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言情

2020-11-18 08:17
心潮诗词评论 2020年12期
关键词:诗词

胡 彭

(作者系《中华诗词》编辑)

很古老很古老的时候就有先贤说过“诗言志”三个字,后来就有人专门探索这个“志”是什么,于是有了《毛诗》“在心为志,发言为诗”的表述。《说文》更细致地解释:“从心之声。志者,心之所之也。”《礼·少仪》则举例:“问卜筮,曰:义欤,志欤。义则可问,志则否。”后又加注:“义,正事也;志,私意也。”

可见古人之“志”,与现代的“志”略有不同,现代的“志”更近乎古人的“义”,古人的“志”更近乎现代的“情”,情志也。

诗言志,用现代语言翻译一下,就是:“诗,写的是情。”

情有多种,一言难以蔽之。但善诗的人常说“喜怒哀乐皆可入诗”,此中“喜怒哀乐”四字不是仅指四种情,而是千万种世间情的缩略。作诗就是表情,言情,道情。一首好诗,必然动人心弦,引人共鸣,令人击节感叹。反之,无情之作,不管堆砌多少美丽辞藻,响应多么高尚主题,都不算好诗。所以我在写作诗词的时候,最重的就是这个“情”字。力求在每一首作品中,把相关之情写足写透。

万物有情,可及草木,可泣鬼神。就是说天上天下万事万物,都有动人之处,都可以被发现并凝练出诗意的精华。至于怎样去发现去凝练,我有三个方面的感想。

第一在善,看待万事万物,须有善良之眼,悲悯之心。诗人行走于天地间,睹天地万物于目,采天地万物于心,难免有不喜,有排斥。此时便须善良悲悯,让自己的心放柔软,方可容天纳地。这样说有些复杂,但实际上却不难做到。推己及人即可。毕竟天下事物都有共性,人与自然之间也有一种通感,因为感物生情而生发出或喜悦、或悲哀、或恐惧、或愤怒、或思恋、或憧憬的各种情感,天下皆然。诗人能写出这种真情感,自有知音遍天下。比如屈原的《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李白的《渡荆门送别》:“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孟郊的《游子吟》:“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无不是对己对人的悲悯之心所化。自古至今,不胜枚举。

今年春天,武汉新冠肺炎疫情暴发,突如其来的疫情引发全国人民的爱国之情抗争之志。抗疫,成了揪人心催诗笔的第一主题。我虽不在疫情中心,但却无时无刻不把武汉看作第一关怀目标,感同身受:

定风波·和罗辉公原韵致武汉

看似无关最有关,金银潭亦玉渊潭。天下谁人不惜命,疫病,奈何恶疟虐当前。 泪脸早随相思染,江汉,感同五内受笞鞭。痛苦抗争都在眼,艰险,梦中拥你在身边。

只有善良悲悯,才能体会他人之喜怒哀乐,才能有包容。善待他人,能得到有爱的作品;善待自己,能得到优美的情词。

第二在真,以真为体,包括真实之真,纯真本真之真。也包括以意念方式存在的真,乃至梦的真。以真为体,除去指诗的感情是真实的,还特别指诗的细节构成是真实可信的。

诗,有形象有意念有寄托。每一首诗词都有想说的中心思想,有想描写的景象,想说明的意念,也想引起读者的欣赏和共鸣。场景可以写实,也可以虚构出来,但虚构的场景要可信,要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梦中的情景都是活灵活现的,所以庄子“栩栩然蝴蝶也”。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这是梦幻中的真实场景,毫无违和感。王昌龄《送柴侍御》:“流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这是现实中的场景。王昌龄的潇洒一挥,今年各地运送到武汉防疫物资的包装上,都还写着“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诗的生命随着它真实的情感、真实的描写活过了1600年,还会继续活下去。

王昌龄的《从军行》:“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真实的场景,真实的心境,真实的誓言,真实的怨念。王昌龄用优美的诗笔告诉我们,诗的真实该怎么写。

正因为基于场景真实细节真实的理念,我每作一首诗,总想写得让人相信让人共鸣。比如今年新冠病毒肆虐的上半年,是这样过来的:

避疫三十三天初次下楼买菜

下楼顿觉一轻松,大好心情谢小葱!

三十三天嚼枯蜡,街头辜负柳梢风。

武汉疫情三归零

年来避疫若昏鸦,一旦清瘟百事嘉。

昨日春风赐三美:绿茶雷笋豆梨花。

4月8日零点武汉解封

茫茫汉水禁孤舟,七十余天炼楚囚。

今日遥瞻放黄鹤,心随片羽到矶头。

这是真实的场景。

中秋玉兔小吟

无家却也远红尘,有药聊能慰主人。

每见女仙携小宠,星河踽踽自相亲。

这是虚拟的场景。

有了真作为体,就如同人有了骨骼血肉的身体,灵魂可以依附,衣服可以穿搭,粉黛可以妆饰。如果场景变成了不合理,情感变成了假惺惺,或许能写成诗,但不能让人信服,更不能让人共鸣。

第三在美,诗的美,是文藻之美,是音韵之美,是意蕴之美。以美为衣,调动一切手段把诗写得有韵味有诗味,是诗人的追求。

这个美是广义的美,美学审美中的美,不单指“漂亮”。老子《道德经》有云:“美之为美,斯恶矣。”意即美与丑是对比着存在的。自然界本没有美丑之分,但是由于人心情的不同,眼前所见景致相同但情味截然不同,也就是说美和丑并不是一种自然现象或者自然属性,而是人类移情的一种表现,人们会将自己的感情融入客观存在的对象中,而得到不同的审美体验。用审美的手段处理诗的材料,远近、高低、浓淡、繁简,应用得准确充分,必定是好诗。

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隐隐”“迢迢”、草木尚绿的江南深秋、有桥有水的月明之夜,箫声在耳而玉人何处?有声有色的文字,充分表达了诗人对友人的怀念之情。也许诗人只是一时动念,但这一轮月,照我中华近1500年,这一缕箫声,在无数中国人心中萦绕至今。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典雅流丽的文字,深沉柔美的相思。700年了,这一种相思,一直还在情人之间无计可消除。这就是诗词语言动人心弦的美。而鲁迅先生的《自嘲》:“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则用冷冽的色调犀利的笔锋、用“破帽”“漏船”这等“不美”的词语,记录了动乱时代的文化人的愤怒和无奈。

我不知道是否写出了自己想写的美。热烈的,清泠的,喜悦的,忧伤的……文字中自有色香味形声,就如自然界的缤纷繁复的材料。所谓剪裁,对于裁缝师来说,是尺寸,是版样,是配色;对于诗人来说,是格律,是声韵,是节奏掌控。

且试着料理一下:

初见罗平油菜花海

身在罗平锦绣丛,深金浅碧画图中。

翩然一似庄生蝶,误入瑶台第几宫。

过小鸡登入十万大山一叹(新韵)

寻常梦不到滇东,入目最奇峰若丛。

山水撩人名亦好、大鸡登与小鸡登。

注:小鸡登、大鸡登均为当地彝族音译地名。

也曾直抒胸臆:

三姝媚·听敦煌人扮汉将军执戟诵“不破楼兰终不还”

楼兰沉久矣!剩漫漫黄沙,渺无边际。縠绉新平,又被风旋起,踏波随履。疏勒荒烟,萦汉垒、其名还是。示警烽台,拒敌关楼,可怜都毁。 古道西风凄厉。掩壮士刀弓,帝王符玺。佛窟多情,画节旄高簇,汉家天使。青海长云,遥望处、诗心如炽。一卷沧桑,最怀边塞,最伤变徵。

也曾因某些丑陋现象愤怒过:

【双调·对玉环带过清江引】网络暴力

爪印霜痕,都在网上留。微友玩家,无非网上囚。须提防造谣生事儿的头,翻云覆雨的手。你是英雄?管教你英雄秒变狗。你是红人?管教你红人秒变丑。 他设个局假假真真引领悠悠万众口,你撇不清是是非非想躲怎能够?没羞臊成“裸奔”,没来由被“人肉”,说白了你是被指名道姓群殴群揍百度谷歌无缝搜。

我的诗词曲都比较追求淡色调。少用典故,不作惊人蹊跷语,只求节拍明亮通透易懂即可。而且我的诗词曲多是言情小作,“婉转诗成封小笺,多情耽美杏花天”(七绝《有所思》)是我自认的风格。“此身合共顽冰老,此地长留春梦好。动人颜色不须多,占断风流何恨少”(《玉楼春·咏腊梅》)是我自许的坚持。也许,有了这种坚持,可以让诗心有寄,让生命升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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