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学图书情报档案系 上海 200444)
任何一种制度,都离不开社会成员的广泛认可。在现代国家中,政策的合理落实、政府的高效透明、社会的公平正义、意识形态的与时俱进和公民权益的合法保障都是影响制度认同的重要因素。“推进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培育制度自信”已是社会各界关注的热点议题,国家治理现代化需要人们对制度的认同,而制度认同也是制度自信生成的前提。然而,贫富差距、利益矛盾以及全球化无不在不同程度上消解着公民对国家制度的认同感。在社会转型中,部分利益相对受损群体会产生“相对剥夺感”“社会不满感”或“不公平感”,进而民众会从利益分配本身转向对利益分配背后的制度与价值的关注。[1]当这种感受超出合理界限时,部分群体可能会由对具体个人和具体政策的不满上升到对制度运行方式公平公正的质疑。档案是国家统治、政府运行以及各项社会活动的原始记录,包含着政府机关行使职能、处理事务的大量原始信息,利用档案科学有效的解决社会问题、推动政策更加公平公正的落实,是提高公民制度认同的必要途径。
“认同”在档案领域已有部分研究。冯惠玲从历史性方法和结构性方法分别探讨了档案在身份认同中的价值,即档案可以为身份认同提供历史性的线索和依据、为身份认同的结构分析提供多视角、多层次的素材。[2]加小双等构建了“档案—记忆—认同”模型,并提出档案的认同价值是档案价值理论的补充,为档案的记忆属性提供了理论支持。[3]张晶等分析了在群体认同中档案具有记述群体本源、传递我群风格与重构群体认同的功能。[4]寇京等认为档案的记忆属性、凭证属性和文化属性在治理国家认同外部危机中能发挥重要作用。[5]上述研究表明,档案虽不直接产生认同,但作为证据或记忆的载体对不同维度认同的建构都具有多方面的价值和作用。本文以更微观的视角,聚焦于制度认同,探究档案在强化制度认同中的功能及其实现路径。
“认同”最早作为心理学术语被提出,而后扩展到社会学、哲学、政治学等领域,其基本含义是认识主体对客体发自内心的赞同和支持。制度作为社会、政治、经济等各领域的行为规则,也需要获得公民的认同。孔德永认为,制度认同是一个人基于对特定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有所肯定而产生的一种政治感情上的归属感,是社会民众从内心产生的一种对制度的高度信任和肯定。[6]秦国民认为,制度认同是指大多数社会成员在价值观念上的认同和行动上的支持,包括价值上的肯定、转化为现实行为的趋势与取向两方面。[7]王结发认为,社会成员对制度规范的认知性期待与规范性期待的统一是制度认同形成的条件。[8]丁兆梅等将制度认同理解为制度理念认同、制度优势认同和制度发展认同三个维度。[9]综合上述学者的观点,本文认为制度认同是公民对现有制度产生的支持与认可,即制度能够保障公民权益,公民自愿维护制度体系并从中获得归属感的双向互动。
制度认同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多方条件相互作用下形成的,包括利益认同、政策认同和价值认同。利益认同是制度认同的起点,制度满足自身利益的程度是制度认同的动力,这种利益既包括公平的分配、利益的共享,也包括公民正当权益的保障。当然,单纯通过利益而生成的制度认同是一种具体的、不够稳定的认同心理,还需要政策与价值观念共同作用。政策认同是制度认同的载体,一项政策合理有效、科学落实、惠民利民才会使公民对政策形成支持,制度才会产生权威性,进而产生对制度的认同感和归属感。价值认同是制度认同的归属,这里的价值认同主要指社会主流价值,即意识形态。[10]在利益多元化背景下,价值共识是制度认同最坚实的基础。三者合力作用使公民对制度产生认可与赞同的认知、情感,并进一步统合为坚定的制度认同与制度自信。
首先,档案是形成制度认同的资料。各级政府部门制定政策、处理问题需要法律依据、工作记录以及数据分析等原始信息,才得以将决策制定的科学有效、问题处理的有理有据。而这个“据”,他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档案。[11]其次,档案是巩固制度认同的重要资源。社会信息化、网络化以及全球化使各种思潮、各种主义冲击着公民对国家现有制度的认同,档案记载了制度发展之源、国家建设之路,通过激发人民的记忆与归属感,凝聚主流意识形态的资源。再次,档案是推动制度认同发展的力量。制度公正是制度认同的前提,档案能够为揭示社会不公平、维护公平正义提供有力证据。通过调节社会利益分化,使公民在现行制度中拥有更多获得感,夯实制度认同的基础。
制度认同不是盲目的,也不是被迫的。[12]强制性制度认同必然不能长久,还可能导致认同危机与合法性危机,只有建构公民自主性的制度认同才是根本[13]。档案是构建公民制度认同的正向资源,具体从利益认同、政策认同与价值认同三个角度阐释。
利益认同是制度认同的起点。作为国家共同体中的“政治人”,公民希望通过民族国家这一机制获得市场交换无法实现的利益,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公民个体或群体对各种方案计算和选择的最终结果,这种“同意的计算”内化于个人或集体行动中。[14]随着社会转型与市场经济的发展,人们对利益的要求变得多元且具体,对国家制度从原来盲目、抽象的认同变为现在有选择的、较理性的认同。在这种环境下,维护公民权利、满足个人和群体的利益诉求既是推进制度运行的需要,也是使制度获得广泛认同的基础。
当下大力提倡的“档案治理”便更关注公民的档案权,公民在档案体系中所拥有的更完善的获取权、表达权和参与权,也能切实在日常生活中发挥作用。2008年国家档案局提出要“建立覆盖广大人民群众的档案资源体系”,档案工作的服务性决定了档案要为民服务。民生档案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是公民维护自身利益不可缺少的信息资源,如婚姻档案与落户、贷款办理、房屋交易密切相关,养老保险档案是领取退休津贴、享受社保权益的凭证资料。因此,做好民生档案相关工作,保障公民应有权利是获得民众更多认同和支持的必要途径。
政策认同是制度认同的载体。罗尔斯在《正义论》的开篇就写道:“正义是社会制度的首要德性,就像真理是思想体系的首要德性一样。无论它多么精致和简洁,只要它不真实,就必须加以拒绝或修正;同样,某些法律和制度,不管它们如何有效率和安排有序,只要它们不正义,就必须加以改造或废除。”[15]制度的正义需要各项法律、办法和规则来落实,房价调控、农业补贴、医疗改革等等正是国家平衡利益分化、治理“不公平感”的具体政策。档案信息资源是落实各项政策、开展改革的可靠依据。扶贫资金如何使用、医改政策如何推进、公益住房分配等等,这些政策本身必然是利国利民的,但好的政策想要有效落实并实现预期目标,需要严谨的调研报告、足够的过往记录以及精准的数据做支撑,而相应的扶贫档案、医疗档案和房产档案等等正是辅助政策推行与落实的关键资源。
公权力私益化也会破坏公平公正,影响政策实施。政府的各项活动、决议和开支都需记录在册,这无疑对权力部门和官员起到一定约束和监督作用。特别是“阳光政府”建设和政府信息公开工作的推行,使档案公开成为政府工作的常态机制,有利于将好的政策真正落到实处,使公民从对政策的认可上升到制度的认同。
价值认同是制度认同的归属。意识形态是反映某一阶级、社会集团价值取向、政治诉求和共同意志的文化表达方式,是支撑国家制度与政治体系更重要、更持久的力量[16]。意识形态工作是一项有目的的思想工作,通过引导公民的思想观念,形成价值共识,进而认同国家制度。教育是国家建设意识形态的重要途径,因为意识形态所倡导的价值观需要通过教育获得认同并内化为公民的自觉追求。档案记载了革命先烈的事迹、劳动模范的精神以及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是开展意识形态工作的良好素材。开发体现民族国家精神的档案信息资源,挖掘档案中可与新时代内涵融合的内容,构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如“八荣八耻”“构建和谐社会”等。近年来,中央文献研究室和中央电视台联合制作了《筑梦路上》《信仰》《旗帜》等一系列纪录片,用大量事迹、数据和图片资料展现了中国精神与中国道路所取得的成就,凝聚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共识,使西方的“中国不确定论”“中国崩溃论”不攻自破。狭义上理解的价值认同主要就是指意识形态,档案是巩固主流意识形态的正向资源,在形成价值共同体的基础上提升对国家制度的认同度。
制度认同一方面来自制度本身制定与执行的合理、有效,另一方面也来自国家有意识的建构,以下基于档案的功能,阐释档案工作在强化制度认同中的可实施路径。
制度认同的持久有赖于公民畅通的利益表达渠道和政治参与渠道,特别是弱势群体、边缘群体,社会需要看到他们的状态、听到他们的“故事”。但在信息权利不完全平等的情况下,正如琼·斯特伍兹所言,“所有的因素都表明,有些人可以形成和保管记录,而有些人则不能;有些声音能够清晰地听到,而有些声音根本寂寂无声,由此关于社会的某些观念与想法随后就被加以特权化而另外一些则被边缘化。”[17]而档案治理理念的提出正是改变单一的国家宏达叙事、鼓励多元化建设的契机。2014年两办印发的《关于加强和改进新形势下档案工作的意见》指出,“要规范并支持社会力量参与档案事务”,社会力量参与档案事物既为社会提供了无价的信息财富,也是公民表达利益诉求、实现个人叙事的途径。北京市金盏乡皮村建立了全国最早的农民工社群档案馆,收藏了打工者的劳动合同、欠条、工伤证明、子女学籍卡、暂住证等反映务工经历的材料[18],让社会更真切的关注到打工者在城市居住、子女教育等方面的问题与现状。多种主体参与建设档案资源,是畅通民意表达渠道、了解公民诉求的重要途径,只有把这个渠道打通,制度才能长久良性的运行。
公民对国家体制和政策的态度,与公民所获得的与其相关的信息数量和信息质量密切相关。制度的认同建立在对制度充分理解和认识的基础上,一项公平的政策虽然体现了人民的利益,但倘若公民不能获得与之相关的客观真实信息,不为公众理解的话,也可能无法形成预期的认同。档案作为国家重要的信息资源,具备其他信息无法替代的凭证价值和情报价值,是公民了解行政机关职责权限、办事程序、办事结果的必要材料。因此,扩大档案信息资源的开放与共享范围,拓宽政府信息获取渠道,使公民更深入的理解政策制定的初衷,监督政策落实过程的公正与否,这为政策顺利推行提供土壤的同时,也提升了公民的制度认同。
2008年我国实施了《政府信息公开条例》,条例确定了“公开是原则,不公开是例外”的指导思想,并对不同类别的政府信息规定了公开时间,为公民获取政府信息提供了明确渠道。现阶段的档案开放工作,应着力做好跨区域、跨部门之间档案资源开放与共享工作,为公民提供更加便利地跨馆查询、异地查档服务。使公民感受到档案是可以为己所用的资源,并通过档案建立与政府政策的互动。
公民对国家的制度认同建立在共同价值观的基础上。档案作为一种社会记忆,是反映民族价值观念的载体,在建构制度认同中扮演着“传递价值观使者”的角色。如2018年的纪录片《创新中国》,以“为时代中国存像,与大千世界共鸣”为核心价值诉求,展现了我国一系列伟大的创新实践,大大增强国民的道路自信与制度自信。
我国历来重视价值观的培育,特别是十八大以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国梦深入人心。中华文化历史悠久,博大精深,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容离不开传统文化的精髓,档案作为人类文明进程的记录者,是塑造和传播价值观的首选资源。挖掘档案信息资源的深层价值,与时代接轨,融入教育教材体系建设中,是国家弘扬价值观最根本有效的途径。开发历史文化档案,从历史人物与历史事迹中感受爱国、敬业、诚信;开发红色档案资源,在先辈革命精神中坚定强国复兴梦;开发法治档案资源,在一个个法律案例中树立公正、法治的信念。此外,整合制度认同资源,用档案讲好“中国故事”,传递我国和平发展的理念,也是档案信息资源开发的新方向。
制度认同是社会正常有效运转的重要条件,有认同才能有自信。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原有的制度认同的生态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制度认同问题成为社会突出的问题之一。[19]在社会转型时期,只有建立公平正义的社会利益分配机制和公共资源共享机制,以先进的思想引领社会发展,才能更好协调各主体的社会关系,解决社会问题,化解社会矛盾[20]。使公民在制度框架下对个人利益、国家政策与社会价值具有较高的认同性。
档案作为社会资源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此背景下应充分发挥档案的价值与原始记录特性,以档案治理理念开展档案工作,关注公民获取档案的权利。而公共档案馆正是保障公民平等获取信息权利的一项制度安排,从制度的视角明确了档案馆在保障公民权利、满足公众信息需求等方面的重要地位。[21]后现代社会,档案与社会之间的触发与建构关系更为紧密,公民权利意识与民主政治的发展影响着档案工作理念与档案权利的分配,档案的开放利用也为公民参与政治生活提供依据。档案馆在不断向公众开放的过程中,档案工作者也不仅仅是过去原始记录的保管者,更加开放和主动地与社会互动是必然趋势。档案和档案工作在保障公民权利、维护公平正义和巩固意识形态中所发挥的作用,是强化社会制度认同的重要资源,同时能让社会更多地看到档案在公民生活、社会发展中所能发挥的价值以及档案工作的社会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