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月
(延安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延安 716000)
英国女作家艾米丽·勃朗特在19世纪发表的爱情复仇小说《呼啸山庄》获得了很多读者的青睐。她的这部小说极富艺术感染力,在世界文学宝库里放射着经久不衰的光芒。《呼啸山庄》中,艾米丽·勃朗特将男主人翁希斯克利夫塑造成一个复仇的恶魔,他在心爱的人成为别人的新娘后愤怒地选择背井离乡,多年后积攒了财富与力量选择回来复仇。曾经他爱的、他恨的人以及无辜的下一代,都在他不顾一切的复仇风暴中走向了肉体与精神的灭亡[1]。希斯克利夫就这样一步步从极度的爱走向了极度的恨,他的伦理道德是缺失的,但在他坚定的、执着的复仇中,我们看到了在艺术世界里一个极具代表魅力的审美形象。通过分析这一人物形象,我们得到了经验教训与现实意义;他复仇的悲剧结局,对现代人也有一定的警示作用。
希斯克利夫离家3年,致富后回到呼啸山庄,开始了他的复仇。
他知道亨德莱好赌,就利用赌博的方式将亨德莱的财富一点点掠夺到自己名下,使得亨德莱一文不名。同时,他放纵亨德莱酗酒,让他在失去一切的痛苦中遭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最终,亨德莱在醉酒中呻吟着走向了死亡。
对于凯瑟琳这个他深爱的女人,他一次次去拜访她,打扰她本已平静幸福的生活。希斯克利夫向凯瑟琳炫耀他的财富、地位,并表示他已经成为一个文明人,目的是刺激凯瑟琳,让其后悔、悔恨曾经抛弃了他。最后,凯瑟琳的精神已经无法忍受希斯克利夫的骚扰,万般无奈中走向了死亡。如果说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的爱情随着凯瑟琳的死而覆灭了,希斯克利夫也停止复仇了,那么他还是理性的,人格是健全的。然而他在凯瑟琳死后更加不顾一切地摧毁一切,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在亨德莱死后将所有的恨指向了亨德莱天真的孩子哈里顿。他希望将哈里顿陷于他自己小时候的境地。希斯克利夫将哈里顿永远陷于黑暗与愚昧中,将他塑造成一个野蛮愚昧的小流氓,将一个很有天赋的孩子毁掉了。
他当然也不会放过自己的情敌,他想到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娶林顿的妹妹伊莎贝拉,这样既可以打击凯瑟琳又可以报复林顿,还可以为以后夺取林顿家的财产做好准备。对于林顿和凯瑟琳的女儿小凯瑟琳也同样没有放过。他利用小凯瑟琳对他自己快死的儿子小林顿的同情,引诱小凯瑟琳爱上了小林顿,并且逼迫他们结了婚。他恨这个他和伊莎贝拉生下的儿子,当小林顿留下遗嘱把所有的财产留给他的时候,他就再也不理会小林顿了,也不愿意为小林顿请医生看病,甚至不允许仆人去照顾他,因为在小林顿死后他就是画眉山庄的主人了。在他的摧残下,热情开朗可爱的小凯瑟琳变成了一个冷若冰霜的人,谁也不愿意搭理她。
到此刻为止,他对亨德莱的儿子哈里顿的羞辱,对小凯瑟琳和小林顿的摧残,都是他童年的记忆在作祟,他想毁掉孩子的一切,就像他的童年被亨德莱毁掉一样。从这里可以看出,希斯克利夫早就失去了理性,他的意志早就在离开呼啸山庄时被感性的复仇恶魔完全控制了,他的伦理道德观在他小的时候就没有树立起来,这正反映了托马斯·阿奎那的伦理缺陷观:“就道德的邪恶而言,缺陷在于意志,意志缺少理性的规范和神圣的法规做指导。”[2]希斯克利夫就是已经失去理性的恶魔,他才会采取疯狂的手段毁掉了一切。所有的人——他爱的,他恨的,他的亲人,都在他的复仇中一个个被直接或者间接地迫害致死。
在达到复仇的目的之后,希斯克利夫却绝望了。小说中有这样一段间接描述:“也许在复仇刚刚完成的时候,就像人们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的时候,心里最初总有那么一阵狂喜与轻松,可是等时间沉淀下来又会怎样呢?”希斯克利夫感到无尽的孤独、寂寞、空虚和痛苦,原因在于他已经失去了人生的目标,他在失去凯瑟琳之前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和凯瑟琳在一起,在失去凯瑟琳之后活下去的理由就是复仇。他完成了他所有的复仇目标之后也就失去了生存下去的理由。同时,他的复仇使他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最后就剩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生活在风雨飘摇的呼啸山庄,在得到两座山庄之前他曾经想“用撬杆和锄头来拆毁这两座房子,磨练自己像克勒斯那样能干”,可是当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的时候,他的意志已经消失了。在生活上,他一个人空虚无聊,无依无靠,随着人性的复苏,他又在精神上受着良知的折磨。希斯克利夫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一直反复地看到凯瑟琳的幻影,那种在孤独、恐惧和绝望中等待与幽灵会面的焦虑和期待就像一把钝刀,一刀刀削割他的肉体,一点点侵蚀他的灵魂。他最终连对日常生活都失去了兴趣,开始神志不清,“几乎连吃喝都记不起来”,他对生活已经产生了深深的厌倦之情,书中对他临死之前狂笑的描写,便是对于他一生的嘲讽及绝望的极致反映。
当年,肖恩先生将希斯克利夫这个黑黝黝的小东西带回去的时候,除了肖恩先生没有人愿意亲近他:肖恩先生的两个孩子表示不愿和这个黑黝黝的小东西一起睡,甚至不允许他出现在他们房间里;佣人也看不起他,就把他丢在楼梯的平台上。后来慢慢地,凯瑟琳愿意亲近他,和他一起玩,所以在这个异己的世界里,希斯克利夫就特别倚重他唯一的依靠,他灵魂的另一半——凯瑟琳。有研究表明:“人性即人的本性,本质,它是由先天的自然本性和后来的社会本性所构成的。社会本性在人性中占有主导的支配地位。”希斯克利夫还是个孤儿的时候,内心就已经比较自卑,别人又嫌弃他,这样他在别人那边看到的自我就是一个野蛮、没有地位、没有财产的卑贱自我,这更加重了他的自卑感。对于一个儿童来说,自身的软弱与自卑使他产生了一种不安全感,他想要得到一种保护。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他心理上比较迷茫也有排斥感,但同时他也想融入这个新的环境。可是他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家里人除了凯瑟琳都恨他、排斥他,凯瑟琳对于他来说就是一根救命稻草,就是他的保护伞。外界对于他的排斥慢慢地也让希斯克利夫产生一种对外界的抵触情绪,他就像一块砺石默默忍受着一切,不吭一声,这都是由于他内心极度的自卑。对于心智还没发育成熟的儿童来说,童年受到的侮辱和关爱都会留下深深的印记,这个为他以后的复仇埋下了伏笔。他在失去凯瑟琳之后愤怒离开,这就是他对自卑的自我的一种抗议[3]。
自我的一直缺失是他疯狂复仇的根本原因。他复仇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实现自我。凯瑟琳的哥哥亨德莱成为了传统大家庭的统治者后,又把希斯克利夫贬到了原来的位置——一个流浪儿和下等人。由此来看,希斯克利夫的人格是不可能完整的,他在童年——人格形成的重要时期,受到的歧视与不公平对待,都对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伤害。也正因为没有得到公平理智的对待,所以他的道德伦理观是缺失的,他成人后也不可能用理智正确的态度来对待别人,尤其是他在摧残自己的下一代时并没有罪恶感,这也就可以找到历史的原因了[4]。他一直想要得到尊重,寻求自我,但这一切都以失败告终了。他从儿童时代起就带着自卑感,他想要追求优越于他人来获得心理上的补偿,所以他就在复仇中凌驾于他人之上,残暴地对待他人来获得自己的满足感。正确的道德伦理观是正确的自我价值观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希斯克利夫用自己的错误价值伦理观来对待一切,这注定了他寻求的自我是一个错误的自我,这也是他复仇结束之后绝望的根本原因——他没有到达他希望达到的实现自我的境界。
希斯克利夫的占有欲非常强,他深深地迷恋着凯瑟琳。在他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时,凯瑟琳依旧爱他亲他,和他一起在草原上疯玩,一起反抗亨德莱的独裁,他们相处的世界是真正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是与外界隔离开来的,他们的爱不是基于美貌,不是基于财富,他们是心灵的契合。但两个年轻人的爱情在遭遇了富有、英俊的林顿后出现了变故。林顿代表的是社会上层人物,基于世俗社会的地位和体面的因素,亨德莱肯定会选择林顿,而且凯瑟琳也无法真正接受身份与地位的悬殊这一残酷的现实,想要抛弃希斯克利夫。这时候的爱情看起来那么单薄,所以在家人和亨德莱的帮助下,林顿成功地娶了凯瑟琳为妻。在爱情的争夺战中,希斯克利夫一败涂地,失去凯瑟琳的打击对于他来说是致命的,或许比失去生命还要严重。希斯克利夫对凯瑟琳的爱和依赖是变态的,是基于他病态的心理,这个从后来故事发展的情节中也可以看出来。就是这刻骨铭心的爱让希斯克利夫燃起了一生的恨,也是他以后回到故里复仇的直接原因和导火索[5]。爱情泯灭后,满腔的恨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射而出,他将这长期隐藏压抑的恨化为了残暴的复仇。
作为一个不以现实为参照的艺术形象来看,希斯克利夫是令人难忘的。艾米丽用无限的激情描写了希斯克利夫与凯瑟琳那超越生死、超越时间、超越红尘中一切爱与恨的荡气回肠的伟大爱情。这部书最震撼人心的毋庸置疑是女作家在男主人翁身上表现出来的极度的爱和极度的恨。希斯克利夫爱凯瑟琳爱得那么执着:18年间他两次挖开心爱人的坟墓,只求能和她躺在一起,对爱人的思念已经令他彻夜不能眠,这是因为他对凯瑟琳的爱已经到了极点,他甚至声泪俱下地向他所幻想出来的凯瑟琳的游魂苦苦哀求,只为和自己心爱的人灵魂相聚片刻。这样一个爱情至上的纯真的男人,他没有得到爱,那他只能选择恨。他的恨也是极端的,他不顾一切地摧毁着一切,仿佛龙卷风一样吞噬着一切他仇恨的对象。因为到这一刻,复仇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爱情,他的复仇是为了证明他自己[6]。证明那个曾经不为资本主义社会所承认的下等人其实是一个有财产有教养的文明人,证明凯瑟琳当年的选择是有多愚蠢。复仇已经成为一个深深的信念种进了希斯克利夫的心里,他对复仇是偏执的执着。然而不可否认,希斯克利夫对于敌人和无辜者的恨都来源于受挫的爱,是异化的爱,他是不由自主的,是不受理性控制的。
艾米丽既表现了希斯克利夫人格的残酷,也表现了他在疯狂的复仇中尚未泯灭的人性。这样看来,女作家本来就没有打算把复仇的希斯克利夫写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小说结尾时,房客洛克伍德说:“我在那温和的天空下面,在这三块墓碑前流连,望着飞蛾在石楠丛和钓钟柳中扑闪着翅膀,倾听着柔风在草上飘过的呼吸声,不禁感到奇怪,怎么会有人能想象,在这一片安静的土地下面,那长眠者竟会不得安眠呢?”这段话寄托了作者深深的感慨之情。他为了失去的爱人而选择了痛苦的复仇,最后为了追求超越生死的爱而自绝于人世。他在死亡中实现了人性的复苏。小说最后,小凯瑟琳与哈里顿在一起,这对和谐幸福的小夫妻就像一缕明媚的阳光把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这个小说写到这里已经不是完整意义上的悲剧了,希斯克利夫的复仇已经出现了令人同情的一面。所有的恨其实都是源于太爱,读者有理由以爱的名义去原谅他[7]。
由此,《呼啸山庄》塑造的希斯克利夫这一形象,从社会伦理道德上来讲,确实是邪恶的,他的复仇伤害了无辜的人,但是作为艺术形象从审美角度来看,他又是极具艺术魅力的。在不以现实为参照的艺术世界里,在那个时代的艺术世界所承认的审美境界中,他对凯瑟琳坚贞不渝,他对自己的复仇执着坚持。他的性格坚定,形象鲜明,完全可以在艺术的世界里产生他独特的艺术魅力。
读过《呼啸山庄》的人大都会沉浸在那疯狂感人的爱情故事里,同时也会被希斯克利夫的疯狂复仇而震撼,他的复仇无论从手段还是结果来看都是恶魔式的。它是与世俗社会的伦理道德相违背的,因为他们的爱情在世俗人看来就是违背伦理道德的、可耻的。他更视法律为无物,复仇成为了希斯克利夫唯一的人生目标。人物的心理异化过程可以透射出英国工业革命后的维多利亚时代的腐朽、黑暗。英国文学中的复仇主题,具有批判社会、体现当时社会风貌的时代价值。希斯克利夫的爱情悲剧是社会时代背景下特有的,是社会和时代的共同悲剧,它体现了贵族阶级和平民阶级不可调和的矛盾,贵族阶级或上层阶级对平民的压迫体现出时代的弊病,希斯克利夫复仇的过程迫使社会进行反思,提倡爱与人权,即复仇是首悲歌,理智的爱才是永恒的主旋律。
在英国文学的复仇主题里,爱情和社会力量通常是不可调和的冲突力量,这一冲突,把爱情降为激情,把社会责任降为令人生畏的强制性社会力量[8]。爱情这个话题总能引起共鸣,太多情侣因为社会力量或者世俗观念没能最终成为眷属,拥有遗憾的人总是能在《呼啸山庄》的爱情故事中找到共同点,现实生活中的他们也许不敢去复仇,所以在希斯克利夫身上找到了复仇的快感。希斯克利夫的悲剧在于他没有学会宽恕,如果他宽恕了亨德莱的虐待,他就会从小时候的阴影中走出来,但他没有宽恕,所以注定他没办法过着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现在的社会仍有像希斯克利夫一样的青年,小说仍有其现实意义。名著就是名著,它能刺痛几个时代的人心,引起不同时代人的共鸣,它刺痛的不仅是不合理的社会制度、门第观念,还揭露了人性中最恐怖最邪恶的部分。它引起的共鸣不仅是对于爱情的追求,还有人性中没有泯灭的那一丝丝温暖。从希斯克利夫复仇的原因来看,树立正确的自我认识观非常重要,自卑或者自傲都不能为自己以后的发展提供健康正确的途径。《呼啸山庄》中的希斯克利夫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若是仇恨超过了法律的限度,在毁灭别人的同时也就毁灭了自己。
《呼啸山庄》通过复仇悲剧下人类异化的始末将英国历史、文化及社会弊病尽显,而关于“爱恨交织”“恶中温情”的描写,体现了艾米丽·勃朗特对复仇主题的深化,具有塑造“圆形人物”、层级深化主旨的文学审美价值。以《呼啸山庄》男主人公的内心世界为基点,理解其复仇悲剧,有助于对英国文学复仇主题的进一步深化和了解。在分析其他复仇主题文学时,可以《呼啸山庄》中复仇系列过程的结果及人物形象为借鉴,进行比较分析,在透析其人物艺术形象的审美塑造中探析复仇主题文学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