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锥编》中“积久贯通”治学精神的阐发

2020-12-14 06:19徐雨婷
关键词:钱锺书

徐雨婷

摘 要:《管锥编》中“积久贯通”的治学精神体现在分科上文、史、哲互鉴,地域上学贯中西,以史学考究的问题意识研究文学作品。作为一部札记体例的学术著作,它涵盖了经、史、子、集中国十部传统典籍的解读,渊博浩瀚。其中对《左传》的品评、认知更是独辟蹊径,贯通古今,学术史价值巨大。

关键词:钱锺书 《管锥编》 治学精神

钱锺书先生(1910—1998)在《管锥编·序》中云:“瞥观疏记,识小积多。学焉未能,老之已至!遂料简其较易理董者,锥指管窥,先成一辑。”此语是其对著作的自我定位。《管锥编》作为一部重要的学术经典,以札记体成书,是先生读书心得之结集。全书考论《周易正义》二十七则、《毛诗正义》六十则、《左传正义》六十七则、《史记会注考证》五十八则、《老子》王弼注十九则、《列子》张湛注九则、《焦氏易林》三十一则,《楚辞》洪兴祖补注十八则、《太平广记》二百一十五则、《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二百七十七则,内容丰富,体系庞大,旁征博引,考据源流,阐释义理,渊博浩瀚。“积久贯通”语出朱熹。在人格修养中,朱熹极为强调积累之功。章学诚也在《与族孙汝楠论学书》中言:“读书札记,贵在积久贯通。” “积久贯通”强调只有长期的积累,才能铸就坚实的功底,最终融汇、通达。钱锺书便有着这样的传统治学精神,这种厚重的精神造就了其严谨的学术风格。笔者拟分析《管锥编》中《左传正义》札记反映出的治学精神,探究其学术研究方法上以史学考究的问题意识,评析其学术史价值。

一、学科上文、史、哲互鉴

钱锺书的治学是从“文”到“史”和“哲”的,这三个学科的融汇源于“诗眼”“文心”。《左传正义》札记中的论述是他“贯通”治学精神的力证。如《左传正义》札记第三十则中论及“达节”与“权”,以《孟子·告子》“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为例,再以亚里士多德《伦理学》《修辞学》中的理论来解析。从知识结构方面来说,钱先生注重学科间的交流、贯通,他清醒地审视学科间问题的转化,融汇各学科的共性,驾驭思维逻辑的跳跃,从而发现艺术价值。《左传正义》札记第四十六则中论述“断章取义”的内涵:“盖‘断章’乃古人惯为之事,经籍中习见。皆假借古之‘章句’以道今之‘情物’,同作者之运化;初非征援古语以证明今论,如学者之考信。”这借鉴了《南齐书·文学传》中陆厥《与沈约书》中的内容,继而以罗泌《路史·发挥》卷五中哀公十六年诔孔子集《诗·南山》之“昊天不弔”、《十月之交》的“不憗遗一老”、《闵予小子》中“茕茕在疚”,作为“断章”成章源头的论据,最后以《五灯会元》中昭觉克勤章次引“小艳诗”及象耳圆觉章次引苏、黄诗;《静庵文集》续编《文学小言》引晏、柳、辛词等,以证“断章”得列于笔舌妙品。钱锺书探讨“断章”文法,从史学著作中寻找源头,再以哲学禅理典籍作为依托,文、史、哲三科领域互相借鉴、融汇。

文、史、哲的学科互鉴对研读历史典籍,探析文学文本提供了新的思路和借鉴。历史典籍不同于一般的文学作品,它是相对客观地记录史实,内容丰富、庞杂,若以呆板的方式去探究,无疑会陷入知识的漩涡。研读它要耐得住性子,而且要用文学视角的感知、把握,因此这种兼容并包的情怀不可或缺。

钱锺书先生用文学的视野让我们感知到史书论著的深层内涵,为严肃的史学著作注入了活力,学科领域中的贯通、融会精神,知识能力、人格素养的形成,这些都为研读其他史学著作提供了方法论的指导。

二、地域上学贯中西

二十世纪,外来文化对中国学术思潮的涌动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钱锺书有着游学西方的经历,对中西方文化的认识,使他在典籍的论述、语言的运用中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达到了别人少能企及的高度。这在《管锥编》的体裁和引用方式中比较典型:

许多严密周全的思想哲学系统经不起时间的推排销蚀,在整体上都垮塌了,但是它们的一些个别见解还为后世所采取而未失去时效。如此庞大的建筑物已遭破坏,住不得人也唬不得人了,而构成它的一些木石砖瓦仍然不失为可资利用的好材料。往往整个理论系统剩下来的有价值东西只是一些片段思想。脱离了系统而遗留的片段思想和萌发而未构成系统的片段思想,两者同样都是零碎的。

这是钱锺书可贵的思想,用于应对学术中的各种变化,更好地融会贯通。《左传正义》札记中的文学视角解读便是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锻造出来的。《左传正义》札记第六十三则论及“不‘信’而可为‘义’”时,以《吕氏春秋·当务篇》“大乱天下者”有四,其一为“信而不当理”;柳宗元《四维论》谓“廉与耻,义之小节也,不得与义抗而为维”来说明诚信而不合礼义反致祸患,进而延伸到莎士比亚戏剧中:“善事而不得当,则反其本性,变成恶事。道德乖宜则转为罪过(Nor aught so good but strain’d from that fair use / Revolts from true birth, stumbling on abuse. / Virtue itself turns vice, being misapplied)。”研读其史学著作可充分汲取这种经验,从不同地域环境、文化背景入手,查找與问题相关的文献资料,对文本追根溯源,字、词、句深入考究,真正地结合“文”与“史”的共性,贯通中西,史学论著的研究才会更加深入。恰如《诗可以怨》中说的:“人文科学的各个对象彼此系连,交互映发,不但贯穿国界,衔接时代,而且贯穿着不同的学科。”

三、史学考究的问题意识

《左传正义》札记以问题为中心,采用比较和文献征引的方法挖掘《左传》的文学内涵。刘跃进先生认为:“《管锥编》与以往同类著作最大的不同,或者说最具有现代意义的地方,即是想通过自己的文学研究方式,探究人类普遍的审美心理。”的确,《管锥编》的覆盖面涉及整个中国文化史,视野开阔,见解独到。在解读作品时,钱锺书以更多文学内涵注入史学作品,在他看来,“文学研究是一门严密的学问,在掌握资料时需要精细的考据,但是这种考据不是文学研究的最终目标,不能喧宾夺主、代替对作家和作品的阐明、分析和评价”。这样的学术研究方法具有史学考究的问题意识,却又思辨地论证、分析,使解读充满人文印记。

钱锺书“积久贯通”的传统治学精神对学术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面对秉笔直书的史学文本,他运用文献客观解析,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并延伸、拓展,最终完成了这部百万余字的巨著,写出了自己的治学方向和思想内涵。这种治学态度和方式对于任何一个研究学问的人都是难能可贵的。

二十世纪前半叶,对于中国而言是政治和文化两大领域革命的时代,这既是中国社会历史发展的结果,也是外来文化直接促进的产物。在复杂的时代背景下,精神文明与物质利益的冲突,冲击着知识分子的心灵,一切的动荡、变化、浮沉都在严峻地考验着他们,学术便是人格的反映,钱锺书的治学态度、处世原则就是在那个跌宕的年代孕育出来的。“五四”运动以来,能在思想、文化、学术领域精通古今,又学贯中西的学人屈指可数。《管锥编》成书于“文革”期间,承继了时代赋予的特性,不仅是作者人格的写照,更是笔记体论著的典范,思想性上具有不可比拟的高度,史学考究的问题意识的厚重亦得益于特殊的时代磨砺。

《管锥编》以兼容并包的学术思想、汪洋浩博的文笔、丰富活跃的想象、鞭辟入里的论证架起了文学与历史的桥梁,钱锺书在“积久贯通”的传统治学精神的指导下,以文学研究方法考量史实直录的《左传》,发掘历史典籍的文学价值,为我们研读其他史学著作提供了借鉴意义。作品是一个人对时代的回应,在二十世纪学术思潮涌动的洪流中,钱锺书先生始终保持自谦的学术态度,就像他所说的:“我志气不大,但愿竭毕生精力,做做学问”。先生致力于此,《左传正义》札记是他多年读书心得的结晶,是心智和眼界的融合,文心史蕴,寓文于史的学术现象得以生发,熠熠生辉。

参考文献:

[1] 钱锺书《管锥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

[2] 刘跃进《〈管锥编〉的治学特色及其当下启示》,《求索》2014年第3期。

[3] 钱锺书《古典文学研究在现代中国》,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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