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而非创新
——对伯克保守主义改革观的阐释①

2020-11-30 14:41丁毅超
哲学分析 2020年5期

丁毅超

从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以来,改革已然成为一个萦绕不去的问题。所有的制度都可能会在时代的变化中腐朽和衰败。当伯克第一次成为下议院议员时,他所面对的是一个迅速扩展的全球殖民帝国。从美洲到印度,这个日后被冠以日不落之名的帝国,将无数的土地、财产和民众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中。伯克充满自豪地写道,“我怀着对我们祖先智慧的深切敬意;他们给我们留下了这样一个幸福的制度,这样一个繁荣昌盛的帝国”②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II,Paul Langford(General Ed.),Oxford:Clarendon Press,1996,p.139.。他又对英国的现状怀有深刻的忧虑,“由于必要性和腐败,一个自由国家可能丧失作为信任基础的复杂宪法的精神。”③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II,p.489.如何在高度复杂变化的情况下进行改革,成为贯穿伯克整个政治生涯的核心问题。

几乎所有的伯克研究者都对伯克的改革观进行过研究。拉塞尔·柯克(Russell Kirk)就赞扬,“现代英国公务员制度,作为世界上效率最高的制度,其根源在于伯克的改革。”①Russell Kirk,Edmund Burke:A Genius Reconsidered,Peru:Sherwood Sugden & Company,Pulishers,1988,p.98.格尔曼(Frank O’Gorman)将伯克的改革原则解释为,“一个‘堕落’的国家只有回归其建立之本的原则,才能得到改革或恢复”②Frank O’Gorman,Edmund Burke:His Political Philosophy,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2004,p.31.。慧兰(Frederick G.Whelan)指出,“他关于政治才能的理想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是以经验为基础的实践智慧,它需要这种智慧来指导这项事业,这种智慧懂得如何将必要的改革与保存传统做法中的价值结合起来。”③Frederick G. Whelan,Edmund Burke and India,Pittsburgh:University of Pittsburgh Press,1996,p.17.

令人奇怪的是,伯克的研究者在认识到改革观重要性的同时,没有将改革作为核心的问题进行讨论。柯克将讨论改革观的部分稀释到各个子问题之中;格尔曼关于改革问题的论述主要放在不列颠政治制度的部分;慧兰是从印度问题的视角切入;康尼夫则从进步这一角度入手。伯克的改革观因而处于极为尴尬的位置。它几乎存在于所有研究者的论述中,却总被其他问题的光芒所掩盖。国内学者在此类问题上与国外学者存在相似的境遇。

对于这一现象可能的直接解释来自伯克自身碎片化的论述方式。伯克不追求学术意义的论证写作。书信集、议会发言和政论性小册子才是他灵活的表达方式。布罗姆维奇开宗明义地写道,“写作和演讲可以是一种行动形式。在埃德蒙·伯克的职业生涯中,这种可能性经受了最勇敢的考验。”④David Bromwich,The Intellectual Life of Edmund Burke,London: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4. p.1.不过伯克所有的问题都会面临类似的考验,这不足以说明改革观尴尬表现的特殊性。这种特殊性可能与改革观相对不那么激烈的表现形式有关,亦可能与革命主题在接下来两个世纪的巨大影响存在关 联。

伯克在历史中的身份变换加剧了改革问题的复杂性。纵观伯克一生,他一直是辉格党人而非托利党人。在其大多数政治生涯之中,他是改革的积极鼓吹者。然而,凭借《法国革命论》,他一举成为保守主义的鼻祖和先知。这种前后身份的巨大反差将伯克的改革观进一步推入迷雾之中。克罗(Lan Crowe)总结道,“辉格党一词所带有的积累于19世纪的政治内涵与伯克作为现代保守主义创始人的普遍认同格格不入。”⑤Ian Crowe,An Imaginative Whig,Lan Crowe(ed.),Columbia & London: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2005,p.1.

本文的核心在于论证伯克的改革观是否存在一致性的阐释方案。本文相应亦可以分为四个主要部分。第一部分着重阐释今日改革观的意识形态特征;第二部分的核心在于伯克对于自身改革观一致性的辩护;第三部分的要点集中于解释伯克改革观的目的是为了维护英国传统制度;第四部分则指出稳定性和特殊性是伯克改革观的两个关键特征。

一、 改革的意识形态化

改革是当代政治讨论中的高频词汇。特别是最近几十年来,从太平洋彼岸对于奥巴马医疗改革的争议,到法兰西燃油税改革引发的抗争,再到今日中国坚定不移推动的改革开放,改革成为了政治现实中的核心问题。改革在将所有国家卷入其中的同时,亦渗透到人类生活的各个领域。医疗、教育、社会、金融、公共管理,每一个领域都在讨论改革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改革如同塞壬的歌声般,不断地将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甚至,我们业已生活在一个由改革所统治的时代之中。

今日绝大多数的改革具有明显的意识形态化特征。这主要表现在理论与实践的倒置之中。在启蒙时代之前,改革被认为是实践的,理论是对改革结果的阐释。“摸着石头过河”就是典型的表现。在启蒙时代之后,与对革命的重新理解一样,改革变成了理论的附属品。改革的目的在于实现理论所描绘的宏伟蓝图。20世纪80年代的里根撒切尔改革与90年代的拉美改革都以新自由主义的基本理论作为实践方向。

在这种改革观的视野下,实践不具备真正的主动性。无论是美国共和党所主张的小政府、低福利、少征税的改革模式,还是民主党所主张的大政府、高福利、多征税的改革模式,本质上都是理论的附庸。只不过前者更多依赖于新自由主义,而后者更多依赖于左翼自由主义。它的运作方式更加接近流水线化的工业生产。它通过输入计算理性设计好的蓝图,依赖于标准化生产,批量产出合规的产品。伯克在两百年前就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的政治建立在真理而不是便利性之上;他们声称,通过他们毫无疑问的权利,可以让人们获得确定的幸福。”①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V,Paul Langford(General Ed.),Oxford:Clarendon Press,2015,p.470.其本质就是一种政治理性主义。政治理性主义认为,人类可以凭借自己的理性能力,建立一种确定无疑的政治途径。用霍布斯的话说,“从我们天性中两个原则性的部分,理性与激情中,产生了两种不同的学问,数学的和教义的。前者远离矛盾与争论,……而后者之中没有任何东西不会引起争议”①Thomas Hobbes:The Elements of Law,Ferdinand Tonnies(ed.),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28,p.xvii.。虽然霍布斯、洛克和卢梭对于理想乌托邦的具体形态有着不同理解,但是他们的政治理论都没有摆脱政治理性主义的束缚。卢梭虽然意识到习俗的重要性,但是习俗也必须服从于人民主权理论本身。

法国普选权的历史即为这种意识形态化的改革在政治中最突出的表现。通过理性构建,抽象的人人平等转换为政治权利上的彻底平等。从财产限制、性别限制到种族限制,改革的目的就是要打破一切不符合平等诉求的现存状态。皮埃尔·罗桑瓦龙在《法国普选史》中写道,“政治平等标志着最终进入由个人组成的世界。……它通过与传统的政治团体观完全决裂,肯定了一种人与人之间地位相等的社会类型。它只能在一种原子论的和抽象的社会形成观的框架中表现出来。”②皮埃尔·罗桑瓦龙:《公民的加冕礼:法国普选史》,吕一民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5年版,第4页。

在政治理性主义的影响下,这种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必然会产生两个特征。

第一是普遍性。近代契约论的目的就在于建立如同1+1=2般确定无疑的政治理论。这种理论意图终结在此之前关于政治的各种争论,将政治变成一种科学。这要求对政治进行一种普遍性的解释。换而言之,他们试图像牛顿的万有引力一样,建立一个普遍有效的国家样板。怀特海描写道,“世界历史的每一个时代,也有富于哲学头脑的人在孜孜不倦地致力于创造普遍原则。”③怀特海:《科学与近代世界》,何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9年版,第3页。

普遍有效的国家必须抛弃一切特殊的形式,建立抽象的普遍性。具体国家的历史、文化、地理皆是需要被排除的特殊性。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依赖于一种普世的国家模板。或者在较弱的意义上,它依赖于一种普世的国家内核。任何的例外都代表国家普遍性的破产。它否认各个国家和地区的特殊性。在这一基础上,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进一步发展出一种干涉主义的倾向。为了说明其普遍性,它必须同时帮助别的国家采用同样的改革模板。当年在拉美地区所实行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就是一种典型的表现。世界银行等组织在为落后国家提供贷款时,亦会要求他们按照固定的改革模板进行财政改革。

第二是完美性。严格而言,完美性和普遍性是政治理性主义一体两面的表现。完美性主要体现为理性的排他性。无论是霍布斯、洛克还是卢梭都对自己理性构建的理论充满自信,认为自己才是找到正确答案的人。每种理论都会坚信它是人类自身历史的终结,是人类理想社会的最终形态。如果不同政治理论的争论只停留在学术讨论,并没有什么问题。一旦进入政治实践之中,问题就变得棘手起来。既然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理性能力充满自信,在其理论范围之中也是自洽的,那么实现完美政治的欲望与理性的狂热就会产生充分的化学反应。这就是改革的自我激进化。

对于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而言,在已经明确人类未来宏伟蓝图的情况下,如何尽快达到这一状态才是其最关心的问题。一步达成改革的最终目标才是最有效的方案。这使得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在本性上难以忍受一种渐进式的改革。“他们的人性就在他们的地平线上——并且,就像地平线一样,它总是飞在他们的前面。……雄心突然降临到他们身上;他们陶醉于其中,并且它使他们无所畏惧可能由此而给别人或者自己带来的危险。”①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X,Paul Langford(General Ed.),Oxford:Clarendon Press,1991,p.177.

近年来美国民主党激进派势力不断扩展就是这种逻辑的必然表现。当民主党建制派宣称他们遵循“政治正确”的原则时,激进派就会理所当然地质疑建制派为何不更快实现改革的目标。这同样体现在2019年的欧洲议会选举之中。绿党凭借对于“政治正确”更为激进的许诺,成功吸取了大量中左翼建制派的选票。此外,奥巴马医疗改革看似是在解决具体的问题,但是它同样是左翼自由主义理论的附庸。正是对于理想乌托邦的许诺,奥巴马才会在改革中加入许多堕胎自由化和LGBT平权的内容。

二、 伯克改革观的一致性

在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看来,伯克的改革观是一种高度异质性的东西,甚至是一种难以理解的东西。伯克的改革观有两个直接的表现:一个是高度的碎片化,另一个是直接的自我矛盾。高度碎片化客观上是由伯克的论述方式所决定的。与通常的学术作品不同,伯克的作品天然缺乏学术作品的系统性特征。这与伯克双重性的身份密切相关。伯克在作为政治思想家的同时,也是参与实际政治运作的政治家。康尼夫(James Conniff)评价道,“我相信伯克对现代政治的最大贡献在于他作为代议制政府的理论家和实践者的角色。”②James Conniff,The Useful Cobbler:Edmund Burke and The Politics of Progress,New York: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4,p.7.

高度碎片化本身并非无法解决。通过归纳和整合,研究者完全可以将碎片黏合为一个整体。伯克的改革观如此棘手的原因更在于它直接的自我矛盾。按照意识形态化改革观的理解,一个改革派总是倾向于改变现状,使得现状更为符合理论的预期。伯克则在支持某些改革时,反对另一些改革。

伯克在议会改革中的反对态度就是例证。在《对当前不满的思考》中,他明确意识到由于与人民的脱节,下议院有一种逐渐贵族化的倾向。“久于掌权,旷于选举,于是下院越来越像一个常设的元老院。”①爱德蒙·柏克:《美洲三书》,缪哲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263页。从表面看,缩短议员任期无疑有助于防止下议院贵族化的倾向。伯克却鲜明地反对这一点,认为这会导致潜在的政治动乱。同样的情况亦出现在取消口袋选区的问题上。“他认为显而易见的是,如果动乱和激进的改革不可避免地导致革命,那么避免革命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允许动荡和激进的改革开始。”②James Conniff,The Useful Cobbler:Edmund Burke and The Politics of Progress,p.220.

这种激烈的矛盾在经济改革中得到更为直接的体现,一方面,伯克强调废除无用部门的重要性。他讽刺道,“在我们的机构里,我们经常看到一间办公室,每年有一百镑的开支,还有另一间办公室,有同样的开支,用来控制那间办公室,而整个事情压根不值二十先令。”③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II,p.513.任何保留这些部门的举措都是愚蠢的和无用的。“它是在坟墓里烧贵重的油。它是为死者提供食物和饮料,与其说这是对死者的荣誉,不如说是对幸存者的耻辱。”④Ibid.,p.510.

另一方面,伯克反对取消神职人员会议(The Convocation of the Clergy)。按照他在经济改革中的观点,神职人员会议已经沦为纯粹仪式性的会议。除了增加行政支出外,这一会议没有任何价值。伯克非但没有取消掉它,反而强调保存这一会议的重要性。他指出,“可它却是宪政体制的一部分,一旦有时机,或一旦有人愿意忍受其后果而唤起它的精神,它也许会应召唤而行动、而恢复生气的。在法律形式上保持它的存在,是一种明智的做法,而仅仅在法律形式上维持其存在,则更称得上明智之举。”⑤爱德蒙·柏克:《美洲三书》,第193页。

伯克改革观的自我矛盾性使得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无法对其做出一致性的解释。一部分反对者将伯克划分为两个部分,即作为改革者的伯克和作为保守者的伯克。他们认为伯克的思想发生了根本性断裂。“巴寇(Buckle)甚至以悲哀的笔调指出个中原因:伯克在1790年时已经疯了。”⑥拉塞尔·柯克:《保守主义思想:从伯克到艾略特》,张大军译,南京: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9年版,第12页。另一部分反对者则直接否认伯克存在改革观。他们将伯克作为一个政治投机分子。他只是如同一般政客一样,基于执政党和在野党的身份转换,选择自己的立场。支持改革和反对改革都是为了捞取自身政治的利益。

伯克注意到许多人对于他前后不一致的指责。特别是在法国革命之后,这种不一致的指责已经上升为辉格党激进派的共同认知。他们指控伯克背弃了辉格党的改革理念,成为了改革的敌人。这直接导致伯克与福克斯的对立,以及辉格党的分裂。这一严重的事态迫使伯克需要为自己的不一致做出辩护。他的反驳可以归纳为以下两个层

面。第一,在人的一生中总是存在偶尔的不一致。伯克本人很早就强调行为一致性的重要性。“让我们做个男子汉吧。让我们以政治家的气度做事。让我们的行为保持前后的一贯吧。”①爱德蒙·柏克:《美洲三书》,第66页。问题是,完全一致的人不存在于现实之中。即便不讨论人在漫长生命中可能产生的思想变化,具体语境亦会对语句的理解产生误差。要求人在一生中保持一致,尤其是一种数学上的一致,有吹毛求疵的嫌疑。

第二,伯克质疑福克斯们指责的动机。远在法国革命之前,他就坚定不移地多年在议会中反对此类改革。他的同仁早已知晓他的明确态度。如果将反对议会改革作为背叛的标志,那么他在法国革命之前就已经背叛了辉格理念。一个背离党派创建理念的人理所当然会遭受攻击。“然而,这些朋友们在他(指伯克)的较为风顺地日子里,当他们希望从他的服务中获得更多支持时,当他们害怕在他的失败中遭到更多损失时,他们从来没有在他支持自由的行为和言论与他对这些问题的投票之间找到任何不一致。”②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V,p.393.他们在法国革命之后批评伯克在改革观上的不一致,显然带有狭隘的党派动机。

三、 改革的目的

伯克的辩护没有完全打消反对者的疑虑。他在上文的回应只是削弱了对手对于其不一致的攻击,并且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不当然等于伯克改革观具有一致性。伯克在改革问题上的变化,完全可能是随着年龄增加而日趋保守化的表现。在法国革命之前,伯克对于议会改革的反对尚未脱离辉格党的基本理念。福克斯们考虑到伯克长期为辉格党作出的贡献以及党团的统一,暂时容忍了他的小举动。直到法国革命,伯克的言论显示他彻底背叛了辉格理念。福克斯们才选择这一时机批评伯克的不一致。如果伯克要为自己改革观的一致性进行辩护,他必须建立起正面论述。

问题再一次回到了起点,即伯克的改革观是否存在内在一致性的解释。为了回应这一问题,我们需要再次回到伯克的论述中去。如果我们能从伯克高度碎片化的改革观论述中找到共通性的部分,那么这就可能成为内在一致性论述的基础。

伯克对于改革问题的直接讨论主要集中在议会改革和经济改革(实际上是行政效率改革)。①从具体内容看,伯克所称之为的Economical Reform的改革不是我们现在通行理解的经济改革。伯克这里的改革更多是一场行政效率改革。通过规范财政制度,废除多余部门等手段,提高行政部门的效率,以及减少腐败。伯克之所以将改革称之为Economical Reform,可能与他当时作为Paymaster of the Forces有关。议会改革的论述更加零碎,且在很大程度上与新旧辉格党问题牵涉在一起。经济改革则具有较为完整的框架。“1780年,伯克首次提出了改革王室文官名单的法案,废除过时或无用的官职,通过养老金发放或秘密服务基金等问题削弱王室政治权力的行使,并主张议会对现在所谓的公务员制度进行控制。”②Russell Kirk,Edmund Burke a Genius Reconsidered,Peru:Sherwood Sugden & Company Publishers,1988,p.96.通过这种方式,伯克尝试在削减政府开支的同时,有效提高政府的行政效率,并对政府的财政纪律作出规范。在诸如美洲、爱尔兰和印度这样的非本土地区的管辖问题,伯克也有一些关于改革的讨论。不过,讨论较为零碎,且对于改革的讨论是为了主问题本身服务。然而,无论是在什么问题上讨论改革,伯克反复强调改革的目的是为了维护英国的传统政治制度。

在美洲的税制改革上,他指出这种对美洲强加税负的行为不符合殖民地的经济属性。“这种性质的课税,与商业的基本原则、与政治公平的每一观念,都是格格不入的;而殖民地的建立,却是出于商业的原则;政治的公平,则又是帝国的基石,正是出于此,我们才尽量把英国宪法的精神与恩惠,扩展到帝国的每一属地。”③爱德蒙·柏克:《美洲三书》,第39—40页。

在印度改革的问题上,伯克认为黑斯廷斯使得东印度公司同时成为一个政治和经济的双料组织。他在《福克斯的印度法案》中分析道,“《大宪章》是一部限制权力、摧毁垄断的宪章。东印度的宪章是建立垄断、创造权力的宪章。”④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V,Paul Langford(General Ed.),Oxford:Clarendon Press,1981,p.384.黑斯廷斯的举动严重破坏了英国宪制的传统。

在经济改革中,伯克表示,“由于需要(necessity)和腐败,一个自由的国家可能失去作为信任基础的复杂宪制的精神。”⑤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II,p.489.所以经济改革必须要尽可能地规范财政体制,拒绝腐败因素的介入。在议会改革问题上,伯克更是直白地写道,“他完全同意他尊敬的朋友的看法,即这个国家长期以来一直处于创新和渐进式改革的状态,虽然国王在位时宁可阻止而不鼓励对宪制的改进,但人们发现,改进不时发生,而且人们一致认为这些改进是为了捍卫真正的宪制,而不是对宪法的。”①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II,p.482.除此之外,在爱尔兰的天主教改革、英国土地制度改革等问题上,伯克都采用了同样的论调,即改革的目的是为了维护而不是创新。

伯克的改革观显然与上文所描述的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无法兼容。改革不仅仅不是创新,而是一种对于传统制度的维护。伯克必须解释为什么他要将维护英国传统政治制度作为改革的目的。

伯克的改革观是对于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的根本否认。政治制度有理性构建的成分,但它更多是一种历史塑造的结果。每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都是在其自身的历史中发展起来。“如果认为所有的差别都可以归结为一套简单的抽象权利,……这既不是可实行的政治,也不是看似可信的政治。”②Roger Scruton,The Meaning of Conservatism,Hampshire:Palgrave Macmillan,2001,p.41.近代契约论所假设的国家,从来就没有出现在人类历史之中。它们所假设的原初个体亦是在真空球形中的想象。

伯克认为,英国平民院、贵族院和国王三分的政治体制可以追溯到英国的《大宪章》。“最初赐给我们下院的,或许不是《大宪章》,而下院之有地位、有影响,却是从《大宪章》开始的。”③爱德蒙·柏克:《美洲三书》,第117页。在这一体制之下,平民、贵族与国王达成相互间的妥协与平衡。当任何一方试图扩展自己的权力之时,另外两方都可进行制约。这其中不涉及任何对于抽象权利的运用。在其另一部早期作品《英国法散论》 (Fragment on the Laws of England)之中,伯克指出,“在这些法律中,经常可以看到一些特定的制度,这些制度的框架很好,也很谨慎;但并没有出现一个有规律的、一致的、稳定的法理体系。”④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Paul Langford(General Ed.),Oxford:Clarendon Press,1997,p.330.

维护传统政治制度的关键在于维护三者力量的平衡。伯克既不站在国王这边,也不站在议会这边。当任何力量意欲破坏这种均势时,他努力重新恢复平衡。格尔曼评价道,“如果英国的政治制度需要改革,那么改革努力的方向必须是使政治制度恢复其原有的原则,而不是改变政治制度本身的性质。”⑤Frank O’Gorman,Edmund Burk:his Political Philosophy,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2004,p.33.

伯克的反对者嘲笑伯克将自己的改革观建立在历史与习俗之上。历史习俗并非总是正确。即便在当时正确,也不意味以后永远正确。从古罗马的奴隶制再到西欧的封建制,它们曾经都是适应生产力发展的环节。随着生产力的进步,它们逐渐变得过时,从促进生产力变成了阻碍生产力。只有将政治制度的基础建立在永恒的完美状态之上,它才能获得自己的确定性。

伯克没有直接回应这种指责。不过,从伯克的论述中我们寻找到三个可能的辩护策略。

第一,伯克否认理性构建的完美政治可以有效运行。在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的宰制下,所有人都确信自己从确定无疑的前提出发,依赖于数学般的精确推论,达到确定无疑的完美状态。对于理性确定性的迷思,进一步强化了每个人对于自身绝对正确的信念。以理性之名,他们反对一切的反对者。伯克批评这种理性的狂热,“凡不按他们的幻想所建立的政府,人们一概称为暴政,称为篡夺。”①爱德蒙·柏克:《美洲三书》,第195页。这种狂热的排他性只会导致相互间的永恒斗争。

第二,伯克强调集体智慧的重要性。英国的传统政治制度不是某个人的创意,而是整个英国民族的创意。“英国政治制度的优点已经使世界上最优秀的思想家、最雄辩的作家和演说家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②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V,p.380.在不断的历史延续中,先祖们的智慧通过政治制度传递给自己的子孙后代。在数学领域,高斯这样的天才数学家完全可以压倒大多数人的经验。政治则不同,它所依赖的是实践智慧。由于个人的局限性,他难以超越政治历史性所蕴含的集体智慧。

第三,伯克认为历史习俗的变动性没有破坏历史习俗的一致性。英格兰在历史上被罗马人、撒克逊人和诺曼人所征服。“征服既不是永恒的,也不是光荣的,这只是暴政的开端。”③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p.367.对英格兰成功的统治建立在统治者将自身与该地区的历史文化习俗联系在一起这一基础上。统治者以一种柔性的和缓慢的方式使得被征服地区的人民接受文化的融合。在撒克逊人的野蛮入侵中,英国原有的民族也没有被完全摧毁。英国自由的历史传统一直未曾真正中断。伯克所要保守的恰恰是自由的传统。他写道,“这样的民族必须通过非常微弱的纽带团结在一起;他们的政治理念必然是不完美的,他们的自由和对自由的热爱是伟大的。”④Ibid.,p.429.

伯克对于历史的看法是否站得住脚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不过,伯克至少通过这种方式,给出了自身改革观的一致性论述。改革是一种维护传统政治制度而非推翻它的行为。正如治病救人一样,治病的目的在于使得人恢复到原本健康的机体状态。柯克总结道,“他捍卫这些自由,不是因为它们是在理性时代(the age of Reason)发现的新事物,而是因为它们是古老的特权,由亘古不变的惯例所保障。”⑤Russell Kirk,The Conservative Mind from Burke to Eliot,Washington,D.C.:Regnery Publishing,Inc.,2001,p.21.他的解释与政治理性主义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精神状态不可能与现代人对平等的要求结合起来,后者大声肯定生者的权利高于死者的书面债权(paper claims)。”①Roger Scruton,A Political Philosophy:Arguments for Conservatism,London & New Delhi & New York & Sydney:Bloomsbury,2006,p.41.

四、 稳定的改革与特殊的改革

在回答完伯克改革观内在一致性的问题之后,我们需要重新回过头来解释伯克改革观自我矛盾的问题。换而言之,伯克自我矛盾的问题是否能在其一致性框架中解决。如果不能解决,这代表伯克的内在一致性方案无法实现自身思想的自洽。解决这一问题的方式可以从伯克改革观的特点入手。由于其改革观以维护传统政治作为自己的出发点,它与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存在截然相反的态度。这直接产生伯克改革观的两个特点,即稳定性和特殊性。

第一,稳定的改革。伯克注意到与革命相比,改革是一种相对温和的力量。这种力量本身依旧拥有潜在的破坏性。他描述道,“宗教改革,这一人类发展最伟大的时期之一,是一个充满麻烦和混乱的时期。”②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II,p.639.改革天然容易与混乱和破坏联系起来。残酷的三十年战争导致德意志地区的十室九空。但改革的潜在毁灭性不是否认改革的理由。只要我们能够谨慎把握改革的尺度,它恰恰有益于政治制度的稳定。这种稳定的改革主要存在以下两个表现。

(1) 改革的渐进性。上文已经提及,政治制度是与历史习俗相适应的产物。作为一种改变现状的力量,越激进的改革越容易刺激其与历史习俗之间的紧张关系,进而引发国家的动荡。法国的黄马甲运动迫使马克龙放弃燃油税改革就是一种典型的表现。渐进式的改革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政治制度与历史习俗相适应,凝聚民众的共识。伯克写道,“因此,在我的改革思想中,很大一部分是要逐步实施的;一些好处将在更近的时间到来,一些好处将在更遥远的时期到来。我们绝不能因吝啬而急于致富,也不能因无节制的获取而急于致富。”③Ibid.,pp.492—493.

伯克的反对者对这种设计不屑一顾。他们指出,寻求有效共识的确有助于改革,在政治现实中共识却难以形成。难道因为没有共识就不推动改革了么?对于激进派而言,他们更加不在意所谓的共识。他们的目的就在于推翻旧共识,并以自己的意识形态主张取而代之。伯克承认改革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当他们自己原有的偏见或他们珍视的利益受到触动时,他们会变得谨慎,变得挑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例外。……任何东西都不能凭自己的原则取胜”①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II,p.485.。迈斯特也提道,“如果尽善尽美是人的固有特性,则每个立法者只说一次话也就够了。”②约瑟夫·德·迈斯特:《论法国》,鲁仁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76页。但解决困难正是政治家的责任。这些实践的哲学家需要凭借自己的经验和民众的信赖,尽可能地凝聚共识。“政治家的贤明,正体现于能辨别哪些牢骚只是人性通病的特征,哪些抱怨,是我们自家节气反常的症候。”③爱德蒙·柏克:《美洲三书》,第213页。

如果实在无法凝聚共识,就应当暂停甚至取消改革。政治家在尽最大努力的情况下,民众依旧无法凝聚共识。这暗示改革的条件本身尚未成熟。强行依赖脆弱的多数推进改革,只能是一种多数人的暴政。它不但无法实现改革所期望的结果,反而会导致民众的分裂。这种不加抑制的分裂终将成为内战的导火索。

(2) 越靠近政治制度核心的改革越需要谨慎。一个国家的政治体制有核心的部分,亦存在相对边缘的部分。后者的改革,对整个政治制度的影响较为轻微。因此,改革者可以相对作出更为大胆和迅速的变动。核心部分的改革与其相反。针对越涉及核心的部分,改革者一定要更加慎重。伯克描述道,“我们的政体,是站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物上的,四面是陡峭的悬崖和无底的深渊。朝某一侧移动它,是异常危险的,这容易倾覆它的另一侧。”④同上书,第288页。任何对于核心的轻微改动,皆可能产生蝴蝶效应,促使整个政治结构的崩溃。

这种小心翼翼的做法当然激起反对者的不满。他们认为这种几近病态的小心,赋予现状过大的优势。这直接导致改革缺乏动力,进而原地踏步。

伯克同样可以反驳社会改革与实验室实验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东西。在通常情况下,实验室实验需要对风险进行评估。在所有实验中,以人作为对象的医学实验是最为严格实验之一。一旦实验风险超出预估,就会导致人的健康权受损。这种受损可能是无法逆转的。单独个人的健康权受损,社会尚可承受。将整个社会作为试验对象,它针对的远不是几个人,而是一整个庞大的群体。一旦实验失败,我们又如何挽救千百万人的命运呢?伯克分析道,“举证的责任就落在了那些把自己国家的整个框架和背景撕得粉碎的人身上,他们找不到其他方法来建立一个符合其理性目的的政府,除非他们用不利于目前数百万人所有幸福和几十万人彻底毁灭的手段来实现。”⑤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V,p.383.缺乏谨慎的改革与自取灭亡没什么区别。

第二,特殊的改革。改革是针对具体问题的处置。“伯克的调查不仅总是出于紧迫的政治原因;它们的目的是解决实际问题。”①Frank O’Gorman,Edmund Burke:His Political Philosophy,p.49.普遍有效的改革模板只是一种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的妄想。改革只能是一种特殊的改革。这主要表现为事态上的灵活性和地区上的差异性。

(1) 改革的灵活性。现实世界的特点在于它的情况随时随地都在变化。正确与错误的界限往往相互转化。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拘泥于完美的理想状态。这迫使它较难适应现实世界的复杂性和多变性。伯克的改革观从具体的事态出发,考察每一改革可能成立的条件。“它面临的不是一个理论而是实际的选择,一个在现实世界产生结果的选择。”②Ted Honderich,Conservatism:Burke,Nozick,Bush,Blair?,London:Pluto Press,2005,p.3.就算是同样的改革议题,在不同的情况下也应当分开来进行考察。伴随条件的变化,改革者需要及时调整自己的态度。

这种改革的灵活性被批评者控诉为一种相对主义的表现。如果正确和错误没有区别,那么改革本身就成为了无稽之谈。更何况,每个人对于事态的判断和把握不尽相同。他们完全可能在同一改革问题上作出不同选择。伯克的改革观无法指导实践。

除了强调依赖政治家丰富经验之外,伯克还存在两种潜在的反驳方案。其一,正确与错误可以相互转化,不等于在任何时候两者都无法区分。没有清晰明确的边界也不代表界限本身不存在。伯克表示,“什么是社会或政治的智慧,用不着用线去圈划。这种事,无法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但是一条线虽然不能划开日夜之交,而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黑暗,却大体可变。”③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I,Paul Langford(General Ed.),Oxford:Clarendon Press,1981,p.282.改革必须在模糊的现状中保持自己的弹性。意识形态化的改革观所寻求的清晰性在改革中恰恰是不存在的。

其二,相互竞争本身不是一件坏事。只要是从维护英国政治制度这一目的出发,每个人在具体判断上的差异反而会有助于更好地改革。伯克放弃对于自身改革方案的最终裁决权。他写道,“如果作者攻击别人的观点,不公平地对待对手,那么勤奋的读者总是有能力通过求助于其所考察的作品,对原作者和他自己进行公正的审判。”④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X,p.45.改革的成功与否是由民众,由历史进行决断。比如黑斯廷斯的印度改革,虽然伯克对其进行激烈的批判,不过从历史的结果看,黑斯廷斯的改革有效维护了英国在印度的殖民统治。

(2) 地区的差异性。国家的政治制度与历史习俗相适应的另一层意思是,每个国家和地区的政治制度都与特定的历史习俗相适应。“它是由人们的特殊环境、场合、脾气、性情、道德、文明和社会习惯所造成的。”①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V,p.219.在不同历史习俗的塑造中,民众的性情、禀赋和为人处世态度皆存在差异。伯克经常将英国与法国民众进行对比。他判断前者的性质是民众性的,而后者是亲附性的。这种禀性上的差异要求,“人们必须以一种与他们的脾气和性情相处的方式来管理”②Edmund Burke,The Writings and Speeches of Edmund Burke Vol.II,p.194.。这也是为何伯克反复强调英国人的自由只是英国人的自由。

伯克的批判者指出伯克的改革观就是一种特殊国情论。这种论调唯一的作用是维护既得利者的利益。伯克的改革名为改革,实为反动。

从伯克的改革观中我们可以提炼出两种解释方式。其一,相似的改革问题不代表可以用相似的改革方案解决。表面上的相似性不等同于内在上的一致性。甚至,在相似的问题背后,潜藏完全不同的原因。如同扶贫问题一样,贫困所表现出来的问题是相似的,导致贫困的原因则是多样化的。用同一种方式扶贫与东施效颦没有什么区别。其二,特殊国情论的问题在于被滥用而不是其本身存在问题。改革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维护既得利益阶层的利益。与既得利益者的暂时结盟,更多是偶然的巧合。

在这种情况下,伯克改革观表面的自我矛盾实际上是一种深层次的内在一致。与经济改革相比,议会改革更涉及政治制度的核心,并且缺乏相应的改革条件。反对议会改革有助于维护政治制度的平衡。相应的,全国宗教会议作为一个看似多余的组织,却是传统政治制度中的一部分。轻易去除这一部分,反而可能导致潜在的动荡。保留这一部门同样有利于政治制度的稳定。

五、 余 论

伯克在其整个政治生涯中一直表现为两个不同的形象。早期的伯克常常以坚定改革者的形象出现在议会政治之中。作为当时辉格党最为有名的演讲者,他屡次代表辉格党在改革问题上进行发言。他高超的修辞学技巧在议会中鼓舞起议员进行改革的热情。晚期的伯克则成为保守派的著名代表。他反对议会改革、反对法国大革命、反对宽容一位论者。他对于法国革命的描述,不单成功激起他同时代的人对法国混沌状态的恐惧,更激起以后所有保守派的恐惧。甚至整个辉格党都因为他与福克斯之间的分歧,陷入严重的分裂。

对于伯克改革观的再阐释,有助于调和两个伯克之间的分歧。他的根本立场没有随着时间而转变。他始终坚持以维护政治制度作为改革的目的。他从根本上拒斥了政治理性主义对于政治的基本理解,维护了生者与死者之间的平衡。在具体改革议题上的灵活态度反而是其一致性的表现。

在一个被计算理性所深刻影响的世界中,伯克的改革观亦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有益的借鉴。改革不是指向理性假设的美好政体,而是指向由历史塑造所形成的政治制度。它没有普遍的模板,只有对于一个个具体事态的把握。“仓促的创新可能是一场吞噬一切的大火,而不是进步的火炬。”①Russell Kirk:The Conservative Mind from Burke to Eliot,Washington,D.C.:Regnery Publishing,Inc.,2001,p.9.维护政治制度的稳定需要政治家的丰富经验,亦需要民众的认同和支持,更需要始终保持一种谨慎的态度。改革不是实验,它的结果肩负了千百万人的命运;改革不是游戏,它不能回档从头再来;改革不是创新,它是对于先祖智慧所给予我们的政治制度的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