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姝
摘要:纳兰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因避太子允礽嫌,改名纳兰性德。满洲正黄旗人,康熙十五年进士。
为武英殿大学士明珠长子。他淡泊名利,善骑射,好读书,纳兰性德以词闻名,他的词全以一个“真”字取胜,写情真挚浓烈,写景逼真传神,哀感顽艳,有南唐后主遗风,悼亡词情真意切,痛彻肺腑,令人不忍卒读,故有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之评:“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1)况周颐在《蕙风词话》中誉其“为国初第一词手”(2)。
关键词:纳兰词;月意象
“月”是中国历代文人钟爱的意象之一,在古诗词中,月不再是单纯的物体,人们赋予了它更多的感情,暂满还亏、暂圆还缺的冷月像极了那繁华尽失、悲凉尽是的苦乐人生,所以它的阴晴圆缺象征着人们的悲欢离合。“月”作为一个独特的意象,文人们更侧重她的诗意、哲理。但也摇脱不了“残缺”的苦痛。
纳兰与月有着不解的情结。南朝刘勰《文心雕龙·物色》中说:“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岁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3)四季交替,阴阳变换,景物变化了,文辞因人的感情而生发。《纳兰词》现存340多首,内容涉及爱情友谊、边塞江南、咏物咏史及杂感等方面,其中直接用月抒情与衬托的达百三十篇,“月”的意象是传统的审美意趣的蕴含,更是触发他情思的直接物象。
一、两地相思
纳兰心中的明月,没有团圆的喜悦,甚至连苏轼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4)的那一点期盼和疑问都没有,充满离愁与伤感。“离魂何处,一片月明千里。两地凄凉多少恨,分付药炉烟细。”(《忆桃源慢》)“晶帘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成远隔,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菩萨蛮》)月,凄冷、孤独、落寞、迷离,那一份与妻子分别的凄凉与无奈,凄婉绵长,回响悠远。夜静寂,月冷峻,惨白的亮光写进愁人的脸。‘相思何处说,空有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团園照鬓丝。”(《菩萨蛮》)月夜怀人,凄惋缠绵,伤痛彻骨,此情此怨何处诉说?明月当头孤独残照,不与旧时二人相同,堪叹月圆人孤单。而浪漫的李白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这千古绝唱是否也和容若一样有着相同的思念呢?他到底思念故乡的谁呢,是故乡的一草一木,更是故乡的亲人。“已是深秋兼独夜,凄凉,月到西南更断肠。”(《南乡子》)冰冷的夜霜,撒满思念的脸庞,依旧揽着一怀无眠的伤感,孤独于这样的凄凉夜晚,连梦乡都走不进,怎能不让人肝肠寸断?此情堪比李白的《长相思》:“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5)
二、离愁别恨
月明,明月,在他人的笔下,是团圆美好的象征,在纳兰笔下却另有一番离恨别愁。“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鬓云松令》)三杯两盏淡酒,夜色清凉,月光照洒盛开的红豆蔻,让人触景伤情。再次勾起无限回忆,今晚的月色如共度时一样美好,共植的红豆蔻月光下更显繁盛,柔情似水的玉人吹箫何处?红豆最相思,肝肠寸断时。“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明月中。”(《虞美人》)纳兰独立花径,伤心外流。心田苍白,清冷如雪。生命里最想抓住那留不住的美好,空对明月诉说衷情。共同感受分别后的凄凉,明月当空难忍如此凄怨。哪里有李义山的“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燭,却话巴山夜雨时。”(《夜雨寄北》)(6)来得温馨。
三、悼亡哀思
“梦来双倚,醒时独拥,窗外一眉新月。寻思常自悔分明,无奈却、照人清切。”(《鹊桥仙》)昔日月色分明时,两人共度,如今又逢这照人清切的明月,常悔当时未能珍惜。“辛劳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轻易尽,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蝶恋花》)无尽的悲哀与思念寄托于月,凄冷、冰凉的夜,时时想为她送去温暖,在相聚的喜悦中共享那份温馨。直追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7)明月夜,忆起妻子,那温馨的一幕一幕只能让自己心碎,只能在这栽着松树的小山岗上,寄托无限相思,泪从腮边落。或许,只有清代诗人陈衡恪的“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题春绮遗像》)情思痴绝,字字血泪,堪比容若、子瞻。欧阳修对此自是有先见性的论断“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玉楼春》)(8)。“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釘。(《青衫湿遍》)妻子已逝,而银灯旁抱病裁剪之声仍历历在耳,灯火不灭,物是人非,陡增些许沧桑。白居易对素不相识的长安歌女尚有“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琵琶引》)(9)之情,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妻子呢?往事不堪回首,孤独的思念蚕食着残缺的心。
四、感叹兴亡
“风声雷动鸣金铁,阴森潭底蛟龙窟。蛟龙窟,兴亡满眼,旧时明月。”(《忆秦娥·龙潭口》)苍凉慷慨,寄思遥深,兴亡之叹,无限怅惘,深致绵缈,感人之至。“功名应看镜,明月秋河影。安得此山间,与君高卧闲。”(《菩萨蛮·过张见阳山居,赋赠》)当纳兰把功名利禄之事看做镜中之月、河中之影时,始知他对政治生涯的厌倦。犹如优国优民的杜甫在《江上》的慨叹:“勋业频看镜,行藏独倚楼。”“须不羡、承明班列,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金缕曲·慰西溟》)诸公忙于仕途上的得意奔走,不得际遇也应以达观处之。“金殿寒鸦,玉阶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小楼明月镇长闲,人生何事缁尘老。”(《踏莎行》)寒鸦、春草不知冷暖,仕途生活心自知。赏一次小楼明月,人生易老何不享一次人生清闲。“只今西海年年月,尤为萧家照断肠。”(《鹧鸪天·咏史》)这不仅仅是为萧观音撒同情之泪,更是揭示耶律洪基不接受忠言最终使辽国走向衰落之路。南唐后主李煜说:“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违命侯一朝断送江山繁华如过眼云烟,悲哀至极,哪能比得上纳兰将尘世看破。《大日经》曰:“心无畏故,能究竟净菩提心。”《菩提心论》日:“照见本心,湛然清净,犹如满月,光遍虚空,无所分别”。不管天下如何兴亡,明月永远澄明皎洁;不管人事如何变幻,月亮始终圆圆缺缺。当清冷的月光再一次酒落,纳兰心中之月已经飘离尘俗成为智慧化身。
李贽在《焚书》中云:“故性格清彻者音调自然宣畅,性格舒徐者音调自然舒缓,旷达者自然浩荡,雄迈者自然壮烈,浓郁者自然悲酸,古怪者自然奇绝。有是格,便有是调,皆情胜自然之谓也。”纳兰应该是千百年来少有的悲酸之浓郁者。
托尔斯泰说:“一个人只有在他蘸墨水时都在墨水瓶里留下自己的血肉,才应该写作。”31岁而卒的纳兰是不是在砚台中留下的血肉太多了呢?
月,依然阴晴圆缺;人,仍旧悲欢离合。李白说:“今人不识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作为纳兰挚友的曹寅挥毫而出:“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不知今天的月亮,当时怎样浸润着纳兰的心。
注释:
王国维著,周锡山编校:《人间词话》192页,沈阳:万卷出版公司,2009.1。
(清)况周颐著,孙克强导读:《蕙风词话》143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8。
(梁)刘勰著,姜书阁述:《文心雕龙绎旨》177页,济南:齐鲁书社,1984.3。
曾枣庄主编:《苏东坡词全编》第二卷25页,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7.4。
(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171,北京:中华书局,2011.3。
李商隐著,聂石樵,王汝弼笺注:《玉谿生诗醇》153页,北京:中华书局,2008。
曾枣庄主编:《苏东坡词全编》第二卷140页,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07.4。
唐圭璋编纂,王仲闻参订,孔凡礼补辑:《全宋词》167页,北京:中华书局,1999.1。
中华书局编辑部点校《全唐诗》4832页,北京:中华书局,1999.1。
韩成武,孙微,周金标,韩梦译,张岚点校:《杜工部诗集辑注》548页,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9.3。
参考文献:
[1]赵秀亭,冯统一:《饮水词笺校》,北京:中华书局,2005。
[2](清)纳兰性德著;钮君怡注《纳兰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3](清)纳兰性德著;黄曙辉印晓峰点校《通志堂集》,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