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往事

草帽

那天傍晚，渡边正在岸边修网。突然，身后有人怯怯地问：“先生，能送我一点海鱼么？我想给生病的妈妈熬点鱼汤，可是没钱……”渡边回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小脸脏兮兮的，表情有些发窘。

渡边随手给了他几条卖剩的海鱼，低头继续修网。孩子却不走，认真地说：“妈妈说，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先生，让我帮您干点活吧？”渡边想了想，指着岸边的一头小羊羔说：“以后我每次出海，帮我看着它，回来送最新鲜的海鱼给你？”孩子大喜过望：“谢谢先生！”说罢，拎着海鱼一蹦一跳地走了。

第二天，孩子果然来了，喋喋不休地说：“我叫秀男，就住在那边的村庄。昨晚，妈妈喝了好大一碗鱼汤呢，谢谢您！”见渡边始终不吱声，秀男识趣地去放羊了。

从此，不论渡边干什么，秀男总饶有兴致地参与。渡边修船，他帮着递铁钉；渡边晒鱼干，他帮着穿绳子……慢慢地，渡边也习惯了这个小尾巴，态度也和蔼起来。

一个月后，秀男已经将小羊羔养得肥肥壮壮。而渡边也没食言，每次都会挑最好的海鱼给他。

那天，秀男拎着海鱼，兴奋地说：“知道么先生，妈妈已经能下床了，很快病就痊愈了，再也不用喝鱼汤了！”渡边一边埋头织网，一边淡淡地说：“那就好！”

第二天清早，秀男朝船舱里喊道：“太阳晒屁股了，还不出海呀？妈妈说，最后喝一次鱼汤就行了！”渡边掀开被子，生气地说：“难道我上辈子欠你的么？”秀男愣住了：“您怎么了？”渡边飞快地起身，一边咳嗽，一边说：“反正我没人疼，现在就去打渔！”谁知，海上突然起了大风，渡边再也没回来。大家都觉得，渡边凶多吉少了。

三天三夜后，渡边精疲力竭地回来了。秀男挤过人群，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先生，您可回来了！”渔民们都说：“这孩子一直在等你回来呢！”渡边背过脸，冷冷地说：“你不是要海鱼么，我已经打回来了。”说罢，再也不答理。秀男只好拿了海鱼，含泪走了。

连续好几天，秀男都没来。渡边每天都在忙碌，这船损坏严重，千疮百孔的，起码得修上半个月。修船的间隙，渡边总忍不住朝远处看，然后长叹一声。

这天傍晚，渡边刚抡起锤子，突然发觉少了一颗铁钉。这时，眼前伸出了一只小手：“给！”渡边接过铁钉，酸酸地问：“你还来干什么？”秀男将小羊羔搂在怀里，怯怯地说：“妈妈想见您一面！”

很快，秀男将渡边带回了家。木屋有些简陋，秀男的妈妈惠子正躺在床上咳嗽。惠子让秀男先出去，吃力地说：“渡边先生，真对不起啊，喝了您这么多鱼汤，还差点害您丢了性命！”渡边尴尬地说：“其实，秀男他很懂事，帮了我不少忙！”

惠子已经卧病在床三年了。之前，秀男总是谎称，鱼是从海滩上捡来的。但惠子不信，鱼的个头那么大，分明是从满筐的海鱼里挑出来的。惠子知道，一定是好心人送的。她不想总麻烦别人，就骗秀男说，自己的病就快好了。为了更逼真，她故意装得很有精神，还破天荒下了床。果然，秀男相信了。谁知，喝过最后一次鱼汤，惠子的病情开始恶化。在逼问下，秀男终于说了事情。惠子这才知道，好心人就是渡边。

惠子喘息着说：“渡边先生，在您被困在海上的三天三夜，秀男几乎彻夜未眠。我想，他已经将您看成是父亲一样的角色了。这段时间，秀男在您身上学到了很多，脸上有笑容了，而且，越来越像一个男子汉。所以，我希望死后能将他托付给您？”渡边呆住了：“夫人，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惠子摇了摇头：“渡边先生，您是个好人。看得出来，您也深爱着秀男，求求您，帮我照顾他……”渡边红着眼睛，终于点了点头。

渡边没有告诉惠子。8年前，他也曾有过一个美满的家庭。可是，一次龙卷风将他的妻儿卷入了海底。一夜之间，渡边仿佛苍老了20岁，从此变得沉默寡言。那天，渡边遇见秀男，不禁想起了儿子。倘若儿子还在，也该那么大了。刹那间，渡边对秀男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因此，才决定让他照顾小羊羔。每次渡边打渔回来，秀男总站在岸边翘首盼望。那一刻，渡边感觉自己也有家，也有人牵挂。

可那天，秀男突然说，妈妈的病快好了。那将意味着，他再也不会来了。渡边失落极了，之后带病出了海。原本，他想就这样死在海上。谁知，老天有眼，渔船漂到一座荒岛，躲过了一劫。回来后，渡边听说秀男等了他三天三夜，心里暖洋洋的。可秀男终究是别人的孩子，渡边想彻底断了念想，故意对他冷言冷语，却终究骗不了自己的心。

几天后，惠子穿着和服，微笑地闭上了眼睛。在灵柩前，秀男哭得撕心裂肺，渡边也忍不住默默流泪。替惠子操办完丧事，渡边搬进了木屋，不知为何，渡边有种回家的感觉。

当晚，外面又刮起了大风，秀男担心地问：“您……您以后还出海么？”渡边摇了摇头：“我已经在北海道的海上漂泊太久了，是时候靠港了！明天，我就把渔船卖了，将木屋好好修一修。以后，这里就是我的新港湾！”秀男依偎在渡边怀里，幸福地说：“也是我和小羊羔的新港湾！”

槐嗉•陈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