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辉芬
(北方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宁夏 银川750021)
目前,学界对“把”字句的定义并没有统一。黄伯荣、廖旭东认为,“‘把’字句是指在谓语中心语前头用介词‘把’或‘将’组成介词短语作状语的一种主谓句,意义上多表示对事物加以处置”[1](254)。兰宾汉、邢向东认为,“把”字句是“用介词‘把’或‘将’将受处置的语义成分置于谓语动词之前的句子”[2](138)。胡裕树认为,“‘把’是将动词支配的对象提到动词前面,旨在强调动作的结果”[3](264)。张斌认为,“‘把’字句是将谓语动词涉及的事物放置在动词前面作状语的一种句式”,同时还提出“‘把’字句主要表示‘处置’意义,‘处置’可以解释为‘把’句中谓语动词所代表的动作行为对把字的宾语施加一定的影响,使宾语发生某种变化,产生某种结果,处于某种状态,遭受某种遭遇”[4](169~171)。以上定义,各有侧重。本文的“把”字句是指将动词处置或影响的对象放置在动词前的句子。
本文首先从共时角度入手,以现代汉语普通话作为比较对象,厘清东干语与普通话相似的结构类型,其次从历时角度切入,分析东干语与普通话不同的结构类型,最终勾勒出东干语文学作品译文中“把”字句句法结构的全貌。需要说明的是,东干语是汉语西北方言在域外发展而成的变体,但东干文是以斯拉夫字母形式出现的拼音文字,“译文”一词并不是指把非汉语译为汉语,而是指用汉字转写以斯拉夫字母拼写的东干语。下文论述中,NP1表示主语,NP2表示“把”字宾语,V表示“把”字句基本动词,P表示动词前后的附加成分,O为动词后宾语,C为补语,ADV为状语。
在这一结构类型中,V和P都出现。根据附加成分P所代表成分的不同,可进一步划分为以下三种类型。
根据宾语的不同,还可细化为三个小类。
1.NP1+把+NP2+V+O(O为结果宾语)。例1:“福地把烂旧东西卖成钱,卖哩些儿口粮上哩路哩。”[5](105)例2:“就这个空子呢阿伯提哩个棒把拉迪奥拉打成渣渣儿哩。”[6](93)例3:“大众把她调养成好学生哩。”[7](84)该类为双及物“把”字句,动词会涉及两个题元成分,因此进入该类“把”字句的动词应为三价动词,但在语料库中,多是在二价动词后加上表示[+完成]的“成”,再接结果宾语,如例1至例3。
2.NP1+把+NP2+V+O(O为与事宾语)。例1:“老汉把信掏出来,给给穆萨的媳妇儿,叫念哩!”[7](18)例2:“把怀呢抱的个心疼啦啦儿的儿娃子拿来给给老汉哩!”[6](26)例3:“但是把那个头发给给过路的穷人,榆树一下就开花结枣儿呢!”[5](58)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该结构中动词V一般为单音节动词,动词后要加介词“给”,如动词为三价动词,“给”出现与否可自由选择,若动词为二价则“给”必须出现。但在以上例1至例3中,与事宾语之前出现了两个“给”。这一现象不仅出现在东干语中,还出现在兰银官话之中。刘丹青曾探讨了宁夏中宁方言的“给给”,认为“给给”是由动词属性的“给”和介词属性的“给”紧密结合而成的一种复合词式,介词词性的“给”后接与事宾语[8]。同时,“给”作动词时为三价动词,也就是说可以将第二个“给”省略,但是在东干语中“给给”更符合表述习惯。还有需要说明的一点是,东干语“把”字句的主语NP1常常承前省略或隐含在上下文之中,并不一定直接出现在“把”字之前,如例3中,将“头发”给“穷人”的应该是故事的主人公“吴成”,这一信息没有直接出现在“把”字句中,而是隐藏在上下文中。
3.NP1+把+NP2+V+止事宾语(O为止事宾语)。例1:“他把自己的军人们,泛常称呼的好个儿弟兄们。”[7](101)例2:“英台泛常把梁山伯称呼的叫的是梁兄。”[5](124)例3:“皇上把他转哩进宝状元哩。”[5](107)在以上三例中,动词的宾语均为止事宾语。这一类型的特点是,主语NP1在主观上将“把”字句的宾语NP2和动词的宾语O认定为等同关系,在东干语中,这一用法十分常见,如例1“军人们”“好哥儿弟兄们”分别为宾语和动词后的止事宾语。例2连用“称呼”和“叫”,意思仍然是“英台”称呼“梁山伯”为“梁兄”。“把”的宾语和动词的止事宾语均为同一性质或同一范畴。例3中的“转”这里的意思是“封”,该句意为“皇上封他为进宝状元”。此外,刘培玉认为,“认、称、称呼、叫、选、封”等动词均可在这一结构中使用[9](55)。但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这些动词后一般还要加“为、是、做、作”等表示等同关系的动词,东干语中则没有这一要求。
根据补语的不同,还可细化为五个小类。
1.NP1+把+NP2+V+C(C为结果补语)。例1:“就朝这么,他们把火激死哩。”[5](15)例2:“就打那天,把宰尼白的‘病’看好哩。”[7](84)例3:“把老汉儿带老婆儿说害怕锅儿漏的话也听见哩。”[5](167)东干语文学作品中,常用助词“哩”表示动作的完成,如例1、例2中,动词“激”“看”的结果分别是“死哩”“好哩”。“见”常用作“听”“看”等动词的补语,表示“听”或“看”的结果,如例3。用谓语动词后都加结果补语的形式来表示动作、行为所产生的结果的用法,在东干语文学作品中较为常见。
2.NP1+把+NP2+V+C(C为趋向补语)。例1:“打桌子底下把一个大纸棒棒子拿出来。”[7](15)例2:“早起把法令挂出去,按晌午断。”[5](111)例3:“把她干下的不公道的事情就思量起来哩。”[6](18)以上例句与普通话的表述基本一致,在谓语动词“拿”“挂”“抽”后加上表示趋向的“出来”“出去”“起来”,以表示人或事物运动的方向。其中“拿”和“挂”的动作都是形象可见的,我们可以明显看出NP2位移的具体方向。相较于前两个有实质性动作的动词,“思量”这一动作则较为抽象,其位移方向也是肉眼无法识别的,可以理解为一种从无到有的抽象的变化趋向。这一结构类型在东干语文学作品中极为常见。
3.NP1+把+NP2+V+C(C为程度补语)。例1:“户家们看的杜修把伙计们压迫的太歹毒的很,他就像是成哩精的人一样,想把怀窝儿一下活吃上呢。”[5](79)例2:“英台正思量的心呢说是,山伯实打实儿把她喜爱的很。”[5](129)例3:“我把你太稀罕的很。”[6](169)例1由“太歹毒的很”充任程度补语,也是表现出了“杜修”对“伙计们”压迫的严重程度。例2、例3谓语动词是“喜爱”“稀罕”,后都跟有程度副词“很”。这两个动词均为抽象动词,本身就带有“程度”属性,因此可以直接带程度补语。这一结构类型在东干语文学作品中较为多见。
4.NP1+把+NP2+V+C(C为状态补语)。例1:“山伯的回答把英台气的都笑出来哩。”[5](127)例2:“就像是炸雷响哩一下,把他震的晕过去哩。”[5](105)例3:“把他吓的拿两把手把脸捂住哩。”[6](209)状态补语补充说明的是动作或行为所呈现出的状态。上述三个例句,谓语动词“气”“震”“吓”与后面对具体状态的描写说明之间,一般都会加上助词“的”。
5.NP1+把+NP2+V+C(C为数量补语)。例1:“把薄底靴子弹三下。”[5](15)例2:“男人把婆姨打给哩一顿,婆姨端端儿的跑到衙门呢,把自己的男人告下哩。”[7](41)例3:“海彻娘把儿子连媳妇儿等哩这就很几天哩。”[7](32)数量补语包括描述动作数量的动量补语,常见量词有“下”“顿”等等,如例1、例2;表示动作或者活动所持续的时间的时量补语,常见量词有“天”等,如例3。上述例句数量补语的使用与普通话并无差异。
例1:“把一切娃们往学堂呢拉连开哩。”[7](108)例2:“把剁下的老笤帚节节子往火上撇的烧脱哩。”[5](74)例3:“猫娃子把每一个儿都问候哩。”[7](30)例1“往学堂呢”是“把”字句的状语,这个状语指向NP2“一切娃们”。NP1对NP2发出“拉”的处置后,NP2有了一个处所/位置上的变化。例2同理。例3副词“都”作状语,对谓语动词“问候”的范围进行修饰限定。
东干语文学作品译文中的“把”字句有六种较为特殊的结构类型,其中与近代汉语相似的结构类型有:否定式“把”字句、零谓语式“把”字句、光杆动词型“把”字句,与近代汉语不相同的有:“把”为焦点标记的“把”字句、谓语动词后加可能补语否定式的“把”字句、连动式“把”字句。
1.否定式“把”字句(NP1+把+NP2+否定副词+VP)。王力认为,“处置式又专为积极处置而设”[10](83),因此“把”字后面不能出现否定语。但在东干语文学作品中,“把”字句否定形式的最大特点就是否定副词位于“把”构成的介词短语之后,紧靠谓语动词,结构一般为NP1+把+NP2+否定副词+VP。这与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语序差异较大。普通话中的否定式“把”字句,否定词一般置于介词短语之前。用于东干语“把”字句的否定副词有“没”“不”“叵”这三个,其中“没”一般表示客观性的倾向,“不”“叵”则表示主观性倾向。
NP1+把+NP2+没+VP。这一结构类型主要用于陈述客观事实。例1:“民人把兰叫瓜子也没叫错。”[5](35)例2:“彭金莲儿把身上的衣裳都没换,她穿的一个半新子红绸衫子就跟上要的吃的走脱哩。”[5](46)例3:“娃们把穆哈米干办没看上。”[7](82)
NP1+把+NP2+不/叵+VP。这一结构类型则用于表达主观意愿,为祈使义。例1:“明儿个,你把派给你的活叵做。”[7](27)例2:“你把你的娃叵放羊子哩。”[7](9)例3:“那个时候儿他把你不使用哩。”[5](107)
有学者认为,这种将否定词放置在“把”字之后、紧靠谓语动词的现象可能是对近代汉语“把”字句否定式的保留及延续,如《金瓶梅》第14回中有“于是把花子虚一下也没打”[11](232),第47回中有“把原与王六的不动”[11](232),等等。张蕾指出,否定式“把”字句出现的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12],而否定后置的“把”字句出现于宋代,发展至明清,其使用频率变得很高,又因语法化的发展、“把”字的虚化,逐渐被否定词置于“把”前的形式取代,仅保留在现代汉语西北方言之中。在现代汉语西北方言中,的确存在“把”字句否定后置的形式,如宁夏同心方言“你把大话不咧说”[13](256),甘肃兰州方言“把这么价的事可不敢”[14](15),青海西宁方言“你阿门把书不念”[15],新疆乌鲁木齐方言“我根本把他不尔视”[16],陕西西安方言“我屋把个老母鸡没丢”[11](232)。作为汉语西北方言域外的一个“方言岛”,东干语将西北方言的这一用法保留了下来。
此外,中亚东干人居住地区和中国西北地区也可能都受到了阿尔泰语系的影响。海峰认为,在阿尔泰语中“动词关联成分倾向前置”,处置句的语序与阿尔泰语言的语序一致。同时,无论语句成分的多少,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中的语言都将否定词和动词放置在一起。受此影响,东干语中无论是“把”字句还是其他句式,否定词都与动词黏着在一起。如上文所说,汉语的处置式随着“把”字的虚化而逐渐减少,很多句子不再用“把”字句来表述,例如东干语中“我把你不放开”,用普通话来表述则是“我不放开你”。这样就避免了“把”字句和否定副词的同时出现。总而言之,这一语言现象可能是受到了阿尔泰语系语言的影响。
2.零谓语式“把”字句(NP1+把+NP2+P)。所谓零谓语式“把”字句,即缺失了谓语动词的“把”字句。这一特殊结构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是没有的。例1:“哎咦,我把你们个韶子!”[7](135)例2:“我把你个畜牲!”[6](209)例3:“哼,我把你个没良心的!”[6](223)这一结构类型没有谓语动词或谓语动词被省略,并且谓语动词无法补出。王森曾提到,“这种句式在近代汉语白话文作品中很常见,例如《金瓶梅词话》:‘我把你这个奴才!你……在外边坏我的事……’”[17](305)。他认为这一句式源自近代汉语,多表示咒骂、训斥、嘲讽等。“把”后的介引成分是前后复指的同位短语,同位短语的是由第二人称“你”和具有贬斥义的词语共同构成的,如例1至例3中的“韶子”“畜生”“没良心的”。观察现有语料后我们发现,这样的句式全部出现在对话语言里。也就是说,“把”字句的谓语很可能是在说话人NP1表达对NP2的不满时被无意识省略了,本想作出某种处置,却由于情绪激动没能表达完整。王力也曾提到,骂人的时候往往并不会将处置的办法直接骂出来,话只说出一半,这样的句式结构更能突出说话人的愤怒[10](85)。
3.光杆动词型“把”字句(NP1+把+NP2+V)。一般来说,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把”字句的谓语动词不能是“光杆”形式,黄伯荣还曾强调“尤其不能单独出现单音节动词”[1](90)。张伯江指出,这是因为“光杆动词表示无界行为,无变化性可言”[18](70)。刘培玉则认为,能够进入NP1+把+NP2+V结构“把”字句的动词本身应具备“[+动力,+结果]”的语义特征[9](58)。然而,在东干语中完全没有这样的限制,谓语动词可以由光杆动词甚至单音节动词来充当。
光杆动词指不带任何宾语、状语、补语或助词等附加补充成分的谓语动词。太田辰夫曾说道:“用‘把’的处置句,早先动词多单用。这多数在韵文中,但恐怕在口语中动词也能单用。”[19](243)的确,光杆动词在“把”字句中的使用可能出于押韵或对仗的需要,但A.贝罗贝认为,虽然最早的“把”字句多出现在诗文之中,但其“最普遍的形式都是以光杆动词为结束”[20],极少出现别的附加成分,因此光杆动词进入“把”字句可能并不仅仅是押韵的需要。从历时角度来看,直至南宋,以动词结尾的“把”字句才开始逐渐少于动词后有其他附加成分的“把”字句。这种形式的“把”字句直到《水浒传》中仍然有所保留,如“故意不把船开”,据向熹统计,《水浒传》中使用光杆动词的“把”字句“虽然并不十分普遍,但也出现了二十余次”[21](88)。直至近代汉语,相关限制又有所增加,进入“把”字句的光杆动词必须是[+结果]语义的双音节动词。该限制一直延续至今,适用于现代汉语普通话。
例1:“那个娃娃拉的哭声说的:‘对,我再不瞒乎哩,你们把我放赦。’”[7](81)例2:“把你的坏秉性改掉,把书好好念。”[7](38)例3:“把骆驼(别拉普流迪)话,他们不知道。”[7](78)例1中的谓语动词“放赦”在语义上具备[+结果]的特征,例2中的“念”则是单音节光杆动词。例3谓语动词“知道”在普通话中是不能进入“把”字句的,因为这一类感知性动词没有程度上的变化,仅能表示NP1的主观感受,无法对NP2产生影响,“把”字句不能成立。然而,在东干语中,“知道”等感知性动词不仅能进入“把”字句,还常常以光杆动词的形式出现。
在东干语文学作品译文中,还有三种特殊的“把”字句,不仅与普通话用法不同,在近代汉语中也没有类似的用法。一种是“把”在这类句子中没有实际意义,也没有引出对宾语造成任何处置,而是作焦点标记,“表示对后面焦点成分的标示和突显”[17](307);一种是动词后接可能补语的否定式;还有一种是连动式“把字句”。
1.“把”为焦点标记(把+NP1+V+NP2)。例1:“把那是个啥姑娘唦?”[7](85)例2:“把那是个功劳吗?”[5](15)石毓智曾提出,判断该词是否为焦点标记的方法就是将其去掉,如果去掉之后句子仍然能够成立,则该词为焦点标记[22]。方梅也曾提出过确认焦点标记词的三个原则:首先,焦点标记词本身不具有任何实质性意义;其次,焦点标记词后面的成分为焦点;最后,标记词被省略后不影响句子的成立[23]。以上两个例句“把”本身没有实在意义,去掉“把”后变成了一般的主谓句,“把”所突出的是“把”字后的主语,谓语或褒扬或中性或贬斥,指向对象为主语。除此之外,例1和例2谓语动词为“是”,在普通话中,判断动词“是”不能进入“把”字句,在东干语中则没有这一限制。
包金曼也提到,兰州方言有一种“把”冗余型的“把”字句[14](36),即“把”没有实际意义,省略后全句仍然成立,因此将“把”视为冗余部分。她认为这种“把”的使用是由语义重心和说话人的个人风格所决定的。金道荣在维吾尔族学生“把”字句使用偏误研究中认为,来自阿尔泰语言地区的学生在汉语学习中普遍会泛化“把”字句的使用,容易将“把”字句的“把”当作他们母语中的宾格助词,将介词“把”理解成“非一般语序的标记”[24](36),造成“把”的冗余。综上,东干语中出现这种“把”作焦点标记的“把”字句,可能是对其西北源方言的保留,同时还可能是受阿尔泰语系语言表达习惯的影响。
2.NP1+把+NP2+V+可能补语的否定式。例1:“劝小伙儿转回,人把神仙一辈子都找不着。”[5](94)例2:“把红的连白的分不开,给你定下的卸头的罪。”[5](108)例3:“我,耽怕,把这一年活不出去。”[6](8)例4:“它思量的这个虎能把它领到树上。”[5](150)从形式上看,这一类从属于基本结构类型NP1+把+NP2+VP,P为可能补语的否定式。可能补语一般结构是动词V+“得/不”+结果/趋向补语,表示动作的结果、趋向有无可能实现或进行。可能补语有仅表示动作发生的可能性,动作并未完成。此外,与其他类型的补语不同,可能补语有否定式,即在动词后加“不”,表示动作的结果或趋向不能实现或无法进行。值得注意的是,普通话中“把”字句动词后不能加可能补语,因为一般情况下,“把”字句表达的是“已然”,而可能补语表达的是一种“未然”,二者不能同时出现。在东干语中则是可能补语的否定式可以置于动词后,如例1至例3。表示肯定可能时,要在“把”前加“能”,其结构为NP1+能+把+NP2+V+结果/趋向补语,这与普通话的用法是一致的,如例4。从句法结构上来讲,东干语“把”字句动词后接可能补语的否定式与接其他述补结构没有任何差别。金道荣在研究中还发现,可能补语在维吾尔语中的对应表达是“V+助动词(Aux)——V+almadə(维)”[24](144),而现代汉语中规定“把”字句的谓语必须附加其他成分,不能以光杆形式出现,又误以为所有述补结构都能用于“把”字句,所以出现了将可能补语应用在“把”字句中的偏误。同理,我们认为东干语中出现这样的用法很可能同样受到来自阿尔泰语系语言的影响。
3.连动式“把”字句(NP1+把+NP2+VP1+VP2)。例1:“大妈把你给下的钱拿上买哩俊衫子。”[6](136)例2:“再是啥话没说,把种子拿上走哩。”[5](161)例3:“老婆坐哩一阵子,出去把果子拿上回哩家哩。”[7](35)例1第一个动作是“拿”,第二个动作是“买”,例2和例3第一个动作都是“拿”,第二个动作分别为“走”和“回”,一前一后两个动作的发出者都是主语,但对宾语有处置作用的只有第一个动作,宾语是第一个动词的受事,同时也是第二个动词的凭事,即动作的凭借者。因动作先后有序,我们认为其语义重心在第一个动作上。
在早期汉语中,“把”本身是具有“拿、持”等意思的动词,这是学界早已达成共识的,无论是现代汉语普通话还是东干语中都保留了这种用法。王力、A.贝罗贝等人认为,处置式“把”字句正是连动式“把”字句语法化的结果,即V1(把)+O+V2,V1通过语法化变为介词。本文所说的连动式“把”字句不同于这一概念,除了“把”之外,句中还有两个动词,二者均为谓语,互相不作成分,但在语义上存在先后的逻辑顺序。包金曼等人均发现在兰州方言中也有同样的句法结构类型,其中前一个动词为单音节动词加上完成义助词“上”,在此基础上才能两个动词连用,两个动作的发出者都是主语,但对宾语有处置作用的只有第一个动作。包金曼称,此类型相当于“一V1就V2”。因此东干语连动式“把”字句可能是继承自汉语西北方言。同时,近代汉语“把”字句也有出现两个谓语动词的情况,但其中两个动作都是作用于宾语的,即宾语受到了两次处置,从语义角度来讲是双重受事,与东干语中的情况并不相同。
本文对东干语“把”字句的句法结构类型进行了系统梳理和归纳,并通过与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把”字句的对比分析,比较二者的异同,从而总结其独特之处。对于其与普通话不同的结构类型,还与近代汉语文学作品中的“把”字句进行比对。由上所述,东干语文学作品译文中的“把”字句基本结构类型有六种:NP1+把+NP2+VP,NP1+把+NP2+否定副词+VP(否定式),NP1+把+NP2+P(零谓语式),NP1+把+NP2+V(光杆动词),把(焦点标记)+NP1+V+NP2,NP1+把+NP2+VP1+VP2(连动式)。其中,NP1+把+NP2+VP结构类型与普通话较为相似,谓语动词后一般接宾语、补语或状语。宾语包括结果宾语、与事宾语、止事宾语,补语包括结果补语、趋向补语、程度补语、状态补语、时量补语、动量补语,以及不能进入普通话“把”字句的可能补语(否定式)。NP1+把+NP2+P(零谓语)、NP1+把+NP2+否定副词+VP(否定式)、把(焦点标记)+NP1+V+NP2、NP1+把+NP2+VP1+VP2(连动式)和NP1+把+NP2+V(光杆动词)这五种则是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没有的结构类型。追根溯源,缺失了谓语动词、多表示咒骂、训斥、嘲讽的零谓语式“把”字句,有两个互不作成分但在语义上存在先后逻辑顺序的谓语动词的连动式“把”字句,由光杆动词作谓语动词的“把”字句,谓语后可接表否定的可能补语这几种形式都来自东干语的源方言——西北汉语方言,同时也是对近代汉的继承和保留,而否定副词“没”“不”“叵”放置在“把”之后的否定式,以及“把”作焦点标记的“把”字句很可能还受到了阿尔泰语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