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原创歌剧《鉴真东渡》的探究与评析

吴 侠

歌剧是把戏剧、诗歌、音乐、舞蹈和美术等联姻融合的一种综合表演艺术形式。《鉴真东渡》是江苏省演艺集团歌剧舞剧院继《运之河》《郑和》之后倾力打造的第三部原创歌剧，由唐建平作曲、冯柏铭和冯必烈编剧、邢时苗导演，男低音歌唱家田浩江领衔主演，歌唱家薛皓垠、柯绿娃、刘雨东、殷桂兰联袂组阵，程晔执棒江苏省演艺集团交响乐团倾情奉献。可以说，歌剧《鉴真东渡》是江苏艺术界为观众们打造的另一个中国“好声音”，它汇集并具备好作品、好歌手、好导演、好编剧等精品特质。

一、歌剧《鉴真东渡》概述

《鉴真东渡》用歌剧形式，通过“一渡幻海”“二渡愿海”“三渡迷海”“四渡觉海”“五渡心海”“六渡慧海”将鉴真在人生命运抉择中的人格魅力与人性光辉展现得淋漓尽致。剧目在史实的基础上，以真实的人物和虚幻的场景，艺术地再现了唐代高僧鉴真应日本遣唐僧荣睿的邀请，历经海难、海盗、疾病、生离死别等五次失败后，终于成功东渡日本，传授佛法与文化的伟大历程。观众在观看此剧后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许多人都被该剧突出的创意所震撼。当扮演鉴真法师的田浩江用低沉、通透的嗓音深情地唱出《思乡曲》的时候，台下瞬间像点燃了一股情愫烟花，触景生情，潸然泪下。这种歌剧艺术魅力的再现，让人们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历史教育，从内心深处被剧中人物所感染和激励。正如导演邢时苗所说，用西洋歌剧手法呈现东方历史传奇有一定难度。该剧经过三年打磨，六易其稿，将跨越十多年的东渡历史浓缩在《幻海》《愿海》《迷海》《觉海》《心海》《慧海》六个颇具禅意的篇章中。①

二、《鉴真东渡》的成功之处

（一）全剧质量高

歌剧是一个特别善于表现人的艺术品种。主创人员用歌剧讲述鉴真，刻意淡化故事情节，偏重于人性、心理的刻画，起到了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鉴真东渡》严谨地将佛教元素与古典音乐、现代表演结合起来，无疑在中国现代歌剧中是一个另类。其音乐与戏剧演绎处理恰如其分、设计巧妙，又不失特定人物身份。全剧舞台变而不乱，简而得体，音乐特色融合悦耳明亮，台词优雅精准。

鉴真饰演者田浩江的声音、表演、形象好。两位女高音，饰演鉴真女弟子静海的柯绿娃偏抒情、清宛如水，饰演女岛主冯夫人的殷桂兰偏戏剧、激越如火—二者同同其他声部的有机组合，构成歌剧声部的立体维度与丰富色彩。女弟子起初意欲阻挡师父东渡，从无奈告密到痛苦忏悔，再到忠实追随；男弟子开始顺应师父意志，从忠实追随到动摇彷徨，再到拜别离去；女岛主则从暴戾蛮横到归顺诚服，再到鼎力相助。所有角色定位与关系合情合理合度。

歌剧《鉴真东渡》独辟蹊径、自成一体，从创作理念到写作技法，更为多元开放、不拘一格。它不单是音乐风格的追求，舞台呈现也着意突出中国审美特征，写意留白意象化的视觉设计，简约空灵而变幻莫测，服装与造型也力图提炼民族文化的标识性元素。如，冯夫人、巫师、州官等人物的造型扮相，基本依循中国传统戏曲行当角色，采取夸张、变形的处理手法，使之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②

（二）音乐有突破

歌剧《鉴真东渡》的音乐也颇具特色，《我曾经发过宏愿》《孽障蒙住了我的眼睛》《一束光》《思乡曲》等唱段旋律悠扬、情感饱满，不时触动观众的心弦。主演田浩江用他张弛有度、极具感染力的嗓音，将鉴真大师的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带动全场观众的情绪跟随鉴真的命运起起伏伏。③剧目在严格遵循歌剧音乐规律的基础上，创造性地将江苏民歌和佛教音乐的旋律元素融入其中，在音乐风格上呈现出不同于纯粹西方歌剧的浓郁地域文化特色，配合舞美设计中大气典雅的大明寺、五亭桥等画面，展现出东方所特有的历史厚重感与人文风貌。编剧用音乐引爆观众情感爆发点，如鉴真在面对荣睿死去、徒弟离开、双目失明时的悲愤、质疑和顿悟。作品有意淡化了故事冲突，偏重于人性、心理和鉴真的心路的细腻表达，将全剧高潮推向高僧在挫折与矛盾中对于佛法的顿悟。《鉴真东渡》的最大突破就是写出了真正的歌剧音乐，让人们听到了很多富有特色的咏叹调、宣叙调、重唱及合唱段落，整体统一。

剧中，日本遣唐留学僧人荣睿是力促鉴真东渡的关键人物，这一角色的音乐动机综合融汇日本民间乐曲和传统能乐等音乐元素。薛皓垠的歌声音色纯美，情感真挚，表演十分投入。在荣睿的生命绝唱中引用了日本古老的和歌名作“难波津”。男高音清润流丽的声线，仿佛在天际云端飘荡起伏，美妙动听，引人入胜。最富异国文化特征且最浓重的点睛之笔，无疑是作曲家匠心独运地采用中国筝和日本筝同台，两相对应，互感和鸣。两位演奏家精妙的技巧与奇特的声音造型，为全剧锦上添花。这是该剧在歌剧创作上、在宣叙调的创作上的重大转折，也为中国歌剧宣叙调的写作窍门开创了新思路。该剧能很好地融合佛理音乐，有很多念经的片段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作曲家把《华严经》《心经》都谱上了曲，梵语和汉语处理得当。

从歌剧《鉴真东渡》中让人感受到中国歌剧原创风格宣叙调，乐队并没有出现轰鸣般的“压唱”，一些剧情音乐有了层次感的音乐处理，整场流畅、自然、互融。正如该剧曲作者、著名作曲家唐建平所言：“与一般的歌剧戏剧结构方式有所不同，这部歌剧有着不拘泥情节、意识流般的戏剧铺陈，通过多元的音乐并列和抽象的舞台写意呈现，着力渲染表达鉴真内心的情感波涛和人生理念。在音乐上，该剧交融了一些地域特色。”④

（三）演唱出亮点

歌剧《鉴真东渡》音乐主题原创性极强，从“天平之甍”手持禅杖登台开始便如影随形。鉴真饰演者嗓音雄浑宽厚，神采气度庄严深沉，在声色不动之中以静制动，聆听之中令人动心，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既富感染力又具说服力。因以特定的历史人物—僧人为主角，音乐需要特殊的技术手段以强化戏剧性冲突的张力。在鉴真六渡中，深不可测又难以逾越的却是人之“心海”。友人不幸亡故，门徒背道而驰，自己双目失明，开初的承诺是否还有必要兑现？从“无奈无望无情在吞噬我的信念”到“初衷宏愿/百难不悔”，这些唱词耐人寻味，意味深长。“我静心观想故乡的云……”鉴真的《思乡曲》清雅优美，音律荡漾如画，气息回荡，触动许多听众之心弦。饰演静海的女高音柯绿娃的表现也很精彩，她的唱功深厚，音乐悟性也高，艺术感染力极强。饰演荣睿的男高音薛皓垠演唱声音突出，表演入情。程晔是一位难得的技术优秀且老练沉稳的青年指挥家，他将乐团和舞台演员控制得很好，声音的层次感和音乐的变化幅度都很清晰。江苏省演艺集团交响乐团和歌舞剧院合唱团亦表现出了很高的演奏经验和演唱水平。

（四）文化的输出与传播

中国原创歌剧能够让中国人接受尚不容易，但能够到国外巡演且获好评，更非易事。《鉴真东渡》表现不错，借剧情进行对外文化交流，可谓一举两得。这也是创作之初对此剧的远见和高明之处。它对中国歌剧的影响不言而喻，成为文化使者，在新世纪进行着新的文化输出交流。无论是日本东京奥查德剧场、大阪欧力士剧场，还是美国纽约林肯中心寇克剧院、洛杉矶帕萨迪纳剧场，中国从文化输入大国慢慢转变为文化输出的国度，在文化教育方面具有重大意义，展示出中国软实力。要采用对方能够接受和容易接受的方式，只有这样才更利于中华文化的海外传播。⑤《鉴真东渡》运用歌剧这一国际通行的艺术表达方式，以富有感染力的表演、富有创意的舞美灯光设计，生动、立体的人物架构，将一段中日文化交流之佳话呈现于舞台之上。为让作品更加符合历史，更为贴近鉴真大师在历史上的形象，主创团队多次探访扬州、深入日本，走访鉴真曾经到过或生活居住的地方，收集和提炼演出素材，为歌剧创作打下了坚实基础。2019年，在洛杉矶帕萨迪纳剧场和纽约林肯中心公演各两场，为中国原创歌剧的美国巡演拉开了序幕。用优秀的原创剧目，搭建起一座联通中外文化的桥梁，“让世界读懂中国，让中国故事远播世界”，这正是《鉴真东渡》“出海”的意义。⑥

三、对歌剧《鉴真东渡》的建议

任何艺术作品的成功都会得到无数赞歌，但是，歌剧《鉴真东渡》或多或少地也存在着一些美中不足，尽管瑕不掩瑜。

（一）修补内容缺憾

歌剧《鉴真东渡》整体剧情通畅，唱词韵味十足，加之佛教特有的编排艺术给人新奇绚丽之感。只是剧本开场没有做足沟通观众的故事诱导，尤其是对于新生代观众往往会存在陌生突然，鉴真东渡缘由需要在处理上点缀剧情细节，以免形成仅观赏而无法理解的尴尬。该剧直奔六渡，轻视情节描述，是优点也是缺陷，平叙而来却使剧情显得平淡，没有剧情的高潮和引爆观众激情点，鉴真六渡历经千辛万苦也未能充分展现。荣睿之死与鉴真的对手戏也是引发剧形成另一个高潮的，却是一笔代过。静海作为鉴真的学生，在剧情处理上，单独戏太多，在剧中角色不明。歌剧需要跌宕起伏，一些关键内容往往最容易触动观众的情感共鸣，剧中一些地方却被忽略。

（二）调整音乐设计

《鉴真东渡》中的日本民歌音阶过于频繁展现，而在歌剧前半场中缺失唐代艺术风格的音乐。鉴真作为为中日两国人民交流做出突出贡献的中国高僧，其“是为法事也，何惜身命”的誓言时值今日仍值得追忆和学习。更重要的是，唐代作为当时世界贸易中心，与其强大相伴的还有繁荣的艺术文化，在该剧中加入唐代音乐艺术绝非画蛇添足，而是有助于点缀该剧的音乐，避免全剧音乐的单调与重复。剧中，中国古筝与日本古筝同台献艺的设计很好，只是剧中乐队合奏音乐应当充当配角的和声角色，让观众容易分清“主唱”与“伴奏”。该剧在整体音乐设计上略显平淡，缺失风格变化区分及触发听众音乐爆点的激情喧泄。比如，在多次东渡中选中恰当的节点，轰然而出，响彻云宵。将鉴真不畏艰险与生死淋漓尽致地展现，如同《蓝色狂想曲》的构思，让观众仿佛听到火车发出钢铁的节奏和叽叽嘎嘎的响声，富有刺激观众感官。

（三）弥补执导纰漏

中国的一些舞剧导演曾参加执导歌剧，甚至在一些作品中进行了有益探索。由于长期职业导演习惯，导致一些作品存在雷同或似是而非。歌剧《鉴真东渡》对演员所扮角色调配和合唱团的舞台造型显现和处理得不是很得当。诸如主角的搭挡安排戏剧编排，合唱团艺术造型展示及队形变化等存在目的不明、动感画面感不足等问题。对于执导来说，无论是音乐还是表演，任何艺术形式都是要面对观众的，只有得到观众认可的艺术作品，才可以称得上是经典之作。而导演无疑是整个剧目能否成功的关键角色，虽然其大多数时间是在幕后。

结 语

任何艺术作品从创作设计到成功演出，都是精雕细琢的结果，倾注了无数艺术家的辛勤汗水和心血。歌剧《鉴真东渡》的成功是团队凝聚发力的结果，回望一千多年前的六次东渡，正如东京国立博物馆馆长钱谷真美所言，鉴真给日本带来的不仅有佛法，还有远比佛法更多、更深远的影响。鉴真法师六渡沧海，及至双眼失明仍然不忘初心，去日本传播佛法，这种人格力量十分伟大。因为鉴真对于日本当时所在天平时代文化的巨大贡献，他被日本文化史誉为“天平之甍”。原创史诗歌剧《鉴真东渡》以西方歌剧的艺术形式生动讲述了东方流传千年的文化交流佳话，在异国他乡引发共鸣，这是创作者创作之初的高远规划与设计。可以说，歌剧《鉴真东渡》对当今世界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其影响力远远超越剧目本身。当今的人们应学习鉴真东渡的精神，加强不同文化之间的交流对话，共同进步。用中国语言唱中国歌剧，《鉴真东渡》无疑为中国歌剧树立了良好榜样。中国歌剧界可以借鉴西方经典模式，但要突破普契尼、瓦格纳、威尔第等人作品的衡量标准的教条框架。歌剧《鉴真东渡》的创作及演绎形式为中国歌剧界提供了优秀的中外歌剧与民族艺术特色相融合的范本。中国歌剧事业只有随着新时代发展，为获得新观众所接受的表演形态求同存异，寻求歌剧艺术的支撑点，结合新的艺术演绎引爆点，才能使中国歌剧作品在民族化、个性化、国际化的道路上走得更长远。

注 释

①史一棋《江苏歌剧〈鉴真东渡〉在京首演》，《人民日报》2017年2月8日版。

②紫茵《一个宏愿一盏灯》，《人民日报》2017年2月14日版。

③王慧《原创歌剧〈鉴真东渡〉开启美国巡演，以音乐架起中西方沟通的桥梁》，详见http://www.xhby.net/js/wh/201906/t20190610_6222884.shtml.

④张冠楠《歌剧〈鉴真东渡〉东瀛上演》，《光明日报》2017年7月7日版。

⑤李庆本《鉴真东渡与中华文化的海外传播》，《山东社会科学》2019年第1期。

⑥冯兴《江苏原创歌剧唱响海外》，《南京日报》2019年7月12日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