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永生
书法创作及笔墨语言的精神,与其它艺术门类的创作有异曲同工之妙,盖属“神思”的产物,书法作品的书写内容与所产生的“意象”于“神与物游”的过程中生发而成。因此表现在书法作品形象中就存在着“隐”与“秀”的艺术特征,“隐”与“秀”乃是创作主体神思活动的必然结果。书法的艺术形态通过精心的艺术构思或承袭前人的笔墨语言方能栩栩于腕下,而构思之中所蕴含的生动、丰富及深刻的审美特征,又造就了作品形象必然有隐有秀的艺术特点。刘勰云:“隐,艺外之主旨也;秀,艺中之独拔也。”刘勰又云:“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由此而观,“隐”与“秀”的内涵已显而易见、彰明昭著。“秀”乃为书法意象中所显豁的象,具体而外露;“隐”就指书法形象中的意,内在而隐蔽。“隐”与“秀”相互联系、相互波及,往往将其作为艺术不可分割的统一体,“隐”借“秀”而体现,“秀”亦需“隐”藏于其中。“隐”属书法创作的主体性特征,而“秀”属书法所要表达的客观功能。必须要涉及的是,“隐”并不是要求书法作品写得深奥而晦涩,而应当十分明晓,能给人以丰富而深邃的遐思,使观者余意徐徐,体味不尽。“秀”亦无需创作主体堆砌艺术语言与水墨表达,重要的是要呈现生动且十分自然的笔法、章法以及墨法与意境。以上所述,正吻合魏开功书法的笔墨语言与创作思想。观其书作,不乏品格致尚、性情散淡,寓静于动而不乏敦厚奇纵,笔画跳跃而不乏沉著古雅、拙中见巧。其所蕴含的“隐”与“秀”时而破纸绽放,间或隐隐约约。
品格是指品性或性格,也指文学、艺术作品的质量和风格。品格是一个人的基本素质,它决定了这个人回应人生处境的方式。此处的品格,泛指魏开功在书法实践中形成相对稳定的书法风貌、特色、格调和气魄。它是魏开功鲜明独特的创作个性的体现,折射出魏开功书法作品的内容与形式、思想与格调。
由于魏开功为人端庄而豁达,笃实而刚正,雍容不乏大方,致使他的书法风格影射出正气凛然,华丽而不乏风骨,流美而不显甜俗,潇洒中见高雅,秀逸中含清润,浩然气、书卷气迎面而来,这也许跟魏开功的性情、品格息息相关。布封所云的“风格即人”,与汉代著名的辞赋家、文字学家扬雄的“心画”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扬雄《法言·问神》论及“言”与“书”的同时,提出“言,心声也;书,心画也。”书法文化注重书家书风与品格个性美学的祈尚即滥觞于扬雄的“心画”说,扬雄强调了“书”与“言”的社会效用。当今书家就可以用“言”来渲泄内心的哀乐喜怒,用“书”来载录宇宙大千世界的不同事物形象,起到了联络远近、通今沟古的作用。“言”和“书”是创作主体心灵的印记,由此即可窥见创作主体的内心世界。魏开功继承了扬雄“心画”说的思想,明白书法既是“心画”,非常重视人心之修养,高妙之胸次,并强调学养与品行齐头并进,因而常常否定自我,永不满足,喜欢接触民间疾苦,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切身体验社会感受,其刚正不阿的个性造就了魏开功“令大节不可夺也”的浩然气质,吻合“心正则笔正”的创作观点。柳公权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如果一个书家的人品不高而愚昧庸俗,则落笔自然无法聚墨成形,落墨无韵。盖因唐穆宗李恒在位期间,沉于酒色,游幸无常,毫不顾视朝廷政事,把国事忘于九霄云外,造就唐朝政治极其腐败,其堕落思想引起了柳公权的强烈反感,于是在穆宗的问答之际提出了“心正则笔正”的以书喻政思想。这思想一方面蕴含着柳公权对书法创作的认真态度,另一方面也巧妙地借喻书法艺术的创作精神而进谏。事实上,书法、绘画、诗歌、文学等艺术作品盖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创作主体的修养与禀性,也能体现出创作主体的哀怨与情思,正义与责任。魏开功不慕名利,体现“艺术为人民服务”的奉献精神,富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崇高思想,吻合了柳公权“心正则笔正”的艺术理念。此外,魏开功从小就淫沁着坚贞不屈的高尚情操与人品素养,才使他那清劲挺拔的书风跃然纸上,令人仰其书,更慕其品。魏开功书法所溢之正气,并非方正呆板之意,而是如孟子所说的“浩然之气”,是指主体的仁义道德素养触发创作主体的灵感而呈现的一种正义凛然的精神状态。有了这种“浩然之气”,就会具有一种形而上的人格美、精神美,就能知言达艺,通向高雅艺术堂奥的隐与秀。
“性情散淡”是魏开功性格及思想境界的重要表现。人属于大自然的一分子,是大自然的有机体之一。而人的感情、气质、性格是大自然中最具灵性化的。所以蔡邕在其《笔论》中呼吁“先散怀抱,任情态性,然后书之”的主张,就充分阐明性情在书法艺术创作中的至关重要。南宋词人姜夔亦于《续书谱》强调性情是与人的精神相通的,人的性情直接影响着书法艺术的风格。不同的性情规定着字的不同形态。书法家即创作主体性情的变化,推动着字体的不断发展与变化,字体的变化又显示书家性情的变化,这种人与字的相互映衬、相互补充,不仅使书风别具一格,而且也使书法作品达到一个至高无上的艺术境界。魏开功胸怀博大,书法创作磅礴大气,犹似海排山。虽不计工拙,而法度严谨。
“性情”中见法度。性情表达是魏开功书风与个性的重要体现,追求所谓的艺术个性和风格,但却常常无法摆脱似曾相识之憾。实则,书法作为一种高度成熟的艺术门类,完全的自我面貌又能汲古出新是很难做到的,甚至就像自己拔着头发要脱离地球一样滑稽。在我看来,有所传承是基础,个性的成分所占比重不宜也不可能太多。古人论书“一须人品高,二须师法古,是书之法,学者习之,故当熟之于手,必先修诸德以熟之于身。德而熟之于身,书之于手,如是而为书焉。”(《书法三味》)就此而言,魏开功对古人作品的学习特别投入并用心灵去感悟与体会,但往往参于己意,不寄人篱下。今天所看到他的优秀作品,或行草对联,或行草小品,盖有博古通今、性情流淌之感。或许,真正的个性与风格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不断酝酿而成的。换个角度说,与其非要表面上与世隔绝,不如内求诸己。或者说,个性在心中,心性即风格。魏开功为人憨厚,涌泉般的想象力、磨练而形成的人生阅历、一时一地的心绪等都会对其作品的风格起到潜移默化的影响。
“散淡”也是魏开功书法的重要特点。笔者反复观摩魏开功书法的精品力作,尤其是小品,不难发现其创作思想是从理性到感性再升华到理性与感性的和谐统一,即从现实主义到浪漫主义再回到现实与浪漫相结合的双重性创作,更倾于道法自然的创作态度,以至于可以达到极高的艺术效果。笔者认为魏开功书法主张精熟的技巧融化在自然的表现之中,循乎自然又不失规矩,达到了再现与表现、内容与形式、主体与客体的高度统一。魏开功历经几十年的书法临摹与创作研究,无帖不观,无碑不读,在极力主张崇古、仿古、复古的同时,开拓出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新天地,并以其鲜明的风格,独特的个性,真情实感的墨韵,实践了借古开今、正气书风的艺术形象。由技进乎道,技与道合,并富有庄子“解衣磅礴”般的散淡之隐秀。
“敦厚”即诚朴宽厚。《礼记·经解》:“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宋苏轼《上富丞相书》:“刚健而不为强,敦厚而不为弱,此明公之所得之于天。”王西彦《眷恋土地的人·北运河之夏》:“这是一条淳朴的河,好像居住在它两旁的人民一样,有着单纯敦厚的性格。”当然,此文中的“敦厚”不仅指魏开功的为人,也指魏开功的书法那种隐于线条之中的朴实而浑厚,如同他的性格一样,沉着而朴实的笔墨精神秀纸而出。当然,这与他的学书历程息息相关,从唐颜真卿的楷书与行书入手,无论楷书《多宝塔碑》《颜勤礼碑》《自书告身》《家庙碑》《东方朔画像赞》,或行书《争座位》《祭侄文稿》等无不深入临摹,扬其源而导其波。学界皆知,颜真卿所追求的是用笔上沉着、雄厚,辅以较厚的肉彩,以健力立骨体;结体上整密、端庄、深稳,如君子般地正面而坐,由瘦长型变为方正形;在布白上减少字间行间的空白而趋茂密。颜真卿追求“雄”中有“媚”的境界,点画皆有盘骨,点画净媚及浑厚等,已波及魏开功的一笔一画,加强了腕力,中锋运行,取篆籀方法,圆转藏锋,如印印泥。笔画形成蚕头燕尾,直画则成弓弩蓄势之形,笔画之间采取横细竖粗的对比错综方法。在老辣中富有新鲜活泼的生机,在疏淡中显示质朴茂密的风神,在笔锋得意处显现功力的炉火纯青,在圆润丰腴中透露自己的豪迈气度,不仅敦厚亦显奇纵。
“奇纵”乃书法之至高境界,也是书家终身所追求的形质与篇幅。“奇纵”乃新奇豪放之意,如元刘壎《隐居通议·文章三》:“老泉之文豪健,东坡之文奇纵,而颖滨之文深沉。”又,清姚鼐《朱竹君先生家传》:“其文才气奇纵,於义理事物情态无不备,所欲言者无不尽。”魏开功书法的奇纵表达,实在是一种很玄奥的艺术,尤其行草,书写时往往是充满激情地自由书写,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下自然完成,笔者从其墨迹中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某种情绪化的奇纵表达。当然,这种奇纵的呈现与魏开功临摹范本的选择密不可分,不仅源于颜真卿的浑厚与宽博,还常浸淫于欧阳询楷行之间与六朝墓志的峭劲风格,不激不厉而风规自远。令人产生或笔奇、或字奇、或格奇,或势足、或意足、或韵足。毋庸置疑,魏开功书法的自然形体,精彩纷纭,妙不可言。无论笔法、字法、章法及墨法等所组成的形式美或形式感,奇纵相生,令人肃然起敬。
魏开功1995年开始爱上康有为的书风,承康氏学书之路。汉隶《石门铭》《西狭颂》、行书二王及宋四家系列法帖、草书《急就章》等碑帖无不通临与感悟。从点线笔画到笔画组合到一个单字,处处体现着弧势线型、曲势结构。魏开功代表性书体有楷书与行草两种,这两种传统上以方为主、曲圆辅之,在其笔下尽量以曲圆之势而出,这是极有勇气的尝试。更重要的是,魏开功有意识地以曲势圆笔书写北碑或汉隶,而非一般意义上的帖学系统内的曲圆笔势、圆笔行草书将魏碑精神以圆融的形式表现出来,的确需要非凡的胆魄和长期地摸索尝试。
魏开功类似康有为,力倡北碑,其书自成一格。以平长弧线为基调,转折以圆转为主,长锋羊毫所发挥出的特有的粗拙、浑重和厚实效果在他的书作中有很好的体现,迥然异于赵之谦的顿方挫折、节奏流动,也不同于何绍基的单一圆劲而少见枯笔,这是他的别开生面之处。至于线条张扬带出结构的动荡,否定四平八稳的创作,也是魏开功碑学的总体特征表现。就创作形式上来说,以对联最为精彩,见气势开张、浑穆大气的阳刚之美。逆笔藏锋,迟送涩进,运笔时迅起急收,腕下功夫精深,从中也可以看出运笔。魏开功重视碑帖结合,转折之处常提笔暗过,圆浑苍厚。结体既似晋、唐欹侧之绮丽,气势开张,又饶有汉人之古意。拙中见巧,栩栩如生。
魏开功书法所蕴含的隐与秀,有其源流与革新,“隐”分别表现在学养与天赋。魏开功长期从事新闻媒体工作,好读书、文笔流畅,尤擅以诗词作联,博古通今。这种字外功的学术理论,隐含于笔法、字法、章法、墨法等,字里行间透露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气息。无意于佳乃佳的创作精神,显然流淌于翰墨之中,只见雄浑魄力的艺术语言,书风奇诡而高古。一画之间笔法的微妙,同时又隐含于点画的内部,难以预测运笔的轨迹,令人神秘亦令人惶恐。不难发现,魏开功书法的用笔方圆兼备、藏露互见、中侧互换,貌似侧锋用得更多而且十分丰富。集二王(王羲之、王献之)、颜真卿、苏东坡、米芾、王铎、康有为等诸家笔法之后,演变成朴实高古、纵肆奇屈的气势。中侧兼施,笔势劲健,如斩钉截铁般十分利落,但又不失通过擦、揉而产生的毛涩感。那局促而明快的笔意造就呈右上耸肩之斜势的形象,受苏东坡左枯而右涩的结体所影响,产生了紧峭与奇谲的视觉效果与外在的形式感。若使转而言,转折处多以圆替方,随意顿挫,不露圭角,吻合了颜真卿用笔圆转中所呈现的篆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