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旺舟
安德烈·高兹(André Gorz,1924—2007)是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和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是法国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高兹的主要代表作包括《叛逆者》(1958)、《历史的道德》(1959)、《道德的基础》(1977)、《艰难的社会主义》(1967)、《作为政治学的生态学》(1980)、《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和生态学》(1994)、《劳动分工》(1978)、《告别工人阶级》(1982)、《天堂之路:论劳动解放》(1985)、《经济理性批判》(1989)等。高兹认为,要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问题,整合反资本主义的力量,实现个体的自由解放,推进无产阶级革命的发展,就必须构建革命型的政党。高兹的革命型政党理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特别是党的建设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启示意义。
高兹指出,要制定革命的战略既要对资本主义的各个层次的矛盾及其演变进行深入的分析,也要对反资本主义的力量在资本主义体系特别是生产进程中的地位进行分析,但这种分析不能局限于国家领域或者是资本主义体系。资本主义国家现在已经面临着严重的危机和问题,这些危机和问题不能在资本主义体系内解决,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体系能够通过内部的改革解决自身发展产生的问题,反而每个体系只能引发试图超越自身问题的另外的危机。因此,要实现革命性的计划,需要革命型政党对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体系的缺陷进行科学的分析,并从中找到实现革命成功的路径。
高兹指出,苏联马克思主义已经放弃了对资本主义矛盾的揭示,只是宣称资本主义的一般危机,并没有深入资本主义体系内部作出更加科学和全面的分析,没有提出科学的理论,苏联对资本主义本质和矛盾领域研究的放弃意味着向资产阶级的政治经济学的屈服。但是实际上,帝国主义国家在全世界实施新殖民主义,通过不平等交换对“第三世界”进行掠夺,构建起霸权主义体系。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竞争也带来了区域发展的不平衡、社会保障事业的缺乏、科技利用的鸿沟等问题。虽然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存在着以上的矛盾和问题,但是资本主义制度并没有受到应有的挑战,这要归咎于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缺陷。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忽视了对大众的研究,没有吸引大众关注左翼政党的政策,使大众只关注投票机。他们没有对资本主义体系展开任何有效的批判,也没有提出任何取代资本主义的方案,反而使资本主义体系的可信性增强和持久性得到肯定。正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的,无产阶级及其革命性并不是天然就存在的,而是在不断地反抗资本家的剥削和统治中形成的。“无产者组织成为阶级,从而组织成为政党这件事,不断地由于工人的自相竞争而受到破坏。但是,这种组织总是重新产生,并且一次比一次更强大、更坚固、更有力。它利用资产阶级内部的分裂,迫使他们用法律形式承认工人的个别利益。”(1)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7页。无产阶级要实现自身的解放就需要代表无产阶级整体利益的革命型政党的领导,通过革命型政党的领导,无产阶级夺取政权,上升为统治阶级,实现民主政治。
革命型政党的力量不能依赖大众的选票,也不能通过纯粹的理论工作,而是要彰显革命型政党提出历史性问题的能力,即指出比资本主义社会的其他政党更好,并具有解决问题的明确方向和行动。因此,革命型政党要特别关注资本主义国家的危机,构建有效的国家理论。这种国家理论必须被重新定义,既要揭示资本主义国家的官僚集权、国家控制政党和文化,也要揭示对工会的强制不是社会主义的内在组成部分,要实现技术变革,保证既民主又集中,需要与工人的自我管理结合。此外,还需要说明消除收入不平等、资本主义市场关系的条件和手段。但是这些问题在资本主义国家没有深入的研究,从而成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主义和革命运动的一个主要政治弱点。革命型政党必须通过全面揭示资本主义国家的剥削,领导被剥削阶级从资产阶级的统治中解放出来,澄清个体和集体解放的统一性。“无产阶级在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的所有制关系的时候,实际上也就消灭了阶级对立的存在条件,消灭了阶级本身,从而也消灭了无产阶级自身的政治统治,最终进入美好的共产主义社会。”(2)艾四林、曲伟杰编:《〈共产党宣言〉导读》,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2012年,第73页。美好的共产主义社会需要革命型政党领导广大无产阶级以及所有劳动群众共同进行革命斗争才能实现。因此,高兹提出革命型政党理论正是基于对工人阶级的解放和无产阶级革命的需求的回应,具有明显的现实性和针对性。
高兹指出,经过无产阶级革命建立的社会主义社会是个体控制自身一切社会关系的社会,在这个社会中,个体控制着工作、消费和生产关系,但事实上工人阶级也面临着作为生产者和消费者的矛盾。尽管在社会主义社会,剥削被废除,但是这种矛盾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否认这种矛盾意味着假设生产者和消费者的联合在实践中不存在,要求生产者对消费者的屈从,对需求和愿望的牺牲意味着男性的工作生活需要更高的消费(因此要更好的生产)。否认这种矛盾意味着否定工作中的异化,从而使得这种异化成为有意识的存在。如果在生产和消费中的矛盾被消除,这意味着自由表达和特定层次的需要得到了实现,但是要实现这种自由表达的需求,必须保证工会的独立性和代表性。
高兹又指出,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优越性不仅仅体现在是一个合理性的组织,更重要的是平等、全面满足社会需要和更好的集体服务与设施。社会主义的根本性与决定性的优越性体现在生产行动和生产关系层次的工人的解放。这只有在生产资料的集体所有制的条件下才能实现,也意味着工人认为在工厂和工作中如同在家一样,因为工人有权利根据他的需要管控生产过程,无论是在生产的发展,还是在社会和工作的技术分配上。工人阶级的权利也是工人能够自由地把他们的集体意志施加在他们的工作条件之中。高兹认为只有一个独立的工会才能让工人保持信心,让工人了解自身的工作和特殊的需求和愿望,并采取行动优化工人的工作和生活条件。要实现工作和生活的优化必须思考以下的问题:一是追求优化将会带来部分城镇、工厂或地区被忽视,生产主义仍然会存在;二是实现优化要在工人阶级追求解放的要求与经济、技术效率之间保持张力。因此,工会要独立于管理、政府和计划的需要,这种独立性需要两个相辅相成的方面:第一是工人具有提出要求的自由,第二是工人决定生产条件的权利。
工会独立的第一个方面的重要性就是工人阶级有权提出要求的自由,这个自由涉及对于工人阶级集体意识的产生和集体利益实现的问题。“工会的日常宣传的自由是一个主要的手段,集体需求通过它从工业环境变成了集体意识。对这些需求需要集体制定,通过辩论和集体思考的过程,如果它们不被压抑,只能作为个体逃避的愿望和孤独的态度浮现出来。因为它是通过批评和集体需求表达的自由,使无产阶级能理解文明及其解放的优先性的范围以及其计划可能被捍卫,像后者的民主本质一样。工会要求给予计划者不可或缺的警告和揭示计划的内容,这将被确定和修订与工会的永久合作,没有后者对其执行负责。”(3)Andre Gorz, Socialism and Revolution,Anchor Press,1973,p.207.工人阶级的自由解放的需求在不同的历史条件和地区有着不同的特点,如果没有工作的灵活性和工资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的需求,那么很多形式的工作的工资将会被拉低,而且工人阶级会放弃某些形式的工作,强制性的劳动也会存在。
工会独立的第二个方面的重要性就是工人对生产过程的权利,即为工人创造条件,将要求采取只有工会才能倡导的有效和一致地纠正或补偿措施。工人对生产过程必须具有权利才能使生产成为改善自身工作状况的条件。我们要理解不管是在社会主义或资本主义制度下,为什么工厂经理不能将生产潜力发挥到最好,除非他在来自工人的不断的压力之下,并且不断地承受来自他们的自由表达的批评,以及关于改善工作条件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撇开社会主义计划预测中的众多‘技术’缺陷不谈,我认为在其制定阶段,它不可能,如果不是不可能的话,无论多么民主,解决无数不可预见的问题:工作的组织、团队的组成、工作的速度、技术创新的后果,甚至其性质。显然,这种工人权利的目的必须是在最大效率和最佳效率之间取得平衡。特别是,它必须使工人自己能够确定以下变量之间的最佳平衡:最大的工作满意度;最大的生产和货币收入;最大的空闲时间。”(4)Andre Gorz, Socialism and Revolution,Anchor Press,1973,pp.209-210,p.57,p.58.
当然,要改善工人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必须通过集体的力量来实现,而且优先考虑为工人提供工资增长和免费的社会服务(托儿所、交通、洗衣店、文化设施、度假中心等等)。工人们也能够影响技术创新的方向和工厂剩余或利润的使用。工会的作用是确保在工作与工作条件下产生的代表性和无条件保护的需要,但工人不制定一般的和长期的经济和社会政策,那显示了意识形态和政治性质的决定性,而那是政党的角色。正如艾伦·伍德(Ellen Meiksins Wood)指出的,“如果一个政党或运动打算从事权力的斗争,同时充当群众动员和意识形态改造的工具,如果它打算追求当下的目标,同时又能推进了社会主义的斗争,那么,这个政党或者运动只能首先是一个围绕工人阶级的利益组织起来的‘阶级党’,并为工人阶级的利益所导引。”(5)[加]艾伦·伍德:《新社会主义》,尚庆飞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99页。这个革命型政党首先是代表工人阶级利益的,而且是为了实现工人阶级解放和人类解放而存在。因此,革命型政党必须同工会结合起来,切实保障工人阶级的各种合法权利,不断增进工人阶级的福祉。
高兹认为,革命型政党必须实现意识形态霸权,以便构建一个革命的反资本主义力量。革命型政党需要对现有的资本主义秩序进行全面的批判,并为统一的目标进行斗争。“一个革命型政党的缺失使多样性的需要和为有限目标保留在体系内而斗争成为必要,它们之间没有有机的联系和共同的目的。潜在的反对资本主义的力量进行相似的和连续的战斗,从一个错误的‘具体’的概念,保持完全抽象。”(6)Andre Gorz, Socialism and Revolution,Anchor Press,1973,pp.209-210,p.57,p.58.他们缺乏挑战新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和超越目标的理论能力的真正的根本原因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而新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逻辑和价值观看起来具有更高的合理性。
高兹认为在“五月风暴”以前和期间,没有组织能够将各种批评资本主义合理性的言论转变为综合的全面反对资本主义的运动。尽管有许多对资本主义的批评,但是这些批评导致了对资本主义碎片化的分析,缺乏创造性的理论。而在现实的资本主义社会,“创造性被寄生性的结构、官僚主义的惰性和特权所扼杀,建筑和城市规划因为投机性的发展、官僚主义集权和专业精英主义而瘫痪;科学研究由于生产资料私有制、商业秘密、管理程序和金融马尔萨斯主义而被冻结;医药实践被降低(在没有任何医学、卫生、城市改善和工人健康安全保障的预防措施的情况下)为恰好是另一种有利可图的职业,或者充其量是私人行为的慈善。”(7)Andre Gorz, Socialism and Revolution,Anchor Press,1973,pp.209-210,p.57,p.58.全民的教育也无法实现,只是一个神话,经济发展也受到私有制等的阻碍。简而言之,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任何自由的创造性和主体性都不复存在。反资本主义在各种争论中不断得到加强,许多社会阶层都在思考未来社会经济的发展,尽管他们的争论在客观上是反资本主义,但还没有明确阐释社会主义。虽然反对资本主义的争论确实破坏了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霸权,但是也没有排斥改良主义的幻想或强化工人阶级的意识形态霸权,而且要强化工人阶级的意识形态霸权必须在革命型政党这一中介的条件下才能实现。
革命型政党需要揭示白领工人反抗资本主义的原因,揭示他们工作的价值只有在实现工作的解放和消除资本主义权力的前提下才能实现,只有社会主义社会才能释放所有被资本主义扼杀的、留下未开发的和冻结的创造力。“只有这样的政党才能远离右派,增强自身的意识形态以及对所有非资本主义阶层,包括工人阶级的政治控制。事实上,革命型政党要实现意识形态和政治霸权,必须依靠其将工人阶级团结起来的能力,并且获得那些与最发达生产力和创造性活动相联系的社会阶层对社会主义的认同。”(8)虽然白领工人认识到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及其操控带来的非合理性,但是他们并没有真正认同社会主义,也无法立即同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决裂。只有构建一个与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相反的社会主义模式,而且这种社会主义模式是作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颠覆性的武器存在,深刻阐明了资本主义发展模式的非理性、浪费、挥霍能源和不必要的痛苦。
不仅白领工人对反资本主义和构建社会主义的意识形态有帮助,而且学生运动的激进主义对此也有积极的贡献。学生运动的特殊之处在于其在资本主义体系之外,能够规避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操控。“反资本主义群体只能在理论和实践上展现自身,在一个特定的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的层次上,反资本主义群体可以成为政治社会和资本主义国家躯体的刺,并且依赖其激进的行动和立场让后者处于一种永恒的危机之中,在同样的时间内向工人展示在所有层面上展开激进斗争的可能性和必要性。”(9)在这个意义上,学生运动对反资本主义体系的运行是重要的,但只能在整合阶级斗争的理论上才能实现。只有一个革命型政党能在社会的所有层次中整合所有的反资本主义斗争的力量,能够使学生运动超越其局限性,变成大规模革命运动的一部分。
高兹认为革命型政党具有几个重要的功能,这些功能体现了革命型政党在当代政党政治和阶级政治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第一,革命型政党的最重要功能是教育工人阶级,并让工人阶级等劳动者保持对革命和人类解放的坚定信念。高兹指出,“政党的功能是代表永恒斗争的本质及其目标,即使是在低潮的时期也是如此。政党预示着工人们的国家和向工人阶级展现出来的成为统治阶级的能力。它体现了在资本主义条件下,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积极否定。”(10)政党能够确保革命运动和革命意识的存在,使工人相信打败敌人和解放工人都能实现。政党不应该直接关注任何地方或地区的冲突,而应该关注总体性的斗争和长远的目标,并且将中短期目标结合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说,不是将政党当作一个预先决定政治路线的保卫者,所有的社会斗争必须付出代价,政党必须能够认识到新的、更高级的愿望,并通过一定的方式反馈给人们,使人们相信他们要进行一个全面的革命性变革的计划。”(11)Andre Gorz, Socialism and Revolution,Anchor Press,1973,p.58,p.60,p.60,p.61.通过革命型政党的努力,革命计划能够被认可,并且整合工人阶级投入革命斗争。革命型政党能够调查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社会的政策,教育工人等革命群众,让他们质疑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市场关系、劳动人口结构、教育制度、消费模式等。因此,如果政党不能解决以上问题,并且将其转换成积极的革命目标,那么就无法制定出正确的斗争路线,从而也无法领导工人等各个革命群体的革命斗争,为工人阶级谋利。
第二,革命型政党具有控制国家机器,不断重塑国家结构的功能。资本主义的集权主义统治是革命意识产生和传播的一个主要障碍,阻碍大众通过自决的方式和民主生活实现教育和解放。但是资本主义的集权有助于垄断资本的发展,强化对社会的控制。正如高兹指出的,所有政党的目的都是为了控制国家机器,并且不断塑造国家结构。对于革命型政党来说,需要通过革命的理论与实践,摧毁资产阶级的专制统治,消除集权主义的幻象。“神话的摧毁揭示了政党不应该表现为自身和领导人赢得权力的机器。政党必须不被视为未来权力的持有者,而应该作为让所有权力转移给人民并且让他们掌控的工具。不是国家权力的胜利,而是摧毁国家作为控制人民的独立权力中心,这是革命的目标。”(12)高兹认为,要实现这个目标,革命型政党必须关注民主问题,必须推动工人阶级的自我管理,要让人们不断具有解放的集体意识。
第三,革命型政党具有组织阶级斗争的功能。革命型政党需要组织无产阶级的斗争,无产阶级的组织不只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也是克服日常生活在物质和道德上的痛苦、孤独、不幸、绝望的唯一道路。阶级斗争必须摧毁作为一个独立的专业活动的政治,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克服所有专业化的形式,包括精英主义和官僚主义。我们要团结那些在街道、邻居、咖啡馆、家庭中的大众。无产阶级的革命组织只有将大众整合进革命的进程中,才能激活阶级斗争并取得最终胜利。“只有让大众参与斗争过程,人们意识到需要被组织起来才能被建立起来。领导组织的最初角色不是首先组织人们后来的斗争,而是首先激发他们的行动并且帮助他们自我组织,以扩大和协调他们的行动。构建一个组织的适当时机是大规模行动发展的时候。”(13)要让大众了解到自身受压迫和剥削的境遇,并且诉诸集体的反暴力才能使大众自己解放。因此,要让学生等“外部先锋”进行宣传,通过在社区、贫民区和工厂门口发传单和鼓动,先锋集团开始通过反复试验确定主题、目标、语言和与潜在的激进分子的愿望和情感相一致的要求。“外部先锋”的初始功能是提供潜在的激进分子可以联系到的和可以聚集在一起的东西,即可以帮助他们建立联系,书写和印刷传单,寻找会议场所、经常讨论和交换经验的机会。
高兹的革命型政党理论内容丰富,现实性很强,对于我们理解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政党理论具有重要的价值,同时高兹的革命型政党理论具有值得进一步思考和分析的理论问题。
高兹的革命型政党理论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价值,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高兹指出了政党与国家相分离会导致决策失效的问题。政党独立性的展现,导致了间接的统治变得更加必要的同时决策变得更加不集中,并且问题的解决变得更加具有技术性。“这个阶段的冲突能被工厂或工业中的特殊利益之间、宏观经济和微观经济之间,以及中央计划者与工业管理者、工会、工人委员会之间的事件所引发,这样的冲突不能以令人满意的方式解决;他们不能通过暂时的、务实的妥协来解决,这涉及到风险或遮蔽社会主义政策的总体目标。这些目标必须通过作为在永久进程中集体制定规则的政党的调解在每一个层面上呈现出来。”(14)Andre Gorz, Socialism and Revolution,Anchor Press,1973,p.63,p.65,p.212.南斯拉夫已经经历了长时间的去中心化和“实践主义”的错误,这已经清晰地阐明了政党与国家分离,以及不同群体的自主性和社会有机体的具体目标之间的问题。因此,对于革命型政党来说,要实现工人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的解放,首先就要掌握国家政权,并在此基础上推进经济和民主政治建设,增强国家的综合实力和对人民的吸引力。革命型政党既是革命党,也是执政党,是以追求长期执政为目的;必须要处理好政党与国家的关系,既不能以党代政,也不能对国家治理放任自流,而没有真正起到政治领导、思想领导、组织领导的作用。
第二,高兹认为要将构建革命型政党同获取意识形态领导权(文化领导权)和实现无产阶级革命联系起来。高兹深刻地认识到革命型政党的首要的任务就是要对资本主义进行全面的批判,揭露资本主义的非正义,引导大众特别是工人阶级将对资本主义的批评和意见转化为反抗资本主义的政治斗争。在这个过程中,占领舆论阵地,获得意识形态领导权(文化领导权)就尤为重要,这就需要发挥工会的整合作用,让广大工人阶级全面了解自身受压迫和剥削的现实,增强阶级认同感,强化革命意识,并且按照葛兰西已经指出的将“运动战”和“阵地战”结合起来,探索一条适合西方工人阶级乃至广大人民群众获得自由解放的革命道路和模式。在葛兰西的理论视阈中,由于资本主义的国家和市民社会都成为了资本主义统治结构和体系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就算国家被强力推翻,但是稳固的市民社会已经被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所操控,有效地制约着无产阶级的政治革命,阻碍着对市民社会的改造。“在西方,国家和市民社会关系得当,国家一旦动摇,稳定的市民社会结构立即就会显露。国家不过是外在的壕沟,其背后是强大的堡垒和工事;不用说,各个国家的数量有别——但是这恰好说明每个国家都需要进行准确的侦察。”(15)[意]安东尼奥·葛兰西:《狱中札记》,曹雷雨等,河南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304-305页。因此,市民社会充当的是维护资本主义意识形态领导权的角色,不炸碎资本主义的市民社会,也就无法真正取得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
第三,高兹的革命型政党理论对于中国共产党的建设具有重要的启示。高兹的革命型政党理论强调了政党的三项功能——教育广大工人阶级和人民群众、组织阶级斗争、控制国家机器并重塑国家结构。这三项功能是革命型政党的功能,也是区别于资产阶级政党的显著标志。随着中国共产党从一个长期进行革命斗争的政党转变为长期执政的执政党,其工作重心、工作方式、工作目标都发生了重大的转变,无产阶级的政治革命任务也已经基本完成,但是更加复杂和艰巨的社会革命任务还等待着完成。“从纵向、横向比较来看,我们可以发现一个简单的道理:中国共产党长期执政已经成为继续推进‘伟大社会革命’的根本政治前提,而保持革命性则是中国共产党推进‘伟大社会革命’、维护长期执政地位的内在要求。”(16)李包庚、张婉:《论中国共产党长期执政历史方位中的革命性》,《马克思主义研究》2018年第6期。中国共产党在长达近一百年的历史征程中,始终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时刻不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始终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始终为人民的幸福而不懈奋斗。尽管中国共产党的历史方位发生了改变,但是其革命性没有消失。“中国共产党作为革命党、领导党和执政党的三重身份,统一在党的性质之中。”(17)陈锡喜:《论中国共产党作为革命党、领导党、执政党的统一及其与社会革命的关系》,《思想理论教育》2018年第12期。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工人阶级、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先锋队,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中占据着核心地位。中国共产党的革命性深刻体现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等历史阶段中,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广大受剥削,受压榨的工人阶级和人民群众进行宣传教育,让他们明白自身的悲惨处境,团结起来对抗自己的阶级敌人,谋求翻身解放。因此,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推翻了“三座大山”,完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任务,实现了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迅速打碎旧的国家机器,建立了崭新的社会主义政权,实现了人民民主专政,保障了人民当家做主的权利,让人民群众真正成为了国家的主人。在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中国共产党勇于自我革命,破除各种僵化思想和体制的制约,实现了第二次新的伟大革命。改革开放深刻改变了中国的面貌,也深刻影响着世界。“改革开放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中国的今天,也就没有中国的明天。”(18)《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69页。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的背景下,中国共产党的建设任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繁重。“全党要以自我革命的政治勇气,着力解决党自身存在的突出问题,不断增强党自我净化、自我完善、自我革新、自我提高能力,经受‘四大考验’,克服‘四种危险’,确保党始终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坚强领导核心。”(19)董振华:《论“四个伟大”》,《学习时报》2017年8月9日。因此,在推进党的建设伟大工程的过程中,只有坚持党的革命性不动摇,坚持初心不改,坚持群众观点不变,我党一定能跳出“历史周期率”,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最终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乃至共产主义。
高兹的革命型政党理论还有一些不足,有几个需要进一步阐释的理论问题。
第一,高兹从理论教育、文化领导、政治领导等方面揭示了革命型政党的几个功能,但是其革命型政党同无产阶级先锋队的革命党具有本质区别。正如徐崇温先生指出的:“高兹所说的‘革命党’,并不是列宁缔造的那种无产阶级先锋队的党,而是群众性的党。高兹认为,这样的革命党,应该具有四个方面的功能。第一个功能是理论工作方面的功能。第二个功能是对局部的矛盾和要求进行意识形态上的综合,并说明它们的特殊本质和自主性。第三个功能是教育和政治领导。第四个功能是夺取政权和改造国家。”(20)徐崇温:《怎样认识“西方马克思主义”》,重庆出版社,2012年,第468-470页。高兹的革命型政党是要从政治、文化和教育等各个方面澄清资本主义的罪恶和非正义的本质,激发革命群众的革命激情,促进工人阶级由经济斗争走向阶级斗争和政治斗争。对革命型政党来说,要承担起以上的重任,它必须做好相应的准备。首先,它必须恢复在专业化行政和由短期技术强制操控运行的经济组织关系中的自主性。其次,它提出的广泛政策必须与生活、具体的现实相关,这种现实就如同人们直接参加生产工作一样。但是这一现实只有通过独立和特定群体(工会、农业合作社、工人委员会、青年组织)的自由和开放的辩论才能显现出来,在那里,人们被组织起来。也就是说,这种革命型政党可以履行其作为一个向导的职能,不能进行日常的技术决策,而是更多地具有前瞻性和权威性的需要以便指导长期的和全球意义层面的问题。
第二,高兹对政党作用的认识经过了反复和曲折,没有正确认识革命型政党在革命斗争中的作用。在“五月风暴”以前,高兹对政党的作用基本上持否定态度,在此以后,他更加重视政党的作用。他认为,在反对资本主义的总体革命斗争中,关键在于革命是由群众而不是由政党创造的。革命即使成功了,压迫即使消除了,但假如被压迫者在革命中并没有切身体会到什么是自由,享受到自由的欢乐,那么,他们马上会进入到一种新的奴隶制状态中去。由政党所主宰的革命推翻了一种专制,必然会带给人们一种新的专制。正是在这一意义上,他把政党说成是一种“祸害”。他认为,苏联政权堕落的原因就在于布尔什维克的模式,即苏联的十月革命是由布尔什维克党作为先锋队的革命。高兹认为政党是一种“祸害”,却是一种“必要的祸害”。其必要性在于工人阶级的革命斗争离不开一个中心来协调组织,而这个中心只能是政党。他以“五月风暴”的失败,证明了革命需要有一个党来领导群众夺取政权。他认为没有革命型政党就没有持续的革命运动,没有革命运动也就没有革命型政党,而且政党也会注定成为一种压迫和统治的力量,并且在各种内讧中耗费其力量,这就是法国“五月风暴”再次证明的东西。他还具体论述了革命型政党在工人阶级的革命斗争中的具体作用,这就是:进行政治指导的教育;针对革命的不同阶段和不同内容的要求,进行意识形态上的综合;对不断变化着的资本主义制度进行理论分析;领导群众夺取政权和改造国家。正如恩格斯早已指出的:“应当从事的政治是工人的政治;工人的政党不应当成为某一个资产阶级政党的尾巴,而应当成为一个独立的政党,它有自己的目的和自己的政治。”(2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70页。工人阶级的政党应该发动群众,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理论,实现完全的经济权利到政治权利,并向着个体和人类的自由解放的方向迈进。“共产党不是无产阶级一般的政治组织,而是无产阶级的先进政党,是无产阶级‘最先进的和最坚决的部分’”。(22)张荣臣:《马克思、恩格斯政党理论的当代价值》,《重庆社会科学》2018年第5期。共产党是最具革命性的政党,能够承担起无产阶级革命赋予的职责。
第三,高兹没有真正提出在反资本主义的过程中革命型政党实现革命成功的道路与方法。高兹的革命型政党理论的目的是为了澄清政党在反资本主义斗争中的历史作用,他从以上四大功能的角度进行了初步回答,但是非常遗憾的是,高兹没有进一步结合现实的反资本主义运动和当代社会主义国家的建立过程彰显革命型政党的作用,也没有真正探索一条符合西方发达社会的革命道路。二战以后,反资本主义运动风起云涌,社会主义国家由苏联扩大到几十个国家,特别是中国等亚洲社会主义国家的成立,极大地增强了世界社会主义的力量,对西方资本主义起到了重要的震慑作用,有效地维护了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也是对马克思晚年的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设想的生动反映。高兹既忽视对这些殖民地和半殖民国家成功进入社会主义进行科学全面的分析,也没有总结归纳当代仅存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共产党取得革命成功的道路和方法。此外,高兹的革命型政党只是群众性的,无法成为列宁意义上的无产阶级先锋队和坚强的领导力量;而且高兹对革命型政党所依靠的人民群众没有进行科学准确的分析,甚至片面地认为要依靠学生、教育工作者、失业半失业工人等社会边缘群体进行宣传,从而既无法找到革命的主体和道路,也弱化了其理论的说服力。
总之,高兹的革命型政党理论深刻揭示了西方发达社会无产阶级政党与无产阶级革命的现实,让我们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一个先进的革命党对于实现无产阶级革命的重要性。因此我们需要认真汲取高兹的革命型政党理论的真知灼见,推进我党在新时代的伟大建设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