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建设对精准脱贫户生计可持续的影响

2020-09-26 10:36孙晗霖刘芮伶刘新智
关键词:乡村建设

孙晗霖 刘芮伶 刘新智

摘 要:基于可持续性和脆弱性双重视角,采用跨层线性模型从家庭层面和村级层面综合探讨影响精准脱贫户家庭生计可持续的关键因素,并明确了两个层级之间内在的效应联系。结果表明,贫困户脱贫退出后的生计平稳有赖于自身五类生计资本的优化及生计风险的降低,而当地公共服务、基础设施、产业发展水平和自然条件的提升皆有助于促进脱贫家庭生计资本增殖并降低风险脆弱性,从而保障脱贫效果的持久性,其中公共服务体系和基础设施建设对于精准脱贫户生计稳定作用尤为显著。因此,应将加快完善公共服务体系和基础设施建设作为未来乡村振兴和相对贫困治理的核心契合点。

关键词:乡村建设;精准脱贫户;可持续生计;跨层线性模型

中图分类号:F32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9107(2020)05-0056-12

作者简介:孙晗霖(1990-),女,西南大学国家治理学院博士后,主要研究方向为精准脱贫与乡村治理。

探讨脱贫攻坚阶段乡村建设对精准脱贫的影响,剖析其对精准脱贫户生计可持续的内在作用,并提炼这一过程的成功经验和典型做法,可以有效促进“后2020”时代相对贫困治理的效果,探索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后的减贫路径,预防贫困“反扑”,推进乡村振兴高质量发展。本文以已脱贫的“精准脱贫户”为研究对象,基于改良的可持续生计框架,探讨贫困地区乡村建设发展对提高微观脱贫家庭的可持续生计水平的影响,以期切实提升脫贫质量。

一、文献回顾

尽管许多发展中国家的减贫战略在缓解贫困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但暂时性的货币转移无法化解未来可能存在的生计风险,因此单纯的福利补偿机制无法有效提高受助群体的生计可持续性[1]。在退出减贫计划后,脱贫家庭是否有能力实现长期收入稳定并维持家庭整体生计水平,是摆脱贫困恶性循环、阻隔贫困代机传递的前提和保障,也是实现“真脱贫”的关键所在[2-4]。若受助主体自身可持续生计能力不足,一旦遭遇无法预估的自然灾害、疾病、失业等外部风险冲击,则极有可能造成生计毁灭性动荡,从而再次陷入贫困[5]。

为准确把握家庭生计的复杂性并提供最优干预途径以保障其生计的稳定,英国国际发展署(DFID)基于Amartya Sen的能力贫困理论构建了能够指导生计战略并分析微观家庭限制条件的可持续生计分析框架(SLA)。该框架采纳了Chambers和Conway对于可持续生计的定义,认为生计涉及各种资本、策略、活动和生活中常见的其他因素,只有当某种生计能够抵御外部冲击并在压力下得以恢复,且能在当前以及将来持续维持乃至加强其资产存量和资产获取能力,为家庭带来长期或短期净收益,并为下一代提供可持续的生计机会,同时对自然环境和他人生计不造成破坏,该生计才可被看作是可持续的[6]。可持续生计框架旨在基于二维平面图展示生计构成要素[7],通过探究最佳的资产组织方法和生计策略,规避潜在的生计动荡风险,进而有助于实现生计的稳定,其强调了生计资本结构及其交互作用是实现可持续生计的根本路径[8],反映了生计资本、生计策略、生计结果间的内在关联,认为拥有足够的生计资本(包括物质、自然、金融、社会、人力资本)是个体实现既定的生计目标的前提和保障,这五类资本是个人或家庭生活水平的支撑[9],单靠一种资本不可能产生人们所寻求的多样化的生计成果。在脆弱性背景下,生计资本构成了可持续生计框架的中心,它是家庭整体资本存量的直观反馈,从而生动地显示了多重资产之间重要的内在关系[10],作为生计分析的核心,可用于分析各类生计资本的可持续性,反映出个体或家庭在外部影响下改善其资本的能力和应对压力和冲击并从中恢复的能力[11]。因其对生计环境、生计资本和生计策略相结合的可持续生计的创造性理解,可持续生计分析方法作为一种寻找农户生计薄弱点并提供多重解决方案的集成分析工具,已被广泛用于国内外反贫困研究之中,探讨了生计多样性、生计脆弱性、生计安全等诸多问题[12-13],为本文脱贫保障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

值得注意的是,农村居民点是一个与农户生计息息相关的多功能复合单元,农户生计资产的配置结构及其空间分布特征决定着农户生计发展的资源优势和空间可能性[14]。20世纪90年代中期“空间贫困陷阱”和“地理环境决定论”均认为贫困的生成与区域地理位置具有某种内在关联性[15]。Olaf Erenstein将贫困定义为一种空间异质现象[16],即穷人往往聚集在特定的地方,贫困发生率和严重程度的地理差异通常是由于空间层面的因素决定的,如自然资源禀赋,医疗和教育等服务的获得,且贫困具有多元性、社会性、不完整性和相对性的特点,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自发地得到改善[17]。虽然地理环境决定论的观点有失偏颇,但地理资源、公共服务匮乏的区域与贫困空间分布的高度耦合,深刻揭示了地理环境和发展条件与贫困之间的密切联系[18]。针对贫困地区自然环境恶劣、基础设施薄弱、资源要素缺乏、产业发展滞后、公共产品供给不足的普遍表象,众多国内外学者从环境变化、政策改革、市场波动、社会保障、自然灾害、气候变化、土地丧失以及生态退化等宏观层面剖析了不发达地区外部环境对于农户生计稳定的影响[19-20],发现区域因素所导致的生计脆弱性已成为制约我国贫困地区农户生计稳定的重要瓶颈[21-22]。王介勇、贾玉娇基于比较分析得出当前贫困地区精准脱贫与当地社会、经济、文化资源禀赋或现状的契合度不够,进而会对深度贫困地区的高质量可持续脱贫产生消极影响[23-24]。

通过上述文献梳理可知,作为通过评估生计资本状态并探索生计结果产出路径的综合性研究方法,可持续生计框架已被广泛运用于国内外相关研究之中。学界普遍认同生计资本配置是对于外部风险环境和内部家庭结构的积极反馈,并且已关注到了宏观社会环境对于生计的影响效用,为本文提供了扎实的理论基础。但仍有尚待完善之处:首先,大部分影响因素研究着眼于宏观层面的社会环境及公共政策因素或微观层面的家庭因素,而忽视了直接作用于贫困户生计的村级层面中观因素,如村级自然条件、基础设施、公共服务建设以及产业发展水平等。其次,在研究生计影响因素时,大多数学者采用了定性分析、一般线性回归分析、分组总结、比较分析和方差分析,上述方法无法同时关注家庭层面和村级层面影响力,也无法确定两个层级的效应联系。再次,虽然脱贫退出家庭的生计可持续问题已成为我国顶层设计的重点内容,但对于该部分群体的生计保障研究才刚刚起步,难以为“后2020”时代的脱贫保障工作提供科学指导。值得注意的是,精准脱贫户的可持续生计是复杂的系统工程,单一生计资本的积极能动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生计状态的改善,但不足以持续全面地推动生计水平的提高和稳定,因此需要五类生计资本协同作用,并有赖于宏观经济社会发展环境、制度环境等给予的充分保障。

本文将精准脱贫嵌入可持续生计框架,采用跨层线性模型,基于微观视角探讨贫困地区脱贫家庭实现可持续生计的内部影响因素(生计资本等),基于宏观视角剖析乡村发展对于影响家庭生计的内部影响因素的效用,探讨外部乡村发展对于微观脱贫家庭生计改善的作用路径,明确两个层级之间的效应联系,进一步明确乡村发展和精准脱贫的契合度。

二、指标选取与数据来源

(一)指标选取

基于“收入贫困”定义,可持续生计的最直观表现为个人或家庭的总收入能够维持基本的生存活动需求。收入在维持精准脱贫户可持续生计的过程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收入水平和波动在抵制消费平滑效应和防范消费风险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家庭收入多样化也有利于降低生计脆弱性[25]。因此,作为家庭重要的生计来源,收入对于脱贫群众整体生计的稳定意义重大[26],本文以包括农业收入、非农收入、转移性收入、财产性收入四个部分的家庭总收入的自然对数作为因变量。通过参考相关文献并结合贫困地区实际情况,选取以下家庭层面变量和村级层面变量。

1.家庭层面生计资本变量。通常,生计资产禀赋(数量、结构和质量)越强,农户生计越稳定,抵御自然和市场风险的能力越强,因此,这些家庭不太可能陷入贫困,并且更有可能在未来增加他们的收入水平[17]。根据可持续生计框架,本文从人力、社会、自然、物质和金融资本方面选取相应指标。

人力资本方面,本文采用家庭劳动力平均受教育程度、劳动力接受技能培训情况、家庭劳动力数量占家庭总人口比重三項指标来衡量人力资本存量的影响。对于低收入群体而言,人力资本质量以及可用的劳动力数量是获得生计来源并维持生计稳定的重要基石,随着家庭劳动力文化程度和技能水平的提高,人力资本和社会资本存量日益积累,抵御风险的生计策略会随之增强,遭受损失几率和脆弱程度会相应降低[28]。在传统农业中,一个家庭可用劳动力数量是各项农业活动顺利开展的重要保障并直接决定了土地产出。在发展中国家推行的生计农业其实质是雇用大量非技术性的家庭劳动力,并且很大程度上是进行农业活动所需的劳动力。与此同时,非农部门就业更强调包括年龄、受教育程度、技能熟练度、健康状况在内的人力资本质量。因此,家庭劳动力规模扩大有助于人均收入水平提升,从而推动家庭生计水平的整体性改善。

自然资本方面,自然资本是农村地区最传统的生计来源和最根本的生活保障。在我国,土地是精准脱贫户最主要的自然资本。通常情况下,拥有的农田大小对于家庭维持生计至关重要[29],大农户可以更好地获得金融服务和慈善资本,如收入、储蓄和信贷,并有能力利用这些资源来加强其生计。规模农场户主能承担购买现代农业投入品,如化肥、杀虫剂和改良的农具,并将它们用于其农作物农场以达到更高的投入产出比。虽然政府对于现代化农业的推广和投入理论上是中立的,但研究表明其实际上更倾向于支持拥有较多农业生产资料和规模较大农田的农民。因此本研究采用人均耕地面积作为自然资本指标。

物质资本方面,物质资本不仅是精准脱贫户取得收入的重要来源,也是其创业或谋生的必要物质基础,物质资本的积累对于打破贫困恶性循环,跳出低水平均衡陷阱,提高生活质量和生计满意度具有十分显著的推动力,因此物质资本存量对于实现可持续生计意义重大。在本研究中,采用自有住宅价值和耐用消费品价值用于衡量基本生产资料条件,假设房屋价值和生活耐用消费品价值越高,家庭生计水平得以提升,脆弱性水平将随之降低。

社会资本方面,由于贫困地区农户社会资本网络的非规则性,本文以就业和需要帮助情况下可联系的亲友数量来衡量精准脱贫户的有效社会资本。当精准脱贫户遭遇外部生计风险冲击时,能求助的亲友数越多,获得的帮助越大,可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经济损失。此外,有效的社会资本能够提供与维持生计相关信息,从而加快生计资本存量积累和生计资本间的流动转化效率,减缓收入波动,维护生计稳定。

金融资本方面,该指标是考察可支配资本储备和通过正式和非正式渠道获得的各种形式的资本。在不利的生计风险冲击下,精准脱贫户通常会采取降低消费水平和借款等途径来吸收风险。一般认为,精准脱贫户存款(或贷款)有限,在遭遇生计风险时往往会通过向亲友借钱的方式来应对风险,假设过去三年有较大金额借债的家庭脆弱程度较高。

2.家庭层面风险变量。可持续生计的实现不仅有赖于稳定的生计来源,更需要提高自我保护生计的能力,减少生计脆弱性,以抵御各种生计风险冲击。脆弱性是贫困的重要特征之一,也是返贫的重要原因之一,贫困的风险脆弱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缺乏避免遭受风险冲击以及抵御风险冲击的能力;其二,缺乏从不良冲击影响中恢复的能力。风险影响个人生产、消费、交换和投资行为,最终影响收入和财富分配[30],可持续生计框架强调在脆弱性背景下考量个体的生计资本运作情况。我国贫困地区生态环境脆弱,自然条件恶劣,农户传统生活习惯、思维方式陈旧落后,农户脆弱性程度较高,抵御风险能力较弱[31]。其中,自然灾害风险(干旱、洪涝、病虫害等)所造成的经济损失是导致贫困地区农户收入波动和资产积累水平缩水的主要因素之一,直接影响当地精准脱贫户生计的稳定。相比自然灾害风险,疾病风险是导致生计动荡的另一个关键因素[32]。近年来,我国“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比例逐年攀升,由2013年的占比42.2%提高至2015年的44.1%,近2 000万人口因病返贫,疾病风险已成为我国农村地区致贫返贫的首要因素[33]。在当前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1 200多万家庭中,患大病、重病的约有330万人,患长期慢性病的约有400万人,其中15~59岁劳动年龄段的患者占41%。上述因病致贫家庭中,由于疾病导致缺乏劳动力致贫占比为33%,由于大额医疗费用致贫占比为12%[34]。因此,本文将疾病和自然灾害列为影响生计可持续的主要风险变量。

3.村级层面乡村建设变量。精准脱贫户可持续性生计的实现有赖于生计资本存量的积累及其组合的不断优化,而良好的外部发展环境是生计资本积累的重要基础。脱贫攻坚与乡村建设二者高度衔接、关系密切[35]。针对贫困地区的扶贫现状,学者们认为尽管在政府主导及社会各界力量的共同参与下,贫困地区已构建起良好的扶贫大格局,脱贫攻坚成效显著,但由于自然条件恶劣[36]、公共服务水平低[18]、产业发展思路不清[37-38]、脱贫户就业形势不容乐观[39]等问题共同作用,致使贫困地区仍然存在贫困程度深、贫困发生率高、返贫风险大等问题[40]。贾玉娇基于各外部因素对于脱贫质量的影响权重,认为基础设施建设对于脱贫成果的保障作用影响最大,其次为基本公共服务与产品的投入情况,最后是产业发展情况[23]。汪三贵指出在全面迈入减贫时代后,实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将成为巩固脱贫成果、改善生活质量、提高生计能力的重要抓手[35]。此外,由于贫困地区脱贫群体和“贫困边缘”群体的自主创收能力和就业竞争力普遍偏低,因此当地发展规模化组织化的产业是促进低收入群众长期稳定增收的重要举措[41]。因此,本文选用公共服务、基础设施、自然条件、产业发展四类正向指标反映脱贫户所在行政村的经济发展情况。

完善的公共服务是提高个体可行能力、促进自身发展和就业稳定的重要前提和保障,以教育和健康为代表的基本公共服务直接影响个体人力资本存量和质量。其中,知识、技能、工作经验等教育人力资本要素能够显著提高个人生产率,改善个体获得货币收入和生产非货币产品的能力,提升生计资本运作的有效性和生计决策的合理性,从而有助于家庭整体生计的稳定和持续。良好的健康状況是健康身心和智力功能完备的重要体现,有利于提高学习效率和学习能力,增加教育回报率和农村居民劳动供给,减少经济损失,提升社会幸福感。在实地调研和数据整理中发现,贫困地区农户所在自然村医疗条件明显改善,已基本实现卫生机构全覆盖,上小学、幼儿园便利度也显著提高,但其标准化程度差异较大。因此,本文采用“是否具备标准化的卫生机构和义务教育机构”以衡量当地公共服务情况。假设公共服务水平的改善能够有效促进当地群众人力资本的增殖,可以提高综合素质,扩容知识存量,积累就业经验技能,减少社会排斥,降低健康人力资本损耗,克服物质资本的边际报酬递减,进而有效提高家庭收入,改善生计条件,阻断贫困代际传递;生计条件的改善会进一步加大人力资本的投资,由此形成收入增长良性循环实现可持续发展。

作为一切人类生产生活的基石,基础设施是一切生计活动得以有效开展的基础性保障。经济发展辐射理论和点轴开发理论均指出,道路、交通、通讯、能源等基础设施是地区间辐射的媒介,媒介的优劣决定了辐射的效率以及区域间经济互动能力的大小。考虑到经过40余年的扶贫开发,贫困地区水、电、路、网等短板不断补齐,单一指标难以反映出当地基础设施建设的整体性水平,因此,本文选用“是否实现水、电、气、网、路全覆盖”反映村级基础设施综合水平,假设良好的基础设施建设有助于区域内商品、要素流动,能够加强信息交流互通,帮助低收入群众及时获取生计相关信息,有利于减少风险冲击和信息不对称,降低生计成本,促进金融资本、人力资本、社会资本、物质资本的积累和转换,拓展就业增收渠道,提高生活质量和生计满意度。

“空间贫困陷阱”理论和“地理环境决定论”认为地理环境和自然条件能够决定个人或民族的性格特征,乃至决定他们的社会成就和经济地位。尽管随着社会发展、人口流动和政府作用,自然环境早已不是决定经济社会发展的惟一风向标,但不可否认地是,由于特殊区域环境和地理环境而产生的贫困效应广泛存在,农村贫困和环境恶化的交织是发展中国家面临的普遍性挑战[42]。考虑到“乡村至中心城镇便捷程度”是该行政村地理位置、区位条件、对外通道运输能力、经济发展能力、连接重要资源开发地与旅游景点能力以及居民出行便捷度的综合反馈,本文将“乡村至中心城镇便捷程度”作为反映该行政村自然条件的二级指标,假设区位条件较好地区各类生计资本获取难度较小且转化速率较快,抵御风险能力较强,生计较为稳定。自然条件较差,即区位劣势明显地区,无法满足大规模集聚经济和人口的条件,导致人力资源缺乏,产业发展受限,招商引资难度大,经济总量偏小,自身发展能力弱;与中心城市经济社会发展差距不断拉大,城乡二元结构突出,不利于当地群众生计资本的有效积累增殖;当地群众通常缺乏足够的资产储备,抵御风险能力较差,一旦遇到意外,将直接导致贫困程度加剧,即使是已经跳出贫困陷阱的个体或家庭,也很容易因此再度陷入贫困之中。

李克强总理强调脱贫致富离不开产业支撑,要大力扶持贫困地区特色优势产业发展。贫困地区在群众人力资本存量偏低且短期内无法实现飞跃式积累的现实情况下,特色产业的规模化发展可暂时替代人力资本从而助力贫困群众摆脱贫困陷阱[43],使扶贫开发由特惠向普惠转变。因此,本文以“是否有规模化的特色产业”反映当地产业发展情况,假设产业发展情况的改善有助于就业渠道的拓宽、就业机会的增加,能够有效促进当地脱贫群众收入增加,保障其脱贫的稳定性。而若产业发展水平偏低、进度迟缓,资源配置不合理,没有形成特色产业链,产业规模效应、扩散效应难以施展,则短期内很难形成新的经济增长极,区域竞争优势不明显,地区发展缺乏依托和后劲,造成经济总量偏小,产业发展受限,精准脱贫户人力资本、物质资本、金融资本等生计资本积累渠道狭窄,生计来源单一,收入水平偏低,自身发展能力和抗风险能力弱。具体指标设置及说明见表1。

(二)数据来源

本文数据主要来源于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18ZDA121)、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18ASH006)于2016至2018年期间深入贫困地区贫困村分3次进行的问卷调查及访谈,共随机抽取了3 147个脱贫家庭,最终收回有效问卷2 660份,问卷的有效率为84.5%,调查的样本区如表2所示。

三、方法选择与模型构建

基于上述变量设计方法,本文采用家庭和村庄变量的两层线性模型,该模型是基于家庭层面统计的普通最小二乘法(OLS)的回归估计以及村级统计的加权最小二乘法(WLS)的收缩估计,通过此手段能有效解决相关性和面板数据不足的问题,从而形成更加准确的结果。具体步骤如下:利用HLM 6软件,建立贫困地区精准脱贫户家庭层面的变量模型(模式1)。模型1对第二层中没有变量的第一层变量进行回归,以确定第一层和第二层的截距和斜率比的差异。模式1的基本形式如下:

模型2结合了两层的变量,并解释了因变量如何受第一层和第二层的影响。模型2的基本形式如下:

检验结果表明,组内相关系数γ为0.337,适合进行跨层线性模型分析。

四、实证分析

(一)家庭层面可持续生计的影响因素分析

本文使用SPSS24.0和HLM6软件对家庭层面变量进行回归分析。建立随机回归模型中未包含第二层自变量,由表3可知,T检验结果表明,除生活耐用品外,其余预测变量都与因变量显著相关。对于以家庭总收入为代表的可持续生计因变量而言,劳动力平均受教育程度(0.227)括号内为回归系数。 、劳动力规模(0.281)、劳动力技能培训(0.208)、耕地面积(0.340)、房屋价值(0.220)、储蓄(0.206)、有效亲友数量(0.179)为显著的正向因子,借债(-0.097)、疾病风险(-0.276)和灾害风险(-0.255)则体现出显著的负向效应,反映出在人力资本方面,贫困地区精准脱贫户劳动力受教育程度和就业培训对家庭总收入具有明显的促进作用,家庭劳动力数量的提升有助于生计来源多样化,二者合力有助于生计水平的提高。自然资本方面,耕地面积的对于家庭整体收入的影响程度较高,反映出农业生产仍是该地区农民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物质资本方面,房屋是贫困地区精准脱贫户最重要的物质资本,有形的物质资本可提高生计满意度,并可通过使用、出售、租赁等形式直接转化为金融资本,在生计动荡时用以吸收和抵抗风险冲击。因此,物质资本对于生计的作用是积极的。社会资本方面,在遭遇不利的外部风险冲击和关键生计决策时,有效的亲友资源能够提供及时的援助和关键信息,避免或减缓收入波动,以维护生计稳定。脆弱性方面,债务、疾病、自然灾害对可持续生计有不同程度的破坏作用,导致生活负担加重,生计难以为继。其中,债务对于生计的破坏作用较小,而健康风险和灾害风险是造成精准脱贫家庭收入损失、生计动荡的重要因素,面对不利的外部风险,生计能力较弱的家庭有可能“因病返贫”“因灾返贫”。

(二)村级层面对家庭层面自变量的实证分析

建立村级层面的回归方程以解释乡村建设在精准脱贫户微观层面的最终作用形式,相关结果如表4所示。

HE-ln Yij方面,当地公共服务、基础设施建设、产业发展水平以及自然条件对于精准脱贫户家庭劳动力受教育程度對可持续生计的影响(斜率)均具有正向的促进作用,其中,公共服务水平的提高促进了人力资本的增殖和市场竞争力的提升,其每提高1个单位会促进劳动力受教育程度对于其生计稳定的影响程度提高0.102;基础设施的优化有助于当地群众获取优质资源和受教育机会,基础设施每提高1个单位,精准脱贫户家庭劳动力平均受教育程度对可持续生计的影响会相应提高0.096;自然条件是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先决条件,自然条件每提高1个单位,会促进人力资本对生计可持续的影响作用提高0.02;产业发展水平的提高带动了就业环境的改善和就业渠道的增加,产业发展水平每提高1个单位,会使得劳动力受教育程度对于其生计稳定的影响提高0.098。

LS-ln Yij方面,家庭劳动力规模对于增收的影响受村级层面公共服务、基础设施、产业发展的作用明显,基础设施和产业发展有助于改善当地生产生活条件,提供多元化的就业渠道,公共服务有助于扩充家庭成员的人力资本存量,从而获得稳定就业机会,提高家庭收入。公共服务、基础设施、产业发展每提高1个单位,家庭劳动力规模对于增收的影响会随之提升0.055、0.042和0.067。

PX-ln Yij方面,对于精准脱贫户家庭而言,其劳动力培训对于家庭整体生计水平的改善程度受到当地公共服务、基础设施、产业发展的积极影响,公共服务、基础设施、产业发展的优化升级有助于就业培训的多元化、系统化、规范化、专业化和对口化,提高劳动力参与培训的可获得性,提升家庭成员人力资本、社会资本存量,以获取较好的就业机会,提高家庭生计来源,从而维护家庭生计的稳定。具体而言,公共服务、基础设施、产业发展每提高1个单位,家庭规模对于家庭整体生计水平的影响相应增加0.108、0.073和0.021。

CL-ln Yij方面,自然资本存量与当地资源禀赋情况高度相关,且自然资本利用率受到农民农业技能、该区域自然资本的质量、农户经营管理水平、产业偏好等多重因素的共同影响。良好的自然条件有助于基础设施改造升级和产业发展优化集群,基础设施、公共服务和产业发展水平的提高能够引进先进技术,降低农业生产运输成本,提高农地利用率,并有助于抵御分摊自然风险、价格风险,从而巩固家庭生计。公共服务、基础设施、自然条件、产业发展每提高1个单位将会促进耕地对生计的可持续正向作用分别提高0.167、0.163、0.03和0.196。

HV-ln Yij方面,相较于地理位置闭塞、自然灾害频发,产业发展受限的村庄,至中心城镇便捷程度较高的村庄基础设施和产业基础较好,教育医疗等公共服务体系较完备,就业渠道和信息来源更广,该区域房屋价值相对较高,有助于优化生产生活环境,提高生活质量。具体而言,公共服务、基础设施、自然条件、产业发展每提升1个单位,房屋对于可持续生计的保障作用会相应增加0.169、0.114、0.043和0.048。

RF-ln Yij方面,有效的社会资本可形成降低生计风险的社会网络,自然条件较好地区,公共服务较完备,基础设施建设水平较高,与外界的联系更加密切,信息流通更为顺畅,有利的区位条件所带来的社会资源和人力资源优势有助于生计风险的防范和缓冲。公共服务、基础设施、自然条件每提高1个单位,亲友对精准脱贫户家庭的生计推动力会相应提高0.11、0.042和0.031。

CX-ln Yij方面,自然条件、基础设施的优势带动了产业集聚和就业机会增加,而产业优势和公共服务完善又增进了人力资本存量,有助于金融资本合理流动和优化投资,二者合力提升了储蓄对于精准脱贫户家庭可持续生计的正向作用。公共服务、基础设施、自然条件、产业发展每提升1个单位,储蓄对于精准脱贫户家庭可持续生计的积极作用将分别提高0.147、0.085、0.063和0.101。

BM-ln Yij方面,区位条件较好地区各类生计资本相对易得且生计资本转换较快,可迅速吸收或分散生计风险冲击,避免由风险造成的生计动荡,公共服务、基础设施、自然条件、产业发展对于借债而引发的生计动荡有显著的缓解作用,其每提高1个单位,会使得收入波动对于生计的负面影响分别减少0.062、0.032、0.031和0.066。

DC-ln Yij方面,疾病风险一方面减少了生计资本流入,一方面增加了生计成本,地理位置较好的地区医疗保障条件相对较好,公共服务和基础设施较完善,个体健康意识和健康管理水平较高,能及时有效处理疾病风险。公共服务、基础设施、自然条件每提高1个单位,由于疾病风险造成的收入波动会相应减轻0.103、0.079和0.068,有效防止“因病返贫”。

DL-ln Yij方面,在地理位置较好地区,基础设施建设和公共服务保障水平较高,信息流通顺畅,教育水平较高,精准脱贫户风险意识较强,应对措施较合理,能够有效减少自然灾害所带来的经济损失。此外,自然条件和产业发展水平的提高能够有效分摊或减少灾害风险,为精准脱贫户提供多元化的生计决策,进而保障生计可持续。公共服务、基础设施、自然条件、产业发展每提高1个单位,自然灾害对于生计的负面影响将分别减少0.083、0.046、0.019和0.065。

五、结论与政策建议

(一)结论

本文基于跨层线性模型探讨了乡村建设对贫困地区精准脱贫户实现可持续生计的主要影响,研究结论如下:

1.从家庭层面的可持续性维度来看,贫困地区精准脱贫户家庭整体生计受到人力资本、自然资本、物质资本、金融资本、社会资本的正向激励作用,其中,自然资本和人力资本对于家庭生计的维稳效果尤为显著。

2.从家庭层面的风险脆弱性维度来看,债务、疾病、自然灾害对精准脱贫户生计均有不同程度的破坏作用,可能造成家庭收入波动,不利于生计活动的开展和脱贫效果的持续。其中,债务对于生计的破坏作用较小,而健康风险和灾害风险是造成精准脱贫家庭生计动荡的重要因素,面对不利的外部风险,生计能力较弱的家庭有可能“因病返贫”“因灾返贫”。

3.贫困地区乡村建设有助于促进精准脱贫户家庭生计资本积累并降低风险脆弱性,从而保障脱贫效果的持久性。其中,完善的公共服务体系和基础设施建设对于精准脱贫户生计稳定作用十分明显,能够显著促进人力资本、自然资本、物质资本、社会资本、金融资本的全方位提升并有效降低疾病和自然灾害等生计动荡风险,有利于精准脱贫户家庭脱贫效果的持久性。产业发展对于精准脱贫户家庭人力资本、自然资本、物质资本、金融资本的积累具有正向影响,且能够有效降低自然灾害风险,从而为巩固生计的稳定添砖加瓦。相比于城镇地区,偏远地区的区位劣势不利于人力资本的增殖,将对精准脱贫户家庭的可持续生计产生消极影响,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当前贫困地区贫困发生率和返贫率畸高的现状。

(二)政策建议

1.加强村级公共服务体系建设,发挥人力资本“生计稳定器”作用。(1)政府应通过大数据精准掌握精准脱贫户家庭劳动力的就失业状况和培训意愿,全面摸清劳动力现状,精准掌握劳动力信息,针对不同劳动力的差异化需求,应充分结合脱贫户家庭实际,基于其内部结构、发展意愿等差异性特征构筑起多层次的立体化教育体系。采取理论结合实际、产教结合、工学结合等培训方式,开展适应当地产业特色的多元化、梯度化、差异化的就业培训、继续教育和技术指导,拓展农村群众对于教育及培训机会的获得性及其授课内容的选择面,激发培训人员学习兴趣。营造良好的培训学习氛围,转变低收入群体思想观念,不断扩容人力资本存量,实现自身竞争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双提升,增强受助群体的积极性与获得感,实现家庭生计的可持续。(2)鉴于健康人力资本对于维持家庭生计稳定的重要作用,政府应加快完善农村公共卫生体系建设。在区级医院的指导下,以乡镇卫生院为主体,村卫生室为基础,建立健全涵盖疾病防控、基本医疗、康复保健、健康教育为一体的三级医疗保健网,全面改善贫困农村地区医疗卫生环境。通过定向培养、特殊补助、继续教育、与区县医院合作培训、技术指导、岗位轮转等方式吸引、培育、留住农村卫生人才,逐步消除由于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劣势而形成的医疗服务壁垒,切实提高基层医疗卫生机构的专业水平。

2.完善基础设施建设,优化生计资本存量。基础设施建设既能夠促进地区经济发展,其自身也具备“乘数效应”,体现为单位基础设施建设投入额能带动相关领域和产业,产生几倍于单位投资额的社会总需求和国民收入。鉴于基础设施建设对于精准脱贫户生计的重要意义,政府部门应不断创新工作思维,聚焦发力,充分发挥基础设施对于当地农户脱贫致富的坚实保障作用,全方位提升当地基础设施建设水平,进一步加大贫困地区“五网”建设力度,打通重要通道的“断头路”和瓶颈路段,实施老旧交通服务系统改造升级工程,依托贫困地区重大交通项目,规划建设“外通内联、通村畅乡、班车到村、安全便捷”的立体化、现代化交通基础设施网络,加快改善交通发展条件和运输体系的服务水平,进一步提升农村公路通达深度,加快补齐水、电、气、网、污染处理设施等突出短板,筑牢乡村振兴根基,促进资源优势转化为经济优势,为破解发展困局、释放发展潜力、激发后发优势奠定基础。

3.优化产业结构,培育特色产业。贫困地区的产业构成中,农业占比普遍较高,而工业和商业占比相对较低。农业作为备受保护的弱质性产业,在创收创汇领域没有先发优势,再加上贫困地区的区位劣势,传统农业发展难度较大。政府部门应进一步认识产业发展对于乡村振兴和精准脱贫的重要意义,加大对贫困县财政投资力度,进一步优化产业结构,努力培育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增强本地产业对脱贫户就业吸纳力,实现农业现代化经营,不断挖掘农业效益,维持农业稳步增长。与此同时,要发挥地区的资源优势,培育新的非农经济增长点。围绕丰富的自然资源、旅游资源和独特的气候特征等优势,着力打造特色农产品加工、特色地域旅游、特色社会民俗展示等特色产业;集中财政力量,加快对辐射面广、影响力大、带动力强的特色产业的支持和培育,重点挖掘和打造一批能代表当地独特发展特色和优势的特色产业,逐步打造规模化、组织化、链条化的特色产业集群;以产业为平台,将自然资源、农户自有资源以及各类扶贫资金资产化,强调产业发展过程中资源利用与低收入群体获利与发展间的关系,为其带来可持续的财产性收入;将资产收益扶贫模式与通过就业和参与生产的其他产业扶贫模式相结合,创新探索精准脱贫户与新型经营主体之间利益联结机制,为当地群众提供多元化的就业增收渠道,稳定增加其资产性收入,以实现高质量脱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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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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