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式的多维时空架构在动画剧本创作中的应用

颜宏达

中国传统艺术作品中包含了无数我们可以学习借鉴并运用的创作手法，《牡丹亭》中的“多维时空”架构便是其一。作为明朝剧作家汤显祖的代表作之一，《牡丹亭》在利用梦境来构筑一个与现实共存的虚幻世界的方式上显得别具一格。作品叙述了杜丽娘游园中因梦生情，一病而亡后，在柳梦梅的帮助下死而复生，历经重重阻难，最终与柳梦梅结成夫妻的故事。其中有段成了中国梦文学史上的经典：杜丽娘在花园梦见柳梦梅时，柳梦梅也在梦中的柳树下见到了杜丽娘。而这个故事本身也是作者汤显祖的一个“梦”，包含了他对仕途曾经拥有的一腔热忱如今化为乌有的自嘲。于是，汤显祖为现实，而故事为梦境；故事中杜丽娘与柳梦梅却又互为现实与梦境。最终以梦境和现实的交错叙述出一个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故事，搭建出剧本《牡丹亭》中“多维时空”的架构。

“庄公晓梦迷蝴蝶。”到底是庄公梦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庄公，对于这个哲学问题的核心，与人们阅读《哈姆雷特》相同，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解读方式，这是东方奇幻文学的魅力之一。它们被应用在艺术创作的各个领域，或是舞台美术，或是园林设计，或是摄影艺术等。当前，随着动画制作技术水平的提升，动画剧本反而被创作者忽视，如今的动画需要开始思考剧本创作多方面的涉及，而并非仅仅局限于名著改编。

一、“眼前一亮”的题材与叙事结构

动画剧本需要作者用自身的文学素养去撰写，它包括内部叙事逻辑与外部视觉逻辑的共同作用，需要考虑到时间、空间等必不可少的要素。现在很多动画创作者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思考如何能让动画的视觉效果更博人眼球，忽视了剧本创作的重要性，一个精彩的故事不光可以弥补制作上的缺陷，更可以将作者原本的思考在作品中呈现出来。纵观中国古代文学的作者，文人们都会将自己的哲学观与世界观融入作品之中。

从题材上，好的剧本都应该或多或少包含一些特定的人文关怀，这样创作出的作品才能够打动他人。正如同前文中所叙述的那样，解读“庄公梦蝶”这一“多维时空”将其放入艺术创作中是东方奇幻文学特有的浪漫，汤显祖是站在中国古代人的角度，通过中国传统文化去解读“多维时空”后将其应用于文学作品中，与之类似的国外动画作品有不少成功的例子。

（一）《红辣椒》——接受与梦境不相符的自我

作品的主要矛盾围绕着一台医疗仪器DCmini展开，这台仪器可以对有心理疾病的病人在梦中进行治疗，然而有人却想利用这台仪器让特定的人进入梦境中，以此满足自己的个人欲望，甚至在最后此人发动了恐怖袭击，陷入梦境的人们释放了在醒着的时候被压抑的潜意识，大家不再受到道德的约束，整个社会陷入了混乱。

该作品的最大特点便是利用独有的交叉蒙太奇叙事手法和转场镜头语言，让观众与角色一起在故事中的梦境与现实来回切换。人可以在醒着的时候做梦，此时你的语言不再受逻辑思维控制，开始胡言乱语，当你在翻越一道栏杆时可能其实翻越的是阳台，当你以为已经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其实可能只是进入了另外一层梦境。这部动画也被誉为“绝对不可能拍成真人电影”的动画（图1-4）。

图1

图2

图3

图4

（二）《青春猪头少年不会梦到怀梦美少女》——用梦境拯救彼此的未来

故事主要围绕相互拯救的3 个人——女主角牧之原翔子、男主咲太和咲太的女友樱岛麻衣展开。翔子从小患有心脏病，因此害怕长大，惧怕未来的她因为某种关系在现实生活中诞生了一个长大后成年的她，成年的翔子牺牲自己移植心脏的机会拯救了本应死于车祸的咲太和樱岛麻衣，而活下来的2人为了拯救翔子，抱着彼此从此可能便为路人的决心，回到过去，让小时候的翔子不再害怕未来。作为故事的高潮，咲太、麻衣、翔子虽然忘记了一切，但当初确实发生过的种种经历成为梦境储存在他们几人的潜意识当中，咲太凭着这场梦再次与麻衣相识相爱，而麻衣因为这场梦，作为女演员参演了鼓励器官移植捐献的电影，让更多的人自愿捐献器官，真正意义上拯救了翔子。

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曾经为了挽救彼此而死于车祸的经历或许真的是个梦。梦中的他们为了拯救彼此而丧生车祸，才能拥有现在的活下来的事实，这本身便是一种“多维时空”的故事架构，就如同从地府归来的杜丽娘与柳梦梅一样。不仅如此，导演利用这一架构在剧中埋伏了更深层次的矛盾：当现实生活中的自己与梦想遥不可及时，我们该如何面对现状，是逃避？还是努力改变？剧中导演利用翔子之口说出了答案：“你要承认的是，在你心中有个拒绝未来的脆弱的自己，而相信这份脆弱，就是站在未来的第一步。”

（三）人彼此间的相互拯救

图5-图8 所示的这些作品，其题材都在当时令观众赞不绝口。从叙事结构上，将《牡丹亭》中“多维时空”的特征作为切入点去深入分析，故事本身是围绕杜丽娘与柳梦梅二人，但因其构架在“多维时空”上，从时间、空间、情境上就有着更多可以发挥的空间，可以发现令汤显祖脱颖而出的是，尽管受限于时代，身处明代的他却能在作品中提出现代物理学中的“量子纠缠”这一概念的原型。概念提出者薛定谔将量子纠缠最初形容为：两个暂时耦合的粒子，不再耦合之后彼此之间仍旧有维持的关联。《牡丹亭》中，杜丽娘与柳梦梅在梦中相遇后，两人间便有了某种“联系”，而这种联系是客观存在的，这也证明了后来二人为何能因梦相识相爱。这一本质其实与中国自古以来的“因果循环”相符，从叙事结构所需的“起承转合”上而言，刚好能够与其对应。可见我们在动画剧本创作的故事性上应当有着绝对文化优势，可惜的是，在查阅资料的过程中，却无法在中国动画中找到将其实际应用从而获得成功的案例，是我们应当反思的事。中国拥有许多自古流传下来的奇幻故事，包括了评书、戏曲等，这些故事中多数包含了不同作者对“多维时空”的不同解读，通过对《牡丹亭》中虚幻与现实的“冲突”思考，反观结局，既有读者认为它是圆满的，也有认为它是残缺的，我们应当多去尝试创作这样的剧本，而不是一味地改编名著。

二、“个性分明”的角色形象

在当前的中国的商业动画中，剧本的故事叙事内容越来越复杂化，似乎只有高深莫测的主题和满是悬念与反转的情节才是优秀动画的标准。但这个观点十分片面，因为这会导致角色形象相比故事给观众留下的印象会相对弱化，不利于今后商业动画对“人设”这一重心的发展。

当我们将目光放到对这部明朝时期纯粹的艺术作品《牡丹亭》的故事中反复阅读与思考，会发现这部剧本只是讲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少年与少女在梦中相识相爱，并最终一起突破名为现实的障碍，最终相伴一生。整个故事只围绕男女主二人展开，因此剧本便拥有了大量的空间去对角色进行精雕细琢，梦境与现实交织的“多维时空”架构作为整个故事情节的主要舞台，使他们的人生变化显得如此符合情理。

单从女主角杜丽娘的角度分析，出生世家的杜丽娘从小受到父亲杜宝只专注于伦理道德的封建式家教，个人感情无处宣发，虽然开篇的《关雎》主要内容是讲述男女之情，但私塾中的教育通常只重“理”，不重“情”，这是扼杀女性感性情感的重要原因。这样的环境下，她与闺蜜做了一系列的“捣蛋”行为，本意试图冲击死板的秩序与礼教，但结果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作用。由此，压抑无趣的现实造就了一个对于杜丽娘来说可以释放自我的世界——梦境。从这里开始，杜丽娘的现实与梦境开始割裂开，可梦境毕竟是自我潜意识的反映，从小受到封建礼教约束的她在梦境中也难以完全摆脱，可即便保留着现实的矜持，杜丽娘还是顺从内心，在梦中做了一系列“大胆之事”。正是梦境过于美好，回到现实的杜丽娘才会因梦生情，一病而亡，也才有了后续的故事。整个故事从头到尾一气呵成，直至后来二人在途中所遭受的一切阻挠，都只是为了将人物塑造得更为丰满、立体。

图5 麻衣推开咲太

图6 未来的咲太推开过去的自己

图7 咲太与麻衣回到过去拯救翔子

图8 麻衣拍摄鼓励器官捐赠的电影

将这一架构手法放入已有的商业动画的剧本中进行分析，以《凉宫春日的忧郁》为例，该动画便是全篇通过《牡丹亭》式的“多维时空”架构塑造人物的经典之一。抛开这部作品商业的成分，它的本质与《牡丹亭》相同，都是利用“多维时空”来进行艺术创作从而诞生的角色，凉宫春日这一形象在当时ACG 亚文化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作品的大致剧情为主人公阿虚在某一天发现一位名叫凉宫春日的少女被少数几个特别的人称为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个世界的本质其实就是凉宫春日三年前开始做的梦境，因为她觉得这个世界太无聊了所以作为梦的潜意识，制造了一些不可思议的现象。阿虚作为少女最亲密的人，需要时刻陪在她身边不让她萌生“忧郁”，以防这个世界产生灾难。

作为动画中的高潮剧情：凉宫春日在梦中与阿虚相会，其实这个梦本身就是一个独立于现世因果的异空间。 它既是凉宫春日心情烦躁时的产物，也是她理性和情感的具现。当凉宫春日精神不安定的时候，“神人”便会出现并大肆破坏以抒发春日心中的郁闷情绪，但因春日有一般人的常识，不会让“神人”在现实世界出现，因此她造出了这个空间来让“神人”随意破坏。 如果任由“神人”在其中大肆破坏的话，闭锁空间将会不断扩大，甚至取代现实世界。相反，当“神人”被消灭后，闭锁空间也会随之而消失。在梦中的世界里，凉宫春日释放了自己的内心，开始享受通过世界的破坏与灾难来满足自己对无聊的现实世界的发泄，并希望自己能够永远留在梦中，因为梦中世界有着现实世界不存在的惊喜与乐趣，有她所想要的一切。这与《牡丹亭》中杜丽娘梦中游园时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恁般景致，我老爷和奶奶，再不提起……”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杜丽娘感叹牡丹亭的美景，感叹自己被封建礼节束缚的青春，此情此景正是她所期盼的，这种肉体与精神上自由也是她一直追求着的，梦境中的她拥有了她所渴望的人生。现实中的凉宫春日被常识规则约束，而杜丽娘被伦理纲常约束，而梦则不一样，梦中只需要面对自己的情感，不需要顾及任何的人和事。少女不需要为了仅仅一个梦遭到任何外界的惩罚。

在两个故事的最后，凉宫春日因为阿虚的爱情停驻于现实，杜丽娘因为柳梦梅的爱情也停驻现实，这也正是作者将自己对美好生活的期待与向往寄托于各自的女主角的证明——再美好的梦也需要现实来实现才有意义。至此，“多维时空”的架构也达成了对两名角色塑造上的一次升华。

三、结语

世界上最受欢迎的剧本写作大师希德. 菲尔德在形容剧本时说道：“它既不是小说，也不是戏剧，而是由画面讲述出来的故事。”动画剧本作为众多剧本类别中的一种，有着自身独特的优势，在时间、空间、情境上它无须考虑拍摄时间、布景、演技等问题，能够对艺术创作的作品本身进行充分的思考。汤显祖所著《牡丹亭》中的“多维时空”对于动画来说有着更多可以挖掘利用的空间。在西方也有同样类似的结合了西方本土文化的剧本内容，例如电影《盗梦空间》等，可在通过“多维时空”表达自身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上，有着本质的不同，这是只属于东方的传统文化。民族的即是世界的，我们应当谦虚地继承，再经由我们传达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