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钥匙

2020-10-15 21:03谢志强
百花园 2020年12期
关键词:剃头匠裤袋手稿

谢志强

清明节(4月5日),我拎着麻布袋出家门,乘坐107路公交车,过4站,到我的工作室。想不到出了麻烦,被小小钥匙“卡”住了。——算是生活中小小的传奇吧。

麻布袋裝着若干本书、一块砖式面包,还有一个橘子。——对付午餐。图个简单。

白色的袋印着黑字:向下扎根,向上生长。出自著名画家贺友直之笔。他的祖籍在北仑。落款为:九三老叟,白丁书匠贺友直。

在到处都打出“大师”“大家”招牌的当下,贺老自谦“白丁书匠”。我念小学时,看过他多本连环画(还用压岁钱买过)。可以说,我是读他的连环画长大的。小孩没有“大师”的概念,只有喜欢或不喜欢。而不久前,有人对我说:“我是读你的小小说长大的。”当时,我不好意思地慌了(不是虚心而是心虚),我视其为一种精神按摩。但,贺老是我心目中的大师。

每天,我的生活路线相当固定,从家到办公室,两点一线,早出晚归。某种意义上,是从一道门出,另一道门进。

临出家门时,妻子还叮嘱我:“你的右耳红,今天别用功了。”我想起贺友直的一幅速描:《掏耳朵》。早先剃头匠给顾客理发,顺带会掏一掏耳朵。贺老那幅画,抓住了这个微妙的细节:剃头匠捏着小耳勺,顾客侧着耳朵,动作、表情,透出了剃头匠的小心翼翼和顾客的舒服。

我的右耳,自小得过中耳炎,反反复复发作过多次。其实,这是耳朵要我记住它。我时不时、有意识无意识地掏耳。当你关心它,就显示了它的存在。专家告诫我:“不能随便掏耳朵。”医生给我洗了耳,我说:“舒服呀。”

于是,我想到贺老的那幅令顾客舒服的画。那一个行当已然终结,但贺老“固定”住了惟妙惟肖的永恒瞬间。要是我对着那幅画,我绝不说:“不能随便掏耳朵。”

我比平时提早半个小时去工作室,因为我要应付约稿——采过风,要写稿。我记得几年前曾写过《北仑聊斋》。那是小说,取材于民间传说。写了若干篇,后来兴趣转移了。我写小说,往往是打发“手痒”,写出了,就放在一起。一组组系列作品,如同一个个房间。约稿不就是唤醒沉睡的手稿吗?我知道那小说还“活”着,像在冬眠。今天,要把它找出来。

工作室所在的那幢别墅的院子里,已阳光灿烂。邻近的居民已将霉干菜晒在院子里,理所当然,因为院子开阔、平坦。

我的右手下意识地掏右裤袋,信息立刻传达到我的脑袋:空的。裤袋里竟然没有钥匙。我将麻布袋挂在门把手上,返身,去公交车停靠站。我想到卧室里的藤椅,睡觉时,裤子放在藤椅上,钥匙溜出去了吗?

到了办公室,却进不了门。又得重复一个来回。107的班次,一般相隔20分钟。手机上显示了天气:两朵白云的右端,一个放射光芒的太阳。我已出汗了。跑冤枉路,是我自找。我无奈地认了。可是,万一妻子已出了门,我不是进不了家门了吗?

边走边打电话。我对妻子说:“你看看卧室的藤椅上,有没有我的钥匙。”妻子边听边找,说:“没有,你昨天回家用过钥匙了呀。”

钥匙跑到哪里去了呢?我有许多小物件(包括牙齿、耳朵),都会以特殊方式显示自己的存在,我已领教过多次。我的左手(我是左撇子,但它只是“帮手”,因为,写小说用右手),似乎终于逮住了个机会,它探入左裤袋,在我没有发出指令的情况下。它给我启示:还没在自身寻找过呢。

我表扬了左手(你怎么会想到摸裤袋?那里是打火机的固定位置)。左手摊开,一串钥匙。

我立即给妻子传报了信息:“找到了,左手在左裤袋找到了钥匙。”

仿佛我第一次发现,一个沉默的小伙伴的能耐。免去了来回折腾,节省出了时间。什么时候,我把钥匙换地方了呢?我甚至以为钥匙“躲”起来,是要与被冷落数年的手稿合谋,来个恶作剧,延缓我急切的寻找。可能手稿反感我的功利主义。

白色的麻布袋特别显眼。来的途中,由左手拎(体力劳动一向由它承担)。我有意识地伸出右手,取下门把手上的麻布袋,然后,让左手拿着钥匙。左手竟然准确迅速地开启了门,而此前,开门一向由右手操作。门敞开了,左手似乎舍不得,像小孩拿着玩具那样,晃一晃,钥匙们发出悦耳的摩擦声。我暂时满足了它的乐趣。然后,左手与右手交接,右手把钥匙放入右裤袋。

工作室内堆积摆放着书籍、资料,像南方的山岭,中间只有一小片“平原”。手稿就在“山岭”中。向下扎根,向上生长。我想到了,让左手为主挖掘“山岭”,它有灵气。

[责任编辑 王彦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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