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民德
(聊城大学 运河学研究院,山东 聊城 252059)
大禹是华夏民族的英雄人物,在中国历史上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在先秦时代,滔天的洪水不但阻碍了农业的发展、社会的稳定,而且导致百姓居无定所、四处飘零,时刻面临死亡的威胁。在这种局面下,大禹以坚韧不拔的毅力,通过十数年对黄河、淮河、长江等大江、大河的治理,使饱受水患之苦的百姓逐渐过上了安定的生活,促进了民族的融合、经济的发展。作为民族的灵魂,大禹治水的精神始终与华夏文明相始终,数千年间不断得以继承与发展,成为了社会和谐与稳定的重要力量,一直为国家、社会所发扬与传承。本文在搜集大量资料的基础上,通过对大禹治水实践的考证、历代国家信仰与祭祀、庙宇分布与社会崇拜等方面的研究与探讨,较为深入的阐述了大禹的生平经历及精神影响,并对大禹信仰产生的土壤、流传、辐射、分布作了一系列考证。文章不足之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大禹在中国传统社会经历了由人到神的转化,其生平及治水实践掺杂了太多的神秘色彩,这种情况的出现一方面体现了国人对大禹精神的崇拜与信仰,将其视为民族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同时也导致大禹的出生、死亡、治水情况纷繁复杂,往往难以区分其中真实与虚构的差别。大禹治水实践主要发生于河北、河南、四川、山西、山东、江苏、浙江、湖南、湖北等地,对这些区域的大江、大河进行了全面的治理,通过疏凿、分流之法减轻了洪水的危害,使广大民众过上了稳定的生活,促进了农业的发展、文化的融汇、民族国家的出现。
大禹姓姒,字高密,为黄帝、颛顼后裔,远古治水英雄,夏王朝的开创者。据史料载“禹王,姓姒,名文命,黄帝后。事舜治水有功,赐姓姒氏,封为夏伯,受舜禅,承帝舜土德,以金德王,都平阳,在位九年,寿百岁”①王圻:《三才图会》卷一《人物》,明万历三十五年刻本。,“颛顼生鲧,鲧生高密,是为禹也……高密,禹所封国”②雷学淇辑:《世本》卷一《帝系篇》,清畿辅丛书本。,可知大禹为圣王之后,因功继承舜之帝位。关于禹的出生地,有诸多说法,如“禹长于陇西大夏县”①杨守敬:《水经注疏》卷二《河水二》,清稿本。,《晋书》则称“夫帝王岂有常哉,大禹生于西戎,文王生于东夷,顾惟德所授耳”②房玄龄:《晋书》,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1769页。,另还有东夷、山东、河南等地说。大禹死于会稽(今浙江绍兴)学界基本没有异议,观点比较一致。禹治水成功后,大会诸侯于会稽,死后“葬会稽山阴之南,今山下有群鸟耕田”③杨守敬:《水经注疏》卷一《河水一》,清稿本。,“夏禹王陵,在会稽山禹庙侧,旧志禹巡狩江南崩而葬焉”④李贤:《明一统志》卷四十五《绍兴府》,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淮南子》亦称:“昔舜葬苍梧,市不变其肆;禹葬会稽之山,农不易其亩;明乎生死之分,通乎侈俭之适者也”⑤刘安:《淮南子》,长沙:岳麓书社,2015年,第100页,第64页。,可见早在西汉时代对禹葬之地就已有明确的结论。
先秦时期由于古人改造自然能力的低下,加上自然科技的落后,所以洪水、干旱、地震等灾害造成的破坏非常严重。“舜之时,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龙门未开、吕梁未发,江淮通流,四海溟涬,民皆上丘陵,赴树木”⑥刘安:《淮南子》,长沙:岳麓书社,2015年,第100页,第64页。,百姓生活异常凄惨,时刻面临死亡的威胁。初禹的父亲鲧采用湮阻的方法,“汩陈五行,逆天地高下之性,九载而功不成,鲧以殛死”⑦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10416页。,由于错误的治水策略,鲧以失败而告终,自己也被祝融杀于羽山,是一位悲剧性的英雄,“尧使鲧治洪水,不胜其任,遂诛之。鲧于羽山化为黄能,入于羽泉”⑧李昉:《太平广记》,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1995年,第4193页。。在吸取经验教训的基础上,“禹伤父鲧功之不成,及劳身焦思,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敢入”⑨柳宗元:《河东先生集》卷十四《对》,宋刻本。,终于治水成功,实现了鲧的未竟之志。禹治水的过程异常艰辛,当时“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大溢逆流,无有丘陵,高阜灭之,名曰洪水”⑩郦道元:《水经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42页。,他通过亲自勘察与实践,对黄河、淮河、长江等河流的水文特征、流经地域、水患成因有了深刻的认识与了解,采用针对性的措施去治理洪患,“禹治水之序,不过先下而后高”[11]胡渭:《禹贡锥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1页。,“九州之次,以治为先后,以水性下流,当从下而泄,故治水皆从下为始。冀州帝都,故首从冀起,而东南次兖,而东南次青,而南次徐,而南次扬。从扬而西,次荆,从荆而北,次豫。从豫而西,次梁。从梁而北,次雍。雍地最高,故在后也。雍高于豫,豫高于青、徐,雍、豫之水,从青、徐而入海也。梁高于荆,荆高于扬,梁、荆之水,从扬而入海也。兖在冀之东南,冀、兖二州之水,各自东北入海也。冀州之水,不经兖州,以冀是帝都,河为大患,故先冀而次兖”[12]《禹贡锥指》,第13页,第20页。,通过遵循科学治水规律与保障政治中心的原则,使水患的危害程度得以降低。
大禹治水的足迹遍布全国各地,其治理的重点在黄河流域,这里不仅是当时的政治中心,“冀州者天下之中,唐、虞、夏、殷皆都焉,是天子之常居”[13]《禹贡锥指》,第13页,第20页。,而且黄河流域人口最为密集,农业最为发达,是先秦时期最为关键与重要的区域。山西平阳黄河孟门位居中流,地势险要,最难治理,“孟门、龙门乃河之上下口,山石当路,东流水泄不利,故首辟之。壶口事毕,遂西治梁,盖自龙门治西河,南至于华阴,所谓决川距海也”[14]中华书局:《文史》第25辑,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5页。,《水经注》亦言:“孟门,即龙门之上口也,实为河之巨厄,兼孟门津之名矣。此石始经禹凿,河中漱广,夹岸崇深,倾崖返捍,巨石临危,若坠复倚”[15]陈桥驿注:《水经注》,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26页。,工程异常艰巨,耗功最大。同时针对黄河泛滥于下游的现状,“盖河自大陆以北,禹疏为九道,以杀其势,然后恒、卫可得而治,大陆尽为良田也”①四库未收书辑刊编纂委员会:《四库未收书辑刊》(4辑3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第308页。,通过疏通、分泄的方式引洪入海,降低水患发生的频率。除黄河外,大禹还对其他河流进行了治理,淮河在扬、徐二州间为患,“盖当时淮患孔急,不可须臾待,故禹在徐即令扬属役,与徐协力治之”②胡渭:《禹贡锥指》卷五《海岱及淮惟徐州》,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禹治漯水,东北至千乘入海”③魏源:《魏源全集》,长沙:岳麓书社,2011年,第143页。。禹还凿岷江“凿江之处在今四川黄胜关外之乃褚山,古人谓江源与河源相近”④《清圣祖实录》卷二百九十,康熙五十九年十一月辛巳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经过大禹“凿龙门,辟伊阙,析底柱,破碣石,凡山陵当路者毁之”⑤傅泽洪:《行水金鉴》卷八十六《运河水》,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终于使洪水泛滥的现状得到了改善,天下得以大治,百姓重新过上了稳定的生活。
大禹治水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备受磨难,他身先士卒“疏河决江,十年不窥其家,手不抓,胫不毛,生偏枯之病,步不相过,人曰禹步”⑥尸佼:《尸子》卷下《神明》,清平津馆丛书本。,《淮南子》亦称:“禹之时,天下大水。禹身执蔂垂,以为民先,剔河而道九岐,凿江而通九路,辟五湖而定东海。当此之时,烧不暇撌,濡不给扢,死陵者葬陵,死泽者葬泽”⑦《淮南子》,第231页。,历经千辛万苦方将洪患平息。在数千年中,随着历史的演变,大禹治水被赋予了神话的色彩,从而使大禹人物形象更加生动与真实,这种现象既体现了国人改造自然的毅力与魄力,也体现了对大禹及其精神的崇拜与敬畏。如“启,夏禹子也,其母涂山氏女也。禹治鸿水,通轩辕山,化为熊。谓涂山氏曰:‘欲餉闻鼓声乃来’,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方生启”⑧刘向:《楚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120页。,这一传说的内容虽主要叙述启出生的经过,但禹化熊辛勤劳作,也体现了大禹具有神的特性。禹能够驱使神灵,降服水怪,与他自身的神力密不可分,而这种能力的获得来源于民间社会的神化与文学作品的塑造。在治水时,大禹也得到了其他神灵的帮助。《山海经》载“禹理水,观于河,见白面长人鱼身出,曰:‘吾河精也’。授禹河图而还于渊中”⑨袁珂校:《山海经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318页。,《群书札记》也称:“有夏盖山,山上有神州娘娘庙,相传夏时神女助禹治水有功,后人立庙以祀焉”⑩朱亦栋:《群书札记》卷六《神州娘娘》,清光绪四年武林竹简斋刻本。,其他还有神龟、应龙等都曾助禹治水,在平定水患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大禹作为治水英雄,在远古时期极其恶劣的自然条件下,通过艰辛的努力,率领广大民众对黄河、淮河、长江进行了全面的治理,使当时严重的水患得以平息,为百姓生活条件的改善与社会稳定做出了卓绝贡献。同时大禹治水,也加强了不同区域之间政治、经济、文化的交流,促进了华夏民族的形成与历史演变。在治水的过程中,大禹的诸多事迹逐渐被神化,并被民间社会、文学作品所塑造与加工,形成了丰富、生动、广泛流传的故事传说,使大禹的精神得以不断延续。
在中国古代,无论是中央政府,还是民间社会,对于大禹神灵的祭祀与膜拜都是无以复加的。大禹平治水患、安抚民生、创设制度的诸多举措一直为后世王朝所崇拜与仿效。大禹在古代社会中已不仅仅作为一个人,或一个神而存在,他更像是标志与符号,是圣王与神灵合一的代表,是古代帝王的追求与民间百姓希冀的对象。正是由于大禹信仰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所以其传播范围与速度极具辐射力、扩张力、感染力,历代王朝不但通过无数次的祭祀以提高大禹的地位,巩固其在国家神灵信仰结构中的层级,而且通过一系列的庙宇修建、文化宣教使这一信仰深入人心,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不断扩大。
大禹信仰的产生是基于其治水实践及其对传统社会的重要影响。大禹堪称中国古代圣王的典范,“国之所以存者,道德也。家之所以亡者,理塞也。尧无百户之郭,舜无置锥之地,以有天下。禹无十人之众,汤无七里之分,以王诸侯……故得王道者,虽小必大,有亡形者,虽成必败”①②《淮南子》,第127-128页,第203页。,“且夫圣人者,不耻身之贱,而愧道之不行,不忧命之短,而忧百姓之穷。是故禹之为水,以身解于阳盱之河。汤旱,以身祷于桑山之林。圣人忧民,如此其明也”②,大禹精神所产生的道德内涵已深刻影响着古代社会的人格评价与国家兴亡的评判尺度。正是由于禹的伟大功绩,所以“禹劳天下,而死为社”③张佩纶:《张佩纶日记》,南京:凤凰出版社,2015年,第62页。,成为了古代社会的社稷之神、国家之神,得到了历代王朝的册封与祭祀。早在秦始皇时期,嬴政就曾“临浙江,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④葛震:《史记四言史征》,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2015年,第96页。,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有史记载的第一位祭祀大禹的帝王。北魏孝文帝太和二十一年(497)南巡各地,“夏四月庚申,幸龙门,遣使者以太牢祭夏禹。癸亥,行幸蒲坂,遣使者以太牢祭虞舜。戊辰,诏修尧、舜、夏禹庙”⑤魏收:《魏书》,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22页。,孝文帝在大禹治水之地龙门用最高祭祀礼仪祭奠禹庙,并拨国家库帑修缮庙宇,充分体现了此时大禹信仰已处于国家信仰结构中的高级地位。唐贞观十二年(638)二月“次陕州,祀夏禹庙”⑥⑦王应麟:《玉海》卷九十七《郊祀》,清光绪九年浙江书局刊本。,武则天时狄仁杰“持节江南,毁吴楚淫祠千七百所,止留夏禹、吴太伯、季札、伍员四祠”⑦,这实际表明了国家官方对民间社会祭祀大禹的肯定与认可。两宋时期对于大禹的祭祀异常重视,赵匡胤乾德四年(966)诏令“吴越立禹庙,置守陵五户”⑧张廷玉:《皇清文颖》卷二十《记》,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派专人照看庙宇与陵区。政和年间又修陕西三门山禹庙,南宋孝宗时“俱会稽县祭禹庙,在会稽山禹陵侧”⑨嵇璜:《续文献通考》卷一百十四《宗庙考》,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元世祖中统五年(1264)遣使臣阿合脱因致祭大禹王神,“惟王三代绝德,万世赖功。之纪之纲,有典有则。岂止措安于当日,亦将贻福于后人。惟予渺躬……乃者同气咸和,一朝毕会,顾天地之祐相,亦神灵之护持。肆遣近臣,聿修严祀,聊伸谢臆,因沥微诚,既潜卫于邦家,俾永膺于戬谷”⑩刘修生主编:《全元文》,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444页。,希望大禹能够护佑王朝永祚,家国安福。
明清两朝对于大禹的信仰与册封达到了历史的鼎盛时期,这种情况的出现与京杭大运河开凿后,黄河屡次冲决运河,阻碍国家漕运的现状是密不可分的。在保漕为国家大政的前提下,中央政府对黄河、淮河、运河进行了大规模的治理,成为了数百年间始终延续的国家策略,所以对于具有重要水神属性的大禹崇敬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各种国家祭祀活动不绝如缕。明洪武三年(1370)厘正祀典,“遣官访历代帝王陵,令各行省臣同诣所在审视陵庙,并其图以进。浙江行省进大禹陵图。九年令五百步之内禁人樵采,设陵户二人,有司督近陵人看守。每三年传制遣道士赍香帛致,凡遇登极遣官告,每岁祭则有司以春秋二仲月”[11]张元忭:《万历会稽县志》卷十三《礼书五》,明万历刊本。,有祭田一百二十九亩,山岭三百三十二亩,每年祭银三十两,并封大禹为“会稽山之神”[12]张元忭:《万历绍兴府志》卷十九《祠祀志》,明万历刻本。,形成了完善的祭祀制度。正统元年(1436)“命浙江绍兴府修理南镇及神禹二庙,从布政司黄泽奏请也”①《明英宗实录》卷二十二,正统元年九月辛亥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弘治七年(1494)十一月遣内官监太监李兴、平江伯陈锐、都御史刘大夏祭大禹王之神,祭文称“比者黄河不循故道,决于张秋,东注于海。既坏民田,又妨运道,特遣内外文武大臣循行溃决之处,督工修筑,神其默相,同成厥功,使农不失业,国计不亏”②余鍧:《嘉靖宿州志》卷六《祀典》,明嘉靖刻本。,充分体现了大禹水神的功能,希望保障黄河安澜,运道畅通。
入清后,康熙二十八年(1689)南巡至江南,“阅视黄河,慨然念神禹功德,特幸会稽致祭,发帑金二百两赐其后裔,增守祠二人,复御书‘地平天成’四大字悬殿额,又书‘江淮河汉思明德,精一危微见道心’十四字榜于柱”③《皇清文颖》卷二十《记》。,康熙四十一年(1702)又命工部拨银修缮禹陵。乾隆元年(1736)大修禹王庙及陵墓,第二年河东河道总督白钟山、山东巡抚法敏奏称:“东省汶上县南旺地方较南北地方独为高亢,古称水脊。汶水至此南北分流以济漕运,故又名分水口,为东省全河枢机,旧有禹王庙、分水龙王庙、前明工部尚书宋礼祠,凡三区实为往圣先贤及山川之神祐功德于民者,现会同钦差侍郎赵殿最查勘戴村坝,目睹各庙日就倾颓,应饬地方官确估详题,委员监修,以肃祀典”④《清高宗实录》卷五十一,乾隆二年九月乙卯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乾隆帝非常重视,命加紧兴办,完工后向朝廷汇报。乾隆十五年(1750)高宗南巡,亲祭禹陵、明太祖陵,礼部建议“请照十三年东巡亲祭少昊金天氏陵,行二跪六叩礼”⑤《清高宗实录》卷三百七十七,乾隆十五年十一月已巳条,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但乾隆认为大禹地位更高,决定行三跪九叩礼,祭祀盛典异常隆重。乾隆十六年(1751)、乾隆三十年(1765)、乾隆三十二年(1767)、乾隆三十八年(1773)又多次遣官祭禹庙,并颁御制匾额,以表彰大禹治水安民之功。甚至直到清末时期,对于大禹的尊崇依然不减,光绪十三年(1887)五月“遣杭州副都统恭寿致祭禹陵”⑥朱寿朋:《光绪朝东华续录》之《光绪八十三》,清宣统元年上海集成图书公司本。,希望大禹神能够保佑清室江山永固,社稷平安。
在明清之前,大禹祭祀的区域主要发生于会稽及部分大禹治水的地点,这是因为会稽为大禹死后所葬之地,为陵区所在,加上历史悠久的禹庙建筑,所以历代专制帝王纷纷前往会稽祭祀大禹,祈祷江山永固,河川安澜。明清两朝,随着京杭大运河的畅通,其政治、经济、文化地位日渐突出,成为了专制王朝的大动脉,加上黄河经常冲决、漫溢,所以国家对大禹水神属性更加重视,不断修建其庙宇,其中清代康熙、乾隆等帝王多次前往会稽、山东南旺、直隶等地的禹庙亲祭,而这些庙宇都位于京杭运河沿岸,他们希望通过对大禹的祈祷,达到海晏河清、运道畅通、国泰民安的目的。
大禹以其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贡献与地位,得到了历代帝王与百姓的崇敬,他们将大禹视为祖先神与华夏民族的守护神,为其修建庙宇、举行祭祀活动,从而使这一信仰遍布全国各地。而国家的宣教及大禹信仰官方地位的确立,又进一步促进了相关庙宇的大规模建设,甚至很多商人将禹庙作为会馆,以神灵之名来增强彼此之间的凝聚力与扩大本省商帮的号召力。而基层社会更拥有大禹信仰的最大群体,他们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和康幸福的美好心愿寄托于大禹神灵之上,通过虔诚的祭祀与膜拜,以期获得神灵的护佑。
首先,大禹传说出生之地及去世之地的禹庙影响力最大,祭祀规模也最为隆重。石泉县相传为大禹生地,“县南一里石纽山下禹王庙”⑦姜炳璋:《乾隆石泉县志》卷四《古迹》,清乾隆三十三年刻本。,是当地百姓祭祀、膜拜大禹的一处圣地,相关的信仰活动都在这里进行,该庙始建于宋代,康熙九年(1670)重修,乾隆年间因庙宇残破,又集资新建,“正殿易而新之,别建大门一间,门左右各三间,建后堂祀圣父崇伯,圣母有莘氏,又建神禹故里坊”①《乾隆石泉县志》卷四《记序》,清乾隆三十三年刻本。,形成了相当规模的神灵建筑群,“郡人以禹六月六日生……有司岁时致祭”②虞怀忠:《万历四川总志》卷十四《祠庙》,明万历刻本。,带有浓厚的官方色彩。成都府,“大禹庙,一在府东,明万历间建;一在府东北,名集圣宫,中殿祀禹王,前殿祀仓颉”③黄廷桂:《雍正四川通志》卷二十八上《祠庙》,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重庆府,“大禹庙,一在府南门,一在南岸涂山,与后涂山氏并祀”④《雍正四川通志》卷二十八上《祠庙》。;会理州旧有禹王宫,“重檐雕栏,洵为壮丽。咸丰庚申仲冬,滇匪跳梁窃踞州城,官军围攻九月有余乃克复焉,兵争之余,庙为欎攸所及,仅存一片焦土”⑤邓仁垣:《同治会理州志》卷十一《艺文》,清同治九年刊本。,于是州人集资进行重创,以彰大禹恩德。其他如忠州、南部县、茂州、郫县、高县、富顺县、罗江县、清溪县、宜宾县、洪雅县、江安县也皆有禹王庙或禹王宫,可见禹王信仰在四川的分布非常广泛,有着庞大的信仰群体。会稽为禹陵所在地,当地的禹庙在全国规模最大,受到历代专制王朝与帝王的推崇,所以其规格也最高。据史料载“会稽山在县东南,其上石状似覆釜,禹梦玄夷苍水使者却倚覆釜之上是也,今禹庙在下,秦始皇尝配食此庙”⑥李昉:《太平御览》卷四十一《地部六.会稽山》,四部丛刊三编影宋本。,另据《万历会稽志》载“夏禹王庙在县东南一十三里,正殿七间,东西两廡各七间,中门三间,棂星门三间,大门一间,宰牲房一所,窆石亭一座”⑦《万历会稽县志》卷十三《礼书五》。,“宋元以来咸祀禹于此”⑧《万历绍兴志》卷十九《祠祀志》。。至于会稽禹庙的最早修建时间,据史料载“启使岁时祭禹于越,立宗庙南山之上,封少康庶子无余于越,使祠禹。至勾践迁都山阴,立禹庙为始祖庙,越亡遂废也”⑨司马迁:《史记》,长沙:岳麓书社,1988年,第2307页。,可知禹庙最早立于夏朝,由禹之子启所建,春秋复建。另唐欧阳询《艺文类聚》称:“会稽有禹庙,始皇配食,王朗为太守黜之”⑩欧阳询:《艺文类聚》卷三十八《宗庙》,宋绍兴本。,王朗担任会稽太守的时间为东汉末年,所以推断禹庙最晚修建的时间应不迟于东汉。正是因为会稽禹庙历史悠久,所以积淀了丰富的庙会文化与信仰土壤,早在宋代时“禹生之日,禹庙游人最盛,无贫富贵贱,倾城俱出,士民皆乘画舫,丹垩鲜明,酒樽食具甚盛,宾主列坐前,设歌舞,小民尤相矜尚,虽非富饶,亦终岁储蓄以为下湖之行”[11]沈作宾:《嘉泰会稽志》卷十三《节序》,清嘉庆十三年刻本。,可见庙会不但规模宏大,而且异常繁华与热闹。
其次,在主要的江河湖畔,尤其是黄河、京杭运河沿岸也分布有大量禹王庙宇。禹曾治水于黄河、淮河、长江流域,所以在沿河、沿江之地也往往建有大量禹王庙,以纪念大禹功绩,祈求神灵保佑江河安澜,而明清京杭运河贯通后,因运河与黄河关系复杂,所以运河区域禹庙建设也迅速发展,成为了另一重要信仰地区。山西省有十三座禹王庙,“一在河曲县城西五里黄河东岸,一在潞州禹泽都东壶神头村,宋咸平六年建,俱有司岁祀。一在吉州西七十里孟门之侧,元至正间修。绛州有二,一在南门外街北,元中统二年建,一在州西北十五里唐村,元至顺四年建,至正三年修。一在稷山县西北二十五里华谷村,元延祐二年建。一在夏县西十五里青台上,元至正十四年重修。一在平陆县东五十里三门山上,唐天宝二年建,元至元六年修。一在蒲州城西门外黄河东岸,元至大三年建,国朝正统末知州张廉修。一在万泉县东三里,元至元十七年建。一在河津县北龙门山口,名建极宫,元中统三年重建。一在孝义县北司马里,元大德九年建。一在壶关县北二十里辛村,元延祐六年建”①李侃:《成化山西通志》卷五《祠庙》,民国二十二年景钞明成化十一年刻本。,另平遥、汾阳、夏县、永济县、临晋县、屯留县也全部建有禹庙,几乎分布于山西的每一州县。河南为黄河流经重要省份,禹庙数量也非常之多,兰阳县禹王庙“在铜瓦厢,正德六年知县陈桂奉敕修,规模壮丽”②褚宦:《嘉靖兰阳县志》卷九《祠宇》,明嘉靖刻本。,其他许州、开封、祥符县、登封、浚县、长垣县、灵宝县、陕县、新乡县、中牟县也均有禹庙分布。除此之外,陕西、青海、甘肃等黄河流经省份禹庙的数量也很多。运河沿线天津、河北、山东、江苏、浙江也是禹庙分布密集的地区,如山东省汶上县南旺镇有运河分水工程,“东承汶水入运,分南北流,其西岸有禹王庙,庙前有来汶楼,正对水口,楼之右有分水龙王庙,树额曰‘左右逢源’”③上海环球社编辑部:《图画日报》第九十五号,第1页。,该庙“正德十二年主事朱寅建,后更名漕河神祠”④栗可仕:《万历汶上县志》卷二《坛祠》,清康熙五十六年补刻本。,另兖州、泰安、郯城、济南、博山、曹州、宁阳、青州也有相当数量的庙宇建筑。除此之外,天津静海,河北河间、保定、新城、徐水、安次、雄县,江苏建康、镇江、徐州、江都、扬州、邳州、苏州、吴县、应天、江宁、金坛、丹徒,浙江永嘉、宁波、金华、绍兴、山阴、温州、东阳、宣平、台州、合州都属大禹信仰的繁盛之区,禹庙数量众多。
再次,明清时期,湖北、湖南两省商人往往在异地修建禹王宫,作为商业会馆,用以贸易交流、祭祀神灵、联络乡情,增强本省商会的凝聚力与向心力。大禹虽非出生于两湖,但曾治理长江水患,所以两湖百姓均将大禹视为乡土神与保护神,出外经商的两湖商人在异地举目无亲,所以修建禹王宫或大禹庙以增强彼此之间的联系。重庆涪州有禹王宫,“城小东门内,三楚客商公建,每岁正月十三日合会演戏,恭祝神诞”⑤多泽厚:《乾隆涪州志》卷七《祀典志》,清康熙五十年刻本。。湖北省施南府“禹王宫,即湖南会馆,在南门内,乾隆二十年建,同治元年毁,大殿独存,同治四年重建”⑥松林:《同治增修施南府志》卷九《寺观》,清同治十年刊本。。陕西宁陕厅禹王宫“在厅署东,湖南、北商民修建”⑦林一铭:《道光宁陕厅志》卷一《寺观》,清道光九年刻本。。贵州思南府,“禹王宫在城内南街,道光六年两湖商民重建,郡属各场市均有禹王宫,皆湖商公建”⑧萧琯:《道光思南府续志》卷二《坛庙》,清道光二十一年刻本。。江西义宁州,“禹王宫在州治北,楚省商民购地捐建”⑨王维新:《同治义宁州志》卷十《祠祀》,清同治十二年刻本。。湖北荆州府,“禹王宫在城外,湖南商人建”⑩倪文蔚:《光绪荆州府志》卷二十七《民祀》,清光绪六年刊本。。安徽亳州也有禹王宫,在天棚街,为楚省商业会馆[11]钟泰:《光绪亳州志》卷四《营建志》,清光绪二十二年刊本。。两湖商人在全国各地的经商,力图通过禹王宫的修建,将楚商的经营理念渗透入当地的文化土壤之中,将大禹诚信、坚毅、勤恳的治水精神融入到商业经营中,从而实现商帮实力的增长及外地民众对楚商认同感的加强。
最后,在全国其他区域也有大量禹王庙的分布,这体现了这一信仰的普遍性、辐射性、广泛性的特征。大禹神是全国性的神灵信仰,无论是在喧嚣都市,还是在穷乡僻壤,大禹成为了社会上最普遍,受众最广的精神偶像之一。安徽定远县有禹王庙,“县西北四十里,地近涂山,因立”[12]高鹤:《嘉靖定远县志》卷七《神祀》,明嘉靖刻万历增修本。。凤阳县“禹王庙在涂山巅,明祀典有司六月六日致祭,后增春秋二仲祭,相传建于北宋”[13]于万培:《光绪凤阳县志》卷十一《建置考》,清光绪十三年刊本。,其他凤台县、宿州、五河县、歙县、徽州、寿州也皆有禹王庙。另外福建、江西等地也均有禹王庙建筑。大禹作为中华文明史上的重要人物,在数千年的历史变化中,其治水精神、创制理念,甚至个人性格都被赋予了神奇色彩,成为了中华民族精神信念的重要构成部分,这种与国人理念几乎完全契合的文化特征得到了不断的宣扬与发挥,在全国各地得到了不同阶层的接纳,加上古代政府的推崇,庙宇建设与祭祀成为了地方社会的重要公共事务,对区域文化建设产生着巨大的影响。
总之,在中国传统社会,大禹信仰及庙宇的分布是普遍性的。从表面上看,庙宇只是一种建筑在地域上的覆盖,体现的是一种物质性的构成,而透过现象看本质,就会清晰的认识到大禹信仰实质是一种精神的延续、传播与辐射,而物质性的建筑只是精神的载体。大禹作为中华民族的治水英雄,其由人到神的转化是随着历史的演进而不断强化的,专制帝王、中央与地方政府、民间社会与百姓的合力共同推动着大禹信仰的不断强化,而这种神灵观念又影响着社会不同阶层群体的生活,与他们生产、贸易、文化交流产生着密切的联系。可以这种说,不同地区的大禹庙在当地起着文化沟通、理念互动、心灵寄托的作用,发挥着公共文化空间的影响力与辐射力。
大禹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英雄,他坚忍不拔、持之以恒、勤劳不息的精神也与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相契合,是民族文化的创造者与奠基者。在漫长的华夏文明史中,大禹精神不断被塑造、完善与延续,形成了系统、全面的精神理念与道德追求,在古代这种文化观念往往通过官方祭祀、庙宇建设、王朝册封等方式予以体现,然后散布于社会的不同阶层,成为了全民信仰的精神偶像。而在当今社会,对大禹的崇拜与敬畏在继承传统优秀文化的基础上,又跳出了历史的局限性,学习的是大禹尊重自然、造福社会、不断创新、永不放弃的精神品格,而我们只有将这些优秀的文化传承下去,才能使大禹文化生生不息、永不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