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兰玲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外国语学院, 河南 郑州 450046)
新冠疫情期间出现一系列语言问题:援鄂医护人员因不懂当地方言而产生语言沟通障碍,防疫宣传标语中出现语言暴力,各种谣言充斥网络,个别不良外媒使用“中国肺炎”“武汉肺炎”之类的歧视性词语,等等。为此,语言学界和社会力量紧急动员,迅速行动。2020年2月9日,山东省齐鲁医院援鄂医疗队发布了48小时内编写完成的《国家援鄂医疗队武汉方言实用手册》和《国家援鄂医疗队武汉方言音频材料》[1]。在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的指导下,根据李宇明教授的倡议,来自十几家科研院所和社会企业的40位专家和技术人员组成了“战疫语言服务团”,于2月10日发布了《抗击疫情湖北方言通》,有微信版、网络版等多种形式,涵盖武汉、襄阳、宜昌、黄石、荆州、鄂州、孝感、黄冈、咸宁(咸安)等多地方言[2];于3月6日发布了含8种语言的《疫情防控外语通》(手机版和网页版)[3]。此外,中国外文局中国翻译研究院翻译审定发布了180条疫情相关词汇英文表达,湖北、河南等省外事办发布多语种每日疫情通报,山东、江苏等地翻译协会在通知、公告、物资说明、协调等方面提供翻译服务。身处武汉的传神语联网网络科技股份有限公司,自1月21日起,紧急抽调人员为武汉市政府、武汉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局、武汉市新冠肺炎指挥部、国家移民管理局等各级防疫指挥部门提供多语文件资料的翻译服务;快速开通8个语种免费专线疫情咨询“一号通平台”,解决外籍人员在疫情防护、就医、出行、购物等方面遇到的语言障碍问题;为大众用户搜集关于疫情的防控知识并进行英、法、日、韩4个语种的翻译及传播[4]。此外,还有许多方言和外语翻译志愿者助力武汉一线,如“帮助湖北义务翻译群”等。2月10日至22日,《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刊发了多位专家关于国家应急语言能力建设的文章[5-8],《语言战略研究》期刊紧急开辟“应急语言研究”专栏并公开征稿。所有这些工作,多为个人或团体的自发行为,缺乏系统性,稍显杂乱无序,凸显了目前我国应急语言服务能力不能完全适应国家发展需要,尤其是突发事件处置需要。
1.公众语言意识薄弱
一方面,许多研究机构,如北京语言大学语言资源高精尖创新中心、上海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战略研究中心等,一直致力于国家层面语言政策和语言规划的研究,取得了许多研究成果,同时也引介了国外一些相关研究著作;而另一方面,这些研究成果似乎多在学术圈内广为传播,并没有转化为切实的语言实践。究其原因,公众语言意识薄弱、对语言价值和功能认识不到位等是关键所在。长期以来,公众普遍认为语言学是研究语言本体的学科,对语言之于政治、经济、科技、国防、社会等方面的功能认识不足,对语言的价值重视不够。
2.语言研究重本体、轻应用
新中国成立以来,由于国家规范普通话的需要,语言学家一直重视语言本体研究,而对语言学科的应用研究关注不够。多年来,语言应用研究仅仅停留在语言规划和语言教育层面。改革开放以来,语言学界受国外索绪尔、乔姆斯基等语言学家的影响,多把学术眼光聚焦在语言结构层面,相对轻视研究语言真实存在状态的话语。李宇明强调,语言学研究要有问题意识,重视语言学“本源问题”,以“本体研究”为本的中国语言学,应以语言结构研究为学术基点,尽快转向以话语研究为学术基点,在重视语言结构研究的同时,开展应用研究和话语研究[9]。
《国家语言文字事业中长期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2—2020年)》将“国家语言应急服务和语言援助服务”列为重点工作之一,强调“建立国家语言应急服务和援助机制”。2016年,教育部、国家语委发布的《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十三五”发展规划》更是明确提出“为大型国际活动和灾害救援等提供语言服务,提升语言应急和援助服务能力”。同年,探讨建立应对语言问题突发事件的预警和应急机制列入了国家语委印发的《国家语委“十三五”科研规划》课题指南[10]。
国内许多学者开展了国家层面的语言政策和语言规划研究,出版了不少专著,也引介了国外相关研究著作。但在知网搜索“应急语言”获得的25条结果中,只有《论突发事件语言应急能力提升》一篇论文与此有关,其他均为信息科学方面的文献;搜“紧急语言”,仅有一篇文献介绍美国紧急语言服务体系。发表于近两年的这两篇文献均从管理角度介绍如何提升应急语言能力,而从语言学角度研究建构应急语言体系的文献在知网中尚属空缺。教育部语言文字司从2005年起,每年发布《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只有2011年分析了玉树地震救援时的语言援助服务不足及对策。因而,应急语言服务建设作为国家语言文字建设的重要工作之一,仍然任重而道远。
中国幅员辽阔,56个民族带来了纷繁复杂的语言国情。且不说民族语言各不相同,仅汉语的八大方言区语音就差别悬殊,甚至次方言区内部有时也难以互相沟通,更不用说各地方言了,所以才有了“三里不同调,十里不同音”的俗语。虽然推广普通话解决了务工人员大规模流动带来的语言交流障碍,但也因务工人员外出,留守老人和儿童因使用方言或民族语言,遇到突发事件需要救助时往往必须借助翻译服务才能沟通,偏远地区的居民就更不用说了。2010年4月16日,央视《新闻1+1》曾报道青海玉树地震救灾中,因有90%以上的灾民是藏族同胞,且多用不同口音的藏语,沟通障碍成为救灾一大难题。在方言、少数民族语言甚至外语使用状况复杂区域(如少数民族聚集区、边境地区、开放口岸等),其语言差异常常会使信息的搜集分析和政府对突发事件的研判难度增大,造成的沟通障碍会影响突发事件的预防与应急处置。因此,提升应急语言服务能力是国情之需。
在新时代,中国外交步入全新的阶段。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促使国际贸易逐渐增多,“一带一路”倡议更为中国走出去提供了机遇。新形势下如何满足参与全球治理、国际援助、保护我国境外公民和机构安全等需求给语言工作者带来了新挑战。
全球约有7 099种语言。“目前,我国外语专业大类下设有104个本科专业,涉及语种101个,实现了所有建交国家官方语言全覆盖。”“我们国家外语教学的规模很大,外语人才数量不少,然而高端外语人才严重缺乏。”[11]美国教育部公布的“关键语言”有78种;2006年布什总统推出了美国“国家安全语言计划”(NSLI),提出8种“关键语言”:阿拉伯语、汉语、朝鲜语、俄语、印地语、日语、波斯语、土耳其语。相比美国,我国国家外语能力,尤其是应急语言服务能力亟待提升。《国家语言文字事业中长期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2—2020年)》明确提出,要制定应对国际事务和突发事件的关键语言政策,建设国家多语言能力人才资源库,制订外语语种学习和使用规划,以满足国家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需要。因此,提升应急语言服务能力是外交所需。
应急语言服务能力既是国家语言能力的组成部分,也是国家应急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体现。提高应急语言服务能力可从以下7个方面入手:
第一,提升公众语言素养,加强应急语言宣传,普及应急语言知识。公众的语言能力提升需要经过三个阶段:识字—运用—素养。语言素养可以转化为语言意识。只有全社会意识到语言的价值,尤其是精英阶层关注语言在各领域的使用情况,国家有关语言发展的文件、政策才能得到贯彻落实。应急语言作为国家语言能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需要全社会参与才能构建一个体系。学界对应急语言规范进行研究,政界发布应急语言要求,媒体和教育界面向大众和学生广为宣传教育,各行业领域自觉学习践行,全社会通力合作,才能形成应急语言服务自觉。
第二,加强应急语言基础建设。首先,由应急管理部牵头,国家语委和各省市语委办协助,学界专家和技术领域专家协同,建立国家、省市两级应急语言总语料库,包括通用应急语料库和行业领域应急语料库等,涵盖汉语、少数民族语、方言、外语、手语、盲文等语言分库。其次,依托语料库和信息化手段,建设两级应急语言翻译服务平台,国家级翻译平台重点在汉外翻译以及普通话和民族语言翻译,省级平台重点在普通话和方言翻译。最后,建立应急语言人才库和应急语言智库平台,充实各类应急语言人才储备。
第三,制定应急语言预案,从体制、机制、法制层面予以保障。我国2018年成立了应急管理部,负责“组织编制国家应急总体预案和规划,指导各地区各部门应对突发事件工作,推动应急预案体系建设和预案演练”[12]。建议应急管理部协同教育部、外交部等部委,在应急预案中增加应急语言服务部分,完善应急管理体系建设。
第四,建设队伍健全、分工明确的突发事件应急语言管理体系。教育部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在应急管理部的指导下,负责应急语言管理体系的制定工作,从危机预警、危机处置、国内外舆情监控、事后评估等方面完善应急语言服务能力。
第五,建设语言科技支持体系。语音科技、人工智能翻译等各类技术和资源的应用可提供及时、高效、精准的语言支持,加速应急语言问题的处理。在这次新冠肺炎疫情中,讯飞集团推出的讯飞输入法武汉话转普通话功能,开启了国内技术支持应急语言服务的先例。
第六,建设语言志愿服务体系。一方面满足政府机构的短期、高水平、紧急语言服务之需,另一方面也为语言人才提供服务国家的机会,实现个人与政府的共赢。
以“美国国家语言服务团项目”为例。该项目自2006年启动以来,面向社会公开招募成员,年满18周岁懂2种语言者即可申请,语言能力达到标准者进入志愿者数据库,等待分配任务。成员资格有效期为4年,到期后可以延长。经过十余年的发展,现有7 300余名志愿者,涵盖365种语言。此外,美国的“紧急医疗救助语言服务项目”,为有语言障碍或者英语水平能力较低的患者提供免费服务,效果良好。
第七,设立应急体验中心。应急体验中心旨在提升公众的应急意识,包括应急语言的知识。
在全球化背景下,语言已由单纯的交际工具上升为关乎国家安全的战略问题。国家已经把应急语言服务建设纳入国家战略规划,并提供了良好的政策支持。政府有关部门需要未雨绸缪,尽快推进落实。应急语言服务建设将成为语言服务业的新领域,并助力国家语言能力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