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藤
2019年底以来,新冠疫情席卷全球。2020年1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宣布该次疫情构成“突发公共卫生事件”,3月11日宣布新冠肺炎疫情“具有全球大流行病”特征。在严峻的防疫压力下,各国政府纷纷采取相应对策以期减轻此次公共卫生危机对本国经济与社会的冲击。值得关注的是,日本在此次应对新冠疫情上措施较为果断,成效较为显著,初步防止了新冠疫情在日本的进一步扩散。5月15日,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宣布在全国范围内解除紧急状态,并表示“日本仅用了一个半月就使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展现了‘日本模式的力量”。
一、日本疫情防治的主要做法
重视政策法规制订,防疫有法可依。日本自然灾害频发。1923年关东大地震(7.9级)、1995年阪神大地震(7.3级)和2011年东日本大地震及其导致的福岛核电站泄漏事件等,均对日本经济、社会和人民生命安全形成严重冲击。在此情况下,日本政府长期以来极端关注突发灾难防控的机制建设。在1961年颁布的《灾害对策基本法》中,日本对中央到地方各级政府在灾难防控方面的权力责任进行了明确规定。1998年,日本合并《传染病预防法》《性病预防法》和《艾滋病预防法》,制定并通过了《传染病预防和传染病患者医疗法》。2012年,日本通过了《新型流感等应对特别措施法》,并于2020年3月13日重新修订,使之成为日本政府此次应对新冠疫情的主要法理依据。
及时设立指挥机构,迅速出台应对方案。日本内阁迅速设置“新型冠状病毒对策本部”,总理安倍晋三担任本部长,内阁官房长官、厚生劳动大臣、负责新冠病毒特别对策法相关事务的国务大臣担任副本部长。在该机构的统领下,日本政府的各部门通力协作,于2020年4月7日宣布《紧急事态宣言》。根据该宣言,日本政府建议市民减少非紧急、非必要的外出;建议或要求停止学校、剧场、体育馆、电影院等人流密集场所的使用;建议或要求暂停召开音乐会、体育赛事等活动;对居民实施疫苗的接种;出于医疗目的临时征用或强制征用土地和建筑物;建议或要求铁道、运输公司等机构运输医药、食品等物资;建议药物、食品等公司与政府进行交易;可能会进行强制征收等。
全力阻断疫情扩散渠道,阻止感染范围扩大。日本从尽可能小地影响社会、经济运转角度出发,在没有采取“封城”措施情况下,将阻断疫情扩散渠道作为疫情防控的关键步骤。尤其致力于尽早发现感染者团体间的关联,通过对团体化感染者的有效控制实现疫情的“完全封阻”。在未开发出有效对症疗法和疫苗的情况下,日本政府的相关措施较为有效地延后了感染高峰,阻止了疫情感染范围的进一步扩大。随着国外疫情的快速发展,日本从3月起进一步强化边境管理,进一步强化检疫,对重点区域来日人员实施严格的隔离和观察措施。厚生劳动省特别设置了“健康跟踪调查中心”,要求海运、航空公司提供配合,通过船内或机内广播、配发健康采集卡的措施进行边境检疫;要求机场等检疫亭配备红外体温仪等对入境人士进行初步排查,力求在源头上减少感染者。
全力提升宣传力度,积极传播防疫知识。日本政府在紧急事态宣言当中,没有用强制手段禁止、处罚国民的外出,而是选择通过教化、宣传和建议的方式减少居民的活动,达到抑制疫情传播的目的。日本政府在疫情初期便着力强化宣传力度,不断拓宽宣传渠道,更新宣传形式,广泛利用新媒体和品牌公益合作进行抗疫宣传。厚生劳动省就专门开设了新媒体账号,如Twitter、LINE和TikTok,依托新媒体向人群传达疫情的最新进展和预防措施。除官方渠道外,日本政府还与动画偶像团体合作,以生动有趣的海报内容向民众普及防疫知识。同时,日本政府在厚生劳动省的官方网站上以问答形式就新型肺炎的相关问题提供实时更新的情报,问题范围广泛,对日本民间普遍关注的问题及时进行权威解答。
积极充实医疗资源,完善疫情信息共享系统。日本政府在疫情初期就通过厚生劳动省对地方自治体下达了行政命令,整合医疗资源,重点放在医院收治能力问题上。日本要求各地医院、诊疗所准备数量充足的隔离病房,配备传染病患者专用厕所。同时,日本要求保证医疗从业人员获得充足的保护、尽可能限制感染者的移动、设置疫情期间的健康检查制度等。同时,日本政府要求国立感染症研究所和厚生劳动省等推进特效药、疫苗、检查试纸等物资的开发和生产,向流行病防范创新联盟(CEPI)捐赠资金,增强疫苗研发的国际合作。内阁IT室、情报通信基础中心和厚生劳动省还合作开发了面向疫情的“新型冠状肺炎医疗机构信息共享系统”(G-MIS)。该系统涵盖全国范围内的医疗机构,通过一个平台可以统筹把握全国范围内医院的工作状态、病床和医疗从业人员的状况、医疗器械(包括呼吸机)和医疗耗材(口罩、防护服等)的在库情况,从普通国民到医院相关人士都能够不同程度地从该系统中获取需要的信息。
公开疫情相关数据,避免引发社会恐慌。自2020年1月底日本出现第一名感染者起,厚生劳动省就以天为单位跟进新型肺炎数据的公开。在公开的数据中包含了患者的大致年龄、居住地以及患者与患者间病理上传染的关系,也公布了患者搭乘过的公共交通工具及其调查情况。厚生劳动省单独推出了“新型冠状肺炎感染者情报收集管理系统”(HER-SYS)。该系统使得国民可以通过手机等渠道简单地获取区域疫情信息,医疗机构对疫情信息进行垂直上报,行政部门高效地对聚集性疫情采取预防措施。
二、日本应对新冠疫情的主要特点
面对此次新冠疫情的严峻挑战,日本安倍政府在相对有限时间内做出的相关政策举措,总体上取得了较为明显的效果。根据5月中旬的统计,世界各国每100万人中因疫情导致死亡的人数,美国为258人,西班牙为584人,日本则只有5人,在七国集团(G7)中抗疫效果最佳。截至2020年5月29日,日本国内的感染者数为16719人,死亡者数为874人,与欧美国家相比,抗疫成效斐然。相对于其他西方国家来说,日本此次应对新冠疫情的政策措施具有以下特点:
各部门明确分工,紧密合作。疫情期间,在内阁“新型冠状病毒对策本部”的统一领导下,厚生劳动省、国土交通省、法务省、各大企业、民间非政府组织保持了密切合作,从控制传染源到打击网络犯罪,从财政拨款到法律咨询,诸多举措使得诸政策围绕“防控疫情”多层次展开,有利于充分动员全社会力量,平稳度过疫情。在内阁的领导下,各部门分工明确,合作高效,充分发挥各部门的长处。厚生劳动省对老年人、孕妇、婴儿等弱势人群提供健康上的咨询和帮助,法务省针对疫情下劳动权益受到损害的应届学生进行法律帮助,经济产业省对困难的中小企业和个体经营者提供援助,财务省推动补正预算案为抗疫提供资金,文部科学省指导学生休复學。内阁IT室和厚生劳动省合作开发的“新型冠状肺炎医疗机构信息共享系统”也充分发挥了两个部门的优势。
政府引导与民众自觉遵守相结合。日本政府致力于强化对民众生活的引导,尽量不使用粗暴的行政强制措施,提出的宣传口号大多简单、响亮、易懂。例如,日本政府推出了诸如“新生活样式”“拒绝‘三密(密闭空间、密集人群和密切接触)”“建议六类机构停业”等脍炙人口且广泛传播的政策口号。在长约一个半月的“紧急事态”全过程中,日本各地均大力提倡以网上购物、避免人员聚集、错峰出行等在内的“新生活样式”,以减少人员感染风险。日本社会在社会心理学上具有“同调社会”这一特点,即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在同一种观念的影响下采取相同的行动,排斥采取不同行动人群的特点。这一特点使得政府的正确引导对民众的生活具有较大的影响力。考虑到日本作为世界首屈一指的“老龄化国家”之一,其独自居住的老年人比例和意大利持平,但疫情死亡率仅为意大利的1/45,重要原因之一便在于民众的积极配合。
舆情管控成效显著,社会平稳有序。在舆情管控方面,日本政府“疏”与“堵”结合,疫情期间社会总体平稳有序。一方面,日本打击利用疫情滋生的谣言、犯罪,及时回应民间关切,关注、保护弱势群体。针对本次疫情期间出现的被称为“Emotet”的诈骗邮件,厚生劳动省和民间“个人信息保护组织”(IPA)合作,专题发布声明并提供谣言的样例,打击以疫情防控为幌子的钓鱼邮件。截至2020年5月中旬,日本利用新冠疫情的诈骗案件(含未遂)不足40件,维持在较低水平。厚生劳动省针对孕妇、新生儿监护者、老年人、因疫情就职失败的应届毕业生等特殊人群开设了专门的问询窗口和答疑网站,启动了“关爱因疫情无人照顾儿童”的专项计划。法务省就新冠肺炎可能带来的社会歧视问题提供了法律咨询窗口。这些举措减少了舆论中的负面情绪,有效地引导社会确立面对疫情的正确态度和价值观。另一方面,在宣传上充分发动民间力量,培育尊敬、感谢一线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的正面导向。例如,日本政府通过与民间机构合作,向全社会征集感谢的话语和感人的故事,感谢和激励工作在抗疫一线的劳动者,以正面形象和故事引导舆论。日本放送(NHK)每天下午四点会播放人们对医疗从业人员的感谢的消息,取得了较大反响。整个疫情期间,日本国内社会秩序正常,对控制疫情,防止疫情进一步传播发挥了重要作用。
三、防抗疫情的“日本模式”?
2020年5月25日,安倍首相宣布解除紧急事态宣言并提出防抗疫情的“日本模式”,引发日本国内外的较大反响。一方面,日本在此次防抗疫情过程中的成功经验得到国内外积极评价。尽管在疫情初期国际社会对日本政府防抗疫情做法特别是“钻石公主号”事件当中的做法批评不断,但随着日本防抗疫情进一步深入,国际社会正面评价明显增多。美国著名外交杂志《外交政策》在5月14日的一篇报道中认为:“日本抗疫避免了最糟的结果,死亡数量远低于欧美,取得了‘奇妙的成功。”5月22日英国《卫报》题为《化危机为成功:日本是如何抗疫的》的文章更是盛赞日本的抗疫成就,将日本抗疫的成功归因于口罩的普及、日本民族讲卫生的文化、全民健康保险和低肥胖率等因素。德国报纸《每日镜报》发表题为《日本是如何在不封城的情况下完全控制新冠疫情的》的文章称:“日本作为世界第三的经济大国,仅用了短短7周就完全控制了新冠疫情,走出了日本独自的道路并取得了成功。日本模式现在应该成为德国的榜样。”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也在22日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的电话会谈中称赞其抗疫的出色成果。
但另一方面,所谓“日本模式”有效性亦受到各方面的不断置疑。部分国外媒体虽然承认日本疫情得到有效控制,但对日本政府从中发挥的作用表示怀疑。《华尔街时报》便认为,日本的低感染率、低死亡率有多少是政府的功劳还有待讨论。英国媒体BBC也表示,日本政府没有实施封城等高效措施,却抑制了疫情的擴大,这引起了许多的传染病专家的困惑。特别值得重视的是,日本国内对安倍政府的“日本模式”的认可程度并不高。根据NHK进行的民调,自2020年2月以来,日本国民对政府疫情应对政策认可度从2月的64%一路下滑到5月的44%,逐步走低。日本《高知新闻》的一篇题为《日本模式:政府不应自夸而应当加快验证》的社论中,对日本政府的PCR检查、发放补助金等行动迟缓进行了批评,认为日本抗疫成果的关键因素在于医务人员的无私奉献、传染病专家制定的防止聚集感染的方针。日本政府需要的是尽快研究出“日本模式”发挥效果的真正原因并验证,应对即将到来的第二波、第三波疫情。与此同时,日本媒体也不断强调政府在疫情应对方面存在的诸多不足,如政府在疫情暴发初期应对不力;口罩发放数量不足,质量问题频出;PCR检测能力仍显不足,无法满足部分地区需求;政府对中小企业的援助金审核时间过长;疫情补助在支付过程中出现的混乱和延迟情况,等等。
从日本国内政局发展而言,安倍政府高调宣传“日本模式”的主要目的,在于宣扬政绩,力图借此提升国内不断降低的支持率。日本立命馆大学政策科学部教授上久保诚人在《围绕日本疫情低死亡率的“集体免疫新观点”有极大政治破坏力的原因》一文中,便一语道破所谓“抗疫日本模式”背后的政治目的:“与其说这是‘日本模式,倒不如说这应该叫‘安倍模式。”与此同时,“日本模式”受到西方媒体追捧的原因,亦部分源自舆论宣传的需要。2019年底新型冠状肺炎疫情暴发以来,美国不断将疫情防控“政治化”,导致疫情防控效果成为比较社会体制和意识形态优劣的重要“标尺”。而美国自身在疫情防控方面的糟糕表现,促使西方媒体开始不断追捧“日本模式”,希望将之作为“西方体制抗疫成功”的典型案例。
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包括日本在内的世界各国均采取措施加以应对。日本安倍政府提出疫情防控的所谓“日本模式”,在控制疫情传播和降低感染死亡人数方面取得明显成绩。然而,在特效药、疫苗出现突破性进展之前,“日本模式”的成功仅是暂时的结果,面对今后可能出现的第二波、第三波疫情,“日本模式”能否继续发挥效果,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作者单位:解放军国防科技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国际战略研究中心)
责任编辑:彭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