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岚
沉重而复杂的情绪有很多种表达方式,加主布哈选择了更轻盈的一种。他说“我在男人鼾声的陡坡上负重前行,试图尽快抵达自己梦境的高地”。
阿卜村住着一群草率、憨直又自以为的人。念书多,走出村子,如同炎夏的日光,使每一寸土地都灼热。在马海融入强烈的光照之前,他的母亲将生命献给了阴霾,“马海中考完那天,他母亲上吊死在他家的房梁上,说是死给他醉酒的男人”。本该为妻子的死亡忏悔不已的马海爹,顺着儿子许给他的一束光攀爬“他父亲在马海去读师专那段时间更是肆无忌惮地酗酒,醉了就绕着村子到处炫耀他的儿子要成干部了”,“族内宗室的人看不下去,凑钱杀了一头牛给他戒酒,消停了一段时间”。这短暂的消停随着马海背光而行的身影结束,他回村,没有成为国家干部,“他的父亲后来也上吊死了,說是死给不争气的儿子”。自此,马海黯淡的、危险的、孬种的形象被无限拉长,他如同撞了网的绿头苍蝇,挂在蛛丝上展览自己的活该的无助。
马海始终沉默,关于女人,关于自己被当成贼的内应,他没有费口舌解释。人们像写戏一样预设他的一切,他只是像个观众一样把自己置身事外,一直翻烤自己的土豆。他在等太阳消失。他在等世界经历一次彻底黑,来证明自己的白,“谁是贼,影子可以作证”。经久不为自己辩驳的马海,深知太阳还会再出来,但在他的铺陈下,有人在光明复来之前投下自己的暗影“村长站在被绑着的那个人身边,他们的影子相依着,正窃窃私语。”
如果非要复述这个故事,似乎很难将它讲得极其精彩而有意义,但是加主布哈用独具一格的手法使其显得别有风味。他的叙述就像他非常期待的一种关系的表达一样,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偷牛的人》是来源于朴实民间的生活碎片,故事里的人只生活在自己的眼界之内,用他们固有逻辑制造和解决矛盾。这类故事的亮点便是一个出其不意的突破口,加主布哈找到了“太阳”。描写贼的高明手段这样的细节,“不是只有两个人吗,怎么那么多雨鞋”“因为偷牛的人在路上把雨鞋给牛穿上了,所以那些印都是人的”,是他笔下高于生活的艺术,令人叹服和沉醉。
当大众写作者都在力求书写精彩的高深的,甚至耸人听闻的素材时,《偷牛的人》这种静静地将大地上的细碎升华起来的文字,如春涧潺潺流过丛林,薄雾中传出花开的声音。意大利当代作家卡尔维诺在《未来千年文学备忘录》说,新千年的文学应该具备六种品质:轻盈、迅捷、精确、形象、繁复、连续。他把轻盈放到第一位,还特意区分了两种轻盈:一种是羽毛的轻盈,一种是鸟的轻盈。随风飘荡,是假的轻盈,凭风高飞,才是真的轻盈。在本篇小说的里,情绪如羽毛轻轻地随风飘扬,似乎漫无目的,读到最后才发现,一只敏锐的鹰成长于绒羽之下。这便是他文字的魅力,值得期待。