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存与传播：宁夏非遗记录的影像人类学实践

张蕊

摘 要：非物质文化遗产影像记录是文化部针对非物质文化遗产国家级传承人进行系统影像记录的国家工程，有着重要的时代文化意义。在地方实践中，国家意志如何进入，实践的过程中，传承人的主体诉求是否与国家诉求相一致，需用实践样本加以探讨。本文以宁夏非遗记录实践为案例，通过对宁夏实践的分析，探讨国家诉求中的“留存”与传承人主体诉求的“传播”间的张力结构，反思作为国家意志下行的操作指南，在实际的标准化操作中，已然存在与实践场域脱节的现实问题。

关键词：非物质文化遗产;宁夏实践;影像人类学;文化传播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3866（2020）19-0013-02

非物质文化遗产源于日本“无形文化财”概念，后于2003年10月17日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界定为“非物质文化遗产”（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作为人类文化遗产序列的重要组成部分。相较于欧美与日韩，我国开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较晚，但在汲取国际经验的前提下，发展迅速，形成与联合国接轨的四级保护体系。

2015年，文化部正式发布《关于开展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工作的通知》，由文化部发起、国家图书馆中国记忆项目中心督办、各省非遗中心承办的对非遗的国家级传承人进行影像记录的国家项目，全面铺开。旨在通过影像纪实的方式，对高龄传承人及项目进行全面、真实、系统的数字化记录，作为文化史料留存。

在此背景下，笔者参与到宁夏项目的影像记录实践。在对宁夏7个国家级非遗项目的记录实践中，影像记录过程常被传承人主体认为是“媒体宣传”“扩大传播”等目的，要求记录团队对其传承项目进行“宣传”。这使得影像纪实工作从科学客观记录演化成为“被展演”或“被抗拒”的“目标受众”。这一保护实践经验不由让人反思：影像记录，在具体场域实践时，作为一种话语权力的表征，究竟是对文化遗产的“留存”还是“再生产”？生产性保护中，影像记录是否再造文化资本？基于此，笔者对非遗记录的宁夏实践做了反思性梳理。

一、留存：国家意志的地方代理

对宁夏非遗项目的记录工作，开始于国家图书馆抢救性记录工程的培训班。通过培训，记录团队获得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搶救性记录工程操作指南》，严格依照指南内容，团队开始了首期记录工作;2017年，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出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抢救性记录十讲》，作为对操作指南的深入解读。执行记录工作时，这两个文本即是记录实践的根本指南，即国家意志的地方践行。

（一）国家在场：“操作手册”的标准化控制

根据指南内容，记录团队快速完成对项目传承人的文献资料收集、口述史访谈、项目实践与传承教学拍摄等大量繁复的文献工作。在宁夏实践中，以指南为本的工作得以落实，一方面，基于项目验收标准化的机制，使得指南中的量化指标起到了重要指导意义;另一方面，记录团队虽为专业纪录片制作队伍，但不尽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有知识基础，指南起到了文化内容的把关作用。

但宁夏实践中，指南的使用亦遇到诸多问题。如：传承谱系的口述。按照指南口述提纲，传承人应清楚地口述其传承谱系。“谱系”是结构性术语，属典型的学术话语，对于根源民间的艺人而言，对“谱系”的理解有着强烈的主体认知。如，有传承人认为，传承谱系即为“家人”，亦有传承人所指“谱系”视为学生名录，并非传承名录。记录的过程，强化了传承人的传承意识，也传递了错误的谱系观。

（二）专家在场：精英文化对民间文化的介入

依据指南要求，传承人口述需有学术专家在场，由专家提问，进行传承问答。这一要求，从记录工程的有序开展来看，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记录的客观性与科学性。但在宁夏的记录实践中，却存在问题。

首先，专家在场的谈话氛围，过于学术化，部分访谈呈现出专家引导式访谈，对传承人的语言与非语言符号表达，产生极大影响。如，专家会引导式地提示传承人“您的这个技艺是爸爸传给您的吧？”，这类明显带有指向性的提问，不符合采访学中的客观中立原则。其次，按照要求，项目聘请的专家均为民族学、民俗学、非遗学等方面专业人士，对于影视技法生疏。因此，专家在场的访问常出现“打断”“冗音”等现象，降低了影像的传播品质。

（三）技术再现：影像手段的客观记录

影像的复制性使得影视技术成为文化遗产传承的一种良好载体。这也就是为何影像技术诞生之初便用作客观纪实的原因（真实、直接电影）。

但实际上，在宁夏非遗记录的实践中，我们意识到，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影像再现，其中很大一部分属于对精神文化进行呈现的表达。因此，技术再现的技法显得格外重要。例如，在进行杨氏家庭泥彩塑传承人杨栖鹤老先生的记录中，我们捕捉到人物身上的匠人精神，其认为“从事文艺工作，是利国利民”，并要将此精神传递给家族后人。依据指南，这属于传承理念，需要记录与呈现。但如何通过镜头语言进行准确地意义传达，非常考验执行团队的影像叙事

能力。

这样的难题，在涉及具体物质场景的再现上，同样存在。如：泥塑酿土，对土质的表现，需大量影视制作技巧。

二、传播：生产性保护的主体诉求

在宁夏非遗记录实践中，依据指南要求，只有在综述片的完成上，需要“一定艺术加工”用于传播，其他的操作部分并未涉及传播诉求。因此，在项目验收过程中，也仅针对综述片有一定影像艺术要求。换言之，大量记录工作并非为传播所做。而在与传承人的影像田野中，记录团队却常被称为“电视台的人”“有记者”，可见传承主体对记录工作的性质认知。

（一）以生产性保护为目标的主体诉求强烈

在宁夏实践中，口述史中有大量文本指向传承主体对于项目宣传的强烈诉求。如杨栖鹤要求我们，“要把这个放到电视上去，让更多的人看到，不然，这些失传得太厉害了”。诸如此类的诉求，广泛存在于7个项目之中。甚至，有传承人特别正装接待，整好形象，以备传播所需。

透过访谈文本，我们分析认为：宁夏国家级非遗项目，除少部分传统医药项目运营情况良好，其他大多数均因社会变迁产生的消费场景迁移或消亡，而产生强烈的生产性保护需求。面对日益强势的媒介环境，传承主体的传播诉求，开始增强。

（二）影像符号提供大众传播的可能

实际上，在当前融合媒体的传播生态下，通过影像进行文化符号的传播，是一条切实可行的道路。首先，影像具有文化符号的承载功能，并且诉诸于视觉的传播，更具有生动性与说服力;其次，影像作为数字信号，在移动互联时代，有着得天独厚的流动性与传播力。因此，影像符号为非遗文化的流通与传播，提供了可能。

但在宁夏非遗记录实践中，依据指南，却没有基于传播语境的操作指南，规定动作多为纪实性与科学性标准，对影像传播的艺术性、流通性没有做出过多指导。

（三）困境：录而不播 传而未达

在整个项目完成验收提交以后，项目成果送往国家图书馆馆藏。尽管能够在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网与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博物馆网站上，查阅到项目相关资料，但传播性不高。

近年来，国家图书馆也通过融合媒体进行项目成果的转化。如，国家图书馆官方微信公众号于2020年4月13日刊发了“他们鉴证了文明”系列第18篇原创文，题名《造像的家族》，宣传宁夏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杨氏家庭泥彩塑，文中对该项目的综述片进行了播映。但此时，杨栖鹤先生已逝世多年。

因传播语境的缺失而导致记录工程的学术性远高过传播性，但傳承主体的生产性保护需求则强烈指向传播性。这一悖论，在宁夏实践中表现明显。

三、影像学与人类学的交叉与边界

这一悖论，实际由来已久。早在影像诞生之初，便初见端倪。影像技术诞生之初，便诞生了民族志电影（Ethnographic film）。影视人类学综合了诸如艺术人类学的研究、摄影术和民族学影片的方法、空间关系学或社会文化空间运用的研究，以及跨文化展望中观感认识和视觉象征主义的研究。视觉范畴和视觉结构，或者客观反映了我们所研究的文化，或者掺杂了我们自己的主观想象。运用这些宣传媒介来传达表述主体对客观世界的认识。

首先，影像人类学作为交叉学科，其根植于人类学与影像学两个不同的学科领域。人类学以“人与文化”为主要关照，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人、自然与社会共生，所产生的文化行为与遗产，被人类学所瞩目。因此，人类学基于文化多样性的学科价值观，关注不同文化样本，特别是濒临消亡的活态文化遗产，人类学的主要目的在于“留存”;而影像学，作为应用技术型学科，其学科关照于影视技术与制作，属艺术学领域，其主要目的在于探讨影像手段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再现与数字传播。

其次，在实践领域中，我们可以明确地发现，国家、地方政府、代理机构、专家学者与传承主体在实践场域中的不同立场与价值需求，客观上造成了上述悖论的加剧。作为重要的民族文化符号，非物质文化遗产一直以来都被国家视为重要的权益所在，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上，国家利益诉求显著[1]，国家意志在非遗保护工作中起到了根本性作用，“指南”的刊发与使用便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而地方政府与代理机构在具体执行记录工程时，其各自双方追求政治与经济的双向诉求上，意图明显，这也客观上构成了留存与传播的张力[2]。

四、结语

宁夏非遗记录工程的影像实践表明：经过长时间变化发展，对记录工程的国家标准应该根据实际样本的经验，进行及时修正，以满足快速变迁的社会文化生态，更好地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与代表性传承人起到保护作用，真正实现国家民族文化符号的提炼与传播。基于实践基础，重新反思留存与传播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的相互关系，实为必要。

参考文献：

[1]苑利，顾军.非物质文化遗产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

[2]C·西摩-史密斯，刘文远.影视人类学[J].民族译丛，1990（02）：78-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