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超
(武汉商学院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430056)
“迁移” 原本是一个心理学术语,之后被用于语言学研究,形成了二语习得研究领域内一个经典概念—— “语言迁移” 。通常情况下,研究者们将其理解成第一语言对第二语言习得(或学习)的影响,因此,他们常将其等同于 “母语迁移” ,但是,这种做法忽略了第二语言对第一语言习得的反向影响,同时也忽略了第三语言这一情况的存在。基于以上两点,本文将采纳Odlin(2001)对于 “语言迁移” 的定义,即 “语言迁移是指因目标语和任何其他已习得语言之间的相似性和差异性而导致的跨语言影响。” 这一定义更具概括性和解释力。根据定义可以了解,当两种语言在某方面具有相似性时,这种相似性就会促进学习者在该方面的语言习得,这种作用即是 “语言正迁移” ;而当两种语言在某方面具有差异性时,这种差异性就会阻碍或抑制学习者在该方面的语言习得,即 “语言负迁移” 。回顾历史文献,负迁移研究很多,而正迁移研究偏少,尤其在中国学习者研究的语境中的研究更少。
基于以上背景,本文将从语际共性视角,结合笔者个人英、法两门外语的学习经历以及英语教学的经历,简要探讨第一语言(即母语)汉语与第二语言(即第一外语,简称 “一外” )英语学习之间、第二语言与第三语言(即第二外语,简称 “二外” )法语学习之间的正迁移现象,以期对外语教学产生新的启示。
需说明的是,狭义上讲,在中国,英语不能算作二语而只能称作外语,因为我国英语学习者大多只是在英语课堂上学习与使用英语,在家里或生活中基本不使用英语进行交流,这一点有别于南非、印度、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等将英语作为二语的国家。本文将英语称为 “第二语言” 是从广义上进行理解的,即以学习者开始学习该门语言的先后顺序将其与母语(即第一语言)加以区分。同理,文中将法语称为 “第三语言” 。
客观上,学习者在学习一门外语时是无法摆脱母语影响的,正如德国英语教学法教授Butzkamm所说, “母语并非一件外衣,可在踏进外语教室前将其脱下,扔之门外。” 因此,研究者有必要正视这种影响,去探索其积极的一面,以求对语言学习产生促进作用。而且,语言正迁移研究是有其理论基础的,本文将从以下三方面作简要论述。
尽管世界上有数千种语言,但是,Chomsky(1965)普遍语法理论认为,这些自然语言中存在着某种抽象的、共有的 “核心” 规则,用来限制人类语法的可能范围。具体来说,普遍语法中包含了原则和参数,这些原则恒定不变,适用于所有语言,而参数是可变的,不同的参数设置导致语言间的差异。普遍语法与生俱来,是大脑中一种专门辅助语言习得的机制。因此,普遍语法作为任何具体语言原则的基础有助于语言正迁移的产生。
联结主义源于心理语言学和认知语言学。该理论认为,人脑中数量巨大的神经元可假设为一个个处理器,这些神经元可并行运作且彼此交织形成一个复杂的神经网络。语言学习者先前获得的知识与网络中某一分布形式对应,如果二语(或外语)信息出现于这一网络中,系统会自行比对其与母语的异同。若相同,则形成单元的兴奋联结,激活输出单元,产生正迁移。
该假说由Jin Cummins 提出,主要用于解释母语与目标语之间的相互关系,强调共享的语言认知能力和思维上的相互联系。Cummins(1984)认为,语言X 的教学可促进学习者该语言的认知能力,而这种认知能力可转化至语言Y 的学习中去,只要学习者有足够的动机并且接触足量的语言Y。
汉语与英语虽分属不同语系,但二者之间仍然存在一定的相似性,因而,探讨两种语言学习之间的相互正迁移成为可能。笔者将结合自身学习与教学经历,从以下两方面展开探讨。
1.语音层面:汉语拼音字母表中有声母和韵母,而韵母又分为单韵母和复韵母。其中,声母与英语中的辅音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单韵母与英语中的单元音、复韵母与英语中的双元音也都分别具有一定的相似度。因此,在中国学生英语学习初期,汉语拼音对其英语音标学习有一定正迁移作用。例如,普通话比较标准的英语学习者的英语语音往往也不错。中国南方地区的部分学习者在汉语学习中不能很好地区分鼻音n和边音l或者卷舌音r和边音l,受母语影响,这些学生在英语学习中对音标/n/和/l/、/r/和/l/之间的区别也常常感到困惑,对于大多数北方地区的英语学习者而言,则不存在这个问题。再比如,绝大多数中国英语学习者在发诸如/p//b//k//g//t//d/等辅音以及/i://a://u:/等元音时不存在问题,因为这些音在两种语言中的发音部位与发音方式有较高的相似性。但同时,老师在领读单词的环节也会发现,有少量学生在读诸如sleep 之类的单词时,喜欢在末尾加上类似于元音/u:/的音,或者在speak 之后加上类似于/ɜː/的音。年级越低或者英语水平越低的班级越容易出现这种情况。笔者认为,这说明了在语音层面上汉语对于英语的正迁移只限于英语学习初期,之后学习者要通过不断接触和模仿标准英语发音来修正自己的英语语音,否则其英语语音就会呈现出较强的汉语口音。
2.词汇层面:尽管汉英两种文化不同,但是由于人类物质生活实践的相似性,英语中有很多在意义上能够与汉语完全对等或很大程度上对等的词汇或表达,如China(中国)、UN(联合国)、TV(电视)、sofa(沙发)、piano(钢琴)、beer(啤酒)、coffee(咖啡)、brainwash(洗脑)、 “castle in the air” (空中楼阁)、 “Walls have ears.” (隔墙有耳)、 “strike while the iron is hot” (趁热打铁)等。这些在两种语言中内涵义和外延义基本对等或高度相似的词汇表达,对于学生而言掌握起来相对容易,他们不必再去认知这些词汇表达所蕴含的文化因素。同时,由于不同文化间的交流与融合,英语中有一些词汇来源于汉语,如Confucius(孔夫子)、kung fu(功夫)、fengshui(风水)、Tai Chi(太极)、yin and yang(阴阳)、tofu(豆腐)、typhoon(台风)、ginseng(人参)、oolong(乌龙茶)、tea(茶:闽南语音译)、cheongsam(旗袍:粤语 “长衫” 音译)等。这些富有 “中国味” 的词汇表达对于学生而言显得亲切且比较容易掌握,他们只需留意部分单词在拼写上的特异性,而无需再学习词汇表达背后的文化知识。
3.句法层面:汉英两种语言在词性上有一定的相似性,它们都有名词、动词、形容词、代词、数词、介词、连词等词类;在句子成分上也有一定的相似性,都有主语、谓语、宾语、定语、状语、补语这样的说法,但却不尽相同。例如,英语的谓语只能由动词充当,而汉语的谓语除了由动词充当外,还可以由形容词充当;汉语和英语在陈述句基本句型结构上也有一定的相似性,都有 “主谓” 的说法,但是,汉语中的 “主谓句” 含义更广,属于句子结构大类并包含多种具体句型,其中只有 “主+动+宾” 这种结构与英语中的 “主+谓+宾” 结构相似。可以看出,汉英两种语言在句法上的差异性大于相似性。而且,中国英语学习者大多是在学习英语时才开始系统接触语法的相关概念。因此,汉语对于英语学习的正迁移作用在句法层面比较有限。
4.语篇层面:文秋芳和郭纯洁(1998)认为,母语对目标语的影响不仅体现在输出结果上,还体现在输出过程中所起到的中介作用上。汉语篇章讲究起承转合,英语也是如此。因此,学习者在汉语中习得的谋篇布局技巧、上下文过渡与衔接技巧、逻辑思维等一定程度上可以迁移到英语学习中去。
当中国英语学习者的英语水平及其对英汉两门语言间异同的认知达到一定水平后,英语对其汉语学习也会产生正迁移作用,这一点可通过以下几方面体现:
1.语音层面。中国英语学习者在幼时学习汉语拼音时,可能很少接受发音部位和发音方式这两个维度的全面而系统的发音指导,但是在其系统学习了英语语音知识,尤其是看了发音器官图解或视频示范后,他们对于诸如/n//l//r/这样的音在发音部位和发音方式上的区别会更加清楚,这便可以促成部分将汉语中声母l、n 和r 弄混的学习者对其发音进行修正。
2.词汇层面。汉语中也有一些词来源于英语单词的音译,如 “休克” (shock)、 “扑克” (poker)、 “引擎” (engine)、 “吉他” (guitar)、 “马达” (motor)、 “罗曼蒂克” (romantic)等,其中最为经典的一例就是 “幽默” (humor),由林语堂先生音译而来。当了解这一点之后,学习者就会明白原来这些词并非汉语中自古就有的,并且对于语言的发展问题会有更深的认知。另外,英语有时候可以帮助学习者更便捷地理解汉语中某个复杂的概念。例如,当学习者并不了解 “易经” 这一概念时,他们可以通过查询其英译词 “I Ching” 的词条解释,迅速了解其大致内容,因为词典编纂者早已将其精炼的解释收录于词典当中了,这比他们查阅该词汉语解释以了解其精髓要方便快捷许多。
3.句法层面。中国英语学习者在学习母语汉语时很少系统地接触汉语语法知识,他们大多都是从学习英语时才开始系统学习一门语言的语法知识。因此,英语语法知识的学习以及英汉两门语言在句法上的某些相似性可以帮助学习者更好地理解汉语句法规则。例如,汉语中逗号的用法有这样一条规定: “句子内部主语与谓语之间如需停顿,用逗号。” 如果学习者在汉语学习中并没有接触或者并不能充分理解 “主语” 和 “谓语” 这两个语法概念,那么当他在英语语法学习中理解了这两个概念后,就可以读懂上述那条标点符号使用规则。
4.语篇层面。英美人士在行文或演讲时一般会非常注重段落间以及段落内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与层次,论点论据意识非常强,而且往往将最重要的信息置于前面,这样做的好处就是读者或听者可以迅速且有效地抓住作者或演讲者的中心思想和主要观点。这一点值得中国学习者学习和借鉴,尤其在公文写作或限时演讲中。
鉴于笔者只是一名二外法语学习者,并非法语专业人士,因此,本部分将主要结合个人英、法两门语言的学习经历进行简要探讨。
英法两门语言虽分属印欧语系下的不同语族,但二者之间的共性较多,远高于汉英之间的共性。笔者将从以下四个方面展开简要论述。
1.语音层面。英法两种语言都有元音和辅音、清辅音和浊辅音、开音节和闭音节。法语中有些音与英语相同,如[a][u];法语中的[m][n][l]与英语相似,但发音时后面带有一个弱化的[ə]音;法语中的清辅音[k][p][t]与英语有相似之处,但发音规则有差异。就笔者的法语学习体验而言,英语对于法语学习语音层面的正迁移作用不够凸显。但是,笔者英语学习中所积累的语音知识在一定程度上起了正迁移作用。
2.词汇层面。英法两种语言彼此都有大量从对方语言中吸收借鉴的词汇,且二者还有相似的构词法。笔者曾在准备大学法语四级考试时,看到过一个名为《大学法语1~4级词汇超常速记(法英对照)》的文件。其中英法同形同义词(如art-art,absence -absence,英语单词在前,法语单词在后,下同)达到532 个,近形同义词(即通过在英语单词的某个或某些字母上添加相应的变音符号,或者在英语单词末尾添加、去掉或替换某一特定字母或字母组合,即可变成相应的法语单词,如 age-âge,rich-riche,climate-climat,admire-admirer,visit-visiter,director-directeur,bank-banque,letter-lettre,cultural-culturel,attentively-attentivement)达 1278 个,通过构词法和类分法(即通过词性后缀规律将法语单词从某种词性形式转换成其他词性形式)扩展的词汇达401个。因此,通过这种方式来记忆法语单词,可大大降低记忆难度。
3.句法层面。英法两种语言在词性、动词变位、单复数变化、时态、语式、句式结构、从句、虚拟语气等多个方面都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法语的语法规则整体上比英语更加严谨、复杂,单从动词变位这一项就可以看出。英语的动词变位仅涉及人称、单复数、时态和语态的变化,而法语的动词变位在英语的基础上还增加了语式和阴阳性的变化,并且法语的人称变化也更为复杂。英语语法的学习很大程度上为法语语法的学习奠定了基础,如果中国学习者在学习法语前只学过母语汉语,那么其学习法语语法的难度将会大于那些有英语语法基础的学习者。
4.语篇层面。从语篇类型来看,英法两种语言均可分为叙事型、描写型、解释型和辩论型这四种。另外,英法两种语言在语篇衔接手段(如指称、省略、替代、连接、词汇衔接等)方面也有诸多相似之处。例如:就指称衔接而言,英法两种语言往往都使用代词来实现;就省略衔接而言,英法两种语言通常都体现在小句和句子层面上;就替代衔接而言,英法两种语言都存在名词替代、动词替代或者小句替代等现象;而就连接衔接而言,在英法两种语言中,其功能往往体现在连接词所展现出的小句或者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上,而非连接词本身。笔者在所参加的几次全国性二外法语考试中,阅读理解题均发挥较好,这一定程度上得益于英语学习中培养出来的语篇意识以及积累的语篇知识。
1.语音层面。法语的发音规则相较英语更加严谨、规范、明确,因而学习者如果将在二外法语中学到的知识反过来应用到英语学习中,则有可能起效。例如,笔者曾在二外法语课堂上学到 “字母s 在元音字母间发/z/” “字母 c(或 g)在字母 e、i、y 前以及在字母a、o、u前分别发不同的音” 这两条发音规则,发现其适用于英语中的大部分情况,后来也发现这些发音规则在英语中有相似甚至相同的说法,只是自己在英语学习中忽略了或者未曾见过它们。笔者认为这也算是一种正迁移。
2.词汇层面。英语中有许多词来源于法语,如ballet、café、entrepreneur、genre、renaissance、rendezvous 等,这些词汇如果在法语学习中已经习得,那么在英语学习中就不必重复记忆了。
3.句法层面。法语的语法规则(如动词变位、阴阳性及单复数变化、时态、从句、虚拟语气等)相较英语更加严谨、复杂,因而当学习者系统学完法语基本语法后,再回头看相对简单一点的英语语法,对于英语语法的理解将会更加深刻、到位。这一点在笔者学习法语虚拟语气时得到了印证。学完法语虚拟语气的用法后,笔者对于 “为什么英语中有些特定词语后面需要用虚拟语气,而换成其他词时又不用虚拟语气” 这个问题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4.语篇层面。由于笔者以英语为专业,以法语为第二外语,因此对于两种语言的理解与掌握程度有异,确切来说,对于英语的理解与掌握要比法语更加深厚一些,所以在语篇层面,对于法语反向影响英语学习的感受并不明显。
尽管汉英两种语言差异较大,汉语对于英语学习的负迁移作用更为常见,相关研究也更多,但不能就此否定母语汉语在英语学习中的正迁移作用,研究者还需主动挖掘两种语言之间的异同,搜集二者之间相似性的实例,将其应用于教学。这一定程度上可以增强学生学习英语的兴趣,加深其对于相关知识点的理解与记忆,提升教学效果。例如,在讲解一些单词(如content、contact、contract、record、refuse 等)可能会因为词性变化而引发重读音节位置的变化时,教师可类比汉字 “好” 因为词性变化而引起声调变化(hǎo 或hào)这一现象。再比如,在初次讲解英语构词法中的 “词根” “词缀” 概念时,教师可类比汉语中的偏旁部首(如 “江” “河” “湖” “海” 中的 “氵” )。
另外,英语教师大多在大学期间学过第二外语(如法语、德语、俄语、日语等),所以,教师还应该积极去研究对比母语与二外、英语与二外之间的异同,提升自己对于语言的敏感度,以寻求更多的语际共性实例,更好地指导外语教学。例如,当学生抱怨英语难学或者英语语法太难的时候,笔者常以法语动词 “aller” 和英语动词 “go” 变位形式的对比,向其阐明法语或法语语法更难,而英语是世界上相对容易的语言之一,以增强学生学好英语的信心与决心。
以上仅是笔者个人在外语学习、教学和研究中发现或感悟出来的语际共性以及语言学习正迁移现象,其中有些想法或观点可能还不尽成熟,有待进一步研究和验证。但有两点是可以肯定的:第一,语言教师要勤于观察、对比、研究自己所学语种中的语言现象,以便发现和总结出更多语际共性,将其应用于教学;第二,语际共性是存在的,但是其范围和效用是有限的,既不能忽略语言学习中的正迁移现象,也不能过分夸大正迁移作用,毕竟高水平的语言学习更需要学习者像目标语的本族语者那样接触足量的目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