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高粱》《活着》和《妻妾成群》中审丑倾向的相同与不同

周佳麒

（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 维多利亚省墨尔本市 VIC 3010）

作为改革开放后“新时期文学”的代表作品（杜，1999），分别写于1986年，1991年和1993年的《红高粱》《活着》和《妻妾成群》在艺术特征上都表现出了明显的审丑倾向。无论是《红高粱》中对真实高密乡土生活的生动刻画，《活着》中对时代变迁下富贵一家悲剧命运的忠实记述，还是《妻妾成群》中对几个女性角色心理和行为的描写，都是在大量地，直白地表现“丑”。并且，这种“丑”作为一种主体而不是从属存在，对人物，情节和主题的塑造有着巨大作用（詹，1989）。这三部小说的“审丑”倾向出现的原因和其文学功能存在一定共通性，但在表现形式和具体作用上存在不同。本文将从这两个方面进行探讨。

首先，在20世纪末中国改革开放的独特环境下，思想领域的开放和西方后现代思潮传入，对文学创作者产生了极大的冲击。（王，2012）后现代主义解构和重构的艺术手法被中国“新时期文学”大量运用，以此描绘新文化运动到改革开放这百年的浩荡变迁中纷繁复杂的社会事实以及平凡民众的命运变化。这三部小说的“审丑”，是后现代主义表达特征的体现。在后现代主义的范畴内，传统文学的审美体系被彻底抛弃，“丑“作为一种真实和自然，被深入挖掘。这是因为第一，人的欲望在后现代文学中得到极大关注，而人欲则不免有丑陋的成分，作家选择 以“审丑”的创作视角剖析真实的人性 （陈，2000）。如《妻妾成群》中颂莲因为嫉妒逼迫丫鬟雁儿吃草纸得伤寒而死，这种病态的迫害行为被直白地描写出来，直击旧社会的残酷和人性的阴暗。第二，后现代文学往往不加筛选地表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消解传统文学中“形而上”的精神要求，呈现生活面貌的多样化和原生态，以此“恢复人们对历史和现实的真实感受”。（王，2012）这些日常生活中就包括了死亡等悲剧场景。在传统文学中，死亡是符号化的，表达了某种伦理价值，而非叙述的主体。而后现代文学则直视死亡本体的悲剧和丑陋。（易，2013）例如《活着》中连续不断地表现人物死亡的场景，不加以符号化，通过直视死亡的悲剧性还原“活着”残酷的本质。第三，后现代文学关注世界，生活和人性的多义性与非理性。而“非理性主义的时代是审丑的时代”。（张，2002）为了体现生活中充斥的非理性因素，“丑”的场面，如暴力和性被充分逼真地展现。不同于传统现实主义小说处于逻辑框架内的逼真化，后现代的“审丑倾向”对丑的处理是将非理性的感官体验大量融入客观现实的描写，达到一种巨大的冲击和张力，加深读者对这种“丑”的反应。总地来说，《红高粱》《活着》和《妻妾成群》中的“审丑倾向”都具有受到后现代主义思潮影响的艺术特征，通过对“丑”的刻画，揭示事物的本质，提高文学渲染力。

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三部小说“审丑”的表现形式和其文本作用存在一定不同。《红高粱》通过孩童的视角叙述发生在高密乡的野性故事，稚嫩的视角与大胆的性爱或者血腥的暴力场面形成了强烈反差，更用近乎魔幻的手法反映鲜明的乡土生活。比如对罗汉大爷被日军活剥一段的细节描述，通过夸张的审丑，使侵略者的酷行和中国普通民众的惨状得到具象化。并不直接抨击侵略罪行，而是通过还原丑陋血腥的暴力场面，引发读者的感官上的不适（桓，2008）。而奶奶和于占鳌在高粱地“野合”，杀死麻风病丈夫等一系列情节中突破伦理的叛逆行为和暴力交织，呈现了对自由和爱情的原始追求。《红高粱》的审丑是体现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元素，充满自由感性的强烈风格，无论善恶，都传达着旺盛的生命力。相反，《活着》中不断出现的死亡场面，并没有这种暴力细节，而是简单叙述死亡背后的丑陋真相（凤，2009），笔调克制冷静，近乎白描。比如富贵被国民党征兵，一路见到的悲惨景象被平直地叙述出来。在那个荒唐的时代，人民的生命在旧社会当权者面前不过微如草芥，第一人称的主人公只有麻木地接受。余华通过平实客观的文字还原丑陋的现实，是另辟蹊径的“先锋文学”。而《妻妾成群》则用审丑的手法塑造了几个外表温婉美丽，但精神世界无一压抑扭曲的女性形象，这个过程中对意象的挑选具有诡谲阴冷的特色，是“丑”的主要表现形式，也体现了”先锋文学“的典型特征。比如神秘的枯井和秾艳的红灯笼，在文中不断出现，暗示了旧社会父权对女性的压迫，更批判了女性自我意识的狭隘。“丑”作为人性复杂构成之一的客观存在，被提升到作品重要的位置，展现了一种“非理性，无意识的意志力量”（张，1997）。

新时期具有后现代主义特征的小说的创作者们，拆解了传统美学理念，大胆地去除对 “丑”的遮蔽（王，2012），或具有激荡的生命力，或直击时代的沉痛，或还原复杂的人性，极大地丰富了文学表现生活的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