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重庆400715)
许阁森大使被炸案,是指1937年8月26日日本飞机在无锡附近射击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爵士(Sir H.Knatchbull-Hugessen)的案件,这是日方对两国交战中第三国人员的非法攻击,案件震惊寰宇,对英日、中日、中英关系产生了较为深刻的影响。事件发生后,受害方英国、加害方日本以及案件发生地的中国从各自的立场出发,做出了不同的反应。但具体情况如何,学界尚未进行专门、深入的探讨①。笔者通过查阅英、日、中三国相关的外交档案及中外报刊杂志,对许阁森被炸案发生后各方的反响做了较为全面的剖析,以期对许阁森被炸案的研究有所裨益。
许阁森是英国的职业外交官,1936年9月出任英国驻华大使,其来华之际,正是中日关系白热化、面临战争危险局面的阶段。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中日战争一触即发,英国虽然秉持观望的态度,却也担心日本在华北的军事行动会侵害英国的利益,但又怕过于介入会引起日军的下一步行动,因此进行消极调解。7月15日,许阁森在与中国外交部长王宠惠进行的谈话中认为:日本无意发动全面战争,如果中日两国开战,中国只会取得初期胜利,最终会归于失败,所以极力规劝中国克制,不要挑起中日战争〔1〕。由此可见,在中日战争刚刚开始时,英国并没有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对日本未采取强硬措施予以制裁,而企图以“调停”的方式尽快结束中日冲突。但事实证明,英国对中日战争形势的估计是错误的,战争持续扩大。在此情况下,英国转而希望联合美国限制日本,但因当时欧洲局势逐渐紧张,英国无心他顾,所以希望美国能够出面制止日本。但美国当时对中日战争的态度是避免卷入、积极中立,并且认为英国在华所拥有的利益远远大于美国,不想接英国扔过来的“烫手山芋”,因此拒绝了英国联合制止中日战争的要求,与英国互相推诿。在这样的情势下,日本在华的军事行动更加肆无忌惮。
8月13日,淞沪战争爆发,日军侵略上海,直接触及了英国的在华利益。事实上,到1937年,英国在上海的直接投资已达1.8亿英镑,相当于其在华全部直接投资的2.5亿英镑的72%〔2〕。面对上海的严峻形势,英国不得不思考如何保护在华侨民的生命与财产安全,并试图出面调停,甚至提出上海中立化以及日本、中国均撤出在上海的军队的方案,但由于其坚持一贯的绥靖政策,始终不肯采取强硬的、正面的措施制止日本侵略,以上要求遭到了日本的拒绝。
日本在上海的行动持续升级,极大地引起了英国的恐慌与焦虑。英国方面考虑到其在上海巨大的经济利益,希望调停中日关系,英国许阁森大使奉命前往上海与日本驻华大使川越会见,商量上海和平的问题。据当时活跃于国际新闻通讯界与政治外交领域的日本人松本重治回忆,当时中国方面形势错综复杂,日本驻华大使川越表示:无论局势如何变化,英国都将在中日关系中发挥重要作用,为尽量笼络住英国,有必要考虑上海地区的停战协议。于是,川越大使与英国许阁森大使的会面提上了议事日程。日方请英国大使馆陆军武官罗伯特·弗雷泽(Lt.Col.W.A.Lovat-Fraser)少校协助,弗雷泽于8月25日凌晨驾驶英国大使馆的汽车从上海到达南京,和英国财政部派往中国的经济顾问赫尔·帕齐(Mr.E.L.Hall-Patch)一起去接许阁森大使到沪。
三人在南京会合后,于26日早从南京出发,计划于下午5时左右抵达上海〔3〕。但英日两国驻华大使在上海的会面并未按照计划顺利举行。26日早晨9时,许大使、弗雷泽、帕齐与大使秘书四人从南京按时出发,分别乘坐两辆插着醒目英国国旗、车顶上还涂有英旗图案的汽车沿沪宁公路驶往上海。下午2时半左右行至无锡附近时,2架日本飞机在这两辆汽车上空低飞盘旋,投下1枚炸弹,但落于两车之间,幸未击中。日机随即开枪扫射,车夫立刻停车,与秘书等人从车中跳出,趴伏在地下躲避,而许大使因行动缓慢,下车之时已经中弹受伤。日机见目的达到,便飞走了。秘书等人将重伤的许大使扶至汽车上,疾驰往上海宏恩医院,5时许方才到达,由著名英籍医师施行救治。许大使背部脊骨被击断,肝也中弹,本已伤势严重,再加上沿途崎岖,车行颠簸,血流不止,情势十分危急,医生只得先行止血,直到晚上7时,还未进行手术将子弹取出〔4〕。另据英国总领事戴维森(Mr.J.W.O.Davidson)发给英外相艾登(Mr.Eden)的报告,许阁森大使的腹部也受了伤,经医生检查,脊背的伤虽非常严重,但幸好还不至于导致瘫痪②。
经过治疗,27日下午6时30分,英国总领事发布通告称许大使的总体情况已经开始好转,但被严重击伤的脊柱不容乐观,至少要等到48小时之后才能脱离危险。许阁森大使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听闻噩耗,也从北戴河中断度假,在28日上午7时半到达许大使身边。下午时,许大使的伤势才有了一些明显的改善。29日早上8时,医院发布通告说,从28日晚起许大使的伤势就已稳定了下来,没有出现令人焦虑的症状,治疗结果不错〔5〕。9月24日,许大使方才出院,10月3日中午12时30分,乘坐英舰塞尔蒙特号离开上海,到菲律宾群岛疗养。12月21日,英国外交部任命卡尔爵士(Sir Archibald clark Kerr)为新任驻华大使,接任许阁森大使。1938年1月8日,许阁森一家返回伦敦。
日机对许阁森大使的以上作为,是对世界文明的公然挑衅,对国际战争法则与人道主义原则的公开亵渎。世界各国对于许阁森案震惊异常,纷纷谴责日机暴行,几乎都认为这是一桩严重的国际案件。法国著名国际观察家荣纳在案发后一天称,日机对许阁森大使的伤害实则已经伤及了整个欧洲,在远东,受损失的不止英人的生命与财产,法、德、美、意等国也将蒙受损失。意大利的《罗马斯丹巴报》评论许阁森大使案并不是一起普通的意外事件,而是一场暴露英国困难处境的严重事件〔6〕。美国也密切关注许阁森案,8月29日的《纽约时报》以“Britian’s Protest Is No Way to Tokyo”为大字标题报道了英国政府与日本当局的初步交涉以及日本对英国的漠视与拖延,9月7日,《纽约时报》又以“No Apology Given”为题,严厉批评日本拒不道歉的态度,认为其所作所为是不尊重第三国人民生命的行为。
英国、日本以及中国作为许阁森案的受害方、加害方以及案发地,身份特殊,三国对于许阁森案的反响更引发了全球关注:英国国内群情激愤,英国政府为了维护本国利益,与日本政府就此案展开了一场外交博弈;而日本为了洗清罪责,在英日交涉中一再为自己辩护;中国则出于人道主义及争取抗战支援的角度,热切关注许阁森案。
许阁森被炸案的发生,直接侵害了英国在华公民的生命权利,受害者英国首先就此案与日本当局进行了交涉。在这场外交博弈中,英国政府站在国际法与人道主义的高地,谴责、抗议日机对许阁森大使的暴行,要求日本政府正式道歉,并希望日本方面采取措施保证不再发生类似事件。英方反复发声,但总体态度温和。而日本当局极力推脱责任,最终仅以误炸作为借口,对英国作了口头上的道歉。英国政府欣然接受,轰动一时的许阁森案得以完结。
许阁森大使被飞机袭击,英方始终认为肇事者是日本。在事发第二天上午九点半,英国外相艾登收到了英国总领事戴维森从上海发来的电报,主要包含三个方面的意思:(1)许大使一行的两辆汽车是私人黑色轿车,每辆车都有18英寸乘12英寸的英国国旗,应该是能被飞机看见的,进行攻击的飞机毫无疑问是日本的;(2)抵达上海的军事武官与东明通讯社社长松本先生以及一位日本副领事进行了交谈,日方试图否认飞机的国籍;(3)在距离事发现场约一小时车程的地方,没有遇到中国军队③,明确指出日机是实施轰炸的真凶。
日方显然并不认可这一结论,其第一反应也不是道歉,而是辩解。7月27日上午,日本驻华大使川越致电慰问许阁森,对事件表示遗憾,同时声称已经发电报到东京,外务大臣广田弘毅也表示真诚的遗憾,并指示将进行彻底的调查④。可见日方并不认为日军是伤害许大使的罪魁祸首,许大使受袭的所谓“真相”还需要调查。英国对日方的态度自然不甚满意,艾登认为,日本政府的这种慰问与遗憾并不等同于正式的官方道歉⑤。
7月28日,艾登指示英国驻日代办多兹向日本政府提交照会,首先详述了许阁森大使遇袭的情况,指出虽然非战斗人员,包括居住在有关国家的外国人,必须接受正常敌对行动间接造成的不可避免的伤害危险,但是国际战争法则是绝对禁止直接或蓄意攻击非战斗人员的,对于空中攻击也是一样,许阁森案绝不是任何正常敌对行动造成的事故,显然是飞机对非战斗人员的行动,即使这些汽车根本没有悬挂旗帜,也没有理由发动袭击。所以,毫无疑问,这架飞机确实是意图攻击非战斗人员,这本身就是不区分战斗人员与非战斗人员的非法行为。值得一提的是,许大使行程中并没有中国军队的行动,而且中日之间没有任何一方宣布或明确承认实际的战争状态存在,因此,可以认定许阁森案是日方的责任,日军对许阁森大使的罪行不可原谅。照会表示英国政府对事件深感悲痛并高度关注,在向日方提出强烈抗议的同时,从国际法的角度出发,提出了三条最基本、最低层次的要求:日本政府正式向英国政府道歉;对肇事者给予适当的惩罚;日本当局保证将采取必要的措施,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⑥。这是许阁森案发后直至8月底英国政府对日交涉的第一轮,英方只是提出了三条基本要求,甚至都没有提及让日方赔偿。但日本却一再推诿,迟迟未给予英国正式的回复。
由于日方态度强硬,第一轮英日博弈以英国的落败而告终。但即使进入第二轮博弈,英国还是未能求得日本政府的正式道歉。
看到日本对英方的三项要求置若罔闻,英国终于按捺不住了。9月2日,英国外相艾登致电驻日代办多兹,指示:如果在9月4日之前日本还没有回复,多兹就应该加以催促了;若在9月8日内阁下一次会议召开之前,还没有收到日方任何答复,或者答复不能令人满意,则英国将很可能撤回驻日大使克莱琪爵士。
9月3日,克莱琪爵士到达日本。艾登认为多兹应该和克莱琪共同商议如何应对目前的形势,并且指出日本对许阁森大使的攻击事关在远东的所有国家的外交机构,虽然几乎不可能争取其他国家支持英国与日本政府的交涉,但可以适当地采取一些措施引导他们表达对许阁森案的关注,这可能会诱使日本政府尽早给予英国有利的答复⑦。英国政府当局认为,克莱琪应该不遗余力地与日本当局交涉,推动许阁森事件的解决,但事情的进展情况并不理想。
9月4日,克莱琪会见日本外务大臣广田弘毅,指出在8日的内阁会议之前日本政府若还未就许阁森案件向英国政府正式道歉,并给予英国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话,英国政府将会十分愤怒。而日方认为一旦正式道歉,相当于直接承认日军袭击非战斗人员的罪行,这将使日本面临国际舆论的谴责与国际法的制裁,在人道主义上也将丧失国际话语权,因而以各种理由推脱罪责、模糊罪行,并声称日本当局还没有收到海军部关于此案的详细调查报告。在克莱琪表明英方有充分的证据判定有一架日本飞机实施了袭击的情况下,广田弘毅甚至有意将谈论焦点转移到中国局势和中日关系上来⑧。
同日,克莱琪还与日本外务省副大臣举行了非正式会谈。日方表示,日本政府已经通过日本驻华大使对许阁森本人、外务省崛内次官向英国驻日代办多兹、日本上海海军部对英国驻华舰队总司令、日本驻英大使向英外相艾登这四种不同的渠道对案件表达了“真诚”的遗憾,虽然这些是非官方的通信,但足以表明日本政府深切关注这一案件。而日本海军陆战队副部长则声称其第一份调查报告显示,袭击发生时只有三架海军飞机在作业,所有有关人员都否认对此知情,海军部认为这份报告证据不足、调查结果未明,已下令进行彻底调查,但尚未收到第二次报告,所以无法对英国进行明确的答复。至于英国方面提出的惩罚负责官员以及保证未来不发生类似事件的要求,日本政府可能会推迟到在收到第二份调查报告后再答复⑨。
可见,在这轮会谈中,日本仍旧敷衍塞责,认为对许阁森大使表示了最真挚的慰问与深深的遗憾就已经足够了,对英国提出的要求,则以证据不足、调查结果未明为由一再拖延回复。更恶劣的是,日方甚至将案件的责任推卸给中国,提出不排除中国是伤害许阁森大使的真凶的可能性,认为是中国为了挑唆英日关系、在飞机上冒用日本国旗对许阁森实施了阴谋的迫害。这充分暴露了其企图恶化中英关系之险恶用心。
在这场持续的外交拉锯战中,英国一直小心翼翼,希望日本方面承担责任,向英国道歉,但并不敢采取强硬措施来维护本国利益。日本抓住英国的心理,一直推诿塞责,不作正面回应。9月6日,日本对英国作出了临时复文,大意是:日本政府高度重视许阁森大使被袭击案,日方已经训令案发地的日本军官不遗余力地继续调查。但现下官方的调查结果不能证明许阁森大使是被日本飞机所袭击,因此还不能判定日军当对此案件负责,发生这一不幸事件,目前只能表示深深的同情和遗憾;否认英国照会中所称的日本飞机任意攻击非战斗人员,日本当局已经训令在中国境内的日军多加注意,并且希望英国以后在其官民出现于战争危险区域时,应事先通知日本当局⑩。在这份临时性复文中,日方极力体现政府对许阁森案的重视程度,但不承认日机任意袭击非战斗人员,依旧规避责任,并向英方传达日本不愿意损害第三国在华利益的意愿,试图减少道义责任。英国对此答复虽不满意,却也无可奈何。
直至9月21日,在英国政府的一再要求下,日本外相广田弘毅才向驻日大使克莱琪提出了正式的复文,对许阁森案作了最终的答复,除对英大使的不幸遭遇表示正式的遗憾之意外,承认了许阁森被袭击是由于日本飞机的失误,即日方是将英国大使一行的两辆汽车误认作中国军队官兵所乘的军用运输车才加以射击的,因为当时有中国军队在嘉定集结,从8月18日开始,中日双方已经在那里发生了多次空战;表示当日本飞机有意或无意伤害到第三国人民时,均会采取适当的措施,日本当局已经训令中国境内的日军审慎对待非战斗人员[11]。在这份正式复文中,日本努力为自己开脱罪行,反复强调日方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以争取道义上的有利地位,而对于英国的三条要求则漠然视之。
9月22日,艾登致电克莱琪,提出英国政府对于日本政府的复文表示满意,并接受日本道义上的口头道歉,英日之间围绕许阁森案展开的持续近两个月之久的外交博弈至此落幕。
纵观在许阁森案中英日交涉的整个过程,日军对许阁森大使的暴行一定程度上是英国一贯对日妥协、实行绥靖政策的结果。从卢沟桥事变后到许大使案发前,英国出于维护其远东利益的考虑,始终采取绥靖政策,对中日关系消极调停。许阁森案件发生后,英国依然希望继续保持英日友好关系,坚持不与日本正面交恶,以免引起日本反感,使得矛盾进一步激化,所以在这场外交博弈中不断妥协,以至于越来越被动,搬出国际法也毫无作为,站在人道主义的制高点也只得了个草草结案的结果。而施暴方日本则利用英国这种软弱、纵容的心理,得寸进尺,理直气壮地逐步掌握谈判的主动权,甚至大事化小,将其明目张胆的暴行称为“疏忽”。这也是后来日军对英国在华权益的侵害得以愈演愈烈的主要原因。
在中日战事全面爆发之际,作为许阁森案件的发生地,中国政府和社会各界为争取英国乃至世界各国支持中国抵抗日本侵华,积极关心许大使案,体现出可贵的人道主义精神。
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南京国民政府一面抵抗,一面依旧抱有和平幻想,在与日本多方交涉的同时,向国际社会发出呼吁,寄希望于通过争取英、美两国出面调停的和平外交方式阻止日本侵略战争的继续扩大。1937年7月13日,中国驻英大使郭泰祺访问英国外相,就卢沟桥事件进行商讨,以争取英国对中国的支持。首先,郭大使告知艾登卢沟桥事变的具体情况与严重意义,提醒英国政府注意;其次,揭露日本破坏九国公约的侵略实质,劝告英国不要被日本欺骗;最后,恳请由英国和美国出面调停中日战争。但艾登以须先同美国商议为由,未明确表态〔1〕。7月下旬,蒋介石接连召见英国、美国、德国、意大利、苏联等国驻华大使,希望各国能联合或单独出面调停中日战争,但将重点寄托于英美两国,因为英美两国是列强在华权益的主要拥有者,日本扩大侵略战争,必定会对其在华权益造成威胁。
“八·一三”战事的爆发,使日本的侵略野心昭然若揭,上海的形势日益严峻起来。鉴于英美两国的在华权益多集中于上海,日本侵占上海,必然会使英美在上海的利益受到损害,所以国民政府依旧希望英美出面制止日本侵华。8月21日,郭泰祺再度照会艾登:“上海是英国在华利益的中心。如果中国在那里战败,日本将统治上海,控制中国市场。因此中国作战不仅是为了自己,而且也是为了英国,它在中国大陆上的利益正处在危险之中。中国如果不幸失败,遏制日本扩张的重担必将落在英国的肩上。香港及英国在远东的其他领地也要受到威胁”〔7〕,并警告英国之前对中国担心日本扩大侵华战争的质疑是错误的。
正当中国积极寻求英国帮助制止日本侵华之时,发生了震惊世界的许阁森大使被炸案。事件发生后,中国政府立即以多种方式表示高度关注。许大使重伤送医后,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外交部部长王宠惠、京沪警备司令张治中、淞沪戒严司令杨虎等人先后派代表或亲自前往医院致以慰问之意。上海市市长俞鸿钧闻讯后,立刻派秘书唐士暄于26日下午5时到医院慰问,晚上7时,俞市长亲自前往医院关怀许大使伤势,代表蒋介石致以慰问〔8〕。27日,蒋介石夫人宋美龄还亲自执笔撰函给许阁森大使夫人表示慰问,并将此信交给外交部,由外交部转交上海办事处余铭处长,让他执此函件亲自前往宏恩医院交给许大使〔9〕。国民政府外交部部长王宠惠还致电英国外相艾登,对许阁森案表示深切的遗憾与关怀;中国驻英大使郭泰祺也亲自前往英国外交部,递上中国政府的慰问文,希望许大使早日康复。
此外,中国大使馆发言人向新闻媒体发表谈话,称:“当此危急时期,日军竟出此种暴行,殊可慨叹。许阁森大使地位崇高,素为吾人所敬仰……乃身负重伤,以致无法赓续工作,吾人惋惜之余,除向许大使表示真挚同情外,并愿唤起世界舆论注意一项事实,即日军在战区以外用机关枪扫射非军事人员之事,无日无之。此种攻击无辜人民之残暴行为,原属对全体人类之一种罪行,但迄今无人注意及之,直至本日受害者乃著名之许大使,此项事实,始暴露于全世界”〔6〕。可见,中国政府除了对许阁森大使本人表示深切的慰问与关心、遗憾与同情外,还积极与英国政府通气,希望英国看清日本侵略真相,改变对日态度,这也反映在蒋介石在事发当日的日记中:“此事未知英国取何种态度,或于全部战局之胜负有关也”〔10〕,蒋介石深切希望英国对日本的挑衅采取制裁措施,进而支持中国的抗战。
许阁森案件发生后,中国的社会团体与个人也纷纷向许大使致以关怀。上海各界抗敌后援会曾派代表前往医院慰问许阁森大使,并赠上鲜花,祝愿许大使早日康复;上海市第一特区市民联合会也致函英国总领事,代表本区百万市民慰问许大使,祝愿其早日康复;前任尼泊尔授勋专使张铭专门前往医院看望许阁森大使,对其表达深切的惋惜与真挚的同情,还希望日本“注意人道主义,不得向战区之外,用机枪扫射非军事人员……残暴行为暴露于全世界之前,殊为痛恨”〔9〕。
此外,新闻媒体界也密切关注许阁森被炸案,对许阁森大使致以关心和慰问,揭露、谴责日本暴行,争取包括英国在内的国际社会支持中国抗战。8月27日,《中央日报》第三版以“突遭日机追击,英大使中弹重伤,昨日由京乘汽车赴沪,虽悬挂英旗竟亦不免”为醒目标题,详细披露许阁森大使被日机轰击的事件情节,肯定许阁森大使为和平奔走的努力,表达我国各界人士的深切惋惜与同情,谴责日本故意推卸责任的托词;另外刊载以“慰问英大使”为题的社评,表达中国人民对于许大使不幸遭遇的关心,希望许大使早日康复;指出日本的暴行是违反国际惯例的,“两国交战,对于无武装的民众,不应该有毁灭残杀的行为,对于第三国人民的生命财产,尤应该尊重”;三是通过轰击英大使一事,日本的侵略真面目已经为全世界所充分认识,希望全世界人民关注日本对中国的侵略并加以制止,“对于侵略主义的扩展,应该有一个积极的制裁,‘孤立’的时期过去了!观望的态度已证明错误了!”还特别提醒此次事件的受害方——英国能从中吸取教训,对东亚大局有进一步的认识〔11〕,支持中国抗战。此后,《中央日报》还持续报道许阁森案件的进展情况,包括许阁森大使身体的恢复状况、英国与日本之间的交涉、中国方面的应对等相关的内容,以引起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申报》也同样密切关注许阁森大使案件。8月27日,《申报》第一版以“日机以机枪扫射,英大使许阁森重伤”为大标题,用约三分之一的篇幅报道了日机扫射的情形、许大使的伤势、俞市长代表蒋介石致上的慰问、英国方面的愤慨与震动、德国对于此事件的关注等内容;第二版又发表了“英大使许阁森中弹受伤”的时评,谴责日本在上海的侵略暴行为世界各文明国家所不齿,肯定沪战以来英国为中日之间的和平调解付出的努力,认为许阁森大使遭遇袭击是日本不满英国出面调停中日战争的结果,对许阁森大使遭受的攻击扼腕叹息〔12〕。在后续的报道中,《申报》也一样跟进许阁森案件的进展状况。
除了以上两种报纸媒体,当时中国的很多报刊都关注到了许阁森大使被炸案,《南针》《抗战摄影集》《田家半月报》《统一评论》《前进(上海1937)》《中央时事周报》《广东党务旬刊》《华商报》等纷纷对许阁森案进行了全方位、多渠道、宽领域的报道,以向英国寻求和平帮助,并向全世界揭露日本侵略者的残暴行为,以争取他们对日本发动的侵华战争的同情与支持,进而进行道义上的谴责与实际的阻止。
中国方面在此事件中的种种反响,正符合中国抗战期间一贯坚持的原则,即如外交部长王宠惠所说,“尽量宣传日本暴行与侵略事实,唤起世界民众的同情”,“对于国际的情形,详加考察,对于国际的变化,深切注意,多寻与国,减少敌国,其国家与我利害相同的,当与之为友,其国家利害相反的,当使之不至与我为敌”[12]。
由于立场不同,对于发生在抗战时期的许阁森被炸案,英、日、中三国反响不一。英国其时正陷于欧洲局势的泥淖,面对日本侵华对其在华权益的侵害,有心无力,不愿与其正面冲突,一再纵容日本暴行,虽为受害者,却在与日本的交涉中逐渐失去主动权,致使许阁森案不了了之,这也体现了英国对远东局势一贯采取的绥靖政策。日本利用这一点,在与英国就许阁森案展开的外交博弈中,推卸罪责,反复表示“真诚遗憾”,最大化地让自己处于道义上的有利地位,最终仅向英国口头道歉,使案件不了了之。中国方面深知日本侵华必将损害英国在华利益,对英国的绥靖政策严重不满,所以利用不断发展的英日矛盾大量报道许阁森案,以争取英国的抗日援助。英国、中国、日本对许阁森案的因应与博弈,反映了抗战时期国际关系的复杂性,体现了国家利益至上的外交原则。
注释:
①目前学术界对于许阁森案的研究论文仅有两篇:一是张勇的《淞沪会战中的英大使被炸事件》(《湖北经济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文章根据中文报刊史料,简单地叙述了英、日、中三国对于英大使事件的态度,但没有深入分析三国的反响;二是崔巍的《1937年英日就英国驻华大使被炸事件进行的外交博弈》(《学海》2015年第6期),这篇文章较为细致地梳理了英日之间的交涉过程,但未注意到日本外交文书,也未涉及中国方面的反响。
②Mr.J.W.O.Davidson(Shanghai)to Mr.Eden,26 August,1937.Documents on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919-1939,Series 2,Volume 21,F5728/5727 /10。
③Mr.Davidson(Shanghai)to Mr.Eden,27 August,1937.Documents on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919-1939,Series 2,Volume 21,F5755 /5727 /10。
④Mr.Davidson (Shanghai)to Mr.Eden,27 August,1937.Documents on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919-1939,Series 2,Volume 21,F5804 /5727 /10。
⑤Mr.Eden to Mr.Dodds(Tokyo),27 August,1937.Documents on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919-1939,Series 2,Volume 21,F5806/5727/10。
⑥Mr.Eden to Mr.Dodds(Tokyo),28 August,1937.Documents on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919-1939,Series 2,Volume 21,F5838/5727/10。
⑦Mr.Eden to Mr.Dodds(Tokyo),2 September,1937.Documents on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919-1939,Series 2,Volume 21,F5926/5727/10。
⑧Sir R.Craigie(Tokyo)to Mr.Eden,4 September,1937.Documents on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919-1939,Series 2,Volume 21,F6143 /5727 /10。
⑨Sir R.Craigie(Tokyo)to Mr.Eden,5 September,1937.Documents on British Foreign Policy 1919-1939,Series 2,Volume 21,F6147 /5727 /10。
⑩「ヒューゲツセン大使負傷事件につき慎重調查中でるあ旨英国側ヘ通報」(昭和12年9月6日),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日中戦争』第3册2025頁,六一書房2011年。
[11]「ヒューゲツセン大使負傷事件に関するわが方最終回答」(昭和12年9月21日),外務省編『日本外交文書日中戦争』第3册2029頁,六一書房2011年。
[12]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编辑《王宠惠先生文集》第230页,1981年。
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