件事?”

“我们姑且称他为X。义久先生拍完风景后,胶卷还没有拍摄完,他把相机放在了书房里。X潜入书房,将胶卷从相机里取出来去冲洗。几天后,他取来了照片,又用加了新胶卷的相机对着这些照片拍了一遍。”

“问题是,X为什么要偷取相机里的胶卷?”

“我们可以假设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X想看到义久先生这架相机里已拍摄的胶卷都拍了些什么。同我们现在的数码相机不同,用胶卷的照相机拍了些什么,在冲洗之前只有拍摄者一个人知道。而第二种可能则是,X偷偷拿走相机,用尚未拍摄完的胶卷拍了些什么,他想要这些照片。第一种可能,目的是要得到已拍摄的胶卷;第二种可能是想用未拍完的胶卷拍摄他要的东西。但无论怎样都会被义久先生发觉,于是X玩了一把翻拍的把戏。”

“那你认为是哪种可能呢?”

“要做出这个判断,就得先分析X是什么人。X是一个能潜入书房取出胶卷的人,所以他一定是家人。也就是说,不是母亲绢江,就是哥哥久雄。”

“那你刚才还对真佐子说‘我真说不上来,让人家失望……”

这倒可以理解,总不见得让叔叔当着面说,凶手不是你母亲就是你哥哥?

“义久先生遇害的时候,真佐子和她母亲都在家里。这样一来,X就只能是哥哥久雄。”

从刚才真佐子的讲述中我可以想象的是,她哥哥虽然有点游手好闲,但对家人还是蛮体贴的,没想到会是个弑父的凶手。

“假设X是久雄的话,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拍摄的内容与久雄都没有关系,所以,他并不是想知道胶卷里拍了些什么。这样一来的话,第二种可能就是正确的了。久雄用未拍完的胶卷拍了些什么。”

“那他拍了什么呢?”

“要确定这一点,有一个问题要考虑。那就是久雄为什么要用义久先生相机里未拍完的胶卷拍摄照片?他完全可以事先准备好另一架相机进行拍摄,可他却没有这么做。由此可知,久雄发现并用相机多余的胶卷拍摄下‘被摄物这个过程极其短暂,并且是他未曾预料到的,所以他只能用手边义久先生的相机来完成。”

“说到这里,我们就可以回想一下真佐子刚才说的,那段时间因为工作繁忙,父亲常把图纸带回家。由此联想到‘被摄物,就首尾连贯起来了。”

“久雄趁义久先生去浴室洗澡的间隙悄悄走进书房,发现了父亲从公司带回家的设计图纸。他旋即生出念头,卖了这图纸不是可以赚点零花钱吗?但是父亲就快洗完澡了,于是久雄马上用父亲放在书房里的相机拍下了设计图。那时不像现在,用智能手机就能拍摄,没这个条件。”

“义久先生是6月2日拍的照片,胶卷没有全部用完。久雄就用这多余的空白胶卷拍摄了机密图纸。但这样一来会被义久先生发觉,怎么办呢?那就是在相机里装一卷新的胶卷,然后拍一套和父亲一样的照片。这样也许父亲就不会发觉自己的相机被人用过了。

“于是,久雄拍完后从相机里取出胶卷偷偷地拿到摄影社冲洗。照片一拿到手,久雄立即用新胶卷将父亲拍的照片重新拍了一遍。”

“义久先生看见冲洗出来的照片中的景物比印象中大了一点,便嘟哝道‘好奇怪。这个时候义久先生大概已经有所察觉,相比妻子绢江和女儿真佐子,儿子久雄最有可能玩这种小把戏。”

“出事的那天,义久先生下班回家的路上与儿子不期而遇。他想这机会正好,可以问一下儿子照片的事。不知是谁提出,进神社里说吧。可能是平时就对儿子游手好闲忧心忡忡,义久先生追问的口气很严厉。久雄被逼急了,从地上捡起石块朝父亲的头上砸去……”

“真佐子认为,父亲拿到照片后说‘好奇怪与他两天后被害是有关系的。久雄对此心里明白。所以,他装着与妹妹想到一块的样子,提出了‘把本不该在现场的人拍进了照片这个判断,意图掩盖真相。”

“听真佐子说,久雄进了回响汽车制造公司令其母亲感到宽慰,很大的可能是,久雄是用他拍摄的机密图纸换取了工作。”

游手好闲的久雄一开始可能只是为换点零花钱偷拍父亲的图纸,然后卖给回响汽车制造公司,没想到被父亲发现,最后堕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早已回不到从前的自己,往后的人生就只能靠“演技”打发了。

“真是苦不堪言啊!”叔叔叹了口气说。

(丁强摘自《译林》2020年第2期,知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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