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允价值分层计量如何影响内部代理成本:信息效应还是激励效应

2020-10-20 01:46王晨嫣张先治
商业研究 2020年5期
关键词:代理成本

王晨嫣 张先治

内容提要:在会计准则注重决策有用性的引导下,相关研究主要集中于公允价值分层计量的价值相关性,对提高相关性降低可靠性产生的不利影响关注不足。本文从内部代理成本的视角,以2014-2017年采用公允价值分层计量的上市公司为样本,实证检验各层次计量信息对内部代理成本的影响。结果显示,公允价值第一、二、三层次均会提高代理成本。进一步探讨影响机制发现,公允价值第一、二层次计量信息对代理成本的影响是由于不同层次以不同方式降低了激励效应,而信息效应并没有得到支持。研究结论进一步深化了公允价值分层计量信息的经济后果,揭示了公允价值分层计量影响内部代理成本的路径,对准则制定部门进一步完善CAS39、企业执行CAS22和制定合理的薪酬契约以降低内部代理成本有一定的启示。

关键词:公允价值分层计量;代理成本;激励效应;信息效应

中图分类号:F23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148X(2020)05-0044-11

一、引言

我国财政部于2006年发布的与国际会计准则接轨的新会计准则引入了公允价值计量,并于2014年颁布了第39号企业会计准则《公允价值计量》以进一步有效规范公允价值的计量和披露要求。《公允价值计量》准则将公允价值计量和披露按照输入值的不同划分为三个层次,并要求上市公司在年报附注中披露层次信息,旨在区分三个层次计量信息的可靠程度,以便为投资者提供更为相关的决策信息。第一层次输入值直接取自市场,反映活跃市场上相同资产或者负债未经调整的报价;第二层次公允价值计量是将除第一层次以外的直接或间接可观察的输入值根据计量对象特征对某些市场价格不存在的资产或负债调整形成的结果;第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输入值不可观察,为获得相关资产或负债运用估值模型和技术经过调整后得到。由此可知,第二、三层次计量信息需要根据计量对象的特征结合内外部信息,依赖管理层的主观判断调整和估值形成。

在决策相关目标的导向下,过多依靠公允价值计量固然增加了价值相关性,但也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可靠性[1]。一方面,伴随我国上市公司越来越多地应用公允价值计量,尤其是第二、三层次的扩大应用导致公允价值计量掺杂了大量的主观估计以及管理层的机会主义行为[2-3],从而增加了信息不对称程度[3];另一方面,公允价值会计信息之所以对股东和投资者有用,至少有两个原因:股票估值和管理绩效评估[4],可靠性的降低导致有偏差的财务报告[5],从而影响了股东和管理层之间契约的有效性[6]。这表明公允价值计量对信息不对称程度和管理层薪酬契约均产生了影响[3,6],而这两者又是影响内部代理成本的重要因素[7]。那么,公允价值计量这把双刃剑究竟是加剧还是减轻了股东和管理者之间的内部代理冲突?公允价值分层计量是公允价值计量的细分和补充,不同计量特征形成的不同层次计量信息对内部代理成本的影响是否存在路径和机理上的差异?本文以我国上市公司作为样本,实证检验公允价值计量对内部代理成本的影响,同时借鉴Jensen和Meckling的理论框架分析了各层级计量信息又是如何影响内部代理成本,并且进一步考察了公允价值分层计量对代理成本产生作用的路径。

本文的主要贡献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公允价值计量作为提高相关性降低可靠性的典型运用,许多学者对公允价值计量信息的价值相关性进行了探讨,但少有学者注意到可靠性降低可能产生的问题。我国学者张先治等(2012)[1]研究了公允价值计量与会计信息可靠性及相关性的关系,本文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深入探讨可靠性降低可能引致的后果。第二,扩展了公允价值分层计量的研究范围,开阔了以往多聚焦于公允价值对资本市场影响的研究思路,将研究视角从外部决策相关者延伸至企业内部利益相关者,从内部代理成本的视角,考察了我国上市公司公允价值分层计量信息对内部代理成本的影响。第三,本文借鉴Jensen和Meckling的理论分析框架识别出公允价值计量各层次信息对代理成本可能的影响路径为信息效应和激励效应,通过细致分析并分别检验公允价值计量各层次信息对代理成本的影响机理,进而更好地帮助认识影响内部代理成本的中介路径在于激励效应,同时也为准则制定者进一步完善CAS39公允价值分层计量和披露、企业执行CAS22和制定合适的薪酬契约从而缓解代理问题提供参考。

二、文献回顾

结合本文的研究主题,相关的文献主要有两类:第一类是研究公允价值分层计量的经济后果;第二类则是研究内部代理成本(第一类代理成本)的影响因素。

自披露公允价值分层計量信息以来,国内外已经形成了不少关于第一类相关的研究,大多聚焦于从资本市场传递信息的角度研究了公允价值计量的信息质量问题。公允价值第一层次输入值直接来自市场,CAS39不允许调整第一层次计量信息,相较于第二、三层次表现出较低的信息不对称程度[3]、更高的分析师盈余预测准确度[8]、更高的价值相关性[2,9],公司治理能显著提高公允价值信息的价值相关性,尤其是第三层次[9]。FASB倾向于增加相关性而降低可靠性的会计标准[10],使用更多可靠性较低的第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的公司更易导致会计重述[11]。然而公允价值会计是把双刃剑,高水平的管理层机会主义或自利行为通常涉及公允价值会计的使用[12]。由于公允价值计量的层次特征不同,盈余管理的方式也不尽相同。无论是直接来自市场的公允价值第一层次计量信息,还是充斥大量主观估计的第二、三层次均为管理层盈余管理提供了空间[13]。也有学者关注到了公允价值分层计量的其他影响。持有较多第二、三层次资产或负债的公司会导致债务资本成本较高,债务期限更短[14]。Patty et al.(2018)发现由于公允价值计量损害了可靠性从而引致管理层与股东的代理冲突,因此拥有第一、二层次计量的公司倾向于持有更多的现金[15]。

Jensen和Meckling(1976)[7]首次通过理论分析表明在两权分离下,由于委托人和代理人之间信息不对称的存在和目标效用函数的不一致,往往导致代理人利用信息优势来欺骗委托人或通过在职消费和偷懒等手段谋求自身利益,从而产生代理成本。现有文献探讨了内部治理对内部代理成本的影响,其中包括机构投资者、 董事会、 信息质量、 高管激励等方面。机构投资者作为非控股大股东能通过监督机制和退出威胁降低内部代理成本[16]。李明辉(2009)[17]研究发现董事会规模及独立董事比重越大,有助于降低内部代理成本。高质量的信息披露具有治理效应,能够降低代理成本[18],同时对管理层设计有效的激励机制能降低代理成本,而且薪酬激励表现出更强的治理效应[19]。

从国内外相关研究来看,现有研究主要集中探讨了公允价值分层计量的信息质量,尤其关注价值相关性问题。事实上,相关性和可靠性对信息有用性的影响并非在同一方向上,可靠性的降低意味着信息不对称程度的加剧[20],可能导致投资者做出错误决策。现有文献较多关注决策有用性中的价值相关性,对于决策有用性的另一个方面管理层绩效评估[4]却鲜有涉及。我国学者徐经长等(2012)[6]研究了公允价值计量与管理层薪酬契约的关系,但仅限于考察公允价值变动收益与管理层薪酬之间的敏感性,并未进一步深入探讨这种非理性薪酬激励产生的后果。为了深化公允价值分层计量的研究,本文尝试借鉴Jensen和Meckling的理论框架进一步分析公允价值计量与内部代理成本的关系。值得注意的是,不同层次的公允价值计量信息不对称程度有所不同,盈余操纵引起业绩噪音从而影响股东和管理层之间契约有效性的途径也各不相同。基于此,本文分别检验了公允价值层次计量信息是否确实对内部代理成本产生影响,同时将影响内部代理成本的效应分为信息效应和激励效应,以探究不同层次计量信息对内部代理成本的影响路径,有助于更好地深入理解公允价值分层计量对内部代理成本的中介传导路径。

三、理论分析与假设提出

(一)公允价值计量与内部代理成本

基于公允价值计量相关性与可靠性的内在矛盾,提高相关性促进了其股票估值作用,但可靠性的损害也可能对管理层契约的履行[6]和信息不对称程度[20]产生不利的影响。根据Jensen和Meckling的理论框架,提高信息披露质量以降低信息不对称程度,同时设计有效的薪酬激励机制能够促使管理层与股东利益最大化趋同,从而减少管理层的自利行为,能够降低管理层与股东之间的代理成本[18-19]。因此,本文认为公允价值计量对内部代理成本的影响主要有以下两条路径:信息不对称程度和薪酬契约有效性,本文将其概括为信息效应与激励效应。公允价值计量对内部代理成本的作用路径如图1所示。

从信息效应来看,相较于历史成本,公允价值计量更具有相关性[2,9],使财务报告的透明度增加,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信息不对称程度。但会计信息需要权衡相关性与可靠性。公允价值会计固然提高了相关性,但可能弱化了可靠性[1]。如果公允价值会计向投资者传递不太可靠的信息,更有可能导致投资者做出错误的投资决策,从而加剧委托人和代理人之间的代理冲突[15]。基于类似资产市场价值形成的公允价值第二层次和管理层主观估计的第三层次更可能掺杂管理层的主观估计和计量误差,导致管理层和投资者之间信息不对称程度增加,从而明显加剧代理成本[18]。

从激励效应来看,公允价值计量通常较易受到管理层机会主义的影响,一旦这种机会主义行为与激励机制结合,会计业绩不能合理反映管理层的努力程度,降低了薪酬契约有效性[12],从而提高了内部代理成本[7]。公允价值计量第二、三层次输入值掺杂大量的主观估计[2],即使是不允许调整输入值、可靠性相对较高的公允价值计量第一层次,也难免存在操纵金融资产初始投资类别以达到调节利润的真实盈余管理[21]。当会计业绩包含大量噪音,财务信息质量下降,不能作为衡量管理层努力程度的有效代理变量,管理层激励不足导致了更多的代理冲突。因此,本文提出假设:

假设1:限定其他条件,采用公允价值计量的上市公司代理成本更高。

(二)第一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信息与内部代理成本

公允价值按照输入值分为三个层次,CAS39根据输入值确定公允价值层级。第一层次输入值反映活跃市场上相同资产或者负债未经调整的报价,由于其直接取自市场,未涉及管理层的主观判断和估值技术的作用;第一层次公允价值信息相关性和可靠性最高,信息不对称程度最低[3]。较低的信息不对称程度降低了管理层与股东之间的内部代理成本,根据信息效应本文提出关于公允价值第一层次计量是否会导致代理成本的第一个竞争性假说:

假设2a:限定其他条件,第一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信息与企业内部代理成本负相关。

信息不对称是导致代理冲突的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委托人与代理人之间的目标效用函数不一致则是另一个重要因素。因此,委托人往往通过让代理人分享剩余收益,即将代理人的薪酬与企业业绩挂钩来缓解代理冲突[7,19]。公允价值第一层次计量输入值完全来源于市场,不允许管理层进行任何调整,未涉及管理层的主观判断和估值技术的作用。然而考虑到管理层激励导致盈余操纵的强烈动机,管理层的机会主义行为固然难以通过操纵估值来实现,但管理层对金融資产分类的主导作用促使其更倾向于真实盈余管理[22]。管理层对金融资产或负债分类的主观支配性较强,相对于FVTPL,其更倾向于将金融资产分类为FVOCI[23]。对于持有较多第一层次金融资产或负债的企业,在CAS39不允许调整输入值的前提下,更易诱发管理层采取金融资产分类并在需要时利用处置来进行盈余操纵[21]。由于这种真实盈余管理隐蔽性强,监管者不易识别,可以更大程度改变盈余以达到调整管理者薪酬的目的。但是这种机会主义行为在降低会计信息质量、增加业绩指标噪音的同时,使会计业绩不能有效反映管理层的努力程度,会计业绩与管理层薪酬之间的敏感系数随之降低,导致激励不足,进而致使内部代理成本上升[24]。由此,根据激励效应,本文提出关于第一层次公允价值计量第二个假设:

假设2b:限定其他条件,第一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信息与企业内部代理成本正相关。

(三)第二、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与内部代理成本

第二层次和第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信息形成的原因并不相同。第二层次输入值虽直接来源于市场,但管理层仍需要对类似资产或负债做必要调整,调整过程难免会受到估计人员的能力和主观判断的影响。第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输入值为来自企业内部的不可观察输入值,只有在几乎不存在或很少存在市场交易时才能使用。第三层级输入值的调整过程,会受到输入值来源、模型精确程度及管理层的经验能力等企业内外部因素的共同影响,不可避免地需要依赖管理层的职业判断。由于过多依赖管理层主观性和可操控性较强的估值技术,使得该层公允价值可靠性尤其受到怀疑[25]。第二、三层次涉及大量的管理层主观估计,信息不对称程度加剧,导致其代理成本上升。此外,第二、三层次公允价值涉及管理层大量的主观判断,估值操纵给管理层提供了自利和寻租的空间。最为典型的是直接操纵公允价值的变动以调节会计利润,这种机会主义行为往往导致不太可靠的财务报告[5],业绩噪声随之增大,进而导致薪酬业绩敏感性下降,降低管理层激励有效性,增加了股东与管理层之间的代理成本。

综上所述,第二、三层次不仅会增加信息不对称程度还会降低薪酬业绩敏感性,根据信息效应和激励效应,两者均导致代理成本上升。因此,提出假设:

假设3:限定其他条件,第二、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信息与企业内部代理成本正相关。

四、研究设计

(一)样本选择与数据来源

由于CAS39于2014年正式执行,在此之前,大部分上市公司只披露了公允价值计量的整体信息,极少部分公司披露了公允价值分层信息。因此,本文选取2014-2017年我国上市公司作为研究样本(含金融类上市公司),其中剔除了当年ST、*ST公司和数据缺失的公司样本。公允价值分层计量数据手工整理自巨潮资讯网公布的上市公司年报,其他数据来自国泰安数据库。本文使用EXCEL和STATA软件对数据进行分析。为避免异常数据的影响,本文对所有连续变量进行上下各1%的缩尾(Winsorize)处理。

(二)模型设计

本文构建模型(1)来检验假设1公允价值计量与内部代理成本二者之间的关系,模型(2)来检验假设2和假设3,即公允价值计量层级计量与内部代理成本的关系。

(三)变量定义(表1)

1.被解释变量——代理成本AC。参考已有研究[26],主要采用两个指标对被解释变量内部代理成本进行衡量,包括管理费用率(Expence)和资产周转率(Turnover)。管理费用率侧重于用来度量管理层的在职消费,具体计算方法为管理费用除以销售收入,数值越大表明代理成本越高。资产周转率侧重于反映代理人低效使用资产而导致的剩余损失[26],具体计算方法为销售收入除以总资产,该指标越小,代理成本越高。

2.解释变量——公允价值计量层次。本文使用解释变量公允价值计量哑变量(FV_Dum)来检验假设1,并将其定义为“上市公司在年末是否存在公允价值计量的资产或负债”,如果存在公允价值计量取值为1,否则为0。借鉴已有研究[8],解釋变量FVL1,FVL2和FVL3的计算方法为每一层次公允价值资产减去负债,并使用上市公司期末总资产进行平减。

3.控制变量。为控制其他因素对代理成本的影响,本文借鉴前人的研究[16-17,26],还控制了如下变量:公司的资产规模(Size),通过对总资产取自然对数计算而得;Growth代表成长性,为营业收入增长率;偿债能力(Lev),为资产负债率;Roe代表盈利能力,净资产收益率;现金流(Cash)以经营活动产生现金净流量除以营业总收入;公允价值变动损益(Cfv),当年公允价值变动损益,通过总资产平减;产权性质(Soe),当股权性质为国企时,State取1,否则为0;Top1为股权集中度,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独董比率(Dir),独董人数除以董事会人数;Age为公司上市年数。另外,本文引入行业(Ind)变量和年份(Year)变量,以控制行业和年份对代理成本的影响。

五、实证结果

(一)描述性统计

分析表2列示的变量描述性统计。管理费用率的平均值为0.105,这说明采用公允价值计量的上市公司的管理费用占销售收入的比例约为10.5%;资产周转率的平均值为0.629,说明每一元资产只能创造0.63亿元的销售收入。采用公允价值计量的上市公司约有51.6%,FVL1和FVL2的均值为0.037和0.017,表明上市公司更多的持有第一层次公允价值计量的资产和负债;FVL3的均值为0.006,这表明在三个层次中,上市公司持有的第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的净资产最少,运用比例明显与第一、二层次存在差距。FVL1、FVL2和FVL3的标准差分别为0.084、0.061和0.03,这表明对于持有第一层次公允价值计量的各上市公司之间的差异最大。

(二)基本回归结果

表3列示了回归结果。列(1)和(2)考察的是全样本回归,FV_Dum与管理费用率的回归系数在5%水平下显著正相关,与资产周转率的回归系数在5%水平下显著负相关,说明采用公允价值计量的上市公司会引起代理成本的增加,假设1得到验证。列(3)和(4)考察的是上市公司公允价值计量层次对内部代理成本的影响。结果显示,第一层次计量信息与管理费用率的回归系数在1%水平下显著正相关,与资产周转率的回归系数显著负相关,这表明上市公司采用第一层次计量增加了内部代理成本,加重了管理层与股东之间的利益冲突,假设2b得到验证。公允价值第二、三层次计量的回归系数与管理费用率分别在1%和5%水平下正相关,与资产周转率负相关。按照本文理论部分的分析,管理层对第二层次输入值会做必要调整,而第三层次的输入值并不来源于市场,大多来源于企业内部,涉及管理层大量的主观估计,信息不对称程度最高,更容易给管理层提供机会主义行为的空间,因此第二、三层次均会引致更高的内部代理成本。假设3得到验证。在控制变量方面,Size、Growth、Lev和Roe与管理费用率显著负相关,与资产周转率显著正相关,说明规模越大、偿债能力越强、高成长性和盈利业绩更好的上市公司其代理成本更低。Age与管理费用率显著正相关,与资产周转率显著负相关,说明企业上市时间越长,其代理问题越严重。

六、进一步检验:公允价值计量层次影响代理成本的路径

上述的实证结果表明,上市公司采用公允价值计量确实显著增加了企业的内部代理成本。那么,公允价值计量究竟是通过何种机理和路径导致内部代理成本增加?CAS39规定上市公司必须披露公允价值计量的三个层次,这为本文研究公允价值计量如何影响代理成本的路径提供了契机。基于前文理论分析和初步实证检验,公允价值第一、二、三层次计量信息均会引致代理成本上升,三个层次的路径是否和前文理论分析相一致?即公允价值第一层次计量信息不会提高信息效应(信息不对称程度)而是降低激励效应(薪酬业绩敏感性)导致管理层激励不足从而引致代理成本增加,第二、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信息则是通过信息效应和激励效应两者共同导致代理成本增加。因此,本文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检验。

(一)信息效应的中介路径检验

首先,本文检验了信息不对称程度是否可能成为公允价值层次计量信息与代理成本的中介路径。根据温忠麟提出的中介效应检验流程[27],本文对如下实证模型进行了回归。

(二)激励效应的中介效应检验

进一步地,本文检验了激励效应是否可能成为公允价值层级计量引致代理成本的中介路径。根据委托代理理论,股东对管理层有效的薪酬设计安排能够降低代理成本,这往往表现为较强的高管薪酬业绩敏感性。因此,针对激励效应的中介效应检验,相关的实证模型如下:

根据中介效应检验流程[27],表6是检验薪酬业绩敏感性的中介效应回归结果。(1)对于FVL1,前文已经验证了FVL1导致代理成本增加。模型6中FVL1的系数α1和模型7中因变量为Expence时PPS的系数γ4均显著为负,说明薪酬业绩敏感性的中介效应显著。通过比较模型6中FVL1的系数γ1和α1*γ4的符号,发现两者为同号,表明薪酬业绩敏感性为部分中介效应,因此可以得出,第一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会降低薪酬业绩敏感性从而导致代理成本的上升。模型6中当因变量为Turnover时,系数γ1和α1*γ4的系数符号也相同,再次验证了薪酬业绩敏感性的中介效应。(2)对于FVL2,系数α2和系数γ4均显著为负,表明存在薪酬业绩敏感性的中介效应。此外,无论因变量为Expence还是Turnover,系数γ2和α2*γ4的符号均相同,因此,第二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信息同样会降低薪酬业绩敏感性致使代理成本增加。(3)对于FVL3,α3系数为正但不显著,发生纳伪错误的可能性较大。为保证结果可信,将进一步采用Bootstrap方法检验,表7列示的检验结果表明间接效应置信区间包含0,中介效应不显著,第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信息对薪酬业绩敏感性没有显著影响。这可能是因为第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涉及的资产与负债金额较小,且上市公司較少采用第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根据重要性原则,可以认为其对利润的影响甚微,不足以增加业绩噪音,因此,第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信息与薪酬业绩敏感性之间未存在显著的关系。

七、稳健性检验

(一)剔除金融行业

在前文的研究中,本文并未剔除金融行业。由于在CAS39实施前,大部分金融上市公司已经披露了公允价值分层计量信息,且金融行业在经营性质、公允价值计量方面与非金融行业存在一些差异,因此为保证上述结果稳健性,本文在稳健性检验中剔除了金融上市公司,重复相关的回归,结果如表8所示。在剔除金融行业之后,当因变量为Expence时,FV_Dum的回归结果显著为正;当因变量为Turnover时,FV_Dum的回归结果显著为负,说明采用公允价值计量的上市公司相较于不采用公允价值计量的上市公司代理成本更高。当因变量为Expence时,公允价值三个层级回归系数均在1%水平下显著为正;当因变量为Turnover时,回归系数显著为负,表明三个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信息均导致了更高的代理成本,回归结果未发生实质变化。

(二)内生性检验

已有大量研究发现,具有更多代理问题的公司,倾向于持有更多现金,而更多的现金持有则更可能导致更高水平的金融资产和负债。为了缓解反向因果问题,本文使用公允价值三个层级计量的滞后一期数据,对模型重新进行了回归。回归结果如表9所示,其结果无实质性差异。

(三)样本选择偏差的检验

企业决定使用公允价值计量可能不是外生的。固有风险较高的公司可能更倾向于持有更高水平的金融资产或负债。为了避免样本自选择问题对研究结论的影响,本文使用Heckman两阶段模型[29]进行重新检验。在第一阶段,本文使用上市公司是否采用公允价值计量FV_Dum作为因变量,采用Probit回归计算出逆米尔斯比率(IMR)。模型如下:

考虑到公司固有风险可能影响到公司持有以公允价值计量的资产或负债,本文加入了公司β系数作为衡量风险的指标。此外,借鉴Y. H. Lin et al.[11]加入MB即市账比作为衡量信息不对称程度的替代指标。其余控制变量均与模型1相同。

从表10可以看出,公司规模大的(回归系数为0.330,达1%水平下显著)、盈利能力好的(回归系数0.094,达10%水平下显著)、董事会独立性强的(回归系数0.823,达5%水平下显著)、上市时间久的(回归系数0.236,达1%水平下显著)、公司风险高的(回归系数0.106,达10%水平下显著)上市公司更易持有以公允价值计量的资产和负债。

第二阶段,将逆米尔斯比率作为控制变量加入模型(2)进行回归分析,其他参与回归的控制变量均保持不变。

表11报告了第二阶段的回归结果。公允价值第一、二、三层次计量信息与Expence在1%、1%和10%水平下显著为正,与Turnover均在1%水平下显著为负,与前文的检验结论相一致。从逆米尔斯比率IMR的回归结果并不显著,说明在控制了样本自选择偏差之后,本研究不存在样本选择偏差,表明前文的检验结论是可靠的。

八、研究结论

本文发现,采用公允价值计量的公司往往其代理成本更高,第一、二、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均会导致代理成本上升。在路径机理检验中,第一、二层次并没有通过信息效应引致代理成本,而是由于不同层次采用不同的盈余操纵方式引起业绩噪音从而降低了激励效应,体现为显著降低了薪酬业绩敏感系数进而提高了管理层与股东之间的代理成本。本文并没有发现第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信息提高代理成本的路径,这与本文的预测不一致。一方面可能是因为第三层次计量信息可靠性较低,难以显著影响信息效应;另一方面的原因可能是上市公司较少采用第三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不足以影响利润,几乎对激励效应产生不了作用。

本文的研究表明在决策有用性的目标导向下,公允价值计量不应太过盲目重视相关性,损害可靠性致使管理层薪酬契约有效性下降,极有可能加剧股东与管理层之间的代理冲突。在公允价值计量得到广泛应用的大势所趋下,本文的研究结论对会计准则制定部门会有所裨益:首先,公允价值计量的可靠性很大程度上由三个层次的输入值和估值技术决定,CAS39虽然强制要求披露公允价值计量层次,但对提高公允价值计量可靠性的作用甚微。本文认为会计准则制定部门必须进一步完善CAS39,尤其是应结合相关理论研究成果和资本市场发展实际深入探究非活跃市场下的公允价值计量,针对第二、三层次计量制定适合转型经济下我国资本市场的实施指南和细则,尽量减少主观估计以提高可靠性降低代理成本。其次,由于本文发现,在CAS39不允许调整输入值的前提下,公允价值第一层次计量信息价值相关性和可靠性相对较高,管理层强烈的主观支配性仍会使第一层次形成的会计业绩充斥大量的噪音从而恶化企业的委托代理问题。CAS22修订了金融工具的分类原则、分类内容与计量模式,并规定FVOCI处置时不得将原来计入其他综合收益结转至当期损益,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有效限制存在于第一层次公允价值计量中的分类操纵行为,因此准则制定部门应密切关注CAS22是否有效地执行。此外,对于企业来说,缓解委托代理问题的其中一个关键在于设计合理有效的薪酬契约。由于本文发现第一、二层次计量信息会通过激励效应提高代理成本,企业应当区分公允价值分层计量形成的会计业绩是否与管理层努力相关,应尽量避免将与管理层活动无关的噪音与薪酬进行挂钩,例如第一层次计量中由市场波动以及第二层次计量中由估计偏差形成的公允价值变动收益不应过多影响高管薪酬,从而提高薪酬契约有效性以降低股东与管理层之间的代理成本。最后,提高管理层及会计人员的职业素养和专业判断能力,将不同类型的金融资产或负债进行正确地分层计量,谨慎使用估值技术,积极配合和利用评估机构提供的服务,以准确计量第二、三层次资产或负债。鉴于本文并未发现公允价值第三层次计量通过何种途径影响代理成本,在推廣第三层次计量时,应格外注意尽可能披露相关的估值信息,以提高第三层次信息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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