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

2020-09-23 08:05鄢元平
当代 2020年5期
关键词:马海

鄢元平

姐夫万之理打电话过来时,冯城正在剪头。严格说来,头剪完了,正在吹。

翠翠的头吹得不错,人也漂亮,每次来洗头,总会给些福利。转眼到了冬天,穿得厚,福利给不了了,所以,头吹得仔细。年前,弄头发的人多,边上等的人有点烦了,说:“姐姐,我赶火车。女人的头也不至于吹这么细吧?”

翠翠说:“我这哥年前最后一个头,总得帅上加帅吧!”

冯城是江城大学文学院下属单位《写作评论》杂志社的行政秘书,姐夫万之理是文学院副院长、教授。

万之理让冯城四点之前去果子小区接钟兰馨,然后把她送到汉口火车站。

钟兰馨是《写作评论》的编辑部主任。原来在《江城晚报》当一编室主任,遇报刊寒冬,报纸没了,托大伯找关系到了《写作评论》。

钟兰馨的大伯是文学院的钟院长,钟院长知道万之理与《写作评论》的马社长是同学加麻友,所以,把万之理叫到办公室,哀叹一番《江城晚报》的兴衰,哀叹一番侄女的不濟,万之理便心领神会。

万之理约马社长喝了餐酒,打了场麻将,钟兰馨便调进了《写作评论》。《写作评论》不走市场,学校给钱,养着!

万之理请酒时,钟兰馨一直在边上招呼,也不知出于对万之理的感激还是真被他的风度和谈吐所折服,总之,酒桌上表现出对万之理满满的好感,把个马社长放一边,嘴上尽是对万的仰慕。连看他的眼神都闪出些迷离。之后,又加了微信,微信里时不时冒出些让万之理心慌的话。

钟兰馨第一天到《写作评论》上班,就被冯城看中,皮肤白嫩,大眼小嘴,个子不高,但丰满,是冯城喜欢的类型!而且与自己一样,离异,单身。

冯城是江城美院出来的,到底文化不够,级别也在钟兰馨之下,所以,试了许多次,就是靠拢不了钟兰馨。钟兰馨虽然不拒他千里,但靠近一小步,每每会被推开一大步。

昨天刊社年饭,冯城还涎着脸问钟兰馨何时回老家温泉,他说:“听说温泉的硫黄浴不错,就不知是否有男女合泡的!”

钟兰馨:“想什么?姐姐哪容易泡?”

冯城:“不一定要与你泡,我是要带一个妹妹去泡,可以顺路,捎上你!”

冯城离异后,还真泡了不少年轻妹子,但大多是流氓一番,没有想修正果的!冯城是过来人,撩妹和流氓都有一套,人又长得帅,所以,正室没一个,玩流氓的却应接不暇。但不知为何,在钟兰馨身上,他的手段就是不管用。在他的经验里,这种三十出头的离异少妇,肾上腺素应该是最丰足的。多次不得手,留下失败经验。冯城认为,文化女人,漂亮矜持加礼义廉耻,控制了激素的外泄。

钟兰馨说:“你带妹子去温泉浪吧,姐姐忙一篇评论,为鼠年积点资本,冲副高!回不回温泉,没个准!”

没想到,昨天的“没准”,今天就“准”了,而且还是大领导钟院长亲自托的情。

到了果子小区五栋的楼下,在一个矮石坎前把车停下,冯城给钟兰馨打电话,说:“不是说不回吗?在发廊,头都没吹出形状来!下来吧!”

“大帅哥呀,能不能劳烦,帮忙上来拿一下东西?”到底是请帮忙,钟兰馨声音变柔了些。

钟兰馨的东西还真不少。三大包,外加一箱子。东西塞进车,冯城问:“东西这多,火车站找不到小红帽,你不傻<\\Xh-elecroc\设计制作源文件\期刊杂志\2020年当代长篇\5#\尸求.eps>?”

钟兰馨上前给冯城的肩上拍拍灰,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冯城,说:“姐姐没人疼,今天只得摊上弟弟了!”说着,一把挽上冯城的手臂,歪着头说:“弟弟直接把我送回温泉,好不好!”

不等冯城反应过来,忽然“呀”了一声,“手提电脑忘拿了!”说着便进了门洞。

钟兰馨下来时,沮丧地看着冯城,“钥匙丢房里了,以为不用拿,反正小陶初五就回了,这可怎么办?”小陶是她合租房的室友,安徽人。

冯城没接钟兰馨有关电脑的话,说:“不是说只送到火车站吗?到温泉一个来回,三四个小时,还不谈堵车!这我可没准备!”

冯城把钟兰馨从电脑思维里拉回来后,马上又回复成讨好的状态。

“帮帮忙嘛,火车票早被抢光了!要不,我开车,你坐,你只开个回程车。”

看见冯城仍犹豫,又抛一福利:“若想在温泉泡池子,姐也陪!”

看冯城眼里有期待的光,钟兰馨上去抢了冯城的钥匙,迅速坐上驾驶座。

冯城自己系了安全带,又挨上钟兰馨揩油似的帮她系,正忙乎,只听“轰”的一声,车越过矮石坎,飞了起来,然后又“啪”一声落在石坎下面半米高的柏油马路上。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后面的包飞向前面,满驾驶室的橘子和苹果。

“扯卵子精,你没挂倒车挡,掉得大呀!”冯城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抽钟兰馨一巴掌。

“谁让你揩油扰了我,这可咋办?”钟兰馨明白情况,小声说。

下来看车,冯城差点崩溃。前保险杠撞一大窟窿,水箱肯定破了,地上一摊水!躬下脑袋,车下更奇葩,一个大石头卡在底盘与铁管子中间。

冯城上车,换了空挡,车居然能发动。跟着下了车的钟兰馨连忙又上了副驾驶。眼巴巴看着冯城。

“看我个屁,水箱破了,车还能动?”

“那怎么办?温泉一大家人等我回去吃饭!”

冯城压住火,恨恨地盯着钟兰馨。

钟兰馨自知有点过,说:“对不起,对不起,撞坏了车!”看他仍不依不饶盯她,又从车座下捡一个橘子递给他,看他眼光还是凶,于是,用一只柔手去把他脸扳正。

开着漏水的车,找修理厂成了奢望,大年将至,不是关门便是无修理工,终于找到一个,老板要价惊人,还不情不愿,骂骂咧咧。

车虽撞坏,但钟兰馨态度语气变成了小女人的献媚状,冯城气早消了一半,连修车费的前款都没狠心让钟兰馨掏。

在冯城家不远找了家纽宾凯酒店。

天已黑,钟兰馨说:“天冷,又饿,要不先去那火锅店搞一餐再去旅馆登记?”

“纽宾凯”对面有家三国火锅城。

人不多,大包小包围成了两人空间。

火锅一上,二锅头一开,人一暖,话也就跟着暖了。

看钟兰馨以前那围得密不透贼的栅栏开了不少口子,冯城的风流劲又上来了。撞车的坏心情早变成了良辰美景。

话赶话,冯城话往邪道引,加些俗的荤的黄的,钟兰馨有意无意跟着走几步,又绕开上了正道。

冯城忽然想到一雅中带黄的,说:“前几天,看见马社长桌上有一书法,写的是首古诗,想了几天,还是理解不透。”

钟兰馨说:“马社长,教授级别,你把读的书码起来,人再站上去,也够不上他的脚,所以,莫把脑袋当脚使!”

“你够得着呀,要不,念给你听听?”冯城揩一把头上被酒逼出的汗说。

钟兰馨不知他又要憋出什么招,没吱声。

“深山峡谷一条沟,春秋四季水长流。不见凡人去饮水,却有和尚来洗头。”冯城声音不大不小,把个“一条沟”“水长流”“来洗头”等,加重了些语气。读完,便斜着坏眼看钟兰馨。

钟兰馨在火锅里搛一筷子刚下锅的白菜嚼了几口,问:“真理解不了?”

冯城“嗯”着点头。

“意思就是,地里的白菜,绿油油一片,没有正人君子来吃,都被像你这样的猪给拱了!”钟兰馨笑着说。

冯城没有恼,说:“想不到,钟美人老司机呀,够流氓!”

钟兰馨圆起眼说:“你才是个大流氓,说者无心,听者意淫!”

冯城借着酒力,说:“我淫,要不,让猪拱拱白菜,也不枉这‘淫字。”

“拱你个头!”钟兰馨在冯城手上打了一下,粉脸居然红了一下。

冯城两瓶小瓶装二锅头,钟兰馨一瓶,全喝完。

冯城去结了账,回来,说:“车被你撞得稀烂,还请你吃喝,明儿车修好还送你回家,你说,去哪儿找我这种好人!就是老公,也没这么奴才吧!”

钟兰馨感激地看他一眼,说:“以前还真没感觉你这么有风度,权且当成老公用两天呗!”说着穿上外面的皮大衣。

冯城一边穿着呢风衣,一边弓下腰看着她的脸:“就没有报答的计划?”

“别撩骚,穿了衣快回酒店吧!”

登记完,进了酒店房间,钟兰馨开了空调,又开始烧水,说:“你得多坐会儿,喝茶醒酒,不然,大过年,抓你酒驾,那才是亏不起!”

冯城:“老婆大人说了算,蛮会体贴人!”说着坐在了茶几边的椅子上。

空调起来,房子变暖。

钟兰馨烧好水,从包里拿出好茶,给冯城泡了一杯。

又脱了外衣,冯城跟着脱了。钟兰馨拿着两件外套去壁橱找衣架挂。一边挂一边说:“武汉这边闹什么‘新冠肺炎,人都往城外跑,火车票都抢疯了!”

冯城离她有点远,又有电视声音,听不清她说话,站起来,走到她背后听她说话。

“听说那‘新冠肺炎是从汉口水产市场……”钟兰馨脱了外套,里面是件低領黑色羊毛衫,衬出一截脖颈,藕嫩藕嫩。由脖子,想到身体,冯城哪里自制得住,上前从背后就抱住了她。

钟兰馨正说话,男人的身体从背后贴了上来,她全身一抖,僵硬了。

冯城抱着那香而软的身体,感觉没有反抗的动静,胆大气粗了,手不自抑地朝上移,移到那饱满的胸脯,不及捏,忽然肚子上挨了一肘子,“呀”的一声没喊圆,“啪”的一声,脸上又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钟兰馨转过来身,脸绯红,眼睛放出怒光。

冯城有点蒙,脸上先挤出的是几丝惨惨的笑,又瞬间变得怒气满满,要发作,但见钟兰馨凛然的怒态,又不敢发作。从衣柜里拿出衣,拉开门,灰灰地走了。

万之理接到钟院长的电话是在早晨七点半。知道冯城昨天没把钟兰馨送走,万之理急得眼睛都绿了。昨晚上已得到消息,今天上午十点,武汉封城。

他睡衣上披件皮袄就从二楼往一楼跑。

小洋楼在清月别墅区,共三层,是冯城去澳洲的大哥买的。每年过年,几家人在这里聚一次。平时,冯城在这里守着。今年单位一放假,姐姐冯冰和姐夫万之理便早早地搬过来住了,而大哥冯路前天来了电话,说武汉的“新冠肺炎”有点厉害,不回了。

敲半天门,冯城才把门打开,眼睛蒙眬,没睡醒。他昨晚回得晚,开大门时,万之理记得他正焦头烂额地与田小梦短信来回。

田小梦昨天来汉,一方面给万之理送还他丢在她那儿的红桃木打火机,一方面在武汉买点过年的东西。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见万之理。没想到,今天会封城,弄得万之理知道消息后,四处托朋友找车送她出城。

“那钟兰馨,昨天没送走?”万之理焦急地问。

“车被她撞坏了,走不了!”冯城没好气地说,不自觉地摸摸右脸。

“没送走,总该说一声吧?钟院长一大早电话就来了!他在温泉,急得像鬼似的!”

“她自己想办法,我不管,撞坏的车也得让她赔!”冯城打个呵欠,要关了门继续睡。

万之理急了,连忙用一只脚顶着门,说:“她想什么办法,马上封城了,你赶快梳洗了,去送她!”

“封什么城?”冯城有点糊涂。

“‘新冠肺炎,瘟疫,市政府下了文,上午十点前封城,车不让出城了!”

冯城瞪大眼睛,似乎也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找出手机,给修车师傅打电话。电话半天没人接。冯城丢了电话,便去洗手间拉屎、洗漱。

冯城八点多出门,万之理一直没上楼。看他出大门走远,这才感觉到浑身发凉,上二楼。他与夫人冯冰分房已好几年了。冯冰的房没动静。钻进被子,他又给田小梦发短信,问车到她楼下没。

短信很快就回过来了:“还没,你朋友没接电话,估计车在路上。”

九点多,万之理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钟兰馨的,说:“这都九点多了,冯城,人毛不见,这可咋办?”

另一个是冯城的,说:“在门外等一个多小时了,修车厂门没开,老板电话也不接,这事有点玄,你还是让钟兰馨想其他办法吧!”

到十点,两个不好的消息传来,冯城是电话打过来的,说:“没戏了,送回宾馆了!”

田小梦的短信:“收费站,车堵太多,出不去了!”后面加了一个流泪的表情包!

钟兰馨出不了城,无非在钟院长面前失了礼。而田小梦回不去,就着实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田小梦是温泉《鄂南文学》的通联编辑。编辑部五个人,她主要负责通联和办公室杂务。

万之理与田小梦认识是在九宫山笔会。《鄂南文学》在九宫山组织笔会,主编宫寒请他去给学员讲课。九宫山是湖北消暑的胜地,万之理对地方满意,所以,去了。负责会务接待的是田小梦。

田小梦三十岁不到,谈过一次朋友,离过一次婚。谈的朋友是大学生,没毕业,人没了,肝癌!结婚的是个做印刷生意的小老板,不知从何人嘴里听说田小梦是个白虎,对田小梦光滑没毛的胴体,半信半疑,身体掏空,仍造不出种,害怕丧命断子,与她离了。

田小梦长得实在是漂亮,圆脸挺鼻梁,眼睛虽不很大,但漆黑,不太说话,也不太笑,但笑时,两边深酒窝。做事也周全细致,脾气温顺,从不发火。许是因为背一白虎的名声,离婚几年,没男人敢碰。

万之理讲完课,在九宫山多待了一天,田小梦全天陪同。两人在云中湖划完船,田小梦看万之理的眼光便有变化了。在九神瀑布,田小梦甚至偎在万之理身边与他合了个影。然而,两人在疊泉溪看景时,出了状况,万之理过岩石,把脚崴了,是田小梦一步步把他连扶带背搞回宾馆的。

回宾馆,天已擦黑,田小梦全身汗涔涔,却又满山寻药店找回瓶红花油,帮他涂油揉脚。几十分钟,万之理脚虽疼,但满眼睛却只有田小梦薄衣里的两个饱满的内容上下抖动。他觉得自己有点可耻,但这种偷视却让脚疼减缓了许多。

万之理是典型的中年情感危机。夫人冯冰是出版社编辑,典型的文艺范儿,写诗上网,自开博客和公众号,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在家务事和情事上却不上心,过了四十,情事上的应付也不给了,弄得万之理满满的性欲无处发泄。

万之理儒雅潇洒,学问也好,但眼光高,行事严谨,所以,出轨的机遇不少,却从未犯过桃花。离桃花最近的一次,是与钟兰馨微信上暧昧了半个月,但知是妻弟冯城心目中的仙桃,于是,马上收手转身,由衣衫飘飘的风流才子,穿戴上厚重的教授正装。

田小梦是万之理极喜欢的类型,性格好,肤白有身段。虽然他也从宫寒口中听到过田小梦“白虎”之类的话,但他从不信那些邪说歪道。

九宫山之行后,他们的微信便没断过。万之理到底是有妻之人,所以,纵然心藏万种情愫,但微信的语言却是清淡内敛。

上个月,万之理去温泉开会,又约了田小梦单独吃饭。

地点是田小梦订的,在温泉河边的一个小馆子。小馆很清静,窗子外能看见静静流淌的河水。

喝了酒,万之理话很多,单位上的人事关系,学问上的停滞,甚至把与老婆冯冰不太和谐的事也说了。田小梦只是静静地听,很少插话议论,大多时间是帮万之理搛菜添汤。

中年危机着实让万之理压抑痛苦,他说到动情处,甚至眼圈都红了。

田小梦很同情,但找不到安慰的话,只是痴痴地看他,又用一只手,捏了下万之理的手。

分开时,田小梦主动上前去抱了下万之理,抱得很轻,却长久!

打火机和烟忘记在了小酒馆,春节将近,田小梦同意了万之理让她来武汉见面送打火机的计划。

昨晚上,两人吃了饭,万之理在离清月别墅不远的纽宾凯大酒店安顿好了田小梦,原打算今天陪她去购物,结果,晚上得到封城的消息!

冯冰起床后,一楼的地暖已让满屋温度升高,在一楼客厅吃过早饭,她便穿着睡衣与远在上海读书的儿子视频,儿子万一在上海一所大学读传媒专业,春节没回。

万之理听见冯冰在视频中就武汉“新冠肺炎”的事,大放厥词,连忙挤进视频对儿子万一说:“莫听你老娘的反动话,这瘟疫过来,哪个政府都会措手不及,调整中寻找正确才是合理手段,多用正能量教育你老娘!”

万之理说完后便上了楼。在网上查看“新冠肺炎”的情况,越看越害怕。知道武汉为什么封城了,也知道封城过后肯定还有更严的措施。

酒店每天的房价是420元,是万之理提前登记的单人大床房,但田小梦知道房价后死活不让万之理出钱,硬把钱塞给了万之理。房间没退,田小梦回后肯定没换房。万之理设想,如此,若耗上一个月,一万多,对经济情况一般的田小梦,不是笔小数!

下午,万之理采购了口罩、消毒水、体温表以及水果、泡面等去了纽宾凯酒店。提着两大包东西刚进大门,便记起一事来,上午钟兰馨电话说也住纽宾凯,正想着应戴个口罩,再上电梯,结果,在前台与钟兰馨碰了个正着。

钟兰馨房间里电脑不能上网,正与前台小姐交涉。看见往电梯走的万之理,连忙招手叫万教授。奔过去,看万之理两包东西,面露喜色,但还是询问一句:“是来找我?”

万之理有点慌乱,说:“有个朋友,在七楼!”

钟兰馨自作多情的尴尬只在脸上停了几秒,马上说:“巧了,我也在七楼!正好去你朋友房间看看,看他那儿有没网?”

这下轮到万之理尴尬了,大脑想着各种拒绝的理由,但嘴巴却不争气地溜出个字:“好!”

敲门进房,田小梦见万之理后面跟着一年轻女子,脸马上就红了。钟兰馨也半天回不过神。上下打量田小梦,又侦察万之理,心里似乎明白了一半,酸酸地看着万之理:“是您学生吧?”

万之理没答钟兰馨话,对田小梦说:“这是我同事,《写作评论》编辑部的钟主任,封城没能出去。刚在前台碰着,也住七楼,说是没网,要看你房里有没有网!”

细心给田小梦解释后,又对钟兰馨说:“《鄂南文学》的编辑田小梦,也算是我的学生吧!”

田小梦恢复过来后,连忙让座,烧水。又找了万之理带来的包里的苹果,削皮。

钟兰馨开了房间的电脑,试了半天,说:“看样子网线真出了问题,你这豪包也连不上网,何况我那标准间。”

“正想着要换标准间,这大床房,太贵,也不知封城多长时间,愁死了!”田小梦一边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钟兰馨,一边说。

万之理想的是,这田小梦,会来事,见生人不生,居然还话多。

“换什么房?直接把房退了,搬我那,标准间,一人一张床!”钟兰馨看一眼万之理,说。

這话一出,田小梦也拿眼睛看万之理。只这轻轻的一看,钟兰馨便彻底明白是什么样的情况了。

万之理说:“若真需要耗些时间,也可以,房费一人一半,减少损失。”

说干就干。两个女人,转移东西,万之理下楼去退房。

万之理退房时,发现前台退房的人不少,从人群中,他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说酒店餐饮部有个师傅出现发热咳嗽症状,酒店全部餐饮会停摆。

退了房,忧心忡忡上楼到钟兰馨的房间,房间里却多出个人——冯城。

冯城也是来给钟兰馨送口罩和消毒用品的。上午没把钟兰馨送出城,冯城多少有点歉意,中午在家吃完饭,手机上又收到钟兰馨微信转给他修车的三千多块钱,这让冯城更觉理亏。回想脸上挨的那一巴掌,换一角度,由恼怒转变为对她品性的高看!

万之理进门后,感觉时间不长,但面前这三个人的关系已超乎寻常的熟了。

冯城问姐夫:“那酒店厨师染病的事,你在下面听说了吧?”

“是呀,餐饮停了,蛮多人在退房!”

冯城说:“这酒店不安全,把他们俩女的丢这儿,怎么办?”

看见万之理不吱声,冯城又说:“我刚才与她们俩商量了,干脆把她们接到我们清月别墅去!反正我们那儿房间多!”

冯城这话把万之理惊住了,他飞速看了一眼田小梦。田小梦脸色也有些为难,但仍用征询的眼光看他。

“这,不太好吧!”万之理犹豫地说。

“有什么不好的,钟主任是我没追到手的女朋友,田小梦是来武汉接她回温泉的老乡!”冯城是个情商不低的人,一眼早看出姐夫的疑虑。

万之理有点感激地看钟兰馨一眼,又看冯城,心里揣摩着钟兰馨在冯城面前是如何介绍的田小梦,仍犹豫。

冯城说:“我姐那人你不了解,除非观点不同会与你争吵个你死我活,其他,在街上拉一疯子回去,她都不会有意见!”

冯城这话既开导万之理,也说给钟兰馨与田小梦听!

大年三十,钟兰馨第一次领教了与冯城的姐姐冯冰政见不同的后果。

一桌子菜是田小梦一个人做的。万之理打了会儿下手,便被田小梦支出了厨房。

五个关系复杂的人在一楼坐一起喝酒庆年。

冯冰是个喜热闹的人,之前与钟兰馨见过,印象一般,对她的老乡田小梦却是特别喜欢,田小梦既会做人又会做事,来别墅不到一天,整楼三层的卫生打扫得干干净净,清理得整整齐齐。三楼一个杂物间,一个书房,清理出来给钟兰馨和田小梦住了。

打扫房间时,田小梦才知道,万之理之前给她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夫妻分着房。

冯冰执意将一套买了未穿的内衣送给了田小梦。万之理看见,笑着问:“不给钟兰馨也送一套?”冯冰说:“商场多的是,她自己不会去买?”

冯冰对她的好,田小梦又感激又慌张,她轻看万之理一眼,脸上是说不出的复杂。

冯城很兴奋,小楼一下来两个美女,而且田小梦看着让人喜欢,做人做事也让人喜欢。虽然钟兰馨对田小梦的介绍让他心存一些猜测,也看出她与姐夫万之理关系不一般,但他是个极开通的人,三教九流,朋友多,见识多,天生性善,喜四处帮忙,非常时期,来这么个相当于落难的美人,哪有不尽力呵护的理!他在田小梦的吩咐下,又开车出去买了两车年货,回来时,又加买了许多防“新冠肺炎”的物品,甚至还买了个电子红外测温仪,回来后就吆五喝六地把人全部叫到一楼,有模有样的挨个测体温,说,外面人都没几个了,这病传染性蛮厉害,大家都怕得要死,不敢出门了,关键是体温和是否咳嗽。以后量体温,每天一次。

年三十的酒是一瓶茅台一瓶红酒。万之理举着酒杯说:“今年年三十特殊,钟兰馨和田小梦因为封城,加入我们大家庭,添了色彩也添了人气,刚才网上看到信息,武汉出城500万人,留城900万人,新冠确诊病人已经有四五百例,钟南山院士明确说,这病人传人,听说感染人数还在大幅增加,所以……”

冯冰烦了,说:“大年吉祥,莫说那么多瘟疫的废话,倒胃口。家肥屋润,新年同福!”说着站起来,与大家把酒喝了。

万之理话没说完,被冯冰一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田小梦连忙拉钟兰馨一起站起来,然后笑眯眯看着钟兰馨。钟兰馨说:“若不是我本家钟南山说要封城,我和小梦没福气加入这么温馨的家庭,谢谢万教授、冯老师还有冯城兄弟收留我们!”说完大家又喝了杯团圆酒。万之理被解围,也喝了酒,坐下来。

冯冰更正钟兰馨,说:“封城的建议是李兰娟院士提出的,与你本家钟南山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若不是钟南山分析出人传人,武汉会封城?我就纳闷,就几百人,2003年的‘非典疫情比这严重得多,也没封!”

“钟编辑,看事可不能太幼稚,你以为报纸上说的几百人,就是几百人?多用大脑独立思考地想一想,那网上的帖子没看?现在各大医院挤满了发热咳嗽的人,估计现在死的人,都不止几百!”冯冰说话有些尖刻不留情面,把钟兰馨脸说红了。

田小梦张大嘴巴,一方面是因为冯冰的危言耸听,一方面是因为冯冰对钟兰馨训学生一样的口气。她用一双眼睛,央求般看万之理。

从另一家医院换了货,正准备发车,一中年女医生把郭护士叫下了车,与她说了半天话。

郭护士走到冯城车外面,说:“王医生想让我们的车带两个人。”

冯城看看后面的箱子说:“不知能不能坐得下呀!”

郭护士说:“一奶奶和孙女,看病走了三个小时,王医生蛮可怜她们!”

奶奶和孙女不顺路,而且还有点远。

回到银杏医院,已过中午十二点。

找到李院长,说了给朋友父母找床位的事,李院长万分为难,说哪怕有一点办法,不解决是个王八!

一番折腾,冯城饭没吃,累得够呛,床位也没搞到手。坐在车上,想着来回拉的病人和忙得一塌糊涂的医院,有些神伤。

拿出手机,翠翠既没电话,也没微信,倒是家里临时组的“清风群”,有冯冰与万之理的催饭,冯城一直没进群,冯冰烦了,上了一句:“冯城崽子,外面满处病毒,还鬼混!饭菜凉了!”

冯城无法,转发了翠翠发给他的视频,上了一句:“送朋友在银杏医院看病!”

刚发完短信,发现李院长在外面敲窗。下车,李院长把一个大袋子递给他,说:“防护服,来回跑医院送病人还是要注意防护。”说着又在他胸前贴上“银杏医院”的标签,说:“路上跑,怕交警会查!”

说完,看着他,欲言又止。

冯城说:“李院长有事尽管说!”

李院长说:“找你麻烦,又不能帮你忙,实在不好开口,又是私事!”

“非常时期,大家都难,尽管说!”

“我夫人染上了,没床,打完针,想麻烦你帮忙送回去!”

早晨,吃了早饭后,万之理便被钟兰馨拉到一楼客厅靠窗子的电脑桌边,让他指导她的文学论文《论文学地域化风格》。她先列举了陕西的红土文学、文学湘军、鄂派码头文学、东北黑土文学,以及京派小说、新边塞诗歌等,然后提出地域对文学审美的影响。她得意地提出一个观点,近山则浑厚深沉,多出厚重小说,近水则溢灵气,多出浪漫诗歌。

万之理听了半天,没发表意见,钟兰馨感觉他有点精神不集中。不说了,看着他。

万之理敷衍地笑笑,说:“论文题目有点大,我们以后慢慢讨论!昨天晚上冯冰搞出点事,让我有点心神不宁!”

钟兰馨显出幸灾乐祸的同情神态,问:“是发现你与田小梦的事?在冯城和嫂子面前,我没透半点蛛丝马迹!”

万之理瞪她一眼,没回话,把手机掏出来,点开一个页面,递给她。是“冰点公众号”上发的一个视频。那视频是昨天冯城在银杏医院送病人时发“清风群”的,冯冰把它发在了她的公众号上,下面还加了一排字:“银杏医院,‘新冠肺炎病者人满为患,噩梦从这里开始……”

这视频影响极大,点击量已超十万加,跟帖无数,罵医院设施差的,说病毒传播广的,恐慌害怕的,无声流泪的,总之,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钟兰馨看了半天,说:“这种非常时期,发这视频,有点蛊惑人心呀,万一追查起来,对你也不利!”

万之理叹口气:“早晨起来,说了她几句,与我急起来,说一大堆政府的坏话!这冯城也是,没事,发什么视频在我们的群里!”

正说着,冯冰下来了,说:“暴露真实的社会现象,让政府重视,让医院整改,有什么错,一大早叽叽歪歪不停!”

“你那是真实社会现象?你能肯定医院那些人都是‘新冠?”万之理说。

钟兰馨也跟一句:“视频下面那排字指向性太强!不良影响也太坏!”

“钟兰馨,我和我老公说事,你插什么嘴,我倒不明白了,一来我家就处处不对我意,万之理也处处护你,难不成是来挑花边事的?”冯冰早对钟兰馨看不惯,也早就积压了些醋意,终于爆发出来了。

钟兰馨被说得脸通红,心里的冤枉也有些积压,说:“我就事说事,你看人看事也太奇葩了吧!我挑花边事,我有一颗石头打两只鸟的能耐?要不是冯城涎着脸非让我来,我来你的屋檐下挑事!你不待见我,我今天就走!”

“你想走就走,难不成我要涎着脸强留你!”钟兰馨的话虽然把她的醋意稀释了不少,但她硬硬的口气却是让她更恼!

既然主人下了逐客令,钟兰馨哪里还愿留,转身便去了楼上要收拾东西。

万之理被两个女人一闹,心里慌了,他一点没想到冯冰把个有隐情的田小梦放得开开的,却一心盯上钟兰馨。

“外面疫情那么重,你把小钟赶走,让她去哪,染了病咋办,她大伯钟院长千叮咛万嘱咐,结果被我们挤对走,你说这闹的是什么事?”万之理说。

冯冰被万之理这么一说,也有点理屈,说:“她要走,我咋办?她不会把她那老乡田小梦一起带走吧?”

万之理说:“我去留,冯城车不回,她们也走不了!不过再不要用话戗她了!”

冯冰提到田小梦,上楼时,万之理忽然想到,田小梦到现在还没下楼,以往,她总是起最早的。这么一想,有些蹊跷,上三楼,没去劝钟兰馨,而是先去敲了田小梦的房。

田小梦在房里应了一声,声音有点虚弱,而且还伴随着咳嗽。

万之理大脑嗡了一下。要开门进去,门却从里面反锁着。

万之理慌了。连忙把冯冰叫上楼,一起到钟兰馨的房间,指着对面田小梦的房说:“田小梦好像有点麻烦,刚听见在咳嗽,声音也虚弱,好像还躺在床上。”

两个女人瞪大眼睛,都慌了。

冯冰走过去敲门:“小梦?还好吧,把门打开!”

里面又传出几声咳嗽,说:“嫂子吧?我没事,估计感冒了,你们别管我,我自己睡一天就好!”

几个人脸色都有点发白,心里是万般的祈求:但愿仅仅是感冒!

镇定下来,万之理给冯城打了电话,让他尽快赶回来,带些感冒、退烧的药。

冯城早晨送高杰的父母和翠翠去打针,又被医院拉了差,忙完差,匆匆赶回来,已快到中午。

冯城一身防护服,让冯冰上下消了毒,便拿着电子测温仪上了三楼!

一边敲门一边说:“田小梦,我全身有防护,不会被传染,你开门,我测测体温,还有,即使感冒,也得吃药!”

冯城在三楼敲门时,另外几个站在二楼走道往上看。

过了很久,田小梦才把门打开。

她的神态着实让冯城有点吃惊:惊恐、无奈,还夹杂着满满的歉意。像是她给这小楼带来了灾难。

田小梦体温38.5度。冯城一边给田小梦倒水一边说话安慰田小梦,说:“这几天,我接触的都是确诊的新冠病人,他们咳嗽与你不一样,他们都是干咳,你这鼻涕眼泪的,更像感冒!”

冯城下来后,老练地做了三项决定:一、钟兰馨从三楼搬到一楼住,三楼暂时成为隔离区。二、楼上楼下进行一次全方位消毒。三、田小梦暂不去医院,医院人太多!吃了药若不好转,再想办法!

冯城吩咐完,饭没吃,又要往外走。

冯冰急了,说:“家里都出病号了,还出去?”

冯城看一眼钟兰馨,对冯冰说:“医院那边真忙不来,医生一个个都要累瘫了。我拉几个朋友,成立了志愿者敢死车队,我是队长,还负责了五六个病人来回看病的接送!外面蛮可怕的,你们在家不知道!”

不到几天时间,钟兰馨发现冯城的眼神和声音都变了。这几天,他早出晚回,几乎与钟兰馨没打过照面。

冯城走到门边,又回过头对冯冰说:“姐,你昨晚上发的那视频,最好还是删了,现在要的是共渡难关不是?那看病的事,政府也在千方百计想办法,上午,那银杏医院的李院长,低血糖,累昏在电梯里了!我们真要理解他们医院!”

冯城走后,冯冰帮钟兰馨把她的东西搬到一楼,两人又一起全方位消毒杀菌。

万之理给田小梦熬了粥,烫了软饼,上楼去叫了无数次,才将田小梦叫出来,在二楼隔离带拿了粥和软饼上去。

三人草草地吃了饭,便各怀心事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其实,哪里看得进去,各自都细细地感觉着身体有无状况。

冯冰小心地问钟兰馨:“我们在家要不要戴口罩?”

钟兰馨说:“不用吧!”

一连几天,万之理变着花样给田小梦做各种营养餐!

冯冰对钟兰馨说:“看我老公,对你的老乡多好,我生病,他也没这么细致!”

这话把万之理说得愣了一下,钟兰馨也飞快地看万之理一眼,又细细看冯冰的表情,放心了,说:“学问大的教授最容易被诱发同情心!”

田小梦意外生病让冯冰与钟兰馨的关系缓和了些,似乎也度过了彼此在一起近距离生活的磨合期,了解性格,也就容易在彼此的锋芒处做些妥协。冯冰得理不饶人,容不得沙子,与钟兰馨在对峙中把沙子给抖掉了,关系自然也就没了堵物和硬物。她们甚至還一起出门拿过几次菜。

疫情把人封在家里,原来对外采购的冯城整天在外做志愿敢死车队的事,采购的事靠不上他了,田小梦又被隔离在三楼,于是,钟兰馨与冯冰各加了几个买菜买水果的群,群里买东西,到货便去小区门口拿。

冯冰执拗苛刻,每次拿菜,稍有不如意便把送菜的当儿子教训。对守门量体温的物业,也没好脸色,出院门,每户有登记,只能一人出大门,冯冰却不乐意,给物业人员大理小理地讲,讲得云里雾里,后面又有排队出门的,没办法,只得两人一起放行。

钟兰馨平时性格还好,与冯冰出去几次,跟人学人,也变得有些横了。所以,送菜的,守门的,把这俩女人当奶奶顺着。

田小梦病了三天,吃了冯城拿回的西药,又喝了冯城不知从哪里讨的中药汤汁,感冒日渐好转,不发烧也不咳嗽了。但楼下人一合计,到底是没去医院正规检查,终究不能放心,所以隔离始终未解除。

田小梦病的那天晚上,万之理发去许多私信,问候的、安慰的、心疼的、缠绵的!

田小梦始终不回信息。快到晩上11点,万之理急了!发一条:“再不回微信,我上楼敲门了!”

田小梦终于回了,微信却吓人:“悔恨死了!我是害人的白虎,死的心都有!”

一句话,让万之理慌了一晩上,又去了十几个说天说地批迷信的微信,但,田小梦再没回一句话。

短暂同楼相处,田小梦温驯贤淑的性格,实在让万之理平添许多爱意,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让他动心,他甚至对她有时对冯城的细致关心都产生出了些醋意。在这么一个老婆一直在身边晃的环境下,他的内心被煎熬得厉害!然而,田小梦自从搬进小楼,又被冯冰友好相待,像换了一个人,仿佛真的进入了大家给她设计的钟兰馨温泉老乡的角色,人里人外,对他都是陌生的尊敬和心理的排斥。剧情拉开,万之理外表上着力在演好自己的角色,内心却在剧烈地抗拒,而田小梦却全面进入角色,由一个即将出轨的少妇,向一个良家妇女表里如一地演。

到田小梦病情好转,大家的紧张才缓过来。但万之理之后发了无数短信,田小梦始终一字不回。万之理实在憋不住了,趁冯冰与钟兰馨去外面拿菜之时,一个人上了三楼。

田小梦有些慌乱,差点要把万之理推出门外。

万之理说:“她们都出去了!”

田小梦说:“我有病,传染你!”

万之理上前去摸摸田小梦的额头,见她不反抗,手滑下来,轻轻摸了下她的脸。

田小梦连忙把他的手抓住,轻轻松开。

“不发烧,也不咳嗽,应该是好了!”

“若真是新冠,把大家害了,真的要去死!留在世上也是害人!”田小梦说着,眼睛红了。

“为什么不回我微信!急死我了!”

田小梦很轻地看一眼万之理,低下头,半天不回话。

万之理站起来要坐她旁边,被她拦住了。

她忽然抬起头,深深地看他,说:“这几天,你想方设法给我弄好的吃,蛮感激!但自从与冯大姐认识,她对我好,让我心里总慌,像小偷一样,每天惭愧得要命!”

田小梦的话,让万之理有点压抑,想说话,被她用手势压住了。

“以前,真的是蛮喜欢你,有学问有风度,待人还好。那次在河边吃饭,知道你的压抑,特别同情,这次来,真的是想用自己的身子给你缓解一下,让你释放一下的!”说到这儿,田小梦的脸红了一下,眼睛也有些迷离。这话太直露,万之理听得也有些脸热。

“到小楼后,冯大姐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大坎,如果满足了你或者满足了自己,对冯大姐是大伤害!她人那么好,我觉得我不能禽兽不如。”

田小梦说完这话,眼睛里已经有泪水滑出!

楼下有开门声,万之理叹口气,低着头出了田小梦的房间!

“新冠肺炎”疫情,进入二月份便出现暴增,到2月3日,全国确诊感染病例已超两万,而且每天几千地増长。而武汉是疫情的重灾区。

武汉封城,原定春节假期延长至2月2号,又再一次延长至2月14日。不怕狠的武汉人,被疫魔重重地击了一掌,害怕了,配合政府,躲在家,不再敢出来。

田小梦感冒发烧,痊愈后,又被多隔离了几天,下楼来时,脸变圆了些,水色更好了!钟兰馨说:“都是万教授的肉元子汤给养圆了。”

冯冰说:“你老乡染病,你操了多少心?弄过一餐饭?不都是老冯像老妈子一样精心伺候?”

田小梦被说得脸有点红,走到万之理面前,鞠了个躬,说:“谢谢万教授!”

万之理看田小梦的脸确实长圆了些,说:“病好就好,以后改称大哥,我收你这圆脸妹子!”

田小梦抬起脸,表情万分复杂地看着万之理,叫一声:“哥!”这一声叫,竟把她的眼泪叫得滚滚而下。

田小梦第一天替冯冰与钟兰馨去小区外拿菜,便被社区给拉了差。疫情日渐严重,清风小区已出现多例感染者,所以小区管理也不断加码。原来管理的是物业,现在社区的人也加进来了。守门测体温,满楼道消毒,户户排查!

田小梦走到大门口时,正遇上看门的大妈与一老大爷扯皮。

老大爷不戴口罩出门被拦,硬闯,被大娘死死拽住,发了火,生生把大娘推出几米远,摔倒在一个树干上,耳朵被擦出了血。

社区很快来了人,把老大爷架走,又带大娘去抹药包扎。看门缺了人,社区叫陶峰的负责人让田小梦临时替代。值勤的红箍箍在田小梦的手上一箍竟是一天。

看门的大娘其实也是小区的业主,是社区招募的。田小梦查体温、登记、协调,待人处事和顺,做事井井有条,被陶峰看中,查了她的健康情况登记,又要了她手机号和微信后,招募她去帮忙。

田小梦领了一堆文件和工作安排表,到下午接班的人到了,才回家。回家的路上居然碰到冯城回小区的车!

车上,冯城又兴奋又激动地对田小梦说:“晚上电视里有对我的采访,中央台!”

难得冯城早回一次,难得他能回来吃晚饭。

万之理做的晚餐很丰盛,大家在一起还喝了酒。吃完酒,便被冯城一人不落地拉在沙发上看有他露脸的电视。

中央十三台,快到九点,冯城真的出现在屏幕里。

冯城回答记者的第一句话便把大家吓一跳。记者问冯城为什么会想到组建“志愿者敢死车队”?

冯城回答:“被忽悠了!”

采访记者瞪大眼睛。冯城说:“银杏医院院长急事用我的车,我想帮他办事套近乎,为朋友的父母解决床位,结果两个医院都缺车,事办了一天,院长还是没给床位,还托一私事,让把他染病在医院打针的老婆带回去!事虽没办成,但蛮感动,疫情来得猛,好多医院蛮难的,前天,那院长还晕倒在电梯里了,得帮下他们不是。敢冒险出车的人基本没有,所以,拉了几个朋友入伙,又在群里发动了一下,才有了这敢死车队!”

记者用了“感动”和“平凡人的责任和伟大”来评价冯城与他的车队。

新闻播完,冯城用得意的眼光看着大家,等待着在座的人赞扬。

然而,大家都默默的,不说话。冯城急了,用手肘碰一下坐在旁边的钟兰馨:“美女,夸几句不行?这些天,我到处卖命,都快成英雄了!那什么?平凡人的伟大!”

钟兰馨深深地看他一眼,说:“蛮上镜的,男人有担当有责仼,才显得更帅!”

冯冰说:“帅什么帅,每天到处乱闯,最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还敢死车队,听着就让人担心!”

万之理问:“你以前天天带去打针的人,好些了吗?那个,叫什么,翠翠?”

这话一问,冯城的眼睛暗了些,说:“翠翠不太好,进重症病房了,听说明天还转运进火神山医院,其他,大部分都在家隔离,不过今天有特别好的消息,要建方舱医院了!政府这着棋,让蛮多人有救了!”

“蛮吓人的,何时是个头,两万多人了,比2003年的‘非典人数都翻番了,连那个人民医院的李医生也被感染了!”冯冰忧虑地说。

“也找不到特效药!”田小梦说。

“前几天,大家都去疯抢什么双黄连,后来被证实,没什么用!”萬之理说。

“听说有一种叫瑞德西韦的药,马上进入试验阶段,但愿这药靠谱!”钟兰馨说。

“现在,我最佩服最尊敬的是那些医生,我们坐在家,他们每天冒着风险抢救病人!听说医生被感染的不少!”万之理说。

“是呀,那电视里好多画面,蛮感人,以前我还跟着别人骂过他们医生,说他们千方百计多收钱,不好好治病,现在想,没有他们,这武汉,不要一个月,就肯定成为死城!”冯冰说。

冯城忽然来了电话,说了几声,怕吵到大家,回自己房说去了。

大家看了会儿电视,散了。

钟兰馨洗了澡,在自己的房间转悠了一下。田小梦解除隔离后,钟兰馨没搬上去,仍住一楼。她忽然想到个事,去冯城房间敲开了他的门。

看钟兰馨穿着睡衣进来,冯城的眼睛有点放光。钟兰馨对他妩媚地笑笑,在他的床边坐了下来,挨得有点近,她身上沐浴露的香味撩得他有些慌神。

她不说话,只拿一双大眼睛看他。

冯城摸摸右脸说:“姐姐,莫拿狐狸眼勾我,又让我理会错了意思,挨打!”

钟兰馨笑了起来,说:“什么事都有个水到渠成,哪有像你那样的,自以为长得帅,所有女人都会抢着与你上床!你说我打得不对?”

“好,好,莫揭我的疤,这狐狸眼一勾魂,就知有事求我!说,什么事?办不到莫怪我!”

“大英雄,肯定能办到!这不政府又让我们再窝家里十几天,这十几天总得做点事吧!我论文的题目,你姐夫说太大,也旧,不好写,我想着以前还构思了几篇,但U盘在办公室!”

“明白了,让我明天带你去单位?”

钟兰馨长睫毛扑闪一下,算是点头。

冯城想一下,说:“带你出去,以我现在的能耐,问题不大,但你不怕?”

“怕呀!”钟兰馨装出一副可怜相。

“明白了,送你出去,还要帮你搞套防护服,还有护目镜?”

“冯哥现在的情商,没得说!”

冯城想了一下,说:“问题不大,但,怎么报答?你知道,我这人,蛮势利的!”

钟兰馨装着抿嘴瞪眼。

冯城指着右脸:“打过的,Kiss一个!”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的是端着一碗银耳汤的田小梦。田小梦看见钟兰馨也在房里,有点尴尬。冯城连忙站起来接了碗。

钟兰馨酸酸地说:“听冯教授说,每晚一碗银耳川贝雪梨汤,怎么我们没这待遇?”

“这不是田妹妹疼我吗?”冯城说,放肆地把田小梦肩膀一搂。

这时,门又被推开了,冯冰进来了,看见眼前状况,吓一跳。

田小梦脸囧得通红,推开冯城的手,说一句:“没正形!”走了。

冯冰正色地对冯城说:“在家手脚老实点,莫流里流气!”

冯城之前让冯冰在她的公众号帮忙为医院募集口罩,冯冰很卖力,发动了几次,但没人应,刚才终于有人留言答应帮忙了,但口罩太紧缺,买不到,提供的是两千碗白米饭。冯冰急着下来,说的是这事。

白米饭自带菜,放进微波炉加热后便可食,医院也十分需要。

冯城记了捐饭老板的电话,千恩万谢把姐姐送出门!

钟兰馨也走到门外,对冯城做一个掐的手势:“手脚不老实,有人收拾你!”

早晨,钟兰馨听见冯城房的开门声,也连忙跟着起来了。

田小梦做的早餐,冯城与钟兰馨等三人一起吃了。

田小梦社区值班,上了冯城的车。车子要发动,钟兰馨戴了口罩也跟了来,上了车。冯城回过头,问:“你干吗?”

钟兰馨说:“昨晚不说好了,带我去单位?”

“戴个口罩能乱跑?下去!我去了医院,忙了事,拿了防护服,中途找时间来接你!胆子超过体重!”

钟兰馨灰溜溜下车,看着车子一溜白烟开远。

万之理与冯冰下楼吃过早饭,与钟兰馨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大家最关心的是电视播报的“新冠”病例增长数字。

冯冰气鼓鼓不出声。钟兰馨看一眼万之理:“谁又得罪了冯老师?”

万之理说:“谁?云南的一个诗人!”

“屁,他也配当诗人?拿诗污蔑我们武汉人,太恶毒了!”冯冰说,满脸是怒火。

钟兰馨知道是什么事了,这诗彻底激怒了敏感的湖北人。

钟兰馨说:“那首诗,我看过,带点诙谐和幽默,若不是许多地方不明真相的人把湖北人当瘟疫传播的引子,让武汉人窝火,何至于引起一片谩骂?诗歌现在边缘化,前些年有余秀华的一首《穿越大半个中国来睡你》,影响不小,现在,这诗,不管好坏,影响超大!想想,好像诗歌没被边缘化!”

“钟兰馨,你什么心态?武汉人,水深火热,配合国家封城抗疫,在外的武汉人处处受歧视,这病是我们武汉人有意要害别人?为什么对我们这样,你居然还这么心平气和,谈什么诗歌影响,简直就是武汉人的叛徒!”

“莫激動,莫激动!我同意冯冰的观点,这首诗大大伤害了武汉人的情感,把我们的痛苦、我们的生死当佐料调侃,实在浅薄。不过,钟主任没与你一起骂那诗人,也不好说她是武汉人的叛徒不是!”万之理怕又有火药爆炸,连忙劝和。

钟兰馨不是第一次领教冯冰的偏执,没有就“叛徒”的话再赶话,看着万之理,两人忍俊不禁地一笑。

万之理对钟兰馨说:“现在湖北人武汉人都脆弱,心惊胆战地关了十几天,疫情还远远没到头,相当于头上被新冠瘟疾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没能力还手,躲进家憋屈着,气没地方发,被憋成火药桶了,那网上一有火星子,就引爆。”

钟兰馨说:“是呀,大家都憋出逆反心理了。”

“这逆反心理是心理学家普拉图诺夫在他的《趣味心理学》里提出来的,大体表现是,对正面的榜样性的无端怀疑,甚至否定,对片面的不良的甚至阴暗的持认同感,慢慢就形成单值、单向、单元、固执偏激的思维模式,形成狭隘的心理习惯,无论何时何地都与常理背道而驰!”万之理开始用教授的名头说话了。

但这次钟兰馨却不买账,说:“你说的那话,我也不完全赞同,与常理背道而驰不能说就是狭隘,那社会进步、创新不都是要打破常理,冲出樊篱的吗?”

两人热烈地讨论着,忽然发现冯冰坐在旁边一句话不插,一动不动。仔细再看,发现她盯着电视,泪流满面。电视里正播放的是全国各地白衣天使离家支援湖北的场景,其中有女儿朗读写给母亲的一封信的场景。万之理与钟兰馨不出声了,把眼睛聚在屏幕上。

冯城来接,钟兰馨穿了防护服,坐上冯城的车。

冯城的车上居然安了个车载台,按冯城的说法,用的是UFH频率,三十里以内都能正常通话。车载台里不断有声音传出来。

出小区门时,车被值勤的田小梦拦了下来。

冯城按下车窗,指指前面贴的由疫情防控指挥部核发的通行证,说:“妹妹,别人都不敢拦我的车,就你敢!”

田小梦没吱声,给两人测了体温,又顺手将冯城手中正抽的半截烟抽走,丢地上,然后在手上喷了酒精,搓搓,再用手给冯城把口罩戴好!

出小区,钟兰馨对冯城说:“车上抹下口罩抽烟真的是蛮危险,你这车,病毒多了去了!听说现在还有一种叫气溶胶的说法,不定藏在哪,听姐姐的,以后千万莫要在车里抽烟!”

冯城看钟兰馨一眼,说:“两个妹妹对我好呀!”

路上基本没车,碰到检查的岗亭,两个交警居然同时给冯城的车敬了个礼。

车载台不断有请示冯城事情的声音。冯城一边接电话,看短信,一边对着车载台吩咐事。

其中有个声音让钟兰馨吃惊不小。声音是:“冯裤子,冯裤子,金银潭那两个白包我搞不了,搞不了。”

冯城问:“不是说不让我们私车拖吗?为什么,为什么!”

“说腾不开车,腾不开车!拉人办事可以,拖尸体,真的不行,真的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我办完事去拖,办完事去拖!”

钟兰馨问:“白包就是尸体?”

“是呀!”

“你以前拖过!”

“拖过!”

钟兰馨不自觉朝后面看看,没吱声了。

“他们为什么叫你冯裤子!”

“大概觉得我长得帅,裤带子肯定不紧,就叫起来了吧!”冯城凝重的神情变缓了!

钟兰馨在冯城背上打了一下:“这可怕的环境,还忘不了风流!以后,没疫情了,我找一铁链子做你的裤带,看它还松!”

这话让冯城敏感地侧过了头,说:“这话意思,同意让我做你的狗,帮你看门了?”

“做猪也可以,但不许拱白菜!”

钟兰馨翘着嘴说。

冯城有点激动了,拿眼睛认真看了钟兰馨一眼。“有了你这翠得流水的白菜,那其他的,都不叫菜。”冯城说着,手又有点不老实了,摸钟兰馨的大腿,但手却被钟兰馨抓住了,说:“脸不疼了?”

冯城说:“这一封城,憋十几天,总得给点福利,缓解缓解不是?”

“都成抗疫英雄了,却还是个流氓坯子!”说着,钟兰馨把抓冯城的手慢慢上移,到自己的胸部,然后使劲按了按!

这次是冯城不好意思了,脸居然红了一下。他这种神态让钟兰馨心里生出些敏感的喜。她看着他的窘样,笑笑,说:“昨晚不是要回报吗,回报了哈!”

冯城抽出手,绕过钟兰馨,将她搂了一下:“你自愿的,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必须我愿意,我拿手动你才行,你的爪子必须老实!”

“好,好,以后你就是我冯裤子的皮带!”

两个人心里发烧地安静了一下。

钟兰馨想到一事,对冯城说:“你先把那车载台关一下,我给你说个事。”

刚才他们说话,车载台总有声音。

冯城关了,看一眼钟兰馨。

“田小梦,蛮可爱,但你不能动心思!”

“说什么话?田小梦,良家妇女一个,你的老乡,我充其量当妹妹疼!”

“虽然是老乡,其实封城之前,我原本不认识她!”

冯城有点惊讶,看着钟兰馨,然后“哦”了一声,说:“真被我猜到了!”

“你猜到什么了?”

“她是万之理的人?”

“我的感觉,他们肯定有点什么,但好像还没到越界的程度!那天换房时,我仔细看过床单!这事千万不能让你姐冯冰知道!”

冯城看着钟兰馨:“说一句话,只当我没心没肺乱猜疑!不许冒气!”

“说!”

“你以前好像对万之理也有些暗恋?”

钟兰馨没想到冯城问得如此直接。不作声地低下头。

冯城说:“我姐夫万之理潇洒儒雅,学问也好,我不介意,只介意以后!”

钟兰馨想了会儿,郑重地说:“以前确实有暗恋!但这十来天,暗恋真的没有了,崇拜和欣賞还有!”

冯城知道,钟兰馨是那种有些心机,但骨子里不太假的人,这话他信。

“其实万之理人不错,我姐又是个不太懂风月的人,估计这几年,雌性激素也不分泌了,万之理焦虑压抑,人又放不开。现在有了一个蛮好的田小梦,对他们,我真谈不上反感!”

对冯城的大度和包容,钟兰馨着实有些赞叹。她忽然又想起一事,看着冯城,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讲。

冯城看出她的心事,说:“都是我的人了,在我面前,直说!”

“这几天,我出去拿菜,总看田小梦旁边坐一男人,那人既不是社区的,也不是物业,听说是五栋的业主!”

“就是那秃子?戴一眼镜?早上岀门时也在!”

“对,对,就是他,见人一脸献媚的笑,别人叫他,什么,秃海马!真名叫马海!”

冯城笑笑:“正常,田小梦秀色可餐,那老家伙,吃不到嫩草,起早贪黑巴在嫩草边嗅嗅草香,解解馋,也是可以理解的!”

钟兰馨说:“我们清风社区有个群,叫清风月,买菜的,晒菜的,说家长里短的,讨论疫情的,蛮热闹,我与一个叫清风玉兰的大妈投缘,通了私信。听她说,那秃海马蛮色的,性欲特强,他老婆年纪大,被他整怕了,躲澳洲她儿子那儿去了。那马海据说是在一个大学做网络管理的,不知怎么就发了财!”

冯城说:“那孙子真敢动田小梦一根毫毛,我整死他!”

车子一路畅通,进了大学校门,到了《写作评论》办公楼楼下。

钟兰馨对冯城说:“我拿U盘,还想带个采访笔。”

“干吗?”

“你上午不是还要送《国家画报》的记者去火神山,我也想过去看看,我以前可是名记,这疫情,你们都当英雄,我也总得出点力,做个通讯报道不是?”

看冯城有点犹豫,又说:“这不是想与你待一起的时间长一点吗?放心,有防护服,没事的!”

《国家画报》的两个摄影记者,一个叫周易,一个叫李慎。李慎是跟班,吓人的火箭筒摄影器材,他一个人搬。

听说车上的美女叫钟兰馨,周易来了精神,说:“钟记者有缘,几年前,你们晚报与《湖北画报》联合搞的‘湖北改革开放图片展,有我的两张照片。当时筹办人有个叫兰馨的,听名字,我就想着是个美女,没想到是美女中的女神级别!”说着就吃力地从防护服里掏出手机加微信。

钟兰馨说:“我们那报纸散伙了,现在在大学里的《写作评论》讨生活。今天火神山正式接收病人,想重操旧业,托你们的大名头,为火神作点宣传报道,也算为武汉做点事!”

“那太好了,我们拍,你来写,特聘兰馨小姐《国家画报》临时记者!”周易是爽快的北京人。

钟兰馨指指冯城,说:“他也是我们《写作评论》的干事,现在是鼎鼎大名的志愿者敢死车队队长。”

周易在后面拍拍冯城的肩,说:“厉害,武汉人蛮牛的!”

火神山在蔡甸,路程有点远。

周易说:“火神山,不容易呀,7500人,10天,建筑面积3.4万平方米,1000个床位,说起来,哪有人敢相信!”

李慎说:“所以说,一些老外说我们是假的,又说,都是些集装箱式箱体活动板房,不具备实施外科手术,所以,不能叫医院!”

“屁话,治病救人的地方不叫医院叫什么,钟记者,你好好写,我们好好拍,我们用实拍照片和文字,让那些质疑的老外闭嘴!”周易说。

冯城说:“我们还有一个雷神山,也快建好了!”

“一个火神山,一个雷神山,这名字起得有味道!哎,兰馨,考一下你,为什么在武汉起一个火神山的名?”周易问。

钟兰馨想了一下:“我的理解不一定准确。楚文化传说中,湖北乃古楚之地,而楚国人被认为是火神祝融的后代,我想这应该是其中的掌故之一吧!”

周易说:“嗯,有学问!但我理解应该还有一种含义。在八卦命理中,春天木旺,火相,木生火,火克金。而命理中,木主肝,火主心,金主肺,以火克金,这不就应了火神山克了新冠肺了吗?这起名的人,肯定是个懂国学的人!”

“周老师这周易的名,还真不是浪得虚名!”钟兰馨笑着说。

冯城也佩服地回头看了周易一眼。

有人赞赏,京片子周易更来了劲,说:“火神山的Logo,你们估计也看过吧,那设计者也绝对是一高人,那Logo中间画的是一葫芦,那葫芦代表什么?肚大且空,吸纳吉祥之气,且可生旺化煞!古语常有惟楚有材之说,就这一名一Logo,实在才气逼人!”

冯城说:“您说的葫芦,确实有含义,葫芦那植物,生命力特强!古时不也有悬壶济世的说法吗?”

“你们说,火神山有这么多吉祥济世的内涵,既有天谕,又有人之善愿,武汉的疫情,来势猛,退得肯定也快!”

一路说话,很快到了火神山医院。

火神山医院已交付解放军支援湖北医疗队。院长张思兵太忙,冯城将周易他们三人交给政委原华,又从他们那儿找到王翠的病房,然后对钟兰馨说:“你们先采访,我看了翠翠,就回去办事,下午来接你们。”

翠翠的病房在感染三科一病區32床。

隔着玻璃,冯城在外面站了许久,翠翠侧脸时,才看见在玻璃外的他。

她脸色苍白,眼睛深陷,看见他时,忽然精神地坐了起来。

冯城连忙竖起两个大拇指鼓励她。她脸色僵硬,但还是挤出了一丝轻松的笑。

冯城与钟兰馨回到家时,天已擦黑,万之理与田小梦坐在火锅边等他们。

田小梦过去一边给他们全身消毒,一边幽幽地说:“冯姐关在房里一天没下楼。好像还哭过!”

坐上桌,冯城问万之理:“我姐又犯什么毛病了?”

万之理说:“早上看电视,看哭了,上楼去写诗,写一天了,一边哭一边写!只知道你姐是网红,现在记起来了,你姐以前写诗名气也是不小的!”

钟兰馨的纪实报道文章《火神山的“火神”》很快在湖北官方报纸刊登出来了,配有大量图片的《火神山——湖北的“小汤山”》在全国各大自媒体刊发,文字统筹署的是兰馨。将图片加音乐在抖音上放了,各大公众号转发,一时间,兰馨的名字在网络上频频出现。

万之理说:“清月别墅十号楼,武汉民间抗疫的一个声道!”

冯冰说:“信不信,过几天,这声道会加一个扩音器!”

冯城当着众人面搂一下钟兰馨,说:“我的女人,厉害了去,我起早贪黑忙乎十几天,抵不过她一个上午的影响,这学识的浓缩,就是厉害!”

田小梦说:“兰馨姐的文笔还真是好!”

上午,冯城轮休一天,一懒觉睡到十点多,吃了早饭,便大动静地求人帮忙,要洗头吹头。嫌浴室的瓷盆太小,便在瓷盆上放一大脸盆,钟兰馨帮助洗头,田小梦负责拿桶接热水。冯冰进浴室,看着两个女人忙一个头,说:“他自己没手,你们把他当皇帝宠!”

钟兰馨一边给冯城洗出满头的白泡,一边笑着对冯冰说:“难得有时间在家撒次娇,也让他过过皇帝瘾!”

冯冰说:“树起来一大筒,撒娇,恶不恶心!”

冯城从盆里抬起脸,眼睛被泡沫染得睁不开,嘴里说:“姐,头洗了,你帮我吹,这俩小娘子,吹头水平肯定不如你!”

“吹你个头!”冯冰骂一句,走了。

冯城没听清。钟兰馨说:“答应了!说的是,吹你个头!”

钟兰馨让田小梦把第一盆脏水倒了,换上干净水,手摸,烫了些,让田加了些凉水。

冯城问田小梦,上午怎么没去社区帮忙?

田小梦说让社区换成下午班了。又对钟兰馨小声说:“那五栋叫马海的男人,不知什么毛病,天天早上坐旁边,又没事,缠着你,烦死了!”

“就那秃头,戴一眼镜?”冯城问。

“是,听他说,还是教授!”田小梦答。

“什么教授,就一私立学校管电脑的,他教授?他给我们正牌万教授拎鞋都不够份。”钟兰馨说。

钟兰馨放客厅的手机响了,她洗了手,对田小梦说:“你帮忙,多洗一下,那头发里估计病毒不会少!”

电话是钟兰馨的领导马社长打来的,他还在江西,对钟兰馨在疫情期间对火神山的报道赞誉有加,又提到冯城,说,那家伙平时吊儿郎当,关键时候成了真汉子。还说他们俩为《写作评论》长了脸,连校长都有电话表扬。使劲地夸奖了一番后,又说,听说你和冯城关一栋楼了,你转达校长对冯城的表扬,校长说了,他若有上进心,可以火线入党!

钟兰馨接了电话,满脸兴奋,向冯城激动地复述了。

冯城说:“以前也想入,但总怕我这人把党给玷污了,现在觉得,踮起脚,应该够得上了!”

洗完头,冯城头上滴着水左缠右缠,又有钟兰馨帮忙求情,冯冰没法,只得帮冯城吹头。

吹完头,冯冰召集所有人在客厅沙发上坐成一排。问:“都忙完了?”

大家不作声,看着她。她让田小梦把电视关了。然后郑重地说:“湖北省妇联约稿写首歌颂白衣天使的诗,这些天,看电视,也一直想写,诗写完,眼泪也流完了,昨晚上合成好,早上刚发过来,大家一起听听。”

冯冰说着把手机微信视频点开。

沉重而浑厚的音乐过后,一男一女,湖北两个著名播音员低沉的声音一下子灌满整个房间:

天使在飞

天使在飞

己亥年暮云低垂

荆楚大地

流疫千里

我看见天使在飞

在我们的头上飞

在我们的身边飞

在我们的心头飞

带着爱飞

带着泪飞

……

天使起飞前

蝙蝠已隐形飞

山雨欲来风满楼

黑云压城城欲摧

干咳黄鹤楼

低烧长江水

大武汉撕心裂肺

全中国如芒在背

……

天使在飞

三万天使在武汉奋飞

四大天团在武汉交汇

三千天使受伤折翼

八方巾帼不让须眉

在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

让女性的爱心细心耐心拯救人类

纷纷倒下的,多是亲亲宝贝

温暖身心的,一轮明月清辉

……

近百行诗,朗诵者的声音带着哽咽。

声音完后,整个房间忽然静了下来。大家都默默流泪。田小梦抽张餐巾纸擦了泪后,又将纸盒一一递给在座的人。

钟兰馨一边擦泪一边说:“真是首感人的好诗,打动我了!”

冯城说:“姐是真诗人,没想到感人的诗像催泪弹一样!满满的正能量!”

万之理说:“特殊环境下就会有特别的好诗,听者也很容易被感染,作为朗诵诗,在注重音韵的同时,还把内容表达得如此感人,把对天使的感激之情、热爱之情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冯老师,诗言志,诗聚情,泪水滴出的诗是心里的声音,真的,非常好的诗!”

田小梦说:“朗诵也蛮好的,也是用心灵在朗诵。”

冯冰将手机给钟兰馨看,说:“出来还不到一小时,点击已有几万了!”

万之理对钟兰馨说:“钟主任,这几天,你给我看的你要写的论文题,我都觉得角度不太好,冯老师的诗一出来,我刚才忽然有了灵感,想到个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钟兰馨忙说:“好呀,教授指点迷津!”

万之理说:“《网络文学对现实的关照和批判》!目前网络文学良莠不分,也缺少主调和指导评论,疫情期间,你也看到了,网络文学对现实的关照超乎想象。这个角度新颖,也有意义,云南的那首与冯冰的《天使在飞》,正反素材,还有许多,包括一些纪实文学,真的,你往这方面想想!”

钟兰馨想了想,说:“这个角度还真不错。”又侧脸对冯冰说:“冯老师是网络文学的大咖,帮帮我!没办法,明年冲副高,要有好论文垫着才够得上呀!”

“我听说愤怒出诗人,我姐,这算是悲悯出诗人吧?”冯城沉在刚才的诗里,还没出来!

万之理说:“诗与小说不一样,内心要受到大的撞击,才能出好诗,你说的愤怒也好,悲悯也罢,都是内心撞击后的外在表现,说一个更吓人的,估计你们没听说过,绝命出好诗!”

冯城睁大眼睛,田小梦也被万之理的话吸引住了。

万之理说:“两百多年前的嘉庆年间,冬天,通州城的郊外,一个冻死的叫花子怀里揣着首诗,关于这个乞丐的生平已不得而知,由于这首诗写得太过经典,所以影响极大,当地的州官读了诗后也唏嘘不已,将他埋葬,立了个墓碑,上书‘永嘉诗丐之墓。这首诗又称为绝命诗!”

“那诗是怎样的?”田小梦在万之理旁边蹲下,看着他。

“身世浑如水上鸥,又携竹杖过南州。饭囊傍晚盛残月,歌板临风唱晓秋。两脚踢翻尘世界,一肩挑尽古今愁。而今不食嗟来食,黄犬何须吠不休。”万之理一字不漏读了这首诗。

钟兰馨说:“这诗,我也知道,但哪里记得全,万教授,你大脑怎么就那好使,装满了东西!”

冯城由衷地感叹道:“难怪,我们大学的学生都喜欢听姐夫的课,真正是肚子里有货!”

田小梦不语,痴痴地看着万之理。

下午,小区人忙不过来,田小梦一个人挨户测体温。到五栋那个叫马海的楼,实在不敢一人去,电话打给钟兰馨,说:“测体温,五栋马海,姐姐陪陪我!”

钟兰馨知道是去五栋马海家查体温,下来与田小梦一起去了。

田小梦到社区帮忙的第三天,那马海便每天像影子一样跟上了田小梦。开始,田小梦看他热情、有礼貎,没太在意,还与他互加了微信,但之后,便觉得不大对头。每天上午那马海出门拿了菜,只要是田小梦当班,他就不走了,坐在旁边,一双小眼睛上上下下看田小梦,直看得她浑身起鸡皮疙瘩。微信也是不停地发,发一些他年轻时的照片,他风光时与大领导的合影。最奇葩的是,昨晚上十二点,发过来一张《巴黎圣母院》的图,文字为:“十栋的圣母院,住着美丽的爱斯米兰达和道貎岸然的克洛德,而正义的卡西莫多,关在五栋!”对这个丑且怪的人,田小梦着实有些害怕。

马海院子门是开了,进楼下,按了门铃。门里没回应,也听不到下楼的脚步声,钟兰馨与田小梦准备转身走时,门忽然被拉开了。

看见门外站两个人,马海肥肥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细细端详几秒钟兰馨后,眼镜后的小眼睛马上眯成一条缝,说:“辛苦了辛苦了,外面冷,进屋测吧!”

田小梦要进去,被钟兰馨拦住了,没好脸子地说:“就外面测!”

马海眯缝眼没展开,马上收住了,理解地笑笑,把额头朝田小梦凑过去,田小梦要举测温枪,又被钟兰馨拍一下:“测手!”

马海的眼睛冷了下来,伸出手,一边测,一边说:“十栋人不少,三女两男,关系复杂呀!”

“有病吧,轮到你查户口!”钟兰馨火了。

“莫敏感,我又没说什么,网络时代,谁不知道谁!”

“是呀,谁都知道谁,你是小区有名的秃海马,每天色眯眯到处找腥!”

“我色,也就色在外吧,你们楼里那万教授,唉,不说了,家里有一个,外面又带一个进去!我是不愿说,说出去,他那色脸没处放!”马海不看她们,低着头,冷笑着说。

田小梦睁大眼睛,慌张地看钟兰馨。平时那马海从来都是一副谄媚的笑,一副关心人的模样,没想到今天露出阴险。

“讹人还是欠揍?你个老秃皮听着,嘴巴再不老实,有人收拾你!”钟兰馨气得脸有些发白,仰着头说。

马海抬起头,脸上居然是笑模样,看一眼田小梦,对钟兰馨说:“邻里相亲,莫太坏了关系,田小梦人好心善,乡里人,莫让她看出城里人的锋利!”

“你以后离小梦远一点,莫像一坨鼻涕!”钟兰馨说,拉田小梦走了!

田小梦继续去查体温,钟兰馨回家后,气不打一处来,把去五栋查体温,马海说的一些话给冯城说了。冯城当时就变了脸,火冒三丈地要去找秃海马算账。被钟兰馨拉住了,说:“别人没犯什么事,说的话也算不上诬蔑,你去找他算账,倒成我们的不是,这人一看就狡猾,对这种人得用智力!”

“他天天缠田小梦,让她查体温都心惊胆战,还得拉你作陪,这不是破坏抗疫吗?又这样说万教授,敢欺负我家的人!迟早,我得给他点教训。”冯城说。

馮城这样说,钟兰馨觉出许多暖,眼睛里多了些情地对冯城说:“现在觉得背后有了你,我的胆都肥些了,真的,我把那老秃皮狠狠骂了一顿!”

原打算田小梦回来后,一起商量办法,谁知田小梦回来吃了晚饭后,霜打了一样,一句话不说,上了楼。

其实,马海的话让田小梦慌张到了极点,她实在弄不懂马海怎么就查出她与万之理的关系。

这些天与这家人的相处让她既温暖又感激,万之理善解人意,又细致又有情分。被她断了欲念,仍压住万般念想,对她屈了自己地照顾。而且性格也好,楼里有了一点摩擦,都低三下四,左右化解;学问也好,讲出的话,说出的道理,让人折服和崇拜。她实在不愿意因了自己而坏了万之理的名声。马海话里话外的威胁,对她自己没什么好怕的,她慌张的原因是怕伤了万之理。对这个有情无缘的男人,她哪怕是丢了命,也要去保护他。钟兰馨不管不顾的抖狠,实际上让田小梦很担心,她怕真把这么一个阴险小人逼急,抖出了万之理的隐情,如果是那样,她这生来惹灾的白虎的身子,就真没处活了。

田小梦想到后面可能发生的种种境况,万分担心和凄凉,两行眼泪,无声地滑了下来。

第二天下午,社区仍抽不出人,仍让田小梦一人去挨户查体温。田小梦查完所有住户,在五栋的楼下转悠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之前,钟兰馨打来电话问需不需要陪,她说不用。说实在,她也没想好,如何对付马海,但心里涌出来的却都是些委曲求全的办法。她不知道马海的底线在哪里,也没想清楚自己的底线能够放弃到怎样的程度。

她唯一要解决的就是让马海闭嘴,不再拿万之理说事……

钟兰馨接到田小梦的求救电话,气疯了,口罩没戴便冲到了五号楼,狠命砸门,又喊田小梦的名字。门里面传来田小梦的回应声。

钟兰馨:“死秃子,再不开门,报警了!开门,开门!”

门开了,马海捂着脖子,有点慌乱,嘴上却装镇静地说:“又没什么事,砸什么门,报什么警?”

沙发上一片狼藉,有田小梦的外套。

田小梦从洗手间开门出来,脸飞红,在沙发上抓了自己的外套和一截断了的皮带,跑出了门。

钟兰馨眼睛放火地盯着马海,马海脖子上是被抓破了的一道血印。

“死流氓,这次不把你整进牢,我不姓钟。”

说着拿手机对着马海和狼藉的沙发拍了照片。

马海的眯眼变凶起来,说:“她愿意的,关你屁事,你敢惹事,看我弄死你!”

回到房间,田小梦坐在钟兰馨的房里等她。眼睛里是慌张和恐惧,眼睛边有没擦干的泪。

“没让他得手吧?”

田小梦的眼泪涌出来了,摇摇头。

“伤哪儿了,我得留证据。”

田小梦的手上和脖子上都有血印。钟兰馨拍了。

田小梦摸着胸部,说:“这儿好像也疼!”

“脱了!”钟兰馨说。

田小梦有点不好意思。

钟兰馨去把门反锁了,说:“就我们俩,脱了!”

田小梦顺从地把衣脱了,又把乳罩脱了,露出两个大大的乳房,右乳房边上有一块青紫!

“这个畜牲!”钟兰馨一边拍一边骂!

其实马海开始动手动脚时,田小梦并没反抗。她只说了句:“不许拿万教授说事!”直到马海的两个肥手从她内衣里伸进去捏她乳房时,她都仍没想清楚自己的底线到底在哪里,实在是马海的手捏她乳房太疼,肥身体压得她喘不过气,伸过来的丑脸,嘴巴里的一股异味熏得她难受,而且还粗鲁地弄断了她的皮带,她才一阵恶心,实在忍受不了了,开始反抗。连抓带踢,挣脱后,躲进洗手间,反锁上门,给钟兰馨打了电话。

“报警吧!强奸未遂,也够他坐几年!”钟兰馨说。

田小梦泪眼婆娑地看她,轻声说:“报了警,问出万教授与我的事怎么办?”

“这时候了,你还顾这顾那?”钟兰馨声音变大了。

田小梦连忙摇手:“莫大声,别让他们听到了!”

“难道这大的事,你也不准备让万教授知道?”

“就是死,也不能害了万教授呀!千万不能让万教授知道了这事!”田小梦幽幽地说。

钟兰馨眼睛有些直,万分同情地看着田小梦。一行泪从眼睛里滑出来。她把眼泪重重地一擦,说:“行,等冯城回来,看他怎么说。”

晚上吃饭,万之理看田小梦和钟兰馨都默不作声,神色也暗暗的,关切地对田小梦说:“田小梦帮社区做事,别太拼命,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冯冰马上也接过话头:“是呀,这几天,小梦脸都瘦了,没那么圆了!”

田小梦“嗯”了一声,低下头,眼睛红了,拼命没让眼泪出来。

万之理又对钟兰馨说:“钟主任那论文,也别太伤脑,放心,这些天,我也帮你查些资料!”

钟兰馨也“嗯”了一声:“教授费心了!”

冯城快到晩上九点才回,看钟兰馨与田小梦在他的房里眼巴巴等他,心里早猜出了事,听钟兰馨说了事的经过,又看了她拍的照片,还听马海威胁她“我弄死你”的话,气得脸都绿了,身子都有些发抖。

“狗日的,老子弄死他!”冯城咬着牙说。

钟兰馨提出报警的想法。冯城说:“报什么警,现在警察都在查路查各小区管制,忙得一塌糊涂,外面还下大雪,又没抓现行,还是未遂,再搭上一个万教授和田小梦的名声,听我的,这事,我来处理。”

“你处理,怎么处理?别人犯法,你也犯法?”钟兰馨急了。

“红道自有红道的搞法,模糊的,不一定够上红道线的自有民间的搞法!”冯城说,大脑里似乎在飞快地想着搞法。

这时,田小梦手机有微信提示音。

果然是马海的,是一张截图,截图上是“温泉网”上的一则新闻:“《鄂南文学》举办九宫山笔会”,特约记者是田小梦的名字,被马海画了红圈,内文有,邀请大学著名学者、教授万之理,万之理的名字也打了红圈。下面一排字:“尽在掌握,你们之间的微信私聊,暂不奉送。”

田小梦拿手机的手抖了起来,眼泪也急出来了。

“屁,他有那本事,腾讯非关门不可!”钟兰馨说。

平时嘻嘻哈哈没正形的冯城这时冷得有些可怕,他眼睛冒出一阵阵凶光。看了下手表,又把手表褪下来,放在床上。对田小梦说:“回两个字:十点!”

田小梦看钟兰馨一眼,钟兰馨不置可否,田小梦真的按冯城说的回了。

微信隔了几分钟,回过来了:“各取所需!”

冯城咬着牙说:“狗日的,这样了,骚居然没退!”

冯城对钟兰馨说:“我们抓他现行!十点,我陪小梦去,她进去后,我就在外面报警!”

钟兰馨看看手表,只有十几分钟了!

田小梦仍犹豫,慌乱的眼神来回看冯城和钟兰馨。

冯城说:“抓了现行,直接进了牢子,他再说你与万之理的事,那些警察,听他个毛!”

钟兰馨将信将疑,把他们俩送出门。外面的雪棉花一样大。

冯城让田小梦正路走,自己绕一条弯路,又顺着五栋围墙轻手轻脚移到五栋院门外。

田小梦站门外,又开始迟疑。冯城帮着按了门铃,然后,身子贴在门边的墙上。

门很快开了,看门外就站着田小梦一人,马海说:“外面冷,快进来!”说着把田小梦拉进了门,然后,将手上提着的一根木棍放门边,正准备反锁门,门“啪”地被撞开了。

马海第一反应是要去抢木棍,但木棍却早被冯城抓在了手上。

灯光昏暗,两人在院子里对峙着。

冯城将手中的棍子丢到院子的雪里,说:“谈谈!”

三人进了房。

房子很暖,灯光没全开,暧昧的红。

沙发的茶几上有瓶红酒,两个高脚杯各倒了半杯。

冯城坐在了沙发上,脱了口罩,又脱了外面的皮大衣,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端起其中一杯红酒,喝了起来。

田小梦有点蒙,站在门边,僵住了。

马海也没动,警觉地看着冯城。

冯城用一个指头对他晃晃,示意让他坐。

马海在他对面坐了,眼睛却盯着那酒瓶子。冯城发现他年龄并不很大,胖里还带点壮。

馮城喝着酒,说:“平时是喝尿吧,弄得满屋子尿臊味。”见他不出声,阴险的眼睛像两只蛆在拱动。冯城心里的火,早压不住往外蹿,说:“就你长的那恶心样,不明白怎么敢去撩妹。头上没毛还猪一样肥脸,估计去当猪,母猪都嫌丑。哪怕花钱干妓女,那妓女都会恶心一辈子。你不如把自己阉了算了,也了却与母的有瓜葛,生厌恶。还称自己是教授,一破弄电脑的,混进大学就以为自己是教授了,你怎么那不要脸,你去给万之理那样正牌教授提鞋都嫌你猥琐。你这种有损市容的污男人还是少在小区晃,人见人厌,好心情都被你这讨厌之人的嘴脸弄坏了。”

冯城说来了劲,正暗自欣赏自己口才,却不料马海抡起那红酒瓶横着就打了过来。冯城连忙头和身子往后一退,瓶子没打到,又脱了手,“啪”地砸在边墙上,碎了一地玻璃,红酒喷了冯城一脸。田小梦怕冯城吃亏,叫一声,冲了过来。

冯城迅速站起来,拦住田小梦,把她推到一边,说:“离远点,当心身上溅血。”又抹着眼睛和脸上的酒水,说:“孙子,还想着斗嘴搞不赢你,冷不丁要玩我的强项,居然先动手,爷爷陪你好好玩玩,起来!”

说着把沙发使劲往前一推,空出一片地方来。马海早被冯城给骂红了眼,又见冯城个子虽高,但并不壮,想着他就一说话的主,绣花枕头,拳脚不一定玩得过自己,低吼一声:“你个小卵子,老子怕了你!”真的站了起来。

冯城左手晃一拳,马海用手去挡时,面门上早挨了冯城右手的一记重拳,直打得眼镜飞出老远,鼻嘴满是血,身子也有些软了。冯城连忙把他扶正,膝盖对着他的下身死命一顶,只听马海发出一声低嚎,手捂住要命处滑稽地跳了两跳,嘴里“呀,呀”地叫着,开始在地上打滚。

冯城从小在外打到大,还在武校学过,马海哪是他的对手。

田小梦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怕那马海真被打出事,忙上来拦冯城。

冯城举着手挡开她,说:“没完,没完!弄断你皮带的事,没完!”

说着抽下自己腰上的皮带上前去,在马海头上抽了一皮带,没打准,烦了,弯腰把趴着的马海猛地掀成仰面,“啪,啪”两皮带,直抽得一张大脸血肉模糊,“嗷嗷”乱叫。

田小梦冲上去,抱住冯城,说:“莫打了,莫真打出事了!”

冯城喘着粗气,一边穿外套一边说:“稀烂的人,打架也是货,老子整不死他!”

两人出门,刚要出院子,田小梦又折回去,把马海的门关上了。对冯城说:“那货起不来,别冻死了!”

冯城一边走一边晃着皮带,一肚子冲天的火缓下来不少。

雪还在下,路有点滑,十一栋与十栋中间有条沟,雪埋住了,冯城前脚踏过沟沿,脚向前滑了一下,后脚没支撑住,仰面摔倒在沟里,腰被沟沿硌了一下。

走在后面的田小梦连忙跑上前来扶他。

站起来,冯城捂着腰,嘴里骂着“狗日的沟”,腰却疼得有点直不起来,被田小梦扶着要迈步时,忽然对田小梦叫:“裤子,裤子!”

原来刚才的一跤把紧裤子的扣子绷掉了,裤子垮到了脚上。田小梦连忙把冯城手上的皮带夺过来,弯下身去帮他提裤子,系皮带,一边系,一边说:“难怪兰馨姐说你裤带松!”

冯城在田小梦的厚羽绒服上打了一巴掌,在静谧的夜晚,发出“嘭”的一声响。

进了房,钟兰馨吃了一惊。“不是说,叫警察的吗,腰被打了?”

“屁,那孙子被我打得满地滚,腰是刚才在路上摔了一跤!田小梦,你说!”

“真是刚才在那沟边上摔的!那秃子,被冯哥打得地上滚,还不知会不会出事!”田小梦说。

“没叫110抓现行?”

“那是我这种人做的?把个田小梦当诱饵,万一110不来,我又砸不开门,咋办?先把那秃子猛揍一顿,让他几天起不来床再说!还敢犯贱,我整死他!”冯城说。

“把衣服掀起来,看看腰厉不厉害!”

冯城的腰上果真青紫了一大块。

田小梦说:“我去拿药!”说着跑去三楼!自从九宫山那次万之理崴脚,田小梦包里就总带着正红花油。

钟兰馨一边给冯城抹正红花油,一边轻轻地给他揉。

田小梦在边上痴痴看着,不知为何,眼里就闪出在九宫山她给万之理揉脚的场景。

钟兰馨回头看她眼睛直直的,笑着说:“一烂腰,有那么好看?”

田小梦脸一红,跑了。

冯城装出一副无奈:“都想占我便宜呀!”

晚上,躺在床上,冯城睡不着,给钟兰馨发一微信:“前几日老说有大姨妈陪睡,估算着,大姨妈走了,我这腰又废了!苦呀!”

钟兰馨回:“牙利腰硬再拱哈,白菜一直在!”

冯城来了精神:“要不,你在上面拱,我不介意的!”

钟兰馨:“流氓!”

早上,快到八点时,冯城实在忍不住,还是敲开了钟兰馨的门。

钟兰馨惺忪着眼,开了门,又钻进了被窝里。

冯城进来说:“指挥部让我们统一住临江宾馆,得搬出去了!”

听这话,钟兰馨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那怎么行,外面不危险?你搬出去了,我们怎么办?”

“我也不想搬呀,说了半天,没同意!这事搞的,原想着,就是帮帮忙,也没想逞什么英雄,现在杆子爬上去,下不来了!干脆给他们说一下,不干了,反正也就是帮忙,现在不帮了!”冯城也一百个不愿意搬出去,锁着眉,有点没辙。

两人没声音了,外面传来田小梦做早餐的锅勺声!

钟兰馨努努嘴,示意让冯城把门关上。疫情正猛,大家心里都没个底,冯城是钟兰馨心里的大依靠,加之还有马海那档子事。所以,钟兰馨没了主意,只痴痴看着冯城。

“他们那边也确实需要人,我现在上下左右都熟,车队也只听我的,外面来的一两万医生,吃喝拉撒起码有五分之一是我们帮着联系,还有方舱医院的一些事,人转去转来,通勤车有了,车子用得倒不多了,但其他联系的事,比以前还忙!”冯城说,心有些乱,感觉被捆绑了,根本没有办法撂挑子。

“腰還疼吗?”

“疼强些了,就有点胀!”

“在外面千万要注意,那么多感染的人,每天死那多人!”钟兰馨幽幽地说,心里充满了无助。

冯城靠着钟兰馨身边坐了下来,说:“就是真舍不得你呀!万一有个什么事,桃子都没来得及吃,太遗憾了!”

钟兰馨以为冯城又贫嘴,但看他表情苍凉,知道是心里话,心一酸,将他拦腰抱住。

冯城凑上嘴去,但钟兰馨却将嘴挪开了,说:“我口没洗,有味!”说着,把冯城的手抓住,伸进自己的睡衣,让他摸她柔而酥的乳房。

冯城捏了一下,马上又把手褪了出来,说:“手冷,别凉着你。”说完,紧紧地将钟兰馨抱在怀里。

两人静静地抱了许久。

冯城轻轻地说:“得走了,九点在宾馆集中!”

钟兰馨不出声,抱得更紧了。

冯城手忽然凉了一下,低头一看,才知道是钟兰馨的眼泪。

冯城心里一紧,鼻子跟着酸了起来。冯城以前在外面混得野,但从来没有如此的不愿离开一个人,从来没为哪个女人流过眼泪,即使是前妻!但这一次,不一样了。他将钟兰馨的脸扳正,然后,不容反抗地亲吻了她。两个人的泪水沾在了一起。

田小梦一上午心神不宁,不断看微信,她希望马海露头,哪怕是骂她,威胁她,她真的怕他被打狠了,出了事,连累了冯城,还可能牵出她与万之理的事。但马海那边,静得像坟墓。

下午,田小梦去找了社区的陶峰领导,坐了几分钟,不发一声。陶峰似乎看出了什么,问:“是不是不愿挨家去测体温了?”

钟兰馨睡了一会儿,忍不住好奇,轻手轻脚下床,又去窗边看。

从上往下看,那黑影看得清楚,钟兰馨看了一阵,回头,见田小梦正撑起身看她!

钟兰馨神情没那么恐惧了,说:“不是鬼,我敢肯定,是那狗秃子,马海!”

田小梦也下了床,看了半天,说:“肯定是他!”

“这狗东西,阴魂不散!”

又说:“秃驴这两天,没给你微信?”

“没!”田小梦答,又不肯定,把手机打开了,看一看,说,“还真有!”

钟兰馨抢过手机,看短信,是连续的一长排几页的字,全部就两字:“操你!”

“这淫贼是不是疯了,变态!”

田小梦脸红了一下,咬着牙,把马海屏蔽了。

钟兰馨说:“你去冯城那房子里把他那长手电筒找上来,再找几个空啤酒瓶上来,我砸死他!”

两个人把窗帘拉开,又把窗子全部打开,钟兰馨一道手电光照过去,果然是马海。

马海冲着光仍直直地站着,仰着头,一双眼,凶凶地往上看。

钟兰馨让田小梦举着手电,自己瞄准那马海,一瓶子扔过去,只听“啪”的一声,瓶子扔过了头,在马海后面的柏油路上碎了。

瓶子扔下去时,马海躲也不躲,直直的,像个恶狠狠的僵尸。

第二个瓶子扔得更离谱,扔在了自家院子的雪地上,声音是闷的!

外面吹进的风太冷,两人只穿了睡衣,确实有点冷,田小梦关了手电筒,又关了窗子。

人没赶走,闹出的声响却引来了万之理。万之理敲开田小梦的门,看钟兰馨也在房里,而且两人睡一床,有点不解。

“兰馨姐害怕,非跟我睡!”田小梦连忙解释。

“在一起睡,也没必要闹这么大的声响呀!”万之理仍不解,又说,“这房里暖气不行吗,怎么不暖?”

“院外有条狗,刚才开窗赶狗子来着!”钟兰馨说。这次万之理信了:“难怪!”又看着她们,暖暖地说:“晚上早点睡,这些时你俩脸都有点青了,冯老师还说,好好的饭菜,怎么就养不出水色来!”

两人熄了灯,躺在床上,哪里有睡意。钟兰馨咬着牙齿说:“明天,再敢来装神装鬼,我用水喷他!”

第二天,钟兰馨真的在小楼的车库里找到冯城平时洗车的长管子和高压水枪。后院有水龙头,但型号不对,所以,喷水时,必须有一人摁住皮管子。

晚上十点,马海又像幽灵一般,站在了院子外。

两人不开灯,轻轻摸到一楼的后院,钟兰馨举起喷水枪,田小梦猛地将龙头水开到最大,只听“哧”的一声,水喷了出去。

那马海开始也发现院里有动静,明白过来时,头上脸上身上早被水给罩住了,冬天的水,又急又冰,他开始在水里硬抗了几分钟,实在没能抗住,脸上又有伤,跑了!

二楼冯冰的窗子开了,对下面喊了一声:“下面是谁?田小梦,是不是你?”

田小梦吓得不敢出声,钟兰馨答一句:“田小梦东西从楼上掉院子里了,我陪她找哩!”

“外面冷,找到了,赶快回房里哈!”

田小梦答一声:“好!”

晚上,钟兰馨回自己的房,美美地睡了一觉。

然而,到了早晨,田小梦早早地把她的门敲开了。被田小梦引到后院,钟兰馨一阵恶心,后院里被扔进来一堆垃圾,还有黄黄的屎尿。

清理了半天,田小梦对钟兰馨说:“要不,向社区反映吧?”

钟兰馨说:“社区怎么管?别人又没进你的院子!”

又说:“这狗秃子,看样子还是得冯城来治!”

武汉的新型冠状病毒的疫情完全没有踩刹车缓行的意思,刹车失了灵,一个劲往前冲。封城、隔离、火神山雷神山、方舱医院、全国医护人员驰援,各种障碍物的阻拦,仍没能让这凶悍的装在铁甲车的魔鬼减缓速度,染病的人数始终未出现大的拐点。

武汉人的恐慌和压抑达到极限,转眼被关进房间里已达四十来天,看着窗外的阳光一天比一天明媚,树也不管不顾地开始变绿,鸟影自由潦草地涂改天空,那种憋屈几近让人失去理智。窗子不敢开,眼睛伸出去老长,收回来时却是茫然的惆怅,语言更是在窄空间四处碰撞,碰撞出的都是一两张脸的金属声。于是,有了齐唱国歌的发声,有了网上围观武汉嫂子的经典汉骂。

钟兰馨一连几天心神不宁地失眠,那团黑影挥之不去,像块病毒顽固地巴在院子外那块地上。闭上眼,她甚至能看见那团黑影里放出凶光的恶狠狠的眼睛。病毒在外肆虐,其实潜藏在人心里的那些病毒,更可怕。

万之理和冯冰为她搜集了很多论文的素材,万之理甚至将每一章节的论点论句都给她梳理好了,一并发进了她的邮箱。但她就是集中不了精神。几次与冯城视频,话到了嘴边,吞进去了。实在不忍让四处忙碌的冯城为此事分神。

冯冰与冯城也有过视频,听说自己的诗《天使在飞》在几个方舱医院播放,冯冰又激动又伤感。伤感是想不通怎么就有那么多方舱医院,那么多感染者。

冯冰也发现了院子外那团黑影,没太在意,但还是认真地对钟兰馨和田小梦说,晚上前后院门,所有门窗一定要关紧,不知一个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每天在院子外蹲着,蛮吓人的。又说,庚子年,天地不顺,牛鬼蛇神都可能出来祸害人。

钟兰馨与田小梦偷偷互看一眼,又都对着冯冰一个劲点头。

那次喷水引来马海恶心的报复后,第二天,田小梦又要准备管子,钟兰馨犹豫,說,声响太大,冯老师知道了,刨根问底,终究不好说。那鬼影伤不了人,吓不死人,他想当鬼,让他当!

田小梦还是怕,她的房能看见黑影,所以,每天晩上,窗帘紧闭,灯不敢熄。夜夜亮着灯做噩梦!

那马海白天不出来了,晚上却成了幽灵,每晚十点,整夜僵尸般在那站着。

田小梦有了要崩溃的趋势,实在受不了,把那夜里的僵尸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冯城。

田小梦一把抱住万之理,用一双恐惧无助的眼睛看着万之理,压抑着声音说:“都是我害的,我怎么不去死!”说完,泪如雨下。

中午饭大家都没吃。田小梦无精打采地去了社区,万之理头昏,去了自己的房。

冯冰与钟兰馨从冯城的房间出来了。

冯冰轻手轻脚找了自己的车钥匙,然后下楼与钟兰馨一起去车库把车开了出来。

冯城的电话早已处在了关机状态。

钟兰馨打听到了冯城所住的方舱医院,设了导航,两人驾车往前开。

到小区门口,田小梦没守门,是两个年轻人。

自从省市领导换了以后,小区的管理愈发的严,已成全封闭,大门不再允许进出人,业主购买东西,由社区的人组织送。

冯冰的车,没有防控指挥部的特许通行证,守门的人哪里会让她们出去。两个年轻人,如临大敌,不知这两个女人唱的是哪一出。

冯冰说她弟弟染了病在方舱医院,她必须去看他,又说她弟弟冯城成立志愿者敢死车队,为政府做了无数好事,是抗疫英雄,上了电视。染了病,姐姐去看他,政府怎么也应该满足这个愿望吧,说着,捂着肚子,哭了起来。

年轻人哪做得了这主。很快,社区又来了几个人,负责人陶峰也来了,田小梦也跟来了。

田小梦看冯冰难受地捂着胃,连忙上前去扶她。

冯冰又把刚才的话说了,眼睛里满是祈求和焦急。

陶峰满满的同情,但哪里敢违规放车出去。说:“好嫂子,冯城,我们都知道,是我们小区的骄傲,政府肯定会全力治疗,但车子没指挥部的批文,到了前面的岗还是会被拦回来,如此,我们小区上上下下都会被处分,希望好嫂子能体谅!”

冯冰哪里会依,只弓腰捂着胃不愿走。

边上一人打了电话过来说:“冯城不在洪山广场方舱了,转了重症,去了二院!”

钟兰馨下了车,看着那人,田小梦和冯冰也都瞪大眼睛看他。

他又重复一句:“转重症室了!”

冯冰头上的虚汗大滴大滴地冒出来,脸苍白,手拼命压着胃部,身子软了下来。

田小梦连忙把她抱住,几个人一起把她扶上车。

冯冰胃痉挛沒好彻底,胆结石又犯了,整天在床上哼。田小梦向社区请了假,形影不离地在床边伺候她。每天给她熬中药,配西药。

冯冰疼痛好一点,便要坐起来抽烟,以前也抽,但现在抽得更凶,把万之理的烟抽完了,又让田小梦找社区买。一连几天,满屋子的是烟味和中药味。

每天,只要万之理一出现,冯冰便逼着万之理打电话,给指挥部打,给医院打,给只要认识的医生,都打,哪怕是牙科医生,也打。她不放过任何一点了解弟弟冯城病情的渠道。每次万之理电话完向冯冰说情况,都会遭到冯冰神经质般的痛骂。万之理用了所有资源,也无法详细了解冯城的病情。都只有“还好”“还稳定”的宽慰。

其实,钟兰馨每天也发疯地在找二院的医生。有一天,一天四十多个电话,快把护士逼哭了。她的焦急和神经质,一点也不亚于冯冰。

终于,五天以后,盘绕在五号楼的那块让人喘不过气的乌云,还是不讲情面地压了下来,把整个五号楼包裹住。

电话是万之理接的。指导部的人说:“那边的医生尽力了,没救过来!车子和随身物品以后再认领,节哀!”发现万之理电话半天没挂,那人沉默了一下,也没挂电话,又说:“你是冯城姐夫,多说一句!冯城在方舱医院违规中途外出,一直没说外出的原因,让医院处分了几个人,所以,报纸没再宣传他,但我们都知道,他真的是……英雄!”

那天,一整天,五号楼没一点声音,像整栋楼都空了,像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呼吸。

万之理在钟院长无法回城的状况下,主动负责了干部、党员下沉社区的工作。

每天早出晚归,像当时冯城一样,忙得不亦乐乎。

每天早晨,田小梦便早早地起床,给万之理准备早餐,又认真检查万之理出行前的防护。有一次口袋里忘带消毒酒精,追着车,跑老远。

晚上回来后,又全身消毒,拿一双眼睛细细看他,生怕他累着,脸色不健康,更怕他防护不紧,遭了危险。

晚上的银耳雪梨汤后,又加了两个糖鸡蛋,增加营养。说:“千万不能再有什么了,扛不住!”话一说,眼睛就红了。

冯冰再也离不开田小梦了。结石好些了,胃没全好,干脆天天赖在床上,大多时间,饭菜都要端到床边。烟却不少抽,弄得房子像男人的房。

钟兰馨从冯城的房间找到本冯城的旧影集,冯冰像宝一般,天天抱着影集看。说:“我这弟弟,我带大的,与我最亲,别看我平时凶他,那不是他以前老活不出个形吗?他也亲我,有一次,我做胃镜,出来,身子虚,他扶着我,心疼得像鬼似的!”

钟兰馨话变少了,静静的,进出没有声音。武汉再一次延迟上班时间后,她沉下心来,认真写她的《网络文学对现实的关照与批判》的论文。

有一次,钟兰馨提议田小梦,让在冯冰的房架一桌子,中饭在她那吃。

吃完饭,钟兰馨对冯冰说:“嫂子,不能天天赖在床上,下楼走走!”

冯冰不搭理她,滑下身子要睡觉。

钟兰馨说:“你弟弟冯城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大家都好好地活着!”钟兰馨说完这话,抺一把泪,出门下了楼。

到了3月中下旬,草木彻底返青时,新冠疫魔似乎在武汉再也无处落脚,打着喷嚏,步履蹒跚,一步一回头,留下一个硕大的既让人恐惧又让人厌恶的背影。

疫情之水退去,那些城市、房屋、树仍坚挺地站立。

武汉新增感染者清零。一场悲壮的抗疫战争临近尾声……

田小梦开始申请绿码,武汉4月8日解封,她准备出城回温泉了。冯冰慌了,六七十天,梦一样,许多人走出了梦,而她却仍在梦里纠缠。

她拉着田小梦的手说:“听姐的,别回去了,我和万之理在武汉帮你找工作,你就留在武汉,和我们住一起,你也知道,我病没好,现在没万之理可以,没你,真的不行。”

田小梦拍去冯冰身上的烟灰,说:“我也舍不得呀,但也不能总赖在这不是,我温泉的爸妈每天一个电话地催呀!”

冯冰六神无主,看着田小梦,忽然流下泪来,说:“都走了,我怎么办!”

田小梦也落了泪,把冯冰一只瘦瘦的手捏住。轻轻地劝她:“明天,我们下床,去院子里走走,听说小区的人已经可以出院子门了!”

冯冰固执地说:“不能大意,没完,没看网上?现在美国、意大利闹腾起来了,冯城的大哥在美国不敢待了,要回国!”

4月4日,清明节,全国哀悼“新冠肺炎”死难者。

早晨,清月小区忽然开进来无数挂有“志愿者敢死车队”牌子的小车,把五号楼围得满满。最靠院子的小车,走下两个学生模样的女生,站在院子外,两双泪眼,巴巴地看着院子……十点,所有车子齐鸣。

院子里的三个女人,直直站着,在久久的车鸣声中,心里、胸腔里也一起发出巨大的轰鸣……

晚上,清月群里,冯冰上传了一首诗,其中几句:

我知道

那鸣笛声

一定推醒了他

让他茫然四顾

不知自己

被丢失在了哪个岔口

我的泪眼

让视线歪斜

无法为他引路

……

声音过后

点根烟

那是一炷香

明灭中

烫伤我

也点燃我

为他在转弯处

照明

钟兰馨也上传了一篇散文,题目是《我永远的爱人》。

冯城的头像仍在群里,一副不正经的笑模样!

完稿于2020年4月29日

责任编辑 杨新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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