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早期个性思想探析

魏长领，周凤

(郑州大学 哲学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在马克思思想体系中占据核心地位之一的是人类解放思想，而个性解放作为人类解放的基础，贯穿马克思人类解放思想的始终。马克思的个性思想，可以追溯至其中学时代。马克思在中学时代所写的作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主要论述了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一个终极目的，就是要实现人类的幸福和自身的完美。也就是说青年在选择职业的时候，应该为了达到同时代人的完美这一目的，这样才能够达到自身的完美，应该选择能够为了人类福利去奋斗的工作，这样才能达到个体真正的幸福。可以看出，马克思在中学时代就已经强调个体的完美，这一完美的前提即是个性的完美。

一、马克思个性思想的理论渊源

马克思早期的经典著作中蕴含着丰富的个性思想，但其个性思想并不是平白无故产生的，而是在吸收前人思想理论成果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马克思的个性思想得以产生的重要原因之一是受到了德国古典哲学的影响。首先，马克思受到了黑格尔的“自我意识”“自由意志”等思想的影响；其次，马克思批判了鲍威尔只看到了政治解放，没有看到人类解放，也没有看到人民群众是实现社会变革的主体性力量；最后，马克思在吸收费尔巴哈人本学的基础上对其进行了理论升华。

德国古典哲学的哲学家们花了很大的心力对人的本质及自由进行了丰富的研究，提出了很多深刻的想法，但是他们的哲学观点不具有现实性。例如，作为给马克思哲学思想带来重要启示的德国古典哲学集大成者黑格尔，不仅提出“绝对精神”这一概念，用它去分析关于人的一切，而且在《精神现象学》中提出主奴意识，用主奴意识作比喻，认为在主奴意识中，主人的意识是奴隶意识的最高纲领，奴隶按照主人的意愿行事，但是劳动使奴隶有了其作为劳动者的自我意识，以此来表现自我意识的独立性。不仅如此，黑格尔在其自我意识的讨论中加上了对个体以及人性的理解，例如黑格尔认为人是意识人的体现者。黑格尔的这些观点构成了马克思个性思想的阐发维度，为马克思个性思想的提出提供了理论来源。马克思认为人是自然存在物，但是马克思并没有继续研究黑格尔所规定的自我意识，而是在其博士论文《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一般差别》(以下简称《博士论文》)中提出更具有现实意义的自我意识。

在十九世纪的德国，青年黑格尔派想要找回人的秉赋和本质，所以将哲学研究的重心转移到人的解放上来。鲍威尔作为青年黑格尔派主观唯心主义的代表人物，受到了黑格尔的影响，试图用黑格尔哲学思想中的“自我意识”来代替其哲学思想中的“绝对精神”，试图用人类的发展史去代替自我意识的发展史。鲍威尔强调个体的独立性，承认“自我意识”的创造功能，认为自我意识就是所有，不受任何他物的限制，是创造历史的唯一力量。在哲学研究中，可以把“自我意识”看作是一种认识能力，这种认识能力能够对思维主体和客观对象进行区分。但是在鲍威尔看来，“自我意识”是人类在历史发展进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绝对认识”。鲍威尔赋予“自我意识”以本原意义，认为自我意识是世界的本原。这一“自我意识”不仅创造了所有历史行为，还指导了实践活动。但是鲍威尔的观点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因为他只看到了政治解放而没有看到人类解放，就更无所谓人的个性解放了。马克思在《论犹太人问题》中批判到：“我们不是用犹太宗教来说明犹太人的顽强性,而是相反，用犹太宗教的人的基础、实际需要、利己主义来说明这种顽强性。”[1]197鲍威尔用宗教的观点去分析犹太人问题，但是却没有注意到现实的问题，他只强调政治解放，没有看到能够实现革命的主体性力量也就是人民群众的作用，忽视了人类解放。因为在鲍威尔看来，人民群众带有利己主义色彩，只能看到自身的利益，所以人民群众是自私的。相反，马克思则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承认人民群众的主体性作用。

毋庸置疑，费尔巴哈的人本学思想对马克思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尤其是对马克思个性思想的分析产生了很大影响。马克思在费尔巴哈提出“人的本质”这一观点的基础上，提出了“人是人的最高本质”的主张。费尔巴哈说：“观察自然，观察人吧！在这里你们可以看到哲学的秘密。”[2]115费尔巴哈在哲学上主张人本主义，认为人性的东西是最真实的东西，人是可以与神相对抗的。但是，费尔巴哈的观点仍然是抽象的。后来恩格斯对费尔巴哈进行评价，认为他虽然牢牢抓住人和自然的问题，但自然界和人在费尔巴哈那里都只能是空谈。费尔巴哈忽视了人对自然界具有改造功能，没有看到人的主体性作用，其哲学仍然处在抽象的思辨立场，不具有现实意义。马克思从这一方面论述了费尔巴哈不理解现实的真正含义，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理论的超越。

二、马克思早期个性思想的发展逻辑

由于受到青年黑格尔派尤其是鲍威尔自我意识哲学的影响，马克思在博士论文的选题上倾向于对自我意识进行拓展。可以说马克思的《博士论文》中所显现出来的自我意识观点是其个性思想的萌芽。马克思此时充满人的自由和发展的关心情怀，而自由作为其个性思想的核心表现出了人的独立性。马克思在其《博士论文》中深刻分析了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与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之间的区别，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但是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没有对个性思想的直接论述，而是通过“原子论说”“伊壁鸠鲁学说”“天体学说”等观点肯定哲学的实践性，肯定人类的“自我意识”，这是分析其个性思想的理论前提。在马克思看来，德谟克利特认为最真实的本原只有原子和虚空，但是伊壁鸠鲁认为原子在虚空中有三种运动方式，第一种运动是直线运动，第二种运动是脱离直线的偏斜运动，第三种是众多的原子相互排斥产生的运动。马克思和伊壁鸠鲁一样肯定原子的偏斜运动，认为原子的独立性就是在直线运动中丧失的，并且在此基础上原子是没有自由的。经过对这一运动的分析认识到个人在本质上应当是自由的。在《博士论文》中暗含自我意识这一核心主旨，表现了其对个性思想的关注。从意识哲学的视域下看，这时个性思想的发展是马克思个性展露和自我意识的思想在其著作中的最初显现。

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除了批判宗教、国家制度和法哲学，还提出了实现人类解放这一伟大事业的领导阶级，即无产阶级。马克思认为资产阶级带有利己主义色彩，是自私的，只有在无产阶级的领导下才能实现人类的解放，当然，作为人类解放关键环节的个性解放也可以从这里理解。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提出：“德国惟一实际可能的解放是以宣布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个理论为立足点的解放。”[3]214当时德国哲学把人的本质偏向于宗教这一方面。但是“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到底指的是什么？马克思认为人的本质要靠人自身去寻找，而不是通过外物来实现，而这时人要想获得解放，必须立足于现实。马克思通过对德国解放和无产阶级的描述，认识到只有人才是解决德国一切问题的关键力量。这里的人不仅指承担完成革命重任的阶级，也指实现了个性解放的人。在马克思这里，一切革命的任务都是要让人更好地生存，个性得到解放，人的精神和物质层面都得到自由，实现人之为人的意义，完成自身的超越。随后在《1844年政治经济学手稿》关于人的本质的论述中，马克思将“人是人的最高本质”理解为自由自觉的活动。

《1844年政治经济学手稿》是马克思于1844年在巴黎完成的，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到1932年才被公诸于世。马克思在此著作中将批判领域从以往的哲学转向政治经济学。马克思提出“异化劳动”的观点，把人的本质归结为劳动，即自由自觉的劳动。但是，这里的异化劳动并不是指自由自觉的劳动。马克思认为有了劳动，人就可以能动地改造自然界，这样世世代代地付出劳动，人类所生存着的自然界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马克思认为，人在自然界中占据主体地位，是主体性力量，人类社会是人类通过劳动这一行为产生的。马克思把人的本质归结为劳动，看到了人的独立个性和自觉能动性并认为异化的扬弃使个性自由的实现成为可能。马克思将实践理解为人的生产劳动，认为人的个性是在实践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因此实践就是个性。这是马克思个性思想的探索阶段。

《德意志意识形态》写于1945—1946年间，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首先从资产者的层面进行分析，认为资产者把个性看作是身份的象征是狭隘的，因为对这种身份的判定是靠拥有财富的多少来决定的。而在社会分工的影响下会产生各种阶级，从而分化出代表不同地位的个性，如资产者的个性、工人的个性等。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到：“而无产者,为了实现自己的个性,就应当消灭他们迄今面临的生存条件, 消灭这个同时也是整个迄今为止的社会的生存条件,即消灭劳动。因此,他们也就同社会的各个人迄今借以表现为一个整体的那种形式即同国家处于直接的对立中, 他们应当推翻国家,使自己的个性得以实现。”[4]121在马克思看来，要想使无产者的个性得以实现，就要消灭劳动，使人从他们所面临的社会生存条件，也就是劳动中解放出来。但是我们应该知道，马克思所说的个人是“现实的人”，并不是“抽象的人”，抽象的个人所结合成的共同体是“虚假共同体”。马克思从“现实的人”出发，在对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与共产主义的生产方式进行分析比较的过程中发现由于历史发展进程中社会分工的产生，可以把人分成两种：一种是“有个性的个人”，另一种是“偶然的个人”。这是由于历史进程中社会分工的产生导致每个人的个人生活与个人屈从在劳动中的生活产生了差别，个性发展的过程就是“有个性的个人”逐步替代“偶然的个人”的过程。而这里的“个性”要想不受“偶性”的支配，就要消灭私有制，同时私有制的消灭也使活动着的人的个性得到真正的解放。

马克思、恩格斯共同完成的《共产党宣言》于1848年发表。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自由发展的条件。”[5]422马克思认为个性解放虽然重点在于个体的发展进程，但也反映了社会的发展进程。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虽然有其积极意义,即为人的个性发展提供了许多有利条件，但也成为个性发展的桎梏，压制了个性发展。后来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提出“自由个性”。“自由个性”不仅代表人不断实现个性解放从而达到自由独立的理想状态，也表明了个性的解放和独立是人们一直追求的价值理想目标。以上是我们分析马克思经典著作中所展示出来的个性及个性思想，也是马克思人类解放的核心观点之一。

三、马克思关于个性解放实现的基本条件

个性解放是人类解放的基础，想要实现个性解放，不能只是夸夸其谈，而应该把个性解放立足于发展中的现实社会，找出个性解放得以实现的基本条件。

(一)生产力的发展

随着现实社会的动态发展，人们的交往活动范围在日益扩大，生产力也随之得到相应的发展。生产力的发展作为马克思个性解放思想得以实现的基本条件之一，有其自身意义。物质生产活动是人类在历史逻辑中发展的起点，人的发展是以创造生活即能够生存为前提的，而且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也与生产力的发展程度相适应。生产力得到充分的发展，社会就能提供充盈的资源，人们就可以获得更多的财富，这样人们的劳动就不仅仅是为了谋求生存，而是成为追求自身完美的方式。人们必须在现实的动态社会中使用现实的方式才能得到个性的解放，人们的个性真正解放在于衣食住这些基本生存需求方面都得到质和量上的充分供应。因此，生产力的发展是马克思的个性解放思想得以实现的基本条件之一。

(二)所有制结构的重构

人的个性的发展层次与制度保障有莫大的联系，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尖锐的批判，认为实现人的个性发展需要重建社会所有制，也就是必须构建一个完美现实的社会制度，才能实现个性解放。这一完美的社会制度就是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提出的“联合体”，这个联合体以公有制为前提，而私有制的存在是个性解放之路上的桎梏，对个性解放造成阻碍，因此必须消灭私有制，重建所有制。

(三)分工形式的改变

在《1844年政治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通过对异化劳动的分析和批判，得出了异化劳动产生的同时也带来了人的异化，而人为了生存常年处在机械性的劳动中，其个性逐渐变得畸形。强制性分工是异化劳动在本质上的表现，虽然分工也有一定的积极意义，比如说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实现了社会财富的积累，但旧式分工使人变成机器，人的个性受到强制性分工的抑制，个性被束缚在机械性的劳动中，无法解脱出来，更无法得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因此必须消除强制性的分工，建立起自觉的分工，这样才能使人从异化劳动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人的个性也能得到解脱。在消除强制性分工的条件下，个人就可以自由地进出生产领域，并自由地与生产资料相结合，这样就为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创造了条件。

(四)真实共同体的建立

真实共同体的建立是马克思个性解放得以实现的基本条件之一。马克思认为要想实现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必须在共同体中进行。马克思把共同体分为真实共同体和虚假共同体两种，他批判了虚假共同体的丑恶目的，即为了满足少数人的利益而牺牲众多人的利益，是虚假集体，有其虚伪性。马克思认为虚假共同体是利己的，不利于人的个性解放，是个性发展过程中的阻碍，只有在真实的共同体中，才能为个性解放营造良好的生存环境。

马克思把个性解放作为人类解放的关键环节，个性解放和人类解放相结合的理想价值目标就是个性思想所要达到的最终目的即“自由个性”，“自由个性”是“个性”发展最理想的状态。而人的全面发展也必须以个性自由作为前提。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首次提出“自由个性”这一概念，他把人类社会的发展分为三种社会形态，也就是“三形态说”。一是“人的依赖关系”，二是“物的依赖关系”，三就是我们所论述的“自由个性”。自由个性的实现在于彻底摆脱物的依赖关系，“自由个性”的实现不仅意味着人的个性得到解放达到最理想的状态，也是共产主义社会的显著标志。

马克思在批判地继承前人理论成果的基础上，对个性思想进行深刻的分析和论述。从马克思的经典著作《博士论文》中肯定人的自我意识并以此作为其个性思想的萌芽，到《〈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提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的观点，再到《1844年政治经济学手稿》中把人的本质理解成自由自觉的劳动，马克思后来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提出由于社会分工的影响，会产生代表不同地位的阶级。而从《共产党宣言》的发表可以看出，马克思强调的不仅是人类个性的解放，而且是社会关系的解放。从“自我意识”这一个性的萌芽到人是人的最高本质再到个性思想的理想状态即自由个性这一发展逻辑，可以看出马克思希望将个性从外界的一切环境、现实、状况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获得解放。自由个性是人的个性解放得以实现，并且个人达到自由独立的理想状态，个性解放的优势在于能够最大程度地挖掘人的潜力，并在此基础上促进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以此来推动现实社会的动态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