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芳
(安康学院 中文系,陕西 安康725000)
河流对人类文明的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梅契尼科夫论及水在文明发展中的作用时曾提到:“水不仅仅是自然界中的活动因素,而且是历史的真正动力。 不仅仅在地质学界和植物学界的领域中,而且在动物和人类的历史上,水都是刺激文化发展,刺激文化从河流系统地区向内海沿岸,并从内海向大海过渡的力量。”[1]因此,古今中外的文人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习惯于将水、河流等作为体现思想的一种方式。 中国是一个水系发达的国家,《水经注》中记载的河流达到了1252条,以黄河、长江、汉江为意象的文学作品很早就进入了学者研究的视野。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汉江,汉江又称汉水,古时称沔水,是中华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 汉江很早就已经成为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的表现对象,比如《诗经》中《周南》《召南》等诗篇的传布区域包括汉水流域,其中《汉广》涉及汉水。 之后的文人也通过诗歌表达对汉水的礼赞,为汉水留下了丰富的文化资源。 中国文学史上,有关汉水主题刻画比较深刻的是唐代,唐诗是中国古典诗歌发展的黄金时期,唐代文人的许多优秀作品中有关于汉江的描绘。 检索《全唐诗》,诗题中有“汉江”的有22 首,诗句中有“汉江”的有42 首;诗题中有“汉水”的7 首,诗句中有“汉水”的116 首①本文所谓文人汉江诗指诗题、诗句中有“汉江”或“汉水”的诗歌。 本文汉江诗检索结果均来自郑州大学全唐诗库。。 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出现“沔水”“沧浪水”“襄水”“襄江”“夏水”等与汉江相关的诗歌。 这些诗歌数量庞大,范围广泛,反映出唐代文人对汉江的热衷程度。
遗憾的是,学界目前对唐代以汉江为意象的诗歌研究成果很少。 比较典型的是《唐宋时期汉水上游作家作品研究》(付兴林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 年)与《汉水文化史》(刘清河,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 年)两部专著,里面均提到了与汉水相关的作家及其创作。 还有一些对汉水流域著名诗人的专题研究,如专门研究襄阳诗人孟浩然山水田园诗的文章《孟浩然及其诗歌研究》《生态美学视野下的孟浩然山水田园诗研究》《一种诗话的环境美学——以孟浩然山水诗为例》等。这些成果虽提及汉水流域的诗歌,但研究的范围比较窄,主题单一,没有从宏观层面解读唐代文人与汉江之间的渊源。 本文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结合唐代特殊的时代背景、汉江的地理位置、唐代文人的创作心理等几个方面,从宏观角度阐述汉江诗在唐代文人诗中的价值以及河流意象在文人创作中的特殊地位。
汉江发源于陕西省汉中市宁强县的嶓冢山,它横亘在中国版图的中心,纵贯中西部地区,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是连接沟通关中、巴蜀、荆襄的交通要道。 中国古代南北政权割据时期,征伐攻守主要在汉水、淮河流域进行,而在汉江沿线双方争夺的焦点集中在汉中、襄阳。 这两地处于北方与南方联系的主要交通干线上,有“天关”“地机”“九州咽喉”之誉。 《读史方舆纪要》中提到汉中的地理优势:“前控六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号令中原必基于此。”[2]《晋书·庾翼传》中论及襄阳的地理形势时也曾提到:“西接益梁,与关陇咫尺;北去河洛,不盈千里;水陆流通,转运无滞,进可以扫荡秦赵,退可以保据上流。”[3]可见,汉水流域因为独特的地理优势,不仅发挥了东西走廊与南北纽带的作用,对中华民族历史文化的发展也作出很大的贡献。 唐代的都城是长安,离开长安南下或是东行,行船汉江是一条非常便捷的路径,这样文人与汉江之间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各种思想的碰撞。
汉江流域的文化可以追溯至旧石器时代。“迄今为止,汉水流域已发现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100 多处,就汉水上游的汉中盆地就有10 余个。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龙岗古人类遗址。”[4]沿汉江东下依次分布着汉中、南阳、襄樊、钟祥、随州、武汉六座历史文化名城,体现了汉水流域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也彰显了汉水流域在中华民族文化发展史上的地位。 特别是汉江流域与两汉、三国文化之间的渊源。 司马迁在《史记·六国年表》中提到:“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者常于西北。 故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之兴自蜀汉。”[5]188这里明确指出了西汉王朝的发祥地是汉水上游的汉中。 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河南六·南阳府》中也提到:“及光武中兴,肇自南阳,于是建为南都。”[6]也就是说,西汉末年,王莽篡权,刘秀兄弟遂以南阳为根据地起兵讨伐,最终在公元25 年灭掉新朝建立了东汉政权。 诸葛亮隆中草庐隐居期间创作的《隆中对》,规划了三分天下的蓝图,是对两汉宏图大业的继承和发展。
也正因为如此,汉江成为历代文人诗歌表现题材之一。 先秦时期的《楚辞》就提到汉江,如《惜诵》《抽思》《思美人》等皆与汉江相关。 秦汉魏晋南北朝,文学作品中也出现了汉江,如陆机《答贾谧诗》中的“惟汉有木,曾不逾境”;《赠徐郎诗六章》中的“汉水如鸡,昆山抵鹊”等,这些诗歌虽然运用了汉江意象,但汉江仅仅是抒情的载体,文人与汉江的关系并不紧密。 到了唐代,汉江的地位才逐渐突出,汉江成为唐代被贬或者被流放官员前往岭南、江南、山南等地的交通要冲。 贬谪是封建统治者对有过失或犯罪的官吏或降职或流放的惩处,而被贬谪的处所往往是远离政治中心的边远地区。 作为被贬谪官员,常常遭受来自社会的歧视、亲朋的误解和冷落以及上级官吏的压迫,他们要承受着巨大的精神压力,孤独感、屈辱感深重。 唐代很多官员从长安被贬到南方偏远的蛮荒之地。 这些官员大都才华横溢、文学造诣颇深。 从长安出发前往贬所,往往途经汉江。 对于被贬官员而言,渡过汉江意味着正式告别中原,告别政治中心长安。 而此时深受“发愤抒情”“发愤著书”“不平则鸣” 等文化精神影响的贬谪文人便拿起手中之笔,将仕途带来的不幸转化为文学创作的动力,将文学作品化为安慰心灵的良药,在这种特殊的心理驱动下,创作出大量脍炙人口的诗篇,如《渡汉江》《谪宜阳到荆渚》《南迁途中作七首》等。
汉江具有的地理优势以及所承载的历史文化,使它成为流水这一特殊的意象载体,在文人尤其是仕途不畅的游宦、流寓、行旅的诗人心中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诗人途经汉江的具体原因、内心情志、路途等可能不尽相同,但无论学子为仕途奔波,还是被贬之人仓皇离京;无论是受命皇驱驰,还是北归长安,面对滚滚东流的汉江难免产生时光流逝、人生短暂、功业无成的万千感慨,从而引发诗人对仕途、理想、命运和国家、社会、宇宙的思考。
“意象”即含意之象,是中国古代文人进行文学创作时经常使用的一种艺术手法。 意象是“经作者情感和意识加工的由一个或多个语象组成、具有某种意义自足性的语象结构,是构成诗歌文本的组成部分”[7]。 文学文本中都存在意象,但小说、散文等叙事性文体中意象用来表达作者的观点和感受,而诗歌中的意象则是用来营造氛围、渲染气氛,从而抒发诗人的感情。 意象是诗人主观情感和客观事物融合的艺术形象,也是诗人情感的载体,杰出的诗人往往有与之精神气质相应的意象,如李白之于月与酒,杜甫之于马与雁。 同时,意象在传承过程中会有较稳定的情感内涵,如落花之于青春的流逝、梅兰竹菊之于品行的高洁。因此,研究意象是深入了解作者的一个重要方法,而通过汉江意象来探讨唐代文人汉江诗也是研究唐诗的一个有效途径。 唐代以汉江为主要意象的诗歌涉及征戍、迁谪、行旅、离别等主题,或发历史之幽情,或描写祖国美好的山河景色,展示出文人与汉江及汉江流域的深厚情感。
汉江是通过秦岭古道连接帝都的大河,既是南北交通的地理大通道,也是诗人生活境遇的见证者。 经过汉江的诗人,要么是北上帝都寻求理想抱负的科举士子、升迁的官员,要么是铩羽归来的落第游子,外放、贬谪的失意官吏,他们经过汉江时,留下了许多有关汉江的诗篇。 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贬谪诗与送别诗。
运用汉江意象抒发被贬之后孤郁之情的作品在唐代是非常集中的。 如杜审言的《登襄阳城》中“汉水接天回” ,表面上描写秋天汉江浩渺无垠的景象,实际上作者借这一景象抒发弥漫于胸中的愁思。 诗人于唐中宗神龙初年因结交武则天男宠张易之被流放峰州途经襄阳时所写,情感凄楚悲怆,表达了诗人遭逢政治巨变后的内心感受。另外,薛逢《题白马驿》中的“家林渐隔梁山远,客路长依汉水流”,写出了作者在被贬途中,离故乡越来越远,只能将满腔悲愤之情寄于滚滚东流的汉江水的无奈心情。 吴融《南迁途中作七首·渡汉江初尝鳊鱼有作》中“啸父知机先忆鱼,季鹰无事已思鲈。 自惭初识查头味,正是栖栖哭阮涂”,借虞啸父、张季鹰的典故抒发了诗人浓郁的思乡之情。 崔成甫在《赠李十二白》中将自己称为“潇湘放逐臣”,“君辞明主汉江滨”流露出了诗人在放逐途中经过汉江时所产生的消极避世思想。 总之,“汉江江水水连天”,被贬诗人借汉江水天相接、浩瀚无垠,抒发由于“被谪宜阳路几千”看不到前途与归路的隐忧。 这些或担忧、或思念、或消极的情感,正是被贬诗人离开长安前往贬所,途经汉江时内心的真实写照。 另外,水本来就具有流动性,这种流动,既是作者当时思绪的一种体现,对于被贬文人而言也预示着一种不随波逐流的精神,一种抛弃眼前种种愁绪、勇往直前的乐观精神。
如果说贬谪诗体现的是诗人悲怆、无奈之情,送别诗则体现了诗人对友情、亲情的恋恋不舍之情。 汉江是中国古代重要的水运航线之一,作为“黄金水道”沿线分布有很多渡口,而这些渡口成了人们伤离送别之地。 唐代送别诗非常兴盛,而在汉江两岸的离别也催生了一大批以汉江为主要意象的送别之作。 如李白《江夏送友人》中的“裴回相顾影,泪下汉江流”,诗人在送别友人前往长安之际将满腔的不舍化为眼泪注入东流的汉江水之中,表达了诗人依依不舍之情。 王维在《送友人南归》中将诗人在送别友人时理解、担忧、伤感、劝勉等复杂心绪呈现出来。 将连天的汉水与孤客形成对举,在对比之中将对朋友的担忧之情自然流露而出。 顾况《送少微上人还鹿门》中的“行入汉江秋月色”描绘了汉江美丽的秋月图景,使得汉江富有诗情画意。 从这些文人送友离别的吟咏中,可以看出明显的时代气象。 盛唐时的书写都有着一种丰满圆融的平静之美,而到了中晚唐气象为之一变,国势江河日下,文人的情怀也随之惨淡。
汉江流域是巴蜀文化、荆楚文化、秦陇文化、中原文化的交汇之处,因此,唐代诗人将汉江流域浓厚的历史文化底蕴体现在了自己的诗歌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神话诗、战争诗和咏史怀古诗。 汉江流域一直以来充满了浪漫主义的神话色彩,姜亮夫《楚辞学论文集》有云:“南望洞庭之浩渺,北望汉水之荥迴,而大江如带,在襟袂之间,沼泽沟洫,纵横原湿,烟雨风云之变,既甚奇诡,不经之说寖多。 初民崇祠,宜多男女淫昏之事。 故汉女解佩于交甫,高唐托梦于襄王。 千古流传,人所艳称。”[8]由来已久的汉水神女频繁地出现在唐代诗人的笔端。 李百药《王师渡汉水经襄阳》、张九龄《杂诗五首》、孟浩然《登安阳城楼》等皆以汉江为文化背景,运用了“神女弄珠”与“解佩授珠”的神话故事,使诗歌充满了神话色彩,为汉江增加了浪漫主义色彩。
另外,汉水流域地处南北、东西交通要道,在政治、军事、文化方面的地位显著,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很多著名战争都与汉江相关。 唐王朝虽是大一统帝国,但在汉水流域的战争并没有停歇下来。 因此,唐代文人在写战争题材的诗歌时也往往以汉江为主要意象,这些战争诗大多表现广大民众厌恶战争、回归田园的祈愿或战死沙场、保家卫国的赤胆忠心。 如,薛能的《闻官军破吉浪戎小而固虑史氏遗忽因记为二章》(其二),以“汉江无敌国”赞扬战士们所取得的胜利。 陈羽的《旅次沔阳,闻克复,而用师者穷兵黩武,因书简之》以“汉水清”歌颂战争的胜利,与后两句形成反比引人深思,揭示出战争的残酷性。 韦庄的《又闻湖南荆渚相次陷没》题目中的“又”字显示出此期战争频繁,诗歌不仅抒发了作者对社会安定、天下升平的向往,也用“尸填汉水连荆阜,血染湘云接楚波”描写了战争的代价,表明了对战争的厌恶之情。 唐王朝从安史之乱后内乱不断,作为内陆地区的汉江流域也战争连绵起伏。 尤其是晚唐时期,社会动荡不安,这些以汉江为意象的战争诗正是这一社会现象的生动再现。
汉江流域辉煌灿烂的历史文化也为唐代诗人的创作提供了素材,唐诗中出现了一批以汉江为主要意象的咏史怀古之作。 如,李白的《襄阳曲四首》(其三),以西晋羊祜事件为题材,将汉江及两岸的景色与堕泪碑被磨灭了的碑文进行对比,以汉江这一意象的永恒反衬堕泪碑的荒芜,抒发了时间长河能淹没一切的感慨。 再如,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中借用秦惠王置金牛以引诱蜀王灭开黝道的典故,巧妙讥讽唐皇仓皇南逃,而诗中出现的汉水是由秦入蜀的必经之路,所以,“汉水元通星汉流”与下句“天子一行遗圣迹”相结合,突出强调了汉江流域丰富的历史遗迹。 吴融的《过邓城县作》、胡曾的《咏史诗》、李涉的《过襄阳上于司空頔》、任翻的《经堕泪碑》等等,这些咏史怀古之作借汉江及其沿岸有关的历史故事、历史人物抒发作者的历史幽情,表现出作者对历史、现实等一系列问题的关注。
汉江流经秦、巴、楚三地,山水景色异常秀美,唐代文人将汉江的美景融入诗歌,不仅写出了山的绵延起伏,也写出汉江流域广阔的水域和四季变换的瑰丽风景,抒发了诗人对汉水的感触。 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孟浩然的《登安阳城楼》,以汉江为背景,生动描绘了古安阳城和安康城的地理位置、自然和人文景观,也折射出了盛唐开元之时的安康经济社会面貌。 在孟浩然笔下,当时的安康城有相当规模,城美、水美、山美,人更美。 王维在《汉江临泛》中描绘汉江两岸的美景,将汉江周围壮丽的景色绘在了一幅山水画中,表现出作者对祖国河山的热爱之情。 值得一提的是,唐诗中运用汉江意象的山水田园诗体现出汉江流域多种文化共同繁荣的特点。 例如,王建《荆门行》描绘的景象别具特色,如红米煮白鱼、三月蚊蚋生、烧竹种山田、炎热的天气、成群出没的麋鹿和大蛇,等等,浓郁的楚地风情扑面而来。 再如,岑参《与鲜于庶子自梓州成都少尹自褒城同行至利州道中作》不仅介绍了汉江的源头,还出现了处于飞湍之中的栈道、难行的蜀道、深林中的魑魅、原始的耕种手段等,充溢于其间的是浓郁的蜀地风光。这些山水田园诗不仅描绘出汉江优美的自然景观,而且将两岸人民的风俗民情也进行了介绍,对了解唐代汉江两岸社会生活面貌有很强的辅助功能。
唐代文人汉江诗内容丰富多彩,内涵深沉厚重,从而使汉江意象在唐诗中有了一定的价值。“唐代是一个诗歌从量到质都登峰造极的巅峰时代。 由于唐王朝从一开始便采取民族和亲、思想调和、文化包容的开放政策,统治者对文学的爱好与提倡,在很长一段时期实行以诗赋取士制度,使得大江南北诗人蜂起、诗潮澎湃。 在这样一个大一统的时代氛围中,诗歌的地域差异逐渐缩小。”[9]地域之间的差异虽然缩小,但依旧有明显的地域特征。 这些明显的地域特征,是唐代诗人生活的映射,也是唐诗多姿多彩的原因。 因此,汉江作为唐诗意象群中独特的地域意象在文学发展中,也展现了它的价值。
首先,延续了《召南》的“地域书写”。 所谓地域书写即对某一特定区域文化的诗性描绘,包括山川景物、风俗人情、历史文化、传统观念等在内。《诗经》中的《召南》主要是采集汉水流域“受贤人之化”的地方小国的诗歌,是汉江流域地域书写的开端。 唐代诗人的汉江意象,也承载了唐代汉水流域的风土民情,实录了汉江地域的神秘自然。
汉水流域虽然毗连帝都,但还是个万山包围、荒僻穷陋的落后地区。 诗人姚合到金州任职,方干在给姚合的送别诗中写道:“树势连巴没,江声入楚流。 唯应化行后,吟句上闲楼。”诗中表达了对姚合“行贤人之化”的期许。 姚合到了金州,称颂说“安康是好郡”,同时具体勾勒了安康的风土形势。 方干在他的诗歌《路入金州江中作》中正面展示汉江的风土物产:“棹寻椒岸萦回去,数里时逢一两家。 知是从来贡金处,江边牧竖亦披沙。”表达出诗人对汉江风景的惊奇和对汉江流域物产丰富的惊叹。 刘长卿在随州任上创作的“行营酬吕侍御时,尚书问罪襄阳,军次汉东境上,侍御以州邻寇贼,复有水火,迫於征税诗以见谕”,不仅仅是对地域文化的书写,还继承了《诗经》的现实主义传统,反映出当时的严峻形式和随州的处境。 这些对汉江流域文化的书写,使人们走近汉江流域,对汉江有更全面的认识,对传播汉江流域文化起到了积极的促进作用。 唐代以后政治经济中心开始转移,汉江在文人心中的意义价值也随之发生变化,但文人仍喜欢用汉江意象抒情言志,其中原因之一就在于唐代文人汉江诗地域书写的影响。
其次,延续了《楚辞》的“贞怨书写”。 文人自身有较高的道德修养,在政治上积极追求上报国家、下安黎庶,有强烈的忠君爱国的情感,但在仕途上却遭受挫折,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怨怼之情即贞怨。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有云:“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 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 屈平之做《离骚》,盖自怨生也。”[5]745屈原创作的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在开创香草美人传统的同时也开启了古典文学贞怨的先河。 唐代文人汉江诗的作者大多是途经汉江、在政治上失意的文人。 因此,其汉江诗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贞怨”的文学传统。
初盛唐时期社会政治虽然相对清明,但仍有张说在武后长安三年因直言触怒权贵被贬岭表、张九龄在开元二十五年被贬荆州长史、王昌龄天宝七年被贬龙标尉等事件。 中晚唐社会危机日益加深,宦官专权、朋党之争等政治问题造成被贬官员数量激增,被贬的官员在途经汉江时深感无罪而遭贬的无奈,故运用汉江意象抒发“贞怨”之情。 如,元稹《渡汉江》中的“鲵鲸归穴东溟溢,又作波涛随伍员”和《使东川·江上行》中的“江流不语意相问,何事远来江上行”,表达了身在官场身不由己的无奈。 刘禹锡《送韦秀才道冲赴制举》中的“惊禽一辞巢,栖息无少安。 秋扇一离手,流尘蔽霜纨”,描绘了无罪遭贬之后的凄苦心态,而“古来才杰士,所嗟遭时难”则传达出对自己不幸遭遇的愤慨无奈。 薛逢《题白马驿》“胸中愤气文难遣,强指丰碑哭武侯”通过“哭武侯”将自己对朝廷的忠贞以及自己不被朝廷重用,用“愤气”形象地传达出来。 这些贞怨之作不仅抒发了遭遇不平的文人内心的怨愤情感,也为后世文人书写贞怨之情提供了一条新的途径。
最后,延续了抱瓮丈人的“田园书写”。 《庄子》中记载子贡在游楚返晋过汉阴(今陕西安康汉阴县)时与报瓮丈人关于机械与人力的一场对话,报瓮丈人为了保持本心宁可抱着水瓮舀水浇灌田地也不使用桔槔这一省时省力的器械,以此表明自己安于拙陋的纯朴生活。 因此,所谓报瓮丈人的“田园书写”即通过对汉江流域山水田园的描写,抒发对自然的热爱,对田园的皈依之情。与之前的田园诗相比,更加突出对抱朴守拙情感的表达,不仅是对报瓮丈人精神的传承,也是对陶渊明“守拙归园田”情感的发展。
汉江流域北部有秦岭、外方山,东北方有伏牛山、桐柏山,西南有大巴山、荆山,处于崇山峻岭的环绕之中,自然风景优美。 生活于其间的诗人深爱着这片土地,借汉江抒发对自然田园风光的热爱,表达自己安于拙陋的纯朴生活。 在这方面襄阳诗人孟浩然的成就最突出,他的《登江中孤屿赠白云先生王迥》《登安阳城楼》《送王大校书》《与诸子登岘山》等诗皆以汉江为书写对象,或表达对自然景物的热爱,或表达归隐田园的怡然自得之情。 寓居汉江流域或途经汉江的文人学子也常用汉江意象表达对纯朴田园生活的向往。 白居易的《初下汉江舟中作,寄两省给舍》将现在所过的悠闲自在的生活进行了详尽的描绘,并将之与以前在长安为官时的生活做对比,末句“终使沧浪水,濯吾缨上尘”使用沧浪水这一意象,借《孟子》中的历史典故抒发了诗人被贬之后所产生的归隐山林的意愿。 刘禹锡的《和令狐相公晚泛汉江书怀,寄洋州崔侍郎阆州高舍人二曹长》虽是对崔侍郎、高舍人治下人民安居乐业图景的描绘,但不难看出作者对这种生活的向往。 这些诗歌继承了报瓮丈人抱朴守拙的精神,隐逸诗人创作的精髓在这里得到了发展。
汉江是唐代沟通南北、勾连长安与南方蛮夷之地的交通要道,不少文人在途经汉江时产生了强烈的创作欲望,使唐代文人汉江诗呈现出繁荣的局面。 唐代文人汉江诗不仅体现出了文人复杂的情感世界,重现了汉江流域厚重的历史文化底蕴,并且展示出了汉江流域丰富的风土人情与优美景色。 同时,这些诗歌在地域书写、贞怨书写、田园书写方面也展现出了地域文学、地域文化的特殊价值和意义。 唐代文人汉江诗充分展现了汉江在中国文学史、文化史上的地位。 因此,运用文化地理学的相关理论知识,更好地挖掘唐代文人汉江诗潜藏的文化意蕴,对古代文学、地域文学的发展和继承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