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正权
零点时,电话准时响了。
手机调的是振动,秦嫂探起身子,看对面病床,要不是那有一搭没一搭的微弱呼吸,病房里可以用死一般沉寂来形容。
偏就不死,这老爷子。
跟阎王较劲呢这是!主治医师晚上查完房,在外面冲秦嫂摊手自嘲说,老爷子多活一天,主治医师就被多打一天脸,根据他的经验判断,这老爷子根本活不过上月底,孰料,都月头到月中了。
才不是,秦嫂气鼓鼓地,老爷子是跟自己较劲呢。
请她当护工时说得明明白白的,就一个月,月满她走人。
眼下,月满了,她人却走不开,老爷子的子女一个都不在医院陪护,秦嫂甩不开手,也狠不下心。只能在电话里发泄不满了。
还是那样?
不那样能哪样,一口气悠得长长的。
那是悠谁呢?
要悠死我呗。秦嫂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老爷子的儿女每晚轮番给秦嫂打电话,语气中很是尽孝道,用最贵的药,请最好的陪护,钱不是问题。有钱人,忙的都是钱的事。秦嫂没钱,忙的更是钱的事。当护工钱多,她这种轻车熟路会伺候瘫子的护工不多。
秦嫂不要脸面,她要的是兑现跟男人的承诺,说好做一个月回去的,却又拖了十天,算怎么回事。
病房没开灯,秦嫂摸索着回到床前,刚要躺下,病床那边呼吸加重了,秦嫂眼睛一亮,赶紧开灯,扑过去。意料中的老爷子并没眼睛翻白,相反,浑浊的眼球有了神采,老爷子嘴巴吧嗒着,饿,我饿!
秦嫂手忙脚乱冲营养米糊。营养米糊吃了小半碗,老爷子有了气力,声音虽然还小,却不是断断续续的,以后,你每晚零点,给我冲营养米糊,半碗。
秦嫂奇怪,为啥每晚零点?
马无夜草,不肥呗!老爷子竟然还有心思说这话,我得靠,这营养米糊攒点力气。
秦嫂不以为然,都这样了,攒点力气有啥用,挪得动身子还是迈得开步?
我攒点力气寻死,不行啊!老爷子忽然发了怒,喉咙一喘一喘的。
攒点力气寻死?秦嫂好笑,躺在医院有人看护着有药物保养着顺顺当当体体面面死去,多美的事。
美的是他们。老爷子摇头,他们那点算盘,当我不知道?我死了,他们名誉多好听,花了大价钱请专人陪护,那孝心,一般人做得到吗?老爷子头一偏,说你睡去,一时半会儿我死不了,等我攒点力气再自己寻死。
完了闭目养神,那呼吸,竟一长一短,非常平稳。
呼吸不平稳的,倒是秦嫂,怎么都没能睡踏实。攒点力气寻死,老爷子这是闹哪出?只有被忤逆的老人,才会自寻死路,好端端的,谁不愿多看两眼世界,老爷子是想让世人戳儿女的脊梁骨呢。
秦嫂不睡了,决定也任性一回。谁说穷人不能任性的,不就是十天的钱,不要总行吧,一念及此,秦嫂掏出手机,准备回拨过去,走人。
还没摁键,手机呜呜振动起来,没任何征兆,秦嫂吓一跳,习惯性按下接听,那边声音很急促,妈,爸爸寻了短见!
秦嫂眼前一黑,临走前一幕清晰再现在脑海。高位截肢躺床上几十年的男人说,你给我床头屋梁绑根绳子,我身子骨睡疼了可以拉着绳子坐起来,免得生褥疮。
秦嫂说就一个月,那么巧就生褥疮了,等我挣这笔大钱回来给你买个电动轮椅,你该出去晒晒太阳,看看世界了。
该死的,怎么就答应他给绑了绳子,他可是有力气寻死的人啊!秦嫂眼里攒了几十年的泪一下子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