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诗词文本要素浅谈

2020-11-18 08:17陶大明
心潮诗词评论 2020年12期
关键词:体式现代汉语中华

陶大明

(作者系新疆诗词学会原副会长、新疆兵团诗联家协会名誉主席)

在当今诗词界,存在着对诗词文本的片面认识,缺乏对当代诗词文本的整体把握,不利于中华诗词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对当今诗词的创作与繁荣产生了负面影响。从写作学知识来看,诗词尽管篇幅短小,也是“文章”。当代诗词的文本包括主题、材料、结构、语言四个要素。本文试结合当今诗词写作实际,对当代诗词文本要素提出一些见解。

一、主题:言当代之志,缘人民之情

主题是作品的主旨。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支脉,中华诗词无论是现实主义观照还是浪漫主义理想,都充满着家国情怀、民本思想、人格风骨、忧乐意识等民族精神和价值理念,并以经典作品融入中华儿女的血脉,成为中华民族的基因。纵观中国诗歌史,有一条“诗言志”的发展脉络,体现出博大、崇高的精神境界;另有一条发展脉络叫“诗缘情”,抒发空灵、超脱的真性情。当代诗词,应该延续中华诗词脉络,表现当代多姿多彩的生活和人民大众的精神风貌,言当代之志,缘人民之情。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当代诗词在主题上存在着一些病症:一是生硬泥古,滞后时代。作品观念落后,思想陈腐,依附传统主题,模拟失意惆怅、怀才不遇、美人迟暮、隐逸清高等等状态,招古人之魂,标榜“高古”。主题缺乏高度,要么是“万古愁”“块垒消”,要么是“胜似仙”“不思归”,停留在千百年前的思维层面上。二是囿于小我,脱离大众。有的高居群众之上,置身“世俗”之外,在个人情绪里自恋,不是“独自愁”“有谁知”,就是“守冰心”“看闲云”,缺乏与人民大众相通的“情”。有的崇尚物质,充满功利欲望,还有的搞去主题化,显摆“学问”,玩技术、技巧。三是从众跟风,肤浅虚假。大量的同题征诗及指定主题大奖赛等等,造成大面积的题材单一,主题雷同。不少作者缺少对艺术的虔诚,缺少自主表现主题的创新能力,人云亦云,无病呻吟,作品佯讴歌、伪激情,假大空或假小空。

患了以上主题软骨症的作品,思想不能直立,更遑论阐述中国精神、中国价值、中国力量。文学艺术源于生活,而生活随时代变迁在不断演进。相比古诗词作者多为士大夫,当今诗词创作已经大众化或者说多阶层化。当代人的生活内容和精神世界,已迥异于古人,当代诗词又怎么可以借古人之魂附今人之身呢?近代承梁启超“诗界革命”口号而成为“导师”“旗帜”的黄遵宪指出:“今之世异于古,今之人亦何必与古人同?”诗词艺术的本质决定,“古风”不可跟,“今风”不能跟。当代优秀作品的质地,必须有新生活的底色、新时代的印痕和人民大众新风貌的光彩。优秀的作品,其审美感受及其表现形式一定都是独特的。当代诗人应该努力修炼崇高的境界,贮备通融现代生命群体的丰富体验与感受,提高表达崇高思想情感的能力。

二、材料:贴近新生活,创造新意象

材料是表达主题所采用的各种感知和理念信息的语言形态,是诗词文本的组成内容。材料有抽象与形象之分。对于诗歌而言,理性的抽象的材料比较少用,主要使用感性的形象的材料。诗词的这种感性的形象的材料,主要由意象组成。所谓意象,就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周易》里说,“言不尽意,立象以尽意”。意象可以触发联想,激活想象,使诗变得凝练、含蓄,给读者以广阔的再创作空间;可以将一般性的物象化为独特的典型的抒情载体,使同类的主题得到个性化的艺术表现,使作品充满丰富的内涵。

意象贵在创新。中华诗词在传承发展中,有大量意象成了代代沿袭、人人共享的“公众遗产”,例如杨柳寓意送别,婵娟寓意思乡,菊花寓意隐逸……这些意象在首创时是新鲜的、形象的,有表现力的,可是重复多了读者就产生审美疲劳。令人遗憾的是,当今诗词写作生搬传统意象、使用公众材料的现象相当普遍。由于材料陈旧,构成的作品没有时代元素,名曰原创,实则仿制,成了假古董。还有的陷入“创新”的误区,做艰涩,求怪异,摆弄一些生僻的词语、典故,生拼硬造,故弄玄虚。古人取材于他们各自的时代,今人有当代的生活内容、思维方式和艺术观念,当今作者应当贴近现实生活,深入人民大众,获取鲜活的材料,创造崭新的意象。

意象妙在组合。诗词意象的组合,是一般性文章选材、剪裁、布篇的特例,要求更典型,更形象,更凝练,更抒情,还要符合格律。由于诗词篇幅短小,必须十分珍惜材料。在对素材进行鉴别、取舍的过程中,要捕捉灵感,发现诗意,选用恰当的物象并赋予它“此在”的意义;要综合运用修辞手法、艺术表现手法使意象群形成生动形象的整幅画面;要努力做到意与象相兼、情和景交融。创造意象及其组合与安排,是一个落实和深化创作构想的过程,直接决定作品的质量。这里谈谈笔者新近写作一首小诗的感想:7月17日乌鲁木齐因新冠肺炎疫情反弹再度采取封城措施。此时在内地的笔者,对自己生活了三四十年且儿孙都居住在彼的第二故乡自然有特殊的牵挂,次日即写下《闻乌鲁木齐二度封城,念及儿孙》:“毒疫忽重现,封城再度惊。儿孙隔万里,牵挂堆满屏。可有粮油储?莫将书画停。社区多义士,冒险为民生。”由于写的是特定事件——疫情,针对的是特定对象——儿孙,所以取材平实,于平静记叙中寄予深重的情意。诗里的意象全是“实在”的“事物”,看似随意拈来,实际上在选材构思和遣词造句上没有少费心思。

三、结构:借鉴古诗词,选用多体式

结构是文章材料的组织形式,即篇章构架,对于诗词而言就是体式。中国古代诗歌体式代有变化,篇幅从没有规定到有规定;句式从散句到律句、整句,长短经过了四言、五言、七言、杂言等发展过程;格律从宽到严。至唐代,诗的体式已经完全成熟定型,大体分为三类:一是近体诗,即格律诗,包括五、七言律诗和绝句;二是古体诗,即古风;三是乐府诗以及由其衍生的歌行体。唐诗的这些形式特别是律诗和绝句,显示了中国诗歌艺术在结构形式上和音律学方面的成熟。在篇章结构及相关格律要求上,绝句和律诗可谓完美至极。始于唐兴于宋的新诗体——词,其体式与齐言的古体诗及板块式的近体诗对照显得活泼,摇曳多姿。出现于南宋和金代、盛于元代的曲,句法较词更灵活,多用口语。近体诗和词、曲,结构上篇有定句,句有定字,字有定声以及押韵、排偶等规定,成为历代诗人们骋才述志的成功体式,记载与传承了中华民族的思想情怀。

从两千多年来的中国诗歌传统的继承与诗歌体式的流变特别是新时期中华诗词写作实践以及自由体新诗写作的映衬来看,当今诗词写作,比较适合借鉴绝句、律诗和常用词、曲谱,使用现代汉语,写成“新格律诗”——篇幅固定,讲求押韵、对仗、平仄协调等基本格律;或者放宽要求借鉴古风及乐府诗、歌行体而变通为“新古体诗”——不拘篇幅长短,用五、七言句式,不论对仗、平仄,灵活押韵。

“新格律诗”和“新古体诗”,是中华诗词现当代实践与发展的新的成熟,是当今诗词创作的科学选择,作者可以根据主题表达的需要从中选用合适的体式。事实上,“新格律诗”“新古体诗”创作已经取得了可喜的成绩,这从历年“华夏奖”获奖作品中就可以看出,例如最近一届(第七届)“华夏奖”一等奖的《三沙放歌》(作者孙长春)就是一首用新韵写成的歌行体诗。

四、语言:按《中华通韵》,用现代语体

写作当代诗词,宜用现代汉语。语言有三个要素,语音、词汇、语法。语音变化虽然缓慢,但是就《平水韵》所本的唐宋“官话”与现代汉语普通话而言,时间相距千年,语音变化可谓大矣,有不少韵古今读音已大相其悖,若仍然生搬硬套,则非但收不到音乐美的效果,反而适得其反。

有“研究古音韵学第一人”之称的明代陈弟在《毛诗古音考》中就提出过古今音变的观念:“时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改,音有转移,亦势所必至。”中国诗歌在声韵方面的改革是常态的,历代多有“韵书”修改,目的都是为了使声韵和当时的语体尽量统一起来。现代汉语自五四运动以来逐渐普及而今已成为法定通用语言和现代文明载体。在此语境下,中华诗词要想葆有其鲜活的生命力,也必然要求语言的创新,体现在音韵上就是使用现代汉语新韵。

现当代出现了多种新韵版本,均为个人或民间编制,自然流行,缺乏权威性、法规性。《中华通韵》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汉语拼音方案》等语言文字法律法规和规范标准为依据,以中国语言体系为观照,以音韵学理论和当代诗词创作实践为基础研制,由国家相关部门依法颁布,体现了中华诗词继承与发展在音韵方面的新成果,具有统一性、权威性。与基于古代汉语的《平水韵》《词林正韵》相比,《中华通韵》的研制与诞生,符合诗词音韵发展的规律,适应当代诗词创作的需要,且简便实用。按《中华通韵》用新韵创作,音韵范围更为宽泛,便于灵活地选择韵字,而且不会产生诵读和理解的困难或歧义。这可从范诗银先生的一首《浣溪沙·走进春天》来管窥按《中华通韵》写作的优越性:“遂意东风吹雪白,镜前一树紫难拍。青丝绕梦费心拆。 绿萼无言晴照里,黄花有刺倩君摘。一天细雨炸雷摔。”词中的“白”“拍”“拆”“摘”“摔”,按《词林正韵》均为仄声,不符合浣溪沙正体的押韵要求;可按《中华通韵》,均属七哀韵部平声,用普通话读来和谐悦耳,更为重要的是用词意义贴切,不宜更换。

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比较起来,变化最多的是词汇。随着社会的变革,一些表示旧事物的词语退出了使用,或者词义改变了,而大量表示新事物的词语应运而生。古今汉语语法虽然相对稳定,但还是有词性改变,语序、句式等变化。面对这些变化,当代诗词写作最宜使用现代汉语语体。现代汉语的构成,本来除了现代书面语,还包括有生命力的古代汉语,有活力的方言和有积极意义的外来语,尤其是当代口语。当代诗词语言要从文言文包括古诗词的语言里汲取养分,尤其要学习传统诗词语言的凝练、含蓄、隽永之美,学习其运用规则与技巧;但不能生搬硬套,作古诗词的“模仿秀”。黄遵宪主张“我手写我口”(《人境庐诗草序》),同时主张对于诗的句法结构和语言大胆革新,他的诗采用散文句式,以俗语入篇,浅俗明晓,别具一格,值得当今借鉴。

用现代汉语写作,运用新词语、新表达,有利于描写新事物,表现新生活,抒发新情感;有利于更好地统一和体现诗词的平仄、押韵、对仗等韵律特征,更好地彰显诗词的音乐性、声韵美。这可以从星汉先生的一首七律《武汉封城,致城中诸诗友》里得到启示:“手机屏幕我勤擦,见面时时话互答。挥笔向来多利落,蛰居依旧不邋遢。碧江推浪听激荡,黄鹤歇翎待奋发。料想春风叩窗后,必然好句满诗匣。”全诗紧扣主题,表达对疫情中诗友的关心、慰问和抗疫必胜的信心。诗全用生活语言,以纯口语入诗,尤其是“多利落”“不邋遢”,双声词对叠韵词,工整巧妙,适时适事。尾联的“春风扣窗”“好句满诗匣”,通俗,生动,形象。这些优点的体现得益于现代汉语语体。

社会在前进,艺术在发展,中华诗词迎来了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历史机遇。当代诗人应该全面认识和正确把握当代诗词的文本要素,在主题、材料、结构、语言等方面树立自觉创新的意识并积极实践,做时代歌者,为人民创作,写出主题新、材料新、声韵新、语言新、意境新的优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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