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卜
(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48)
在外国人眼中,围墙是中国的象征,家有院墙,城有城墙,国有国墙,“我们想到中国,便是横贯在永恒天空下面一种沟渠堤坝文明。我们看见它展开在整整一片大陆的表面,宽广而凝固,四周都是城墙”[1]148。在国人眼中,尤其是基于国人的城市观念来说,“城墙一直极为重要,以致城市和城墙的传统用词是合一的,‘城’这个汉字既代表城市,又代表城垣。在帝制时代,中国绝大部分城市人口集中在有城墙的城市中,无城墙型的城市中心至少在某种意义上不算正统的城市”[2]84。陈正详亦认为“城(walled town or walled city)是中国文化的特殊产物,很突出的标志,构成了汉文化圈人文地理的独有景观”[3]59。与此同时,有些学者认为中国古代的围墙是封闭保守观念的外在表现,哪里有围墙出现,哪里就有封闭保守观念存在[4];有些学者将围墙等同于封闭性的知识结构,认为围墙锁定了所有才华者的思维和想象空间[5];还有的学者认为围墙反映了中华民族内倾、封闭、保守的民族文化心理[6]。从哲学上看,任何事物都是作为矛盾统一体而存在的,是对立统一的。因此,我们应该比较正面地看待中国古代围墙的防御功能、等级区分功能和审美功能,而不应过度地指斥其封闭保守的一面。
史前时期,基于恶劣的生存环境,房屋建筑要有相配套的防御设施。最简单、最省事的防御设施,莫过于借助自然环境,靠山临河,但并不是所有的地区都有这样优越的地理条件。因此,人们通过修建人工屏障——围墙,以达到异曲同工的目的。从陕西临潼姜寨仰韶文化遗址的氏族村落复原图上可以看到:村落西南临河以御,其他三面有墙体、壕沟环抱[7]17。原始社会末期,随着私有制的产生,不同氏族部落联盟之间因人口和财富的纷争越演越烈,加之血族仇杀、信仰偏见,相互掠夺成为常态。在这种形势下,为防止敌对部落侵袭,保护人身、财产安全,筑墙自卫迫在眉睫。早期墙的修建主要从军事防御功能出发,如陈淳引国外学者罗兰茨“墙的防御概念”,认为防御是抵御进攻的最好选择,是人类在建筑营造过程中的本能反应。墙在这一时期对居住者的生存生活起到极大的保护,比如围墙对人身安全的保护、生产生活祭祀的保护[8]。
从考古学范畴来说,城的主要标志是围墙,无论是土城、石城或砖城,都离不开围墙,没有围墙的城是未曾有过的[9]。围墙在城市防御中的重要性广泛存在于古代世界,例如在中亚细亚马兹戛二期文化中,多次发现带有防御设施的村寨,这些村寨周围用土墙环绕,与陕西临潼的姜寨遗址村落周围的围沟防御设施相像[10]。在中国新石器时期早期的内蒙古兴隆洼遗址,其聚落周围有一条椭圆形的壕沟,长径183米,短径160米,沟宽约2米,深约1米[11]。在新石器时期中期的仰韶文化河南郑州西山城遗址,其椭圆形城垣残长约265米,宽3~5米,现存高度1.75~2.25米。据推测原城垣直径约200米,面积达31 000平方米[12]26。在新石器时期晚期的河南安阳后冈龙山文化遗址,曾发掘出一段长79余米、宽2~4米的夯土围墙[13]。这些皆表明壕沟墙垣类的防御设施是人类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安全堡垒。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史前时期末期,围墙修的越来越坚固,越来越高大。例如我国夏代文明前期发现的早期城址,无论是章丘城子崖、安阳后岗,还是登封王城岗、淮阳平粮台,都修建有坚固的城墙,这些因防御外敌所修的城墙历经千年风雨的侵蚀,至今仍残高两三米。到了商代前期,城址数量和规模开始呈现上升之势,如偃师商城、郑州商城、黄破盘龙城等都有完整的城墙建筑。其中,郑州商城城墙完全用夯土分段版筑而成,周长达6 960米[14]。
西周建国后,武王实行分封制,依据血缘亲疏、功劳大小,分封诸侯。分封除了在爵位上有公侯伯子男五等之分,更重要的是分配土地和人民。受封者到全国各地建立诸侯国。建国需建都,建都需筑墙,这样就出现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筑墙高潮。例如今河南地区,其时受封立国的诸侯国有卫、宋、管、蔡、密、郐、祭、东虢、南虢、应、陈、杞等国,以及毛、雍、原、凡、共、蒋、申、吕、焦、曾、单、刘、胡、唐、黄、江、邓等小国[15]9-405。再以今河南三门峡市东南部的南虢上阳城为例,其外城垣呈长方形,东西长约1 000米,南北残高约600米,周长约3 200米。内城城垣近似长方形,东西长310~405米,南北宽约315米,周长约1 350米[12]56。西周时期,墙也称作“墉”“垣”,如《诗·召南·行露》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16]23《尚书·梓材》云:“若作室家,既勤垣墉。”[17]178“垣”和“墉”虽然都是墙,但二者在高度上并不相同,“卑曰垣,高曰墉”[18]50。
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各诸侯国相互混战,征伐不断。频繁、激烈的战争易使城墙受损,因而这一时期的城墙大多经历多次修缮。城墙的多次修缮,推动了城墙防御功能的完善。如以今河南登封市告成镇北的阳城遗址为例,其城墙始筑于春秋时期,战国时期多次加筑。阳城城垣平面呈长方形,依山傍河,北高南低,南北长1 700~1 850米,东西宽约700米。其北城墙墙外既有护城壕沟,还筑有两道平行的夯土城墙及壕沟[12]78,形成多层防御体系。春秋战国时期,也是长城的起源和修建时期。《诗·小雅·出车》云:“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16]229学者推断这是公元前9世纪周幽王为防御猃狁而修建的城堡,是长城的雏形。实际上,长城的修建,应在春秋战国时期,这时期的长城包括各国互防长城和边防长城[19]190。各国互防长城是各诸侯国之间相互防御的军事堡垒,边防长城则是防御北方少数民族的军事堡垒。
公元前211年,秦始皇扫荡六国,建立大一统帝国。为有效维护帝国的统治,消除历史遗留的分裂割据因素,秦始皇下令:“堕毁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20]650内地各诸侯国所建的长城、关隘被纷纷拆除。与此同时,面对北方戎狄的潜在威胁,秦始皇将原本秦、赵、燕三国防御北方胡人的边防长城相互连接起来,以增强帝国的防御反击能力;同时命令蒙恬率兵三十万北逐匈奴,在其收复的黄河以南地区修建长城,因地制宜,最终建成西起临洮东到辽东的万里长城[20]68。万里长城的修建,奠定了后代统治者御敌于墙外的军事防御理念。长城的修建一方面是为了营造有利于农业生产的稳定环境,防止游牧民族随时随地侵扰正常的农业生产[21]。另一方面反映了围墙防御功能的完善,通过城墙的修建维护社会的稳定,维护帝国的统治,同时抑制人口的流动,便于政府管理。
秦始皇废除了分封诸侯制,将战国时期的郡县制普遍推行于全国。两汉时期,继承了秦代的郡县制,并恢复了封建制。郡县、郡国制的实行,促使了城垣的修筑。据《汉书·高帝纪》云:高祖六年冬十月,“令天下县邑城”。张晏注:“皇后、公主所食曰邑,令各自筑其城也。”颜师古注:“县之与邑,皆令筑城。”[22]59宫崎市定认为这一政策得到了普遍的执行,多数郡县治所筑有城郭,并时常得到维护和修缮[23]1-19。张继海认为汉代县治以下的乡、聚、亭、里均普遍筑有城郭,表明城郭是汉帝国疆域内最普遍的居住形式[24]95。
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原动荡不安,变乱频繁,“百姓流亡,所在屯聚……其不能远离本土迁至他乡者,则大抵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坞堡,据险自守,以避戎狄寇盗之难”[25]168。动乱使各地豪族、长官筑堡、建郭以自守,据刘淑芬统计,这一时期所筑的城郭见于文献记载的有137座[26]353-407。而章生道的统计表明,晋南北朝时期,南北方地区新筑的城郭有169座,其中秦岭—淮河以南地区筑有121座[27]。
隋唐宋明清时期,城垣的修筑或在王朝初建时期,或在王朝中后期社会动荡的时期,修筑地点则多在边地一带。《隋书·炀帝纪》云:大业十一年,“今天下平一,海内晏如,宜令人悉城居,田随近给,使强弱相容,力役兼济,穿窬无所厝其奸宄,萑蒲不得聚其逋逃。箪瓢屡空,晏如也……郡县乡邑,悉遣筑城,发男女,无少长,皆就役”[28]636。唐初,北地诸边曾筑城防御突厥。武德七年六月,“遣边州修堡城,警烽候,以备胡”[29]11634。北宋前期,城垣多修筑在北边与西北边的河北、河东、陕西诸路;北宋中后期至南宋时期,城垣多修筑在广南西路、荆湖南路的缘边地带及福建、广东路的沿海地区筑城[30]355-356。有明一代,有两次筑城建郭高潮:一是洪武、永乐时期,山东、直隶到广东等沿海地区及内地长城一带部分地区修筑大量的卫所城市;二是景泰至万历的百余年,以砖石重修府州城郭,并修筑了多数县城的城垣。清代中后期,即嘉庆朝之后,因社会矛盾激化,社会治安、防守问题陡增,加之火器的使用,形成了新一轮城垣的修建高潮。
中国古代的居住环境多表现在领域的空间方面,追求“天地人”合一的领域属性。墙在领域空间中构成的内外分隔性、内向性、等级性,又突出地通过对城市的空间安排表达对宇宙观念的阐述。段义孚认为“墙是对冲突存在的建筑学表达,说明需要划定文化区域的界限。在中国最早修建的城墙是为了界定和保护城里井然有序的生活,抵御城外未开拓地区的混乱和威胁”[31]113。朱文一认为“城墙是一种边界实体性的体现,边界实体的突出构成了强烈的内外分隔性”[32]30。这种内外分隔性最明显的是长城的修建,北面的人工屏障长城顺时针旋转,依次与天然的屏障海洋、高山、沙漠形成一道圆形的墙,产生分隔内外的作用,即华夷之别。
早在仰韶文化时期,围墙是半坡聚落空间布局中的重要因素。围墙区分出公共住宅区、手工业区和墓地。和更早期的开放型村落相比,土墙环绕的聚落可能具备了礼仪和政治功能。在郑州商城遗址,围墙环绕的地区是行政的礼仪中心。围墙内坐落着高大的建筑,可能是祭祀用的夯实土台。围墙外是数个居住区和手工作坊,如制骨厂、陶窑、青铜冶炼作坊等[31]97。考古工作者还在商代城墙附近,或城墙内部发现有动物或人的肢体,学者推断认为这是与城墙有关的祭祀活动[33]。
西周时期,祭坛作为举行适当仪式的主要场所,其周围以一道墙环绕。都城城墙之内主要居住的是贵族及为其服务的随从,市场和郊区主要分布在城墙之外[34]237-246。如《吴越春秋》云:“鲧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居,此城郭之始也。”[35]933在这种双重城垣环绕的“回”字形城市里,内城的城墙将“君”和“民”分隔开来,外郭城墙将“国人”与“野人”分隔开来。再据《周礼·考工记》可知王城坐北朝南,有城墙围绕,呈长方形。墙上有十二座门,分别代表着十二个月份。城内有一座内宫城,里面有寝宫和大殿。内城北面是公共市场,一条通衢大道贯穿南北。在通衢大道两侧是两处神圣之地——宗庙和祭坛。《周礼·考工记》还对王宫宫城城墙的高度等级进行了描述,王宫门阿的规制高度是五雉,宫墙四角角楼浮思的规制高度是七雉,城墙四角浮思的规制高度是九雉。进而以王宫宫墙角楼的高度严格限制诸侯都城角楼的高度,“宫隅之制,以为诸侯之城制”[36]997-999。
春秋末期,内、外城格局出现,奠定了中国城市的基本形态。新的城市形态布局主要通过围墙实现,围墙之内是小而封闭的贵族居住生活区,居民区、商业区、作坊区被另一道围墙包围,围墙之外则是农田。战国时期,随着商业化的发展,有时依次修建三层城墙。在有三层城墙时,环绕行政核心、等级森严的内城墙是长方形,但是外城墙日渐失去简单规整的形态[31]111。这一时期,围墙的等级性还体现在城邑围墙规模的大小上。据《左传》载:“大城市的城墙面积是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城市的城墙面积是国都的五分之一;小城市的城墙面积是国都的九分之一。”[37]1716
秦汉时期,城市规模无论大小,都力求恢复西周时期城市围墙内部森严的等级性。在秦时,城墙的修建不仅要防守外部劫掠者的威胁,还要控制内部的居民。西汉时期,更是通过围墙宫城的修建凸显皇帝的威严。东汉时期,君主权力的衰微使得围墙作为城市控制的主要象征也日趋衰落。隋唐时期,都城围墙保持着传统般的雄伟与典范。秦汉至隋唐时期,墙的等级、区分功能表现得最为明显。这一时期,城墙将居住地同外面的耕地隔开,从而建立起一个封闭的、安全的、有效的,有助于内部生活的严密组织。城镇就像是被一层层围墙环绕起来的长方形模板。城墙或城郭在四周开有城门。城墙之内的地区被分割成不同的街区,即“里”,如汉长安城被划分为160“里”。“里”之间有街道相隔,且有围墙环绕。1“里”只有一个大门通向街道,其中居民多达百户,每一层同样被院墙环绕[38]。唐代长安城,方圆约80平方公里,围墙环绕的城市被分割成棋盘状,多达110个坊。因此,在这一时期的城市中,“墙”把城市分隔出一个个具有强烈的内外分隔性和领域属性的“院”[32]113。李孝聪认为,唐时期“用不同的‘墙’进行隔离,用追求等级观念的思想来规划城市,以实现不同功能的需求,是中国古代城市的一大特点。宫墙、坊墙、垣墙、城墙分别承担着各自的功能,成为中国古代城市中最明显的标志和印象”[39]298。两宋时期,城市商业的发展和繁荣,使其逐渐突破了传统的长方形都市格局。城郭围墙不再按照古代规范安排布局,不再凸显皇权的威严和等级性。杂乱无章的商业区产生了杂乱无章的围墙。明代围墙在城市的重要性和规模开始降低,但仍保留着宋代的城市风采。清代大规模建墙修城,除了在数量上超过汉代之外任何一个时期,实际上并无令人惊叹的出彩之处。
在帝制时代的政治意象中,鲁西奇认为城墙更主要的是国家、官府威权的象征,是一种权力符号。雄壮的城楼、高大的城墙、宽阔的城壕共同组成了一幅象征着王朝威权和力量的图画,发挥着震慑叛乱者和违法者的作用,使民众更深切地领略到官府的威严[30]332。例如唐昭宗大顺二年,刁尚能撰《南唐康太守汝南公新创抚州南城县罗城记》谓南城县增筑罗城后,“于是崇墉截汉,昆阳不足以为坚。峭崿凌云,金城不足以为壮。控五岭封疆之要,捍七州寇徼之虞。觊觎者不得动其心,眦睚者无以运其智。可以拒鹳鹅之陈,可以拔乌合之徒。内则轨辙齐驱,堪敷权略。外则民人侧目,愕以坚劳。护吾君租税之封,授黎庶安居之业”[40]8623-8624。筑城修墙一方面是维护百姓安居乐业、社会有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发挥城墙的威慑作用,确保社会稳定。清人王颐认为城墙及其附属设施,可“振民之力而使兴也,动民之情而使和也,呼民之性而使觉也。仰之使所知载也,望之使知所归也”[41]611。这表明营造城墙有助于树立官府权威,凝聚民心,维护社会稳定、安然有序。
围墙的审美功能,主要随着明清时期私家园林的大规模建造得以体现。明代在中国建筑史上最突出的进步就是建筑材料砖的大规模应用。实际上,早在秦汉时期,砖的使用已经出现在地面建筑中,但这一时期的砖多用在地下陵墓中。加之中国传统文化中,砖石常常被认为是“阴宅”的建造材料,而“阳宅”则用竹木夯土等建筑材料。因此,在墙体砌筑中砖的使用还处于摸索阶段。经过魏晋南北朝隋唐的发展,直到明代,随着制砖技术的成熟,砖石文化观念的转变,砖砌墙造价和防火性能的优势,建筑施工才广泛采用砖作为墙体的主要建筑材料[42]109。如砖在长城的修建过程中的使用、县级城市大规模土墙变砖石墙的浪潮[19]265、私人住宅砖墙的普及。明代南京城城墙的修筑,从1366年到1386年,历时21年,全长25 560米,墙体以约422万方的砖块砌筑而成,城墙全部用砖量约为3.8亿块[43]。砖的使用与普及,使私人开始在民居建造中对墙的功能提出了新的要求,即墙体的装饰美。
明清时期,常见的砖墙有两种:一种是包框墙,一种是封火墙。包框墙有两种成熟的做法:一为硬心,即在墙心,用斧刃方砖磨砖对缝斜摆贴面,还赋有各种雕刻和镶嵌;一为软心,即将墙面抹为白色,周围用木条做成纹样图案压边,中间挂有字牌,或作画于其上,再与壁前种植花草树木,形成组合性景观。封火墙,又名马头墙,“小桥流水桃源家,粉墙黛瓦马头墙”即是其描述。封火墙是硬山墙,突出的特点是将山墙伸出两山屋面,以保护山墙里木结构,防止火势蔓延。这种高出两边山墙墙面的墙顶部分,因形状酷似马头,故称“马头墙”[44]。封火墙不仅在具体造型上有三滴水、五岳朝天、如意式、弓背式等不同形状,还在装饰风格上有雕砖、披砖垒脊抹灰、瓷片嵌花、彩绘画等丰富的表现。
明清时期,还流行一种特殊的墙体——照壁。照壁,也称影壁、照墙、屏墙,是中国古代建筑中用于遮挡外来视线的墙壁。照壁可分为五种,分别是琉璃照壁、砖雕照壁、石制照壁、木制照壁、砖瓦或土坯照壁。照壁作为围墙的独特展现载体,从明清时期的皇家园林——北海公园的九龙壁,到北京城中的民间建筑——四合院中的座山影壁,这些照壁都是建筑体现美学装饰的重点所在。照壁的壁顶形式多种多样,常见的壁顶多采用庑殿、歇山、悬山、硬山等方式。照壁的基座常用须弥座,壁心习惯性雕刻各种纹饰,丰富多彩[45]。此外,还有两种较为少见的墙体——女儿墙和回音壁墙。女儿墙,一名女墙、女垣。刘禹锡《石头城》有“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的描写。女墙,主要是指墙顶的小墙多修建在城墙顶内侧,较垛口低,较顶高,起到防护城顶和御敌屏障的作用。回音壁墙,以天坛的回音壁著名,其墙高3.72米,厚0.9米,直径65.2米。墙壁用磨砖对缝砌成的,墙头覆着蓝色琉璃瓦,墙面十分光滑整齐。站在不同处的两人,嗓音可透过墙壁传递,清晰悠长。
可见,明清时期,墙体的修筑既要考虑实用功能,还要考虑形象上的审美功能。如明代计成《园冶》云:“凡园之围墙,多于版筑,或于石砌,或编篱棘……或宜石宜砖,宜漏宜磨,各有所制……历来围墙,凭匠作雕琢花鸟仙兽,以为巧制,不第林园之不佳,而宅堂前何可也。”[46]331
墙的审美,不仅仅表现在对墙体实体结构的追求上,还表现在墙体的视觉感官上。明清时期,大多数建筑都是通过营造独特的外观色彩展现自身的与众不同,而外观色彩主要是通过墙面和屋顶展现,无论是“红墙碧瓦”“粉墙黛瓦”,还是“灰墙青瓦”[47],都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审美体现。在古代中国建筑中,色彩的使用还有等级的限制,金、朱、黄色最为高贵,用于帝王、贵族宫室;青、绿色次之,用于百官宅邸;黑、灰色最下,用于庶民百姓庐舍。如明清的社稷坛以青、红、白、绿四色矮墙按照四个方向覆盖四色琉璃瓦[48]5。这种四色琉璃瓦的使用,不仅是追寻封建礼制上的象征意义,还考虑色彩上和形式上的壮美,十分清晰地表现了中国古代建筑在功能性和装饰性上的成功结合。
在艺术和审美追求中,空间与意象是两个重要的因素。墙在空间与意象上的体现,正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艺术对于含蓄、内敛、幽静、深远的追求。中国古代建筑以院墙为纽带所形成的围合式院落,自有一种完整性、统一性、围合性、内向性。墙的存在,让院墙内的空间变得独立、宁静、封闭,自成一个独立的小世界。然而,这个独立的小世界,内部各个部分却是相互融合、紧密联系的,使其更富有亲和力[42]6-7。因此,中国人特有的围墙情结,可营造出“壶中天地”那悠闲清净的生活情趣,营造出“庭院深深深几许”的文学浪漫意象,也可营造出“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和谐邻里关系。这种通过围墙展现独特的空间、意象的审美追求是西方社会所没有的。尤其是近年来,无论是人口千万的大城市,抑或是不足百万的小城镇,都悄然出现了一幅幅以墙为载体内容丰富、风格迥异的画。这些色彩纷呈的墙画不仅丰富了城市的色彩,更重要的是它们巧妙利用了城市中的闲置空间,生动形象地传递城市的独特品质和文化历史[49]。
中国围墙景观的出现,是时代发展的结果,不能简单地将其视为落后、保守的象征,要基于其产生的历史环境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一如重重围墙环绕的长安城,并不阻碍大唐的开放与繁华。中国古代的围墙是城市文化精神的象征,是华夏民族薪火相传的有力保证,是国人生活情趣的真实流露,也是华夏民众对国泰民安、与邻为善的热切盼望。当然,现代社会在不断发展,围墙也要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而发展。通过继承发展,革故鼎新,在传统围墙的保护和现代经济发展之间找到“互赢”的平衡点。正如习总书记所说“中国人看待世界、看待社会、看待人生,有自己独特的价值体系”。因此,我们不应过度地指斥围墙封闭保守的一面,应该比较正面地看待中国古代围墙的防御功能、等级区分功能和审美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