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春丽
摘要:中国历史在治乱中走过一个又一个千年,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也在历史的治乱中不断地扬弃,即使在国家分裂时期也未停止前进的步伐,特别是春秋战国时期、魏晋南北朝时期和民国时期。而五代十国时期,则由于中国知识分子的集体沦落而显得有些苍白,但在秦汉大一统之后的魏晋时期则由于多元文化的交融将中华文明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关键词:《世说新语》;魏晋社会之美
日本诗人大泽枕山说:“一种风流吾最爱,魏晋人物晚唐诗。”与秦汉的端庄稳重、三国的激昂慷慨、隋唐的雍容华贵、宋朝的清新婉丽不同,魏晋人物则彰显着率性不羁、旷达玄远,这是整个社会的审美时尚和精神追求,魏晋也因此形成了中国历史上的“魏晋风度”,成为中国历史的“绝版时代”,而这种风度和时代之美以一部《世说新语》得以淋漓尽致的彰显。
一、自然之美
魏晋之前,描写山河自然之美的文字并不算丰富,上古之时,忙于与自然作斗争;三代时期,忙于社会秩序的建构;春秋战国时期,忙于争霸与兼并战争;秦汉时期,忙于大一统及与匈奴的和战。只有到了魏晋时期,人们才开始认真地关注了眼前的山水,自然之美的发现,涤荡着人们的视觉与心灵。东晋人对山水之美的惊叹,在《世说新语》里进行了酣畅淋漓的刻画:
王子敬(即王献之)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世说新语·言语》)
顾长康(即顾恺之)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世说新语·言语》)
袁彦伯(即袁宏)为谢安南司马,都下诸人送至濑乡。将别,既自凄惘,叹曰:“江山辽阔,居然有万里之势!”(《世说新语·言语》)
王献之“山阴道上行”、顾恺之“会稽山川美”、袁宏“江山万里阔”无不抒发了晋人的自然情怀,并以此绵延后世。南朝宋之谢灵运“野旷沙岸净,天高秋月明”(《初去郡》),北朝北齐民歌“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敕勒川》),南朝梁之吴均“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与朱元思书》),丘迟“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与陈伯之书》),连一封劝降书都写得如此之美,可见魏晋时期对自然之美的发现,对后世产生的积极影响。
二、思想之美
宗白华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1)。“只有这几百年间是精神上的大解放,人格上、思想上的大自由。人心里面的美與丑、高贵与残忍、圣洁与恶魔,同样发挥到了极致”(2)。
正是由于社会的动荡,政权更迭的频繁,政治控制相对薄弱,人们思想较前活跃,于是学术思想多元并存的局面。《文心雕龙·论说》中说“魏之初霸,术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练名理”(3)。即汉末以来品评人物的风气发展成为以辨名析理为特征的名理学,其代表作当推刘劭的《人物志》,其后,名理学所蕴含的义理取向演变为玄学思潮,“由汉至晋,谈者由具体事实至抽象原理,由切近人事至玄远理则,亦时势所造成也。”(4)《老子》、《庄子》、《周易》等典籍受到重视。
在西汉末年传入中原的佛教,在魏晋时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并迅速膨胀,“南朝四百八十寺”(杜牧《江南春》)就是对南朝建康周围佛寺的真实写照,所以才出现以后的“三武灭佛”。“虎溪三笑”的故事也反映了儒释道三教并立、共生共存的社会现实。
与此同时,产生于东汉末年的道教在这一时期获得发展并脱离原始形态而趋于成熟,主要得益于葛洪、寇谦之、陆修静、陶弘景等人对道教的发展与改造。
东汉末,“后世经传既已乖离,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后进弥以驰逐,故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以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此学者之患也。”(5)“窃见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专,专更以交游为业。国土不以孝弟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游利为先。”(6)儒学式微,而玄学并不排斥儒学,“玄学在西晋主要盛行于洛阳,而在地方士大夫中,则仍主要尊奉儒学。永嘉之乱后,玄学随士族南渡,盛行于江左,而北方基本上还是儒学的天下。”(7)
魏晋南北朝时期,儒、释、道三教并立,儒学在碰撞和交融中获得发展,维持着自己的正统地位;佛教终于取得了合法地位并得到广泛传播;而道教则兼收儒、佛思想使自身得以丰富和完善。
所以,鲁迅说,这一时期“……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尚通脱。……通脱即随便之意……更因思想通脱之后,废除固执,遂能充分容纳异端和外来的思想,故孔教以外的思想源源引入。”(8)
三、文学之美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李白《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在中国文学史上,魏晋南北朝时期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建安文学的代表“三曹”和“建安七子”、“竹林七贤”、左思、蔡琰、陶渊明、郦道元等构成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一幅文人名士的画卷,他们或慷慨悲歌、或雄发激昂;或慨叹人生、或游仙隐逸等。
魏晋时期的士人,继承和发展了先秦诸子研究自然、社会和人生的传统,对人生的有着发自肺腑的慨叹。曹丕“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何可言!……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又与吴质书》)表达了了当时普遍性的想法:既想少壮当努力成就一番事业,又想秉烛夜游及时行乐。陶渊明“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拟挽歌辞》),江淹“春草暮兮秋风惊,秋风罢兮春草生。绮罗毕兮池馆尽,琴瑟灭兮丘垄平。自古皆有死,莫不饮恨而吞声。”(《恨赋》)都把人生赋予了富有哲理意义。
向往和歌咏隐逸生活的作品,也成为这一时期的一种特殊的文学景观,如左思和陆机的《招隐诗》等,陶渊明的大量描写和表达隐逸生活及思想的作品,则使这类作品趋于登峰造极。
而《世说新语》也充分地体现了其极高的文学价值,如:
钟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于时贤隽之士,俱往寻康。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扬槌不辍,旁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世说新语·简傲》)(9)
“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忽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明·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卷十三)。
四、人性之美
“儒家的伦理道德和礼法规范失去了约束,自我便发展起来,个性便突现出来,率性也就成为魏晋士人生活方式的主要表現。他们主张不守礼法名教,凭秉性行事,不做作,不受任何拘束,追求个性自由。”(10)从东汉的马融、祢衡、孔融,到魏晋的“竹林七贤”,一脉相承。
魏晋的人性之美充分地通过“竹林七贤”和当时士林的“率性”(即真率)体现出来。嵇康“志在守朴,养素全真”(《幽愤诗》),他在《家诫》中告诫家人,与他人相处,“若其言斜险,则当正色以道义正之。何者?君子不容薄伪之言故也”。(11)所以陶渊明说“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当时的士人阶层都以“真率”为高,如《世说新语·雅量》载:
过江初,拜官,舆饰供馔。羊曼拜丹阳尹,客来蚤者,并得佳设。日晏渐罄,不复及精,随客早晚,不问贵贱。羊固拜临海,竟日皆美供。虽晚至,亦获盛馔。时论以固之丰华,不如曼之真率。(12)
羊曼和羊固同为拜官请客,羊曼早丰晚罄,而羊固则早晚盛馔,可见,羊曼较羊固丰华。又如《世说新语·雅量》载:
郗太傅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东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因嫁女与焉。(13)
王羲之“坦腹东床”,少有矫饰,多显真率,反被郗太傅选中为婿,实为魏晋人性之美的绝佳注脚。
繁盛的隋唐虽然对魏晋进行了一定的修正,但率性的风气得以继承,而“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则对这种风气进行了彻底颠覆。
魏晋社会之美远非几点可以表达,时过千年,魏晋风流业已成为遥远的绝响,当人们还在恐惧于那个时代的政治黑暗时,我们依然记得“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的千古豪情和唯美风流!
注释:
林同华:《宗白华全集》第二卷267页,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林同华:《宗白华全集》第二卷267—268页,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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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471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参考文献:
[1]张岂之:《中国思想学说史》魏晋南北朝卷,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2]林同华《宗白华全集》第二卷267—284页,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3]《鲁迅全集》第三卷501—517页,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4]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5]杨勇:《世说新语校笺》,北京:中华书局,2006。
[6]《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
[7]《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
[8]《魏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