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忆
“你今天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放心吧!已经好很多了。你那儿有方便面吧?今天记得一定要吃面呀!”
“今天为什么让我吃面?到时间会有人送盒饭的。”
“傻瓜,你都忘了今天是自己生日了吗?我这会儿不能在你身边,是你说的,生活要有仪式感。不过今年只能委屈你吃顿方便面了。等我回来一定给你好好补过生日。咳咳咳咳……”
“你怎么把呼吸罩拿下来了?快来人,病人呼吸衰竭,立即抢救!”
视频画面随手机掉落瞬间黑屏,司琪在视频这头哭得死去活来,在昏天黑地中晕厥……
半个月前,司琪和男友徐文天从南京提前休假打算来武汉旅行过年。为了这趟旅行,他们两人从半年前就制定了春节旅行的计划。徐文天和司琪从大学开始相爱相恋,虽然两个人都不是南京人,却都对长江大桥情有独钟。虽然这世上的桥有很多,但是能跟心爱的人在几座有意义的桥上走一趟,等到时光变迁,那些百年历史的桥上就都会永远存留下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足迹。南京长江大桥,他们曾无数次牵手走过。有一天司琪突发奇想:我们去一趟武汉吧,我想和你再去武汉的长江大桥上走一走。于是刚过完元旦没多久,徐文天便带司琪来到了武汉。
他们原本想抵达武汉的第一站就去长江大桥上看日落,然后沿着桥边一路牵手走下去。但不巧,那天傍晚突然下起了雨,所以只好将这一计划延时。司琪还记得,那天她和文天坐在酒店花园里看雨,她靠在他的肩膀上,与他十指相扣,除了雨声风声,她觉得身边格外地宁静。她微微闭起眼睛,耳畔有文天均匀的呼吸,时不时传来他轻轻哼他们都喜欢的歌曲,那一刻,仿佛是逃离了喧嚣,全世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司琪依偎在文天的肩上,念出: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文天笑了笑说:我只愿装饰你的窗子,还有你的梦。两个毕业于中文系的年轻人,一直盼望着将未来的人生能活得诗意一般。他们在雨下坐了一下午,直到天黑。如果雨不停,他们想一直坐下去。司琪牵着他的手问:明天天气能放晴吗?文天肯定地点头说:会的。
然而,第二天依然是阴雨绵绵的天气。文天建议,要不然先去别的地方转转,等天气转晴了,再去桥上看夕阳。司琪侧身卧在床上,托着头贪婪地不愿出门。她总觉得下雨天出门没劲,到处都是阴阴沉沉的,压根配不上出门游玩的好心情。她又强调说,其实城市跟城市之间差不多,南京有玄武湖武汉有东湖,南京有紫金山武汉有珞珈山,南京有阅江楼武汉有黄鹤楼,有时就连樱花开放的时间都差不多。如果不是为了来看武汉的长江大桥,根本不想费时费力多跑一趟。文天说她太爱搞形式主义。她却矫情地说,生活需要仪式感。又过了半天,下午雨停了只是没有太阳,吃了午餐之后,午休的困意促使司琪再次躺上了床。文天感觉这样天天窝在酒店里的旅行根本毫无意义,他拍拍困意十足的司琪哄着说,小琪,外面雨停了,起来,咱们出去转转吧。见她没吱声,他索性强拉硬拽司琪的胳膊,假装命令式地叫道,赶紧起来,出去走走,别就知道睡……
司琪却懒得动弹,呢喃着:不要,我现在好困啊,不想出门。文天以为她在撒娇,想将她拉起来,又反复使劲拉了几次,大概是不小心把她拽疼了,原本闭眼的司琪恼火了。她不耐烦一甩他的手吵道:你烦不烦啊?出去干吗?要去你自己去!她恼怒吼完,两人冷下脸僵持了好一会儿,徐文天什么话也没说,拿起外套就跑了出去。司琪以为他只是出去冷静一会儿,然后没好气地嘟囔一句真烦,裹上被子继续睡去。那一下午司琪睡得很沉,也是她在武汉唯一睡过的踏实觉。等一觉醒来发现窗外天都黑了,再看时间已经快到晚上七点了。她起床烧水,随手拿起徐文天买的零食,打开电视机又等了一会儿。八点了,他居然还没有回来。什么意思?在这儿闹“离家出走”?司琪狠狠咬了一口饼干心里愤愤地想,随你去玩吧,我就不给你打电话,看把你能耐的。最近《想见你》正在热播,她一直舍不得开通会员,这一气之下手指猛一戳付了三个月的会员费。电视开着,手机视频也开着,戴上耳机开始认真追剧。不知不觉就半夜十二点了,她摘下耳机,把电视音量调低,侧耳一听觉得门外有动静,门地缝外似乎是有鞋子遮住了走道上的灯光。她起身走到门口伸手迅速打开门,刚想张口训斥道:都这么晚了你还知道回来……却不想是一个同徐文天差不多高的背影向走道里边走过去,并不是他回来了。司琪突然心里一阵空落,一想这是在外地,不是在熟悉的城市,这么晚了徐文天还不回来,她有点慌了神。发微信给他:你去哪了?怎么不回来?微信发出去二十多分钟,丝毫没有回音。刷朋友圈,他今天一条也没发。打电话,关机!开什么玩笑,他想干什么?她拿着手机双手抱臂,不安定地在房间里踱步。就这么,这一夜手机被她握在手里捂得发烫,通话记录里几十条给文天打不通的电话,微信里好话狠话发了近百条语音和文字。凌晨四点,接着拨通徐文天的电话,听筒里再次传来关机的提示音。她终于忍不住怒火,气得举起手机愤恨地摔在沙发上,嘴里怒骂着:你个死徐文天,居然把我一个人丢这儿了,有本事以后都别找我。一夜没睡的她,天不亮就带着心中的愤恨开始收拾行李,既然他能把自己丢下不管,难道自己还要在这儿继续等他吗?好像谁离了谁不能活似的。司琪把带来准备旅行拍照的漂亮衣服胡乱塞进箱子里,旁边还有徐文天的行李箱,准备离开房间的时候抬起腿朝他的箱子甩上去“咣当”一脚,愤恨咒骂: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酒店封了?要关十四天?这怎么可能!”司琪还沉浸在对徐文天一夜的恼怒中走到酒店大堂,却发现这里已经被封了,住在酒店里的客人都将进行十四天的隔离。司琪虽然没能走成,可她对酒店提出给自己换一间房间,因为她真不想让徐文天再找到她,也不想再看到有关他的任何一件东西,她认定了这个男人就是小肚鸡肠不负责的人。但结果并不是这么简单,酒店前台说,现在不可能给任何客人换房间,新冠肺炎已经在武汉肆虐,封闭酒店是保护酒店客人的安全,并且将对店内顾客一一排查是否有感染病毒的人,假如随便给客人换房间相互传染了可怎么办?她没办法,走得像一阵带着火药的风一样,边往回走边咬牙切齿絮絮叨叨一路,都是徐文天惹的祸,要不是他带我来这儿,我能被关在酒店吗?他倒是甩脸提鞋一走了之,害我陷在这儿回不去,十四天,你看我回去不找你算账……回到房间,一开门光线再次投射到徐文天的行李箱上,攒一肚子气的她上去又是一脚。被关在房间的时间逐渐漫长起来,拉开窗帘向下望去,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大马路上,高架桥上居然一辆车、一个人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房间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来,铃声震得司琪一激灵,啊,一定是徐文天打来的……她脚上有些激动蹬着小碎步一两秒跑到床头,兴奋地接起电话。而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前台小姐确认身份的询问,之后一再对她强调,在没有接到酒店通知解封前请您一定不要离开自己的房间,在酒店封闭期间一日三餐将由酒店专人负责送到房间给您。挂掉电话,司琪真的感到了恐慌,原来这病毒已经是这么严重了。那徐文天呢?他为什么还不打电话来,他是真的生气丢下她不管了吗?司琪已经一天一夜没有睡觉了,黑眼圈下挂着泪珠,她又像疯了似的给徐文天打电话,手机电量从百分之八十打到不足百分之二十,电话依旧打不通。当听到电话里传来无数次对方关机的提示音,司琪仿佛自己毫无知觉倒在床上彻底崩溃大哭。她至今没弄明白徐文天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了,不就是吵了一架吗?又不是没吵过,可是这一次他怎么能一声不吭就走了呢!到了第三天,横躺在床上的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也可能是哭昏了过去。在这天的早晨仍然被她攥在掌心的手机总算有了动静,她披头散发地猛然醒来,似乎是本能的反应,举起手机按下绿色按钮,也不看是谁的名字,接起来就喊:“徐文天,你说话!”
司琪冲着电话急切喊着,之后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气息自听筒里传来,随后一声微弱的憨笑灌进耳朵。徐文天这时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对着又气又急的“家长”认错道:小琪,我错了,我错了。急坏了吧?是我不好,我没想把你丢下……那你到底去哪儿了?你快回来啊!这几天面对接二连三的“打击”,在听到徐文天的声音之后,她抱着手机哭得稀里哗啦,也像个走丢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人。司琪在这头的哭声掩盖了徐文天电话里所有的声音,她顾不上他在说什么,只想叫他赶紧回来,她要赶紧见到他。可是任凭她在电话里哭闹了好半天,徐文天才将她的情绪安抚下来。他也只好告诉她说,他没有离开武汉,也不可能把她一个人扔下不管,只是他现在还回不来,因为医院还不让走。
真实情况是这样的:那天徐文天之所以想带司琪出去转转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体有些不适,起初他并没有在意这件事,还以为是舟车劳顿闹的,也许出去转转就能把这些疲倦遗忘了。谁知那天跟司琪闹了别扭跑出去以后,才发现自己身体越来越不舒服,浑身乏力,脸烧得通红,像是感冒发烧的症状。他独自沿着街边一路小跑,经过一家商场进去转了一圈,当他正预备返回酒店的途中,却恰巧走到了一家医院的门口。他一想,没准这会儿司琪还在睡着,自己就顺道去医院开点感冒药带回去,但是怎么也没想到,他这一进去就再也没能出来。
一听他说在医院,司琪又跳起脚没头脑吵着要去找他。他在电话里安慰司琪:没事,你先别来!我就是不小心碰着流感了,医生让留下来再观察两天就能回来了。前两天手机没电了,想给你打电话也没能问人借着,医院里的人都在相互隔离,今天好不容易在护士站蹭了根充电线充上电。你急坏了吧,别怕,我在呢,很快就来找你!
听到徐文天的声音,司琪悬着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她这才反应过来啜泣告诉徐文天说,自己也被关在酒店了,现在也出不去。还没等司琪把话说完,电话那头就迫切地叮嘱她,千万不能出去,就在房间里待着,如果房费不够了他就把微信里的钱都转给她。徐文天的话音刚落,司琪又惊慌失措地哭了,她说,可是见不到你,我怎么办?我要看到你啊!她定了定神说,我们开视频,你现在回不来开视频我就能看到你了。徐文天实在很无奈,只能又哄着说:我现在在护士站给手机充着电呢,等充好了就给你打视频好不好?你乖乖的,我在这儿呢,别害怕。等晚上我们就视频。
其实情况远比他们想象中的严重,徐文天在医院的这两天当然明白自己感染上的病毒远不止像他对司琪所说的只是流感那么简单,他的体温也一直都在高烧中没有降低。司琪原本无暇关注病毒的事,酒店封锁的时候她也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接到徐文天的电话,她才清醒过来。这让本就手足无措的她更加担惊受怕,她一想到徐文天被留在医院出不来,就忍不住翻看有关新冠病毒的新闻,等她看遍了手机里铺天盖地的消息,她只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就是这种病已经死人了。她止不住地掉眼泪,在空荡的房间里一个人太寂静了。徐文天答应晚上跟她视频,可是这时间过得太慢。隆冬的黑夜还是比时钟提前来了,她一直握着手机一刻也不能放下,她默念,手机快点响呀,徐文天快点出现啊!她哭得喉咙干涸,水就在手边,她不敢喝。晚上七点半,外边走廊上有人走过,在房间门口停下按响门铃,她哆嗦得一激灵,只听门外有人说是来送晚餐的,她打开门接过打包好的餐食,赶紧关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视频电话终于响了!徐文天出现在视频里那一刻,她又控制不住哭成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而视频里的徐文天依旧是笑着,像哄孩子一般说:好啦好啦,不哭不哭,我在这儿呢,没走,别怕!不哭了,我们好好说回话。司琪向来都是这样,只要一看到徐文天,就算遇到天大的事,她就像是孩子哭一哭便好受多了。总算平静下来,她看着徐文天视频里穿着病号服,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耐不住性子就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生这种病?徐文天本打算再瞒她一阵,还是坚持说自己只是得了感冒,传上轻微的流感。却不想司琪早就在网上查明白了这种感染病毒,她吵着闹着叫徐文天跟她说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不得不向司琪坦白自己的现状,他笑着对哭丧脸的她说:咱俩吵架出来的那天,我就有点不太舒服。当时以为是有点着凉,没想到……然而他们都感到纳闷的是,来到武汉的那几天并没有出门,都是待在酒店里,怎么就能感染上了呢?而且怎么就只有徐文天一个人感染了,司琪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尽管徐文天乐观地百般安慰司琪自己状况没有像网络新闻里传得那么严重,可是面对隔屏相见的恋人独自在医院,她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弹跳。一通视频打了不到一个小时,徐文天在那头强装镇定,对着慌张的女友始终保持笑容,多次抑制住想咳嗽的冲动。因为他每咳几声,司琪就会皱起眉,仿若恶魔来临将她心爱之人随时夺去。
两个来武汉旅行的恋人,就这样一个进了医院出不来,一个在酒店出不去。他们只能约定每天至少通一次视频,哪怕只是看对方一眼也是好的。虽然躺在病床上的是徐文天,而他对司琪的关心好像生病的人不是自己。总是担心她吃不好,睡不安,却没考虑过自己接下来会怎么样!接下来几天,他们遵守约定每天都在视频里见,除了每次告诉对方今天的状况,徐文天总是要在司琪吃饭前跟她视频连线,假如这天身体状况还不错,他便会看着司琪在视频里把饭吃下去。有时他还故意拿出一张餐巾纸对着视频说,吃完了?拿去,把嘴擦了。司琪常常被这样的小举动逗笑,心里的恐慌也渐渐松弛下来。
这天早晨的阳光大好,透过玻璃窗直射在地毯上,司琪抱臂走到窗前,这么好的天儿,他们应该是要手牵手去长江大桥上的。不过眼看徐文天每天都给她传来身体慢慢恢复的好消息,她就觉得离和他在阳光里牵手的日子不远了。她想等他出院回来了,他们就去大桥上好好走一走,看看美丽的日落。她下定决心,以后就算遇到再大的事,自己绝对不会对徐文天耍小孩子脾气,他说什么她都会听。她甚至想到多年后,当他们再来武汉这将会是一场促膝长谈的深刻回忆。而空旷的街道上,陡然有一辆黑色灵车从她眼下缓慢开过,足以令人全身发麻的是,有一个矮小的身影一路追着黑色灵车后面跑。灵车开远了,追逐身影倒在了空旷的街上,身体随着抽搐起伏。她住在八楼无法打开窗户,听不到外面一丝声音,眼前的场景仿佛是一幕哑剧,只是看到了黑暗和绝望。阳光是真的好,如果不向下看一眼,这绝对不会是一个沉浸在悲伤之中的城市。
中午时分,约定的视频如期而至。司琪被刚刚看到的一幕所影响,内心突然也隐约有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直到又见到徐文天,她才觉得晃过神来。每天相见,她都要问上一些必备的问题。徐文天反而时常岔开这些话题。今天刚巧是司琪二十五岁的生日,如果不是因为碰上这样的病毒,徐文天早就想好了怎么给司琪安排特别的一天。可是现在隔频相望的两人只能遥遥对视。司琪翻出房间里仅有的一桶方便面,按徐文天说的给自己泡上热气腾腾的生日面。坐在视频面前,看着徐文天脸色发黄的模样,声音不够洪亮地对她说,委屈你了,等我回来一定给你补过生日……然后他说话的力气就接不上来了,两个全副武装的医生冲进病房,徐文天的手机从手中滑落,画面里瞬间黑屏。司琪在崩溃茫然中冲着手机呼叫徐文天之后也刹那昏厥倒地。此刻,晴朗的天空转瞬即黑。
司琪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了,旁边坐着酒店一个服务人员。她猛然翻腾坐起,脑海里全是徐文天在视频里奄奄一息的样子。事实上,徐文天的身体状况一直比她在视频里看到的还要差,在他住院的第三天就已经被转为重症,在这过程中好几次都面临呼吸衰竭的危险,呼吸罩是必须戴上的“续命器”。只不过他实在不忍心让司琪担心,每次视频的时候,他都背着医生悄悄把呼吸罩摘下来,强装自己一天比一天好的模样。
司琪越想越绝望,她连滚带爬下了床,号啕大哭开门直冲出去。守在她身边的服务人员追着喊着将她拉了回来,边拉边劝着她:孩子,你冷静一些,冷静一些,我在这儿陪你。司琪克制不住奔溃绝望的情绪,蓬头垢面地哭吼着:徐文天,我去找你,我去找你,你不能死,不能死……一路追她的服务人员是一位五十多岁的保洁阿姨,她抱着绊倒在走廊的司琪不断安抚后背说道:我们都是同路人。
司琪不哭了,整个人如同呆滞一般坐在那里。不一会儿,躺在床头的手机又发出了响,她骤然惊醒一个猛子冲过去,一把抓起手机慌乱点开。这次传来的不是视频,也不是徐文天手机打来的电话,是一封定时发送来的邮件。邮件的内容也并不是写给司琪的,而是徐文天写给另一个男人的:
你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也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做什么样的职业。但我希望你是一个对司琪一生挚爱的人,我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你也必须是。真的要恭喜你能遇到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也许你这辈子会让我羡慕嫉妒,但我没有恨,我只有请求和感谢。好吧,兄弟,在这样特殊情况下,我就长话短说了。有些话我要交代给你:
司琪是一个内心十分简单的女孩,她不懂得算计,常常心里有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有时候是有点任性,爱耍小脾气,但是等她冷静下来,一切就都好了。提前是,你必须要包容她、将就她。无条件的那种。最重要的是,你不能让她哭,因为她哭多半是舍不得对方。这一点我做得不够好,但愿你能做到。
司琪有严重的颈椎病,你要记得经常提醒她,不要经常保持一种姿势很久不动,要时常带她出去做做运动,必要的时候给她捏一捏。我想到时候,你应该会知道,她不喜欢阴雨天出去,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阳光的,多愁的女孩。说到这儿,我得先跟你道个歉。可能因为我的关系,她今后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全淡忘过去和我离去带给她的伤痛,拜托你多给她一点时间,往后余生为她创造更多新的记忆。
另外我想再跟你说一声,司琪她有一个,我觉得不是很好的习惯。她总喜欢晚上熬夜看书或是看电影,三餐不太规律,这点需要你多花一些时间纠正她。
我差不多只能对你说这么多了。总之,在以后会跟她度过几十年的人是你,我相信当你们天长日久相处之后,你一定能比我更好地照顾她、包容她、陪伴她。所以,我先谢谢你!我们在武汉的时候,我背着司琪偷偷买过一枚戒指,是她还不知道的,这原本是我准备在长江大桥上向她求婚的。你知道,我可能让她承受了这一生中最大的悲哀,但是请容许我最后的自私,给她留下最后的纪念。
爱上一个人不容易,作为一个曾经和你一样爱她的人,真心的祝福你们!
徐文天
2020.1.23
这是徐文天在意识到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情况下写的。他一直都在坚强支撑着体内剩余的那点力气,为的就是陪司琪度过她二十五岁生日。那天,徐文天在视频里问过她:假如,我说的只是假如。假如我这次一不小心得到阎王的“召唤”,你要怎么办?她当时气得直拍手机骂他乌鸦嘴!还警告他:你要是回不来,我就像电视剧里的黄雨萱去找王全胜那样穿越时空去找你,然后花几辈子时间折磨你,反正你休想甩了我!
十天之后,隔离酒店被解封。酒店大门顷刻间敞开,远处传来江汉关大楼整点钟声,一束明媚阳光刺破了黎明后的天际。成百上千被隔离的人从里面蜂拥而出,就像暂停很久的电影忽然又重新开启了播放。各种表情,各类姿态,各色声音,喜极而泣和悲痛欲绝竞相上演。在人群穿梭之间,司琪梳洗干净面色苍白,两手各自拖着一个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出酒店。路边停了一排接人出隔离酒店的出租车,司机帮她行李搬上后备厢,他们戴着口罩,始终保持一米开外的距离。司机问她去哪儿?在她身后冒出一个声音:去长江大桥!司琪闻声落泪,一转身,这个被口罩遮住一半脸,依然满眼笑意的声音,举着戒指向她问好说:你好!我是从战“疫”中穿越回来的徐文天,你愿意让我成为你这座桥上一生的风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